中国散文年度佳作_耿立-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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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大伯,我想起了三婶,他们是同样的人,为这个家,为我们后代做出了榜样。
堂哥的家在县城的边缘地带,是一处平房,独门独院。因为离县城的中心很远,没有那么多的车辆和噪声,倒也落得一个安静。当年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正是他最困难的时期,为了让他能有个安身之所,一大家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直到现在,他还常常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要不是你们当初的帮助……在我们兄弟当中,他一直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当年他去当兵,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出色,而是因为家里贫穷。那几年他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事事冲在前头,真正做到了不怕苦不怕累。三年之后,当一起参军的那些战友都复员回家的时候,只有他被军队上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做到了连长。
转业后他从最低层干起,和那些小青年们一起摸爬滚打,像当年在部队上一样不惜出汗出力。前几年因为工作出色,做了当地派出所的所长,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他说遇上案件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也就罢了,他最怕的就是那些乡里乡亲,今天这个找,明天那个托人,慢待了哪一个都不行。轻的挨两句骂,重的就是往家里扔砖头,人情厚,脸皮薄,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能听懂他的内心世界,既想把工作做好,又想让各方面都满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去年因为与交通部门了结三婶车祸的赔偿问题,一直都是他跑前跑后的。三叔说,他真像你们当年的大伯,事事都能够独当一面。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要去参加同学们的聚会。堂哥说送我去,并推出了自行车。其实同学们聚会的饭店离他这里并不是很远,我自己也认得路,但他一意要送我去。
他骑车的技术还好,我坐在他身后,听着自行车发出的“吱呀”的声响,我的眼泪差一点流下来。他说,以后要常回来,就住在大哥家。
我知道他的所指,我们这一代兄弟七人,要想聚在一起已经很难了。有一年过年,他们都回去了,就我没回去,堂哥在电话里好一通埋怨。我也觉得有些遗憾,想想以后这样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不禁有些赧然。我常常想,等我们聚齐的那一天,也许是在爷爷奶奶的墓碑旁,也许是在三叔的家谱里。
堂哥已经50岁了,昨天我还看见,他的鬓角都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邯郸文学》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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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乳名
陈奕纯
雪下了一夜,很大很大。打开玻璃窗,一股透明的雪花的寒气逼人肺腑。
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沸沸扬扬地下,让人想起中国北方的漫漫冬夜里母亲的唠叨,总也扯不完的许多唠叨。母亲说:“三儿啊,别看你现在小,不知道有家有妈的好,等你长大了离开了家和妈,你就知道家和妈的好了,因为家里有妈,你在妈心上……”我在家排行老三,“三儿”是乳名,大人一叫那乳名,总是甜甜的。
这样的天气,寒气彻骨,加上南中国海上飘漾起那些遥远的乡愁,心境越发地空旷了。小时候,母亲告诉我说,在海的那边,许多潮汕人谋生海外,常年往返于潮汕与我国台湾地区、东南亚的海上,常常“一溪目汁一船人,一条浴布去过番”,他们是最早的“番批”或“侨批”,个个是“去时小生弟,返时留白须”。想当年,在潮汕,为了这些远洋的船只平安归来,有多少“嫁着过番安,有安当无安。嫁着做田安,日双夜亦双”的留守女人眼巴巴在盼啊!我知道母亲的亲人里面有一个漂泊海外、音信全无,母亲的祖母曾经因为想他,最后哭瞎了双眼。停顿了许久,母亲唱起一首凄凉的潮州民谣:
洋船到,猪母生,乌豆仔,缠上棚。
洋船沉,猪母眩,乌豆仔,生枯蝇。
……
一朵雪花落在另一朵雪花之上,就堆积成了时间;一个我踩在另一个我之上,也堆积成了时间。我和雪花都是似曾相识的,相识却不见,不见不想,一切一切,交给时间来完成,这是多么痛苦的过程啊。时间是空荡荡的。周遭再无一人,我把玻璃窗轻轻关上,泡上一杯茶。时间打开了,茶雾深深浅浅弥漫,我的眼眉湿漉漉一片,我听见了巨大的静寂里自己的心跳,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听见了小时候山路上的放学奔跑声,听见了父亲进山砍柴、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声音,雾散,香也散,一丝一缕地往肺腑里钻。都说“品茗思乡”,说明每个人的故乡都是有气味的,一如这深深浅浅的茶香。可是此刻,我能不能循了茶香寻找故乡呢?多少天多少年了,茶是一缕香,故乡是一缕香,谁也不知道,这一缕香,唤醒了多少人梦中的乡愁,打湿了多少声回家的乳名啊!
18岁那年初秋,我考上了武汉大学,即将乘船北上,父亲母亲赶了几十里山路来到珠江畔送我,我黑瘦无比,单薄得一阵风就可以刮跑似的。母亲让我把《毛主席语录》带上,因为这本书上有她亲笔写的“三儿”两个字,我不解,母亲再三坚持要我带上它,说三儿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书在,也好有个念想。果如母亲所料,我上完武汉大学,又在北京大学读研,然后辗转了三五个城市,直至定居花城,故乡也就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地名,偶尔回去,也只是走马观花罢了。恍惚之间,我朝这个城市的北方望去,我想找到故乡在哪里,怎么也找不到,我失望极了,故乡原来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故乡在时间之外,我是不可能一下子找得到的。即使我在一张偌大的中国地图上能找到它的方位,但是能找到我们村前的那条山路吗?能找到我们村后山坡上的牛驴粪、尿骚味吗?能找到三两个池塘、形状不规则的小学操场、简易的合作社卫生所吗?记得1999年的春节期间,我回去过一次,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成片的商品楼、农贸市场,我们旧居的位置,好像正是在今天的大马路中央。可是毕竟,故乡还是那个故乡,乡音还是那个乡音。更加令我倍感亲切的,是乡亲喊我的乳名“三儿”。不管你的身份如何高贵,不管你今天多么富有,他们叫起来还是脱口而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为在故乡,大伙叫不顺你的大名,他们只记住了你的小时候,记住你那光屁股爬树、洗澡、吃饭、撒尿的熊样子。
我把那本破旧的《毛主席语录》拿给儿子看,他把书翻来翻去,最后竟然只对“三儿”来了兴致,问我这两个字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脸一红,对儿子说“三儿”是我的乳名。他不懂乳名是什么名字,我说乳名也就是小名,他立马就懂了。儿子又一本正经地问:“爸爸,我怎么没有乳名呢?”我犹豫着说:“乳名太土,不好听,只有农村的孩子才有。你是城里出生的,你现在的名字也可以当你的乳名。”儿子反驳道:“爸爸骗人!‘三儿’怎么那么好听?你也要给我起乳名!”我无奈,只好拿“狗狗”、“黄黄”之类的名字糊弄儿子。儿子一个劲地摇头,说怎么都是小狗小猫一类的名字,就不能起个有意思的?我思考了一下,说:“那,就叫孬蛋吧。我们村叫这个乳名的有五六个呢!”儿子嬉笑着说:“这个嘛,还差不多。可是,和我重名这么多,怎么办呢?”我说:“那,你就叫小孬蛋吧。”最终,儿子笑纳。
其实,“孬蛋”就是“坏蛋”的意思,只不过我不好意思和他明说。记得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我和7个孬蛋比赛对着墙头撒尿”的梦,比赛结果是“大孬蛋得第一名,我和儿子倒数”,天亮醒来,我一脸坏笑。更加有幸的是,母亲那天喊我吃早饭的时候,竟然叫的是“三儿”。
一声乳名,我被母亲喊出了满眼泪花。
大雪在下,我的心也在下着另一场大雪。想想看,我的小时候是乳名漫天飞,而如今呢,孩子们的乳名大都被“宝宝”、“宝贝”、“小宝”、“妞妞”之类的名字同化了。
这样的天气,我想起北上二姐家的母亲,想起远在天国的父亲,想起我们顺着母亲一起漂泊的故乡,我的寒冷在加倍。是的,我们的小时候正远远离开我们,我们的乡愁正在漂泊到别处,唯一留给我们的,是乳名,是母亲唱起的民谣:
洋船到,猪母生……
天上的雪花,一朵一朵,都是母亲喊我乳名的声音。多少年了,这乳名,却飞过千里万里,直抵一个男人的心窝子里。
(《文艺报》2011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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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那些刻骨铭心的物
杜鸿
铁猫子
铁猫子是铁的,黑色。约有一米的直径,分成两个可以夹拢来的半圆。
上面的机关很简单,一段凶猛的弹簧,一个插销。插销上有一个拴诱饵的铁钩或碰动的丝线之类。用一根铁链将它与一棵大树连接。做这些动作山里人轻车熟路。
一只麂子朝它走来,然后一脚碰在了上面——即使它绝对不是为诱饵而来,只是它出于交通的需要,因为过去它从这里走过无数次,而且留下过脚印。一开始,它只是脚尖被铁刺疼了一下,接着脚被往下退缩的铁硌了一下,然后它的耳朵就听到一种非常干脆的声音。这种声音开始时是温和的,只不过节奏感快了一些,而且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声音,很快就把疼痛的花朵开在了它的大腿上。像两片爆裂之前的罂粟花苞。然后各种东西开始进入。这是连人类都害怕的进入方式——被确认有一双恶毒的手,嵌进了自己的肩胛。
然后,它不自然地、笔直地站在那里,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把头偏向左前方,低着眼睛,神情很迷茫。它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力量在它身上没有丝毫的损伤。突然的钝力,虽然错开了它前腿上的骨头,但是它们都处在一种无知麻木之中。
血水回流时,疼痛从腿皮上的毛孔开始,向皮下的胶质上传递,再传向肌肉,再传向骨膜,在那儿突然与骨头里涌出的巨大疼痛相撞,像一只小羊碰上了奔驰而来的火车,一下子被弹倒在地,瞬间又被车轮粘住了,混入了巨痛的声势里。
它被疼痛的地势吓着了,立即发出令人恐怖的尖叫声。声音迅速爬上它身旁的大树,沿着大树的枝叶射向山的周围——山谷、原野和树林。与此同时,它企图脱身。反复腾挪着那对没有进入铁里的后腿。它们的力量带着铁猫子,跟着它一起跳跃。铁链在它们的鼓动下,也跟着跳舞,发出“叮叮当当”之类悦耳的响声。
它长时间地进行着这种愤怒的腾挪动作,直到那对伤腿皮开肉绽。血水洒了出来,沾染了它们旁边的草叶。它停了下来。之后便像人一样大口喘息,涎水也从嘴角流了出来,滴在铁器上。
接着又开始。新一轮的尝试显得比上一次艰难。再一次就更艰难。每次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它的头被那铁按着,但前腿没放弃地端直地支撑着,后腿和臀部高高拱起,显得很无助。迷乱的腥气从那铁圆圈里升起,让人感到了死亡的气味。有一刻,它的舌头像苔藓一样伸出来,下意识地啃两口脚边的草。
它的毛是灰色的,身架很瘦,后背上的前胛骨像孩子的,整个形体,酷似人类的孤儿。它的前腿开始大战,一次次偏移了之后,又一次次把它们扳正,绷直,并试着把那半圆的铁当成前腿。
很长时间过去,它又一次站住了,头也昂了起来。它使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能让自己摆脱这个铁制的圈套。它只好放弃了站立,让前腿和前胸偏倒在地上。它的前胸成了前腿。它完全成了虚弱的。又有新的创口出血了,在大腿的两侧,毛皮被刮掉了的地方。在位于离它们十公分处的心脏开始流泻恐惧,黑色的收缩力也一把抓住了它的心脏的瓣面。
在抵制成了一种形式之后,它的心灵的力量开始衰竭。有一刻,它意识到虚脱的情绪大密度地出现了。它决定开始最后一轮的斗争时,它的头脑和前半身开始僵化,像铺路机碾子下面的水泥,伴着僵化的脚步,后面一片一片变成黑暗。
它的后腿也倒下了,内心彻底崩溃了。像婴儿落入了深潭,从白色的光,到蓝色的光,再到灰色的光,最后抵达黑暗。
它全身柔软。所有的力都松开了。只有后面的小腿上的脚踝,微微弹动一下。它就这样躺在那里。它心里也觉得很不像样子,甚至还有过一秒钟的羞愧。但是它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只能像一截枯树(灰色是树皮的颜色),或者像一只被遗弃的袜子,或者像一位绝望者的手势,或者像刚刚死去的婴儿一样躺在那儿。
第二天,它还会醒来,用后腿哆嗦一下,或叹一口小气。随后又向黑暗滑得更深一点。唯独在它身体的侧面,在腹部上,还有某个十分敏感的部位活得久远一些——微微起伏,但没有参照物无法看清。它的眼睛里还留存着一点儿光亮,看上去像极了婴儿的眼睛,流露着对身上这种铁的绝望。
苞谷
也许,这是它本应该有的命运。
春天是一个假相。当苞谷从一粒种子,变成一株芽之后,它就开始一种冒险。最初,是一条蚯蚓和一只土狗在很长时间里试图打它的主意。也许是因为它那半部分残余的硬度,或是它变成芽之后迅猛生长的速度,或是它们与它之间土壤的硬度,总之,即使蚯蚓和土狗再自信,它们终究是被一颗种子和芽的力量挫败了。
然后,苞谷以芽的形式,冒着生命危险钻出了地面。
这时,一种柔和的风吹过来,一种滋润的雨飘下来,一种温暖的阳光照过来。这些事物都抚摸着它的身体,让它感觉到幸福。它也以为到了天堂。
它真正遭遇的第一个对手,是一种叫天油子的小虫。它们只有标点符号那么大,甚至不如它们大,但是,它们落到幼小的苞谷身上,像一片黑云,或者说像水墨画家笔下的泼墨,里面还有一些枯笔,但气势逼人。
事情变化得很快,天油子歇到幼叶上之后,很快分泌出一种油性,人手摸上去,马上就会有一种油腻腻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苞谷也是这种感觉。不同的是,它不会表达,也不会暗示。这时,风、阳光和雨水,既滋养它,也滋养那些天油子。苞谷的幼叶,很快就有两片被蚕噬掉了,原先生长叶子的地方,变成了两片扃形的空间。苞谷感到了疼痛,但是它只能忍耐。
好在,它的生命力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弱小,它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将自己的叶变成了墨绿,变成一种老练,让那些没来得及饱餐它之叶肉的天油子,失掉了吞食它的能力。它们只得一只只转向另外一片嫩绿的田野。对苞谷而言,算是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
但是,它只是战胜了比标点符号还小的动物。比它们更大一点儿的动物,其实早就在注意它了。与其说它们是在观察它,不如说它们是在等待它长得更高更大更肥,它们在等待它的肉感。现在,苞谷已经有了一些内容,比如像少女一样的嫩肉,它们的口水就流出来了。当然,它们也只是那种食叶肉的小动物而已,一种和人们所赞颂的蚕比较相似的动物。但是,把它们与一棵少年的苞谷放在一起,就显得非常旗鼓相当。苞谷还没弄清它们的名字,就有一只蚕形的爬虫,迫不及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