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的故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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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秘书作好安排,他要立即赶赴现场视察。同时他念念有词:特里尼迪,特里尼迪,对,特里尼迪——Trinity忽然获得了灵感,三合一呀,三位一体呀,三联音呀,对呀对,高呀高。
于是在通往事故现场的路上,首相在汽车里向秘书口授:将N预案下发外交大臣,指示他要让厄国驻X外交代表机构向驻在国政府与戈尔登学院提出严正交涉,表明厄国政府的立场。厄国政府认为,将戈尔登这样一个数额巨大、影响广泛的大奖发给阿兰,是一种对国际关系不负责任,毒化与厄国的关系气氛,降低戈尔登奖金的声望的极不严肃的大胆妄为。届时,厄国政府和人民将会提出严重抗议。可以认定,戈尔登学院的这种做法,沿袭了五十年代的冷战时期的互挖墙脚互相制造麻烦的传统,而为一切有识之士所不取……驻其他国家的外交代表也要按统一口径表达厄方对这一问题的态度。如此这般等等。
首相并要求秘书将C预案下发资讯与旅游大臣、教育大臣以及执政党机关报《快乐报》,以尽量低调处理有关阿兰得奖事。同时,将A案下发事务局,改善该党与阿兰诗人的关系。首先,安排首相亲自出马的宴请,等等。女秘书想了一下,击节叫好,她说:“按道理,我无权对政治说三道四,我只是忍不住要说一句,首相的政治天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绝了,您不知道智慧是多么有魅力!您是大政治家!”
紧接着,秘书又问:“您真的要亲自宴请他?这种礼遇……”
首相神秘地一笑,乜歪了一下眼睛。
十二
在《激烈报》发表了阿兰即将获奖的消息后,首相亲自指示,按新闻法,给该报以停业三天与罚款五万比索处分。再次日,《激烈报》员工与读者活动分子游行,抗议政府限制新闻自由与打击反对党的恶劣手段。在特里尼迪事故现场附近,游行队伍与警察发生冲突,有一名手举绿旗的排字工、双激党员受轻伤。
与两党大斗大闹的同时,一家《文化生活报》和几份商业娱乐小报展开了对于阿兰的猛烈抨击。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忽然一下子都对阿兰义愤填膺起来。《文化生活报》是以老作家迪克的名义主办的,他虽然身为双激党员,实际上在两党与无党派人士中都享有崇高威望。几家小报也是动不动就报道迪克的近况,刊登迪克的各种生活照片,给人以小报也隶属于迪克系统至少是小报乃迪克的崇拜者所办的印象。这样就传出了消息,说是迪克由于嫉妒,指挥了一场攻击阿兰的舆论战役。
这几家报纸上全都是攻击阿兰的文章:一篇是艺术学博士写的题为《文字垃圾与文学骗局》,文章说:“热昏的梦呓,原始的情欲,故弄玄虚的涂抹,颠三倒四的叙述,诚心不让人看懂的拙劣掩饰,构成了阿兰的所谓诗歌的特色。我们的文学界理所当然地拒绝了阿兰的骗局,我们的读者理所当然地拒绝了阿兰的呓语。让这样的诗人得奖,这是对于人类头脑的污辱,这是对于人类文明的污辱,这是地道的文学丑闻!”
另一篇戈斯勒的文章题为《你要爆炸什么?》,文章说:“阿兰口口声声要爆炸,他爆炸了什么,或者究竟要爆炸什么呢?二十年前,圣路易街白昼抢劫杀人案,阿兰是在场的见证人之一。听见枪声后,他怎么样了呢?他趴在地上瑟瑟地发抖,直到枪匪逃遁了二十分钟了,警察已经占领了现场,我们的诗人仍然在那里发抖不止。他见义勇为了吗?没有。他奋不顾身了吗?没有。他向着歹徒爆炸了吗?没有。他究竟较个什么劲呢?原来,他的爆炸只是一种诗歌讹诈,一种广告策略,一种大吹大擂的刺激效应,一种彻头彻尾的自我推销而已。”
另一家小报上的文章十分惊人,因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挖掘出来了材料:他们发表了多年前阿兰一个女友、莉莎的第三个前任的访问记。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说阿兰有一次在超级市场拿了一瓶粗粒花生酱没有付钱。访问记还说,阿兰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之一,他见到女人总是彬彬有礼绅士风度,然而背后,从来都是用最下流的畜生语言议论异性,脏话满口,不堪入耳。访问记又说,阿兰实际上生性吝啬,遇到买两件享受八折优待的衣服,他总是先买两件,过几天再去退一件,这样,只买一件却减价百分之二十。访问记最后说,阿兰虽然满口的爆炸,实际上根本算不上男人,孱弱可笑,丢人现眼……阿兰的前女友郑重地告知大家,特别是正告热爱文学的青年女性,不要上阿兰的当!
《激烈报》一见,傻了眼,本来指望迪克为阿兰得奖事助威,将快乐享福党的军,谁承想迪克系统的报纸如此恶毒攻击阿兰,莫非同行是冤家,老迪克竟然嫉妒开了小小的阿兰?
知情人告诉报社总编辑,迪克是绝对不会对阿兰采取这种态度的,问题是迪克已经年迈,很少过问什么文事,但是迪克老人的儿媳妇咪咪是一个活跃人物,她与一批青年诗人青年评论家过往密切,眉来眼去,而且她自己也一心要成为诗人,也发表过一些诗,因而越发乖张起来。她联络的那些年轻人,个个自命不凡,眼高手低,不把任何人看到眼里,肯定是他们左右了这几家报纸小报的言论倾向。
《激烈报》马上派人去采访迪克,以显著地位发表了迪克的专访。迪克说,不论是准,有一个厄根厄里作家获得戈尔登文学大奖,那是一件好事,他愿向这位可能的幸运者预致热烈的祝贺。他说,按照惯例,这个奖是不在事先透露资讯的,因此,也可能本年度的得主不是厄国人,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他的看法是,得了奖很好,没有得奖也不必在意,无法想像一个远方的学术机构能够了断全世界的作家与作品。例如,在某个国家,现在活着而得了这项奖的作家就有五六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国家对此有多少反应,希望我们这里不要少见多怪。当记者问到二百五十万美元的巨额时,迪克哈哈大笑,他说,如果单纯从钱的观点来看,那么买彩票,做股票或房地产投机炒外汇,都可能赚到比这更多的钱,只有穷透贪深的国家和人民才会听见一个“巨额”款项就发昏发蒙。当记者问到阿兰在厄国并非很有影响,由他获得此项大奖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平衡的时候,老人笑着说,任何作家与评奖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同样,也不必求全责备。老人幽默说,如果看着某项国际奖不够好,不如己意,与其去责备人家的奖搞得不好,不如自己搞一批基金,自己另设立一个奖。厄国有志之士,如果有兴趣,你可以设立一个奖金数额为五百万美元的厄根厄里大公奖嘛,一定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搞得比戈尔登奖更红火也不是不可能。何必两只眼睛老盯着人家?
记者又问,您老人家对于阿兰的诗怎么看?迪克承认,他没有看过阿兰的多少作品,但是他说,他相信厄国有许多富有文学才能的中年、青年人,他们完全有可能写出杰出的作品来。
记者最后表示,人们对于伟大的老作家、著名的爱国者、正义的旗帜迪克充满敬意,记者本人衷心希望将来有一天迪克也能获奖。迪克说,他的写作只不过是尽一个厄国公民的义务,他对于任何奖都不感兴趣。而且,他的生命已经所余无几,他的文学活动已经属于历史。他活下来的惟一愿望是看到比他年轻的厄国作家获得出色的成绩,获得巨大的成功。他们的胜利就是他自己的最大欣慰。
《激烈报》套红发表了迪克的访问记。大字标题是:“春风化雨贺阿兰,胸怀博大掖后进”,副标题是“所谓迪克不满阿兰获奖的谣言不攻自破”。
想不到的是这次访问记的发表反而受到了一些人的攻击。有一本发行量很大的名为《明星世界》的杂志,由于刊登过一位三级片演员的裸照而曾受到过罚款处分,但从而从滞销变得畅销起来。这次他们忽然对于从来不感兴趣的文学表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他们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发表了一篇由华拉西化名里格楞写的文章,说是某位老迈无能的大人物葡萄酸了起来。他装模作样地高高在上地发表意见,却又声称没有读过天才诗人阿兰的跨世纪杰作。他这样祝贺那样祝愿却回避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说,阿兰的才华是远远超过了他们那一代人和他本人的,不承认这一点,祝贺云云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善。说什么可以另设一个五百万美元大奖,则暴露了此人的掉到钱眼里的真面目——这才是他的内心流露,他看到阿兰要得二百五十万他便做起五百万的梦来。已经成为过去时的作家竭力贬低戈尔登大奖的意义,说到底无非是由于他自己没有得上大奖,而一个比他年轻许多出色得更多得多的文学天才反而即将得到此项大奖。多么尴尬!这样的尴尬又如何是能够掩盖得住的呢?
阿兰读了这篇文章也觉得愕然,并批评华拉西太过分了。华拉西说,此时不扩大地盘与取而代之,更待何时?该上不上,自取灭亡!
另一家靠企业资助的文学理论刊物则展开了关于戈尔登奖的大论战。一位评论家坚持百年之内厄根厄里作家将不可能赢得戈尔登奖。他讽刺地说,传播一位厄国作家将会得到戈尔登奖就和预测下一届世界足球锦标赛冠军是中国队一样,实在是世界文学运动与足球运动的一个噩梦。另一位文学评论家则断言上述言论具有二次世界大战中与P国占领军合作的厄奸气味。第三位评论家声言,阿兰的可能获奖预示着冷战格局结束后新的愤怒时代已经到来,文学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不是爆炸,就是腐亡。第四位评论家则论述人类的困境表现为世界的荒谬化、人类的怪诞化,文学的神秘化与授奖的布朗化……
又过了几天,各大报报道厄国边疆省一位女学生读了阿兰的诗由于悲伤而坠楼身亡的消息。无独有偶,再一天又出现了另一位女生因了她最崇拜的年轻诗人棒客斯未能被提名戈尔登奖,而她最厌恶的诗人阿兰却成了大奖候选人,她愤而投环自尽。后一个女学生长得很美,为此各报发表了她的一系列照片。报载,棒客斯己决定为她举行诗祭与火炬葬礼。
5
十三
首相读了这些争论与报道后喜出望外,如此说来,他原来是大大地多虑了。戈尔登奖还没有确实消息,厄国的文学圈子已经混战成了一锅粥,嫉妒的发狂的尴尬的转向的找词的三年早知道的抗议的痛哭的大笑的自杀的热闹得如同疯人院一样了。这样的乌合之众,何足挂齿?他们对于他的政权能有什么威胁?
外交大臣送来了厄国驻X外交机构的密报,他们也证实,本年度戈尔登文学奖将由阿兰获得。与此同时,以《激烈报》为首,歌颂阿兰的舆论突然高涨起来,显然,这一派也与首相差不多同时获得了有关阿兰获奖事的最新情报。《激烈报》不怕再次被处罚,又发表了一次阿兰将要得奖的最新消息。
反间谍局报称,X国大使为X国雕塑家访厄,举行酒会招待厄国文化界人士,阿兰与他的情妇莉莎与密友华拉西出席了招待会。在酒会致同中,X国大使表示对厄国的文学成就充满敬意,X国大使断言厄国有世界上最优秀的作家诗人,他们理应获得著名的戈尔登奖。反间谍局报称,当大使说这个话的时候两眼始终盯着阿兰。当时全场掌声雷动,华拉西带头欢呼阿兰万岁。
首相稳坐钓鱼船。一想到自己的特里尼迪三合一对策他就笑得合不拢嘴。秘书已经回话,阿兰经过了一些忸怩作态接受了首相邀请准备出席本周周末对他的宴请。首相轻蔑地一笑。但是事务局长提出,对于这一帮疯疯癫癫闹闹哄哄的作家切不可过于迁就。以首相之尊宴请一个无名小卒,宴请一名到底得的上得不上戈尔登奖还不一定的歪诗人,宴请一个忠诚系数不足百分之四十,而且天天扬言爆炸的思想危险分子,传出去反倒显得我们内阁轻举妄动,因此敬请首相三思。免得一帮神经质文人给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得到错误的资讯,益发不清楚,膨胀乃至爆炸大闹起来。
首相胸有成竹。到了周末晚上约定时间七点,首相让女秘书先代表他出席宴会,自称他要晚一个小时到达。秘书更是感佩有加,深知政治之奥妙无穷。想不到阿兰也留了一手,到了晚七点,他自己未来,而是由与快乐享福党关系不错的华拉西勋爵先到一步,而他与莉莎在家等华拉西的电话。打着深紫色领结,身穿燕尾服的华拉西听首相秘书说了首相临时有要事到大公府去了之后,便知究里,立即用超小型大哥大给莉莎挂电话,让他们耐心守候,稍安勿躁。他自己与女秘书面对面地喝白葡萄酒,不停地说笑调情,甚为得趣。他自称:“我本来是一个小人物,现在有了阿兰这样的大人物,我也就重要起来了。”秘书咯咯地笑,笑声行板如歌。
一小时十二分钟后首相来电话呼叫,说是十分钟后将会到达餐馆。于是华拉西立即向阿兰呼叫。十二分钟后,阿兰、莉莎到达,谁知首相本人仍然未到,到达的是首相事务局第六局长助理、助理的秘书与两位保镖。阿兰一怔,但已身不由己,在首相秘书的热情欢迎与局长助理的礼貌接待下,进入特等包间接受全面服务。
阿兰皱起眉头,莉莎倒谈笑自若,听了事务局局长助理的一两句笑话竟然咯咯咯地贱笑起来。而另一边,华拉西也正与首相女秘书说笑得温暖如春。
阿兰心想,一个真正的精英男人,只有完全摆脱开女人以后才能说到做到地达成绝对不媚俗的理想。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俗,还不是因为有女人的关系,一面拥着女人睡觉,一面标榜不媚俗,实在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他的嘴愈噘愈歪,呼吸愈来愈粗重,说话间他就要拂袖而去,只是考虑到莉莎的好处还在左右为难。一个女人侍候了自己半辈子,全面的服务,无微不至的服务呀!十五年了他不肯与人家结婚。最后人家发了火发了狠与一个退伍军人订了婚……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怀抱里。她决定回来的时候他还戴着“肝癌扩散”的帽子呀。这是多么感人的爱情,这是诗的伟大胜利呀!
这时,首相姗姗而来,与阿诗人热烈握手,长达数分钟。然后双方都撇了撇嘴,都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都确认是自己取得了胜利。
他们的晚宴在豪华包房进行,服务小姐是一位栗色皮肤意大利玲珑美人,文静雅致,除了微笑不言不语,气质高贵,脱俗如漆黑郁金香。头盘分别要了鲜牡蛎、鹅肝、蜗牛、生菜蟹黄沙拉、大马哈与金枪生鱼片,配香槟与汉尼根黑啤。莉莎还加要了一客乡下浓汤。主盘他们分别要了龙虾、阿拉斯加王蟹、带血的牛排、小牛肉、天使头发和芦笋烧什锦海鲜。上了红白葡萄酒,十分讲究。后面的甜品琳琅满目,如花似锦,令人沉醉,令人叹为观止令人叹息。原来世上还有这等美味。如不坚持爆炸达二十余年,你可上哪里找这样的天赐美食去?
最后,阿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