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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黄粱-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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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个一两年内不会坏掉,没有针对的药水手法是洗不去的。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告诉我,还有在园子里还是记得要戴上面纱。行了,你略休息一下,记得待会儿过去陪王爷用晚膳。” 


孜莱走后卢若铭郁闷地将面纱掷到地上:“为什么还要戴这个?真讨厌!” 


“其实熟悉您的人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破绽的,毕竟覆了层东西,表情有些僵木,再说园子里的人多数没见过您,若是突然撤了面纱还不定他们怎么议论呢,哥儿,您也不想成为大家谈论的对象吧,姑娘也就是这个意思。来,喝了这药,咱们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不要,想睡觉,陪我。”许是生理年龄的逆转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行为,也或许是被从未经历过的迫害和关爱激发出了曾经压抑淡忘的童年情绪,病中的卢若铭对南筇南筠很有些孩子气的依赖,连夜的噩梦间隙总要两人的依傍哄啜才能令他勉强入睡,以至于到现在他还会不自觉地在两人面前露出些许娇态。 


面对他偶尔显露出的与一贯忧郁老成模样不同但却与他年纪十分相符的动作神情,两个侍儿更加不再掩饰对他的疼惜与怜爱。此刻见他渴睡,俩人连忙替他宽衣送他上床,一边还诱哄着他喝药:“姑娘说吃了这药便能随意沾荤腥,哥儿不是一直闹着想吃肉吗?来,一点都不苦,放了蜂蜜的。” 


“谁闹着要吃肉的?”咕哝着就了南筠的手喝下药,卢若铭很快便依偎在南筠怀里睡了过去,一上午的考试远比他想象的要费神。 





那之后卢若铭切切实实地忙了起来。 


每日一早他便去内书房同孜莱讨论持家的方法,准确地说是他教孜莱以更科学的方式记录收支,制定审计制度,以及规矩家奴的管理,而从中他也摸清了南王的产业路数。 


南王一氏以富可敌国来论绝不为过,除了斯达城这处占地将近十公顷的王府外,在远郊还有面积庞大水草丰沛的牧场田庄。上上下下连带奴隶在内有近万人口。按照孜莱的说法那是当年太祖论功行赏时给的封地,数代变迁中因为南王家训严谨,所以未曾稍有衰败。 


“可惜,南氏一族人丁始终单薄,历代当家又都是一心为国之人,所以也一直没能将家业扩大。”每次检算孜莱总会有些黯然,“你别以为咱们王府真如王爷所说的家大业大,光这斯达城中,比咱们的产业多上两三倍的人就多得是。” 


日日相对做事,孜莱难免会生出些感慨议论,但是积威之下卢若铭从不敢随意接口,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专业而沉闷的。但在南王那里就不同了,每日的午后时光卢若铭多半在书房翻阅书籍,或是帮着整理南王留给他的政务文书,因为不再有穿崩的负担,所以他面对南王时说话随意得多。 


…… 


“王爷,为什么你们人口繁衍困难朝廷却还要征收人口税?” 


“王爷,为什么不尝试予奴隶更多些自由?” 


“王爷,我从寿命、生产能力、产量多个方面详细计算过,如果予奴隶更多自由与权益他们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我们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相信我,王爷,与其等待奴隶革命,不如我们先行做些改革,小范围的?” 


“甘棠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税收制度不够合理,所以他们的繁华只在表面,是所谓的民富国穷的典型,所以安槐的税收制度一定要改革,照目前状况迟早步他们后尘,您身为监政是否该尽早考虑这个问题?” 


“大簇?大簇正好相反,是典型的国富民穷,但是百姓穷困国家又怎可能真正富强?” 


“大簇的等级制度过于森严,已经严重阻碍他们的社会发展,王爷您不觉得咱们安槐应当反其道而行之吗?” 


“当然,这天下一统乃是迟早的事,诸国的语言文字文化民族都少有本质差异,问题是谁能做这个统一天下的霸主。” 


“我不认为真正平定天下靠的是骁勇善战,如果对占领地区的民众采取落后于他们之前的统治政策或是索性将其贬作劣等,那肯定国无宁日,又怎可能千秋万载地坐稳江山社稷?” 


“王爷,我觉得当今大王生性懦弱,您就真的没想过取而代之?” 


“王爷,这和野心没关系。我真正担心的是大王有一天会因为平衡不了事态而牺牲您的利益。” 


“忠诚?不,王爷,我们管那个叫做愚忠,精忠报国不是不对,但要弄清楚对象,您真的觉得天子便可以代表国代表民?” 


…… 


对他提出的问题,甚至是有些出格的问题,南王或会惊异沉思但从不训诫扼杀,反而总是将其演变为一场纵横天下的讨论,肯定否定都必以理服人,卢若铭并非天性张狂之人,然而如此的宽容教导之下他思想中犀利的一面也渐渐显露锋芒,某一日蓦然省觉,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常记得起自己不属于此间的异类身份。 


也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家乡故土荣辱兴衰,而是抱负、而是成就、而是家国天下的功业。南王亦师亦友地为他展现了一片比他一生人所能够想到的还要大得多的天地,让他慢慢生出一种想要施展想要作为的迫不及待。 





06 





“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字都不会写就想妄论天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谓乐极生悲,终于有一天南王引一众同僚至内书房议论税制改革时,在一旁侍立的卢若铭忍不住插口发表见解,他原本以为凭南王对他的厚爱一定会趁机将自己引荐给大家,谁知等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申饬。 


人果然是宠纵不得的,居然就忘了自己的奴隶身份,拼命压抑着委屈的泪意,卢若铭跪下告罪,南王又骂了他两句不懂规矩之类的话,才在众人息事宁人的劝解声里将他赶了出来。独自来到平日常呆的内室卢若铭满腔怨愤地对着一盆菊花出神。 


还以为他是不同的,还以为他比别人懂得尊重,还以为他是真的看重自己,还以为自己可以依靠他的帮助摆脱困境。 


真是太幼稚了,可笑他这许久以来的专心致志,可笑他真心真情一腔热忱地为他出谋划策,可笑他竟然妄想着可以长伴左右为他解忧一生一世……,等等,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这是怎么了?那个是安槐的南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重臣,自己这是在想什么?他不过见他比旁人伶俐些,所以才放在身边解闷,一样是玩物,不过是换了个玩法而已,自己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可是,那些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的耐心算什么?那些古往今来指点江山的引导算什么?那些一边嘲弄他幼稚偏颇一边教他深入解析政务时事的挥洒幽默又算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娱乐? 





南王结束议事进来时,看见卢若铭正一笔一划地在临帖,面上泪痕犹在。 


“不是每个来这里议事的人都是本王的朋友,铭儿,你操之过急了。” 


我操之过急?哼,怕是你没想到我的翅膀硬得这么快吧,心头火起卢若铭起身跪倒:“是铭儿恃宠生骄忘了进退,铭儿再也不敢了,还请王爷恕罪。” 


“好家伙,气性还挺大。”听他梗头梗脑的腔调南王一哂。 


见他也不叫自己起身,卢若铭益发怒火中烧,当真有其父便有其子,好啊,你儿子那般强暴也未曾收服我,我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新花样。 


“呶,回去的功课,连写个折子都歪歪斜斜错字连篇还想一步登天,也不怕摔散你一身骨头,明儿起,给本王专心练字。怎么?还不肯起来?你喜欢跪是吧?那就多跪会儿。”南王讥诮着将一摞装帧整齐的字纸扔在了卢若铭的跟前。 


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打定主意采取非暴力抵抗行动的卢若铭在听到南王那样的冷嘲热讽时鼻头还是酸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肚子委屈全化成了无声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纸上。 


“唉——”隔了一会儿,随着一声长叹卢若铭泪眼朦胧地被蹲下身的南王托高了下巴:“真是个孩子。不想吃饭了?肚子不饿?”擦拭他泪水的动作轻缓柔和,虽然隔着易容的材料但是肌肤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温暖干燥的触觉,卢若铭的心被一种莫名的酸胀所充斥,以至于连连悸动起来,他难堪地抽噎着偏转了面孔,南王以为他还在赌气不由轻笑出声,“得了,不想吃就不吃,正好你的侍婢过来接你,让他们把红烧肉给你带回去可好?” 


当我什么?三岁孩童?打一掌揉一下的伎俩对我不管用,你还是省省吧,卢若铭腹诽着低头在袖子上抹了把脸,鼓着气爬起来往外走。他故意没行告辞礼但是那本字帖却没忘记紧紧攥在手里。 


难怪南筇南筠过来接他,原来外面下起雨来,微凉的湿气让他惊觉,已经一年了吗,他来到这个世界? 





被南筇南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卢若铭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我,饭好了吗?” 


“哥儿,王爷他——”大约是听说了南王的发作,两人想出言宽慰他。 


“不要提他,”依然憋着口气,卢若铭悻悻地整理着带回来的笔墨纸砚,发觉那本泛黄的字帖竟然是南王自己临的帖,端正的笔法细看来一派风流洒脱的况味,很像他的人,一想到他卢若铭又开始赌气,明知他写的中国字与他们的在写法上有些不一样,却拿这个非难他,不是挑刺是什么!不就是练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保证你写什么样我就写什么样?让你分都分不出来。 


“吃饭吃饭!陪我吃饭!” 


“哥儿,早些睡吧,很晚了。”看了看沙漏,南筇打着哈欠劝说挑灯夜战的卢若铭歇息。 


卢若铭却是神采奕奕:“你们若困了就先睡吧,我再写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笔,“对了,我教你们识字可好?”见两人朦胧的睡眼突然来了精神,卢若铭接道:“说好了,你们以后每天晚上跟我一起写字。” 


卢若铭说到做到,之后的日子从早到晚废寝忘食地练字,除了孜莱那里的事情他还略分分心神外,其余时间都用来练字,对南王他基本有搭不理,南王也不介意,只是不住嘲笑他小孩家心性,但同时对他的坚持也颇嘉许,一边着意圈点指正一边开始将许多需要誊录的公函奏折交予他来做。 


当然卢若铭并非照葫芦画瓢,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国家政务的运行轨道他渐渐了然于胸,有时他觉得这其实也是南王的目的,不过他更愿意认为这一切与南王无关,他的收获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用心。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气,但面对南王他就是欢喜闹闹别扭,喜欢看他刻意消解他的小脾气,喜欢看他转弯抹角提点他的政治素养,喜欢眉梢眼角地追随他的身形,更喜欢暗自揣度他的沉默他的思索他的忧国忧民他的运筹帷幄。 


那份心有所寄情有所牵的悸胀,那份含蓄宛转若有似无的快乐,直到多年以后他仍然会怀念到心如刀割。 





07 





“旋哥儿,这么晚了,有事?” 


“怎么,吓着你们了?弄脏什么了?碍事吗?” 


“碍事!那是王爷珍藏的字帖,你满意了?”卢若铭自浴间出来看见南筇南筠正手忙脚乱拂拭桌上溅了洗笔水的字纸,知道是战如旋潜进来吓着了在收拾当晚残局的两人,前仇旧恨立时被勾了出来,“战翎,你神出鬼没的又想干什么?” 


“对不起,铭儿,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儿同你去跟王爷解释。”因为之前的事情战如旋一直自觉理亏,总算找了个由头想来修好,谁知又惹出卢若铭的火气,一时进退不得,涨红脸呐呐地忘了来意。 


瞧着他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卢若铭一时也没了脾气,那件事他其实很清楚有没有战如旋掺和最终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气的只是他的诓骗,想起他送自己入虎口火坑时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就泄气,可怕的文化差异啊,要他如何同他做朋友呢? 


“我在教南筇南筠识字,但是我们没钱买塾书。”无能为力地叹口气,他决定让这家伙好过些,毕竟他让他笑过,虽然之后的代价让他痛了很久,但他这一生还从来不曾那样子与人笑闹过。况且他的确没钱,而南筇南筠因为也是奴隶所以同样没有丝毫收入,既然有人送上门挨宰,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好好,我明儿就去书楼,买整卷的给你们。” 


战如旋如蒙大赦的样子令卢若铭忍俊不住,挨宰挨得如此兴高采烈的人还真是难得一见。 


旋儿见他虽然摆出和好的姿态又有了笑模样,但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无奈与隔膜,不由得心有不甘,不,他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谅解,他要的是——,但是,他知道那不可能了,当日他在他的热情下不知所措一点点冰消雪溶的纯真模样他是再也见不到了。 


“铭儿,我今天是来道别的,这一阵你忙得紧,早来怕碰不上你,所以才挑了这时候来。”痴痴看着他的笑靥,战如旋苦笑着道明来意,“如今你有王爷亲自照看着,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噢,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避重就轻卢若铭表示了适当的关心,谁知道呢,这世界,多个熟人多条路。 


“不知道,总还要准备两个月吧,如今我同师兄都没了父母,只好亲历亲为了。” 


“那多好,丰俭由人一切可以自己做主,日子定下了吗?”见他有些伤感,卢若铭礼貌地出言宽慰。 


“想选年初二,师兄说正好是我的生日,可以一块儿庆贺。” 


卢若铭于应酬一道不大精通,说到这儿便有些辞穷。 


“对了,铭儿,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快一年了,也没听你说起过。”战如旋也在没话找话。 


想起那一轮山间早升的明月,卢若铭有些恍惚:“八月十五,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五。” 


“和月节呀,那不是才刚过了?” 


“是。”和月节类似现代华人的中秋节,不过是换了叫法而已,那一晚他记得南王的情绪并不是很好,只略喝了几口便不胜酒力早早歇息了,孜莱的神情也很阴沉,吓得他晚饭都没吃饱就回去了,幸亏南筇南筠叮嘱厨房做了些名为月食的可口小点心给他消夜。 


“晚了,铭儿,你早些睡吧。”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战如旋终于落寞地告辞。 


“旋儿,”看着他遽然回身时眼中的企盼,卢若铭轻声道,“祝你好运。” 


眼眶红了红,战如旋突然扑至近前用力抱紧他:“铭儿,你以后有任何烦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帮你,我发誓。” 


任何烦难?真会说笑。但他阴冷已久的一颗心抵御不了这曾令他感觉温暖的热情,他终是迟疑着与他拥抱了一下。 


“知道吗?铭儿,”抽了抽鼻子,战如旋略略退开身体认真端详着卢若铭,“你扮成任何模样都非常漂亮。” 


“但是对于男人而言,智慧才是最重要的。”卢若铭静静回视他,眼中闪烁的是不肯妥协的坚持。 


避开他的注视默然转身,战如旋悔愧之外的悲悯神情卢若铭在那个时候并不没有看懂。 





“这是什么?”第二天晚上回去,卢若铭看见屋里放着两个半米见方的木箱。 


“塾书。旋哥儿亲自送来的。” 


“不是两卷?怎么这么多?”帮着南筠将箱子起开,看见里面方方正正码着两摞书,清新的封蓝色十分悦目。 


“旋哥儿说整卷塾书有24册,这里一共两卷。可是哥儿,这么多字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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