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两人风雅地扯了一通戏。水长清放下茶盅,轻描淡写道:“乔家的事,都听说了?”
元家少东家微微一笑道:“听说了。家父前日还言及,一晃都有好几年了,大家都做不成生意,不知道哪家撑不过去.没想到头一个倒掉的居然是乔家!”
水长清看了他一眼,突然直截了当道:“乔家在包头复字号的生意已经完了,就剩下祁县的三处生意,外带太原和京津的三个铺子,他们欠府上的银子多吗?”
元家少东家微一沉吟道:“啊,不多,十万两的样子。水东家和乔家是至亲.生意上一定有更多来往吧?’’
水长清依旧闲闲地道:“那倒没有,他们欠我的也是十万两。这样吧,乔家没了包头的生意,就只剩下这六个铺子,你三个,我三个。”
元家少东家会意一笑.随之站起道:“好说,就这样吧。”
水长清站起,一拱手道:“家里还演着一台戏.不多聊了.暂且告辞。”
兀家少东家亦拱手,两人笑笑,很快各自离去。
祁县商街上,乔家的四爷达庆正哼唱着小曲儿摇扇走过.一个叫花子冲他伸出手,达庆被吓了一跳,厌恶地呵斥了好一阵,方才兴冲冲地走进一大烟馆。
不料一进门便碰上了老板,老板一把拉住他:“四爷,原来是你!我找你好几天了!我说你欠下的那些烟账,是不是该——”
达庆要甩开他,老板抓着不放道:”我说四爷,你也可怜可怜我们小本生意的难处。你是乔家的四爷,在大德兴有老股,尔老人家拔一根汗毛,也比我们大腿粗,你就别难为我们了!”
达庆生气,喝道:“好好好!你松开,我堂堂一个举人老爷.还会赖你几两银子不成?”
老板闻言只得放开了手,道:“那是那是,我可等着了啊!”
达庆“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再赊账消遣,转身出了烟馆,朝大德兴走去。
还没转过前街,远远就看到大德兴店内人声鼎沸。没等他挤上去,一个小伙计模样的人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四爷,您老人家这会儿别进去!”
达庆一听不乐意了,道:“哎,你是谁?这是乔家的买卖,我是乔家二门的四爷,怎么就不能进去?”
小伙计急道:
“我就是咱大德兴新来的伙计呀。四爷,这会儿您可甭提您是谁,咱们乔家在包头的生意垮了,眼看着在祁县、太原、北京和天津的生意也要垮,这些人都是来要债的!”
达庆惊道:“你说什么?乔家的生意垮了?我怎么不知道!”
小伙计瞧了瞧他,轻声嘀咕道:“四爷,您一定是又到哪个温柔乡里呆着去了,这事全祁县都知道了,就您还蒙在鼓里呢!告诉您,乔家完了!”
达庆丢开他,大惊失色:“乔家完了?不能呀!那可不行,里头还有我一万两股银啊,我们一家子,将来我进京赶考的花费,都在这上头!不行,我回乔家堡找致广去,他得还我的银子!”
他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租马车,谁租马车?我要去乔家堡!”
小伙计摇头看他喊叫着一路远去。
第六节
大德兴对门的达盛昌总号内,崔鸣九一直隔街看着达庆,见他跑远,回头问二掌柜:“哎,这人是谁?”
二掌柜不屑一顾道:“乔家二门‘有名’的举人老爷乔达庆!”
崔鸣九眼珠一转道:“是他?十几年前中了一个举人,这些年每三年去京城考一回,次次名落孙山,还一条道走到黑.非要考中进士,出去做官的那个傻冒?”
三掌柜笑着答道:“可不是他!当初乔家三门分家时,分到乔达庆名下的老股股银还有十五万两,这些年连本带利,让他吃得只剩下一万两,他却仍旧处处摆举人老爷的谱,吃喝嫖赌,寻花问柳,无一不沾!”
崔鸣九半晌不语.突然击掌自语:“好,这个人大有用处!”
三掌柜道:“大掌柜,你在想什么?”
一个伙计匆匆跑进向崔鸣九禀告道:“水家、元家的两位东家在五凤楼喝了茶,说好了乔家祁县、太原、京津四地剩下的六处生意一分为二,他们两家一家三处。”
崔鸣九冷笑道:“是吗?池们动作够快的!元家也就算了,水家和乔家世代姻亲,下手也这么狠!你们替我想一想,乔家眼下还剩下什么?”
两人想了半晌,皆摇头。
崔鸣九“哼”了一声.捻须道:“不.乔家还有东西,乔家堡乔家大院可是座不错的老宅!”
二掌柜吃一惊:“大掌柜,你和东家难道连乔家的老宅也要——”
崔鸣九冷笑道:“不是我和东家要乔家的老宅.是乔家的生意一垮,乔致广自个儿就会把那座老宅顶出银子来还债。这面墙一定会倒.我们只不过伸一只手碰碰它,让它倒得更快点罢了!”
二掌柜、三掌柜虽然心惊,但还是频频点头。
崔呜九阴阴道:“哪天你们替我把乔达庆请来坐坐。”
二掌柜低声问:“乔达庆?崔爷你真要用这个糊涂人?”
崔鸣九白了他一眼道:“老天生人,各有用途,这个乔达庆,就有这个用途!”
二掌柜、三掌柜互相对看了一眼,赶紧点点头。
第四章 第一节
太原府学政衙门内,胡沅浦双脚泡在热水盆里,正在看致庸的卷子。胡叔纯有点好笑又有点担心地侍立于旁。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也!”胡沅浦又一次掷下卷子,可转眼间又捡起卷子,几次三番,直到洗完脚,坐在饭桌前。
胡叔纯刚松了一口气,见胡沅浦正要举箸却又放下,再次拿起致庸的卷子,看了几眼,放下后站起,在屋内疾行不止。
胡叔纯笑问:“哥,这是谁的卷子,让你如此坐立不安!”
胡沅浦叹道:“叔纯,就是那日大闹龙门口的秀才乔致庸。你也看看,这篇文章初看甚不入眼,再看却有些意思,待看到第三遍,居然大有意思!”
胡叔纯大为好奇:“真的如此不一般?”
胡沅浦点点头:“立论其实极为偏颇,居然要翻几千年重农轻商的定案!但是仔细想来,此人胸中却真有经国济世之意!”
“真的? 山西还有这样的人?”胡叔纯拿过卷子看起来。
正看着,却听胡沅浦又开始踱着步道:“即使乔致庸的话不全对,但其中有一部分道理却定然不错。如果这几年没有长毛,南北商路畅通.至少天下半数商民不会因此失业,国库赋税也不会从每年七千万两骤降到如今的不足千万两。若是不缺这些银于,朝廷就能大力购置洋枪洋炮.那时还怕什么长毛,怕什么英吉利、法兰西!”
胡叔纯匆匆看完卷子,沉吟道:“哥.这个乔致庸也太危言耸听了!古往今来,中国人一直以农为本,以商为末,他却说什么治国首在重商.还把重商和天下兴亡扯到了一块儿,科考重在发扬圣人之论,像他这样异想天开,信口开河.是不是有违圣上拔举英才之意?”
胡沅浦摇头道:“叔纯,你说得也不错,可是当今天朝,缺的不是圣人之论,而是济世之论,更缺求通求变之才。上天不枉生一棵草木.也不枉生一个人才,乔致庸此论,焉知不是普济天下之论;乔致庸之才,焉知不是皇天赐予我大清的旷世奇才?”
胡叔纯看他,叹道:“哥,你也太求贤若渴了,赶紧吃饭吧.饭菜都热了好几次了。”
胡沅浦依言举箸,然而食不知味,想了想道:“下一场,你亲自带人盯住这个乔致庸,他的卷子一做完,马上拿来我看!”
胡叔纯心中纳罕,点头答应。
且不说学政衙门.再说太原府新龙门客栈前,已经闹成一片。
茂才被店老板一把推出门跌倒在地。店老板骂道:“你给我滚出去,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你!”
“你你你……你这是狗眼看人低!”茂才一边骂,一边爬起来回嘴:“我要是今年中了举——”
店老板关了门又打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呸!中举中举,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个样儿,还中举?你中风吧你!每回都说中了举就还我银子,每回你都是名落孙山,你欠了我多少店钱、饭钱啊?”他“砰”一声把店门关上。
茂才扑上去大力打门:“我的行李!还我的行李!”
围观的人议论起来,只见店老板又“啪”一声开门道:“你还想要你的行李? 你欠了我多少银子?你的行李我留下了,就当是顶了你的饭钱!”
茂才着急道:“你这人,你不给我行李.今晚上我怎么过夜呀,你就是让我睡在大街上,也得有个铺盖卷呀?”
店老板冷言道:“你在哪儿过夜我管不着!”说着又要关门。
茂才大急,扑过去扭住老板不放,那老板挣了两下没挣开,高声道:“小二,揍他!”
两个小二应声蹿出,挥起拳头,茂才赶紧松手抱住头。
就在这时,恰好路过此地的致庸,分开人群朗声道:“这位孙先生欠你多少银子?
我替他还了!”那店老板双手叉腰,奇道:“你?那敢情好!总共二两银子!拿吧!我等着呢!”
致庸回头对长栓道:“把你身上的银子掏出来!”
长栓一愣神:“我?”
致庸点头道:“对,你知道我身上没银子了。”
长栓大为惊讶地反问道:“您当爷的都没有,我哪有呀?”
“快拿出来吧,你一定有.出门前我大嫂给你预备着呢。”
“这点子事儿您也知道?”长栓嘀咕着,噘着嘴掏出二两银子。
店老板刚伸过手要拿,致庸喝道:“慢着,先把他的行李拿出来!”
店老板换了一副嘴脸:“好好好,这年头,谁有银子谁就是爷,小二,把孙大爷的行李拿过来还他!”
致庸身后,茂才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旁若无人地哼了一声。只见小二将一个铺盖卷从里面扔出来。
茂才赶紧扑上去,翻检着道:“哎,我的旱烟袋呢?”
那小二斜着眼,面带不屑地将一支短柄小旱烟袋扔过来。
茂才宝贝似地捡起念道:“哎哟,你小心点呀。”他又吹又擦,还试着吸了两口。
致庸将二两银子重重砸在店老板手里道:“够了吧?以后别这样看待读书人,他今天一介布衣,明天就可能出将入相!”
店老板道:“是是是。您老教训得是,不过他就是出将人相,住我的店也得付银子不是?”
致庸不理,回身对众人道:“散了吧,散了吧。”
看热闹的众人连连称奇.陆续散去。
茂才头也不抬,仍在侍弄着自己的旱烟杆。
致庸笑笑,冲他一拱手道:“茂才兄.咱们又见面了!”
茂才也不说话,把旱烟袋往腰里一掖,背起铺盖卷就走。
“二爷.看您花银子帮的人!”长栓忍不住气愤道。
茂才闻声一回头道:“哎,我让你们帮我了吗?”
长栓大怒:“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呀?就是要饭的到了门上,主人给只馒头,人家还要道一声谢呢;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致庸急忙制止长栓道:“你给我住嘴!”
茂才回头平静道:“你是个下人,我不跟下人理论。不过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理也是不辩不清。孙某今日缺了银子,受店老儿之欺,是应当应份,我自个儿都没有说什么,你们打的是哪门子抱不平?所谓施恩勿念,既然要打抱不平,又要让人家谢你们.可不是过分了吗?所以再见了您呢!”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长栓简直要气晕过去,致庸却愈觉其人大奇,他冲远去的茂才喊道:“茂才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会儿你不愿见我.那咱们等一会考场上见吧!”
第二节
是夜,太原府满大街的门又在开启,长街再次开始涌动起一条奇特的大河,与前夜相比,这次生员们也算熟门熟路了,所以秩序井然了许多。除了一位老年生员由于紧张,也许由于绝望,在进号前昏倒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外.生员们都顺利进入贡院号子里坐定。
这一场的试题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致庸念毕,失望地拍墙:“茂才兄,怎么又是这一类臭题目啊?”
隔壁茂才毫无声息。
致庸也不介意,自语道:“臭,好臭!”
他下意识地掏出雪瑛送的香囊反复嗅着:“雪瑛,雪瑛,为了你才做这等八股文章,可真是臭死我了!”
隔壁的茂才正对着题目发怔,不知怎的,他的心头忽然产生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感。他细眯着眼睛,想起少年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狂劲.那时可是落笔千言,几无顾忌啊。可年复一年,得不到赏识,名落孙山。到如今.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真正地做这些文章了。
茂才一阵心悸,刚才那位在贡院前晕倒的老年生员.那副悲惨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面前,难道,难道他这位自认为天降大材、报国济时的孙茂才也要这样潦倒一生,老死科场吗?有那么一瞬间,茂才几乎连死的心都有了。
当大德兴太原分号马大掌柜陪着长顺赶到贡院门外时.长栓和一帮陪考的下人正坐着打瞌睡。
惊闻致广病死的噩耗,长栓也大哭起来。
马掌柜毕竟岁数大,跺脚道:“你甭哭呀,曹大掌柜可是嘱咐了,大爷去世的事眼下谁也不知道,就是对二爷,也不能说!”
长栓拭泪道:“好,我不哭,可是二爷进去了!怎么办?”
长顺咬咬牙道:“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咱们闯进去,把二爷喊出来!”
马掌柜急道:“这能行吗?”他话音未落,长顺和长栓已经开始往龙门口跑了。
刚到龙门口,众兵丁就拦住了他们,喝道:“干什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长顺急得打躬作揖道:“各位军爷,我给你们磕头了!我们家出大事了,急着要我们二爷叫去!你让我们进去找找!我们不考了!”
那兵丁大力推搡他们道:“说什么呢,无知早民!这是山西贡院,是禁地,你们往里走一步都是死罪!”
长栓“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各位爷,我们不考了还不行?求求你们替我们喊二爷出来行不?”
兵丁们毫不动容,喝道:“你们说不考就不考?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了!快走快走!就是我们也不敢进去!再不走,把你们抓起来.打烂了再说!”
一阵拉扯,长栓等被远远地赶走。
三人面面相觑.长栓道:“要不咱们喊吧。我听二爷说过,他的号子在最后一排,围着贡院的后墙喊,说不准二爷能听到!”
马掌柜一跺脚道:“就这么着,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三个人向贡院后墙跑去。
不一会儿,贡院后院外传来的叫喊声惊动了贡院内的生员:“这是谁呀,喊什么呢!”
墙外的喊声越来越大了:“乔家堡的乔致庸二爷,快出来,乔大爷不好了,咱们不考了!大太太让您快回乔家堡!乔家堡的乔致庸二爷——”
兵丁很快赶到,抡起鞭子对着三人一阵乱抽,喝止道:“大胆草民,不得喧哗!”
三个人一边躲,一边继续喊着。
兵丁很快将三人制服,捂起嘴。
长栓力气大,竟被他挣脱开来,他跑前几步,拍着院墙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地喊:”乔致庸,乔致庸,您大哥不行了,快出来——”
兵丁很快赶上来将他扭住。
但就这么最后几声,致庸到底听见了,也听真切了,一时间如遭雷殛,手中的笔落在地上,“大哥——”他惨叫一声,便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