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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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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次决定新疆命运的战役中,致庸率铁信石、长栓等人浴血苦战,并机智地派高瑞冲出重围,向左大帅报告了消息。我大军立即从四面合围而来,将阿古柏匪军团团围住,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血战。
  在这场敌围我、我又围敌的混战中,靠铁信石死力相助,致庸才保住了一条性命,而铁信石自己身中七刀,英勇就义。
  这场大战一直持续了三天,我军大获全胜,阿古柏势力自此一蹶不振,我军取得了收复新疆全境的决定性胜利!
  旌旗飘扬,凯歌振天。第二年的春天,致庸将景岱和他带去的掌柜和伙计留下,自己率领大车队、骆驼队浩浩荡荡离开新疆,返回山西。
  临行前致庸与景岱他们告别,望着被无边的森林挟持着奔腾的伊犁河,河滩里碧绿的草地和雪白的羊群,致庸感慨自己终于又完成了一个夙愿:他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一生中第三个愿望,到了中国西部的极边之地,并在这里开办了票号和商号,同时实现了汇通西北和货通西北。
  景岱向父亲告别,父亲这时在名义上已经是他的叔父了,只听这位叔父说道:“景岱,你现在是乔家的长门长子,要好好地在这里历练,三年后我来接你回去,将乔家的生意全部交给你……”
  景岱向这位过去的父亲今日的叔父叩头,大声道:“爹,您可不要忘了您的话,三年后一定来这里接我回去!”
  出发时致庸两鬓斑白,回来时已是满头白发。
  战争锤炼出了另一个乔致庸,他目光内敛,沉着冷静且从容。但某些特定的瞬间,他眼神中蕴含的那一种坚定纯粹、刚直不阿,能让所有和他相见的人内心深深地吃惊与震撼。
  是的,九死一生之后,乔致庸已经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了。他的一生已实现了太多的抱负,除了东到极边这件事没有做到,他已经走遍了中国的南北西三个方向,在这些地方实现了他货通天下的誓言。
  惟一的遗憾是他还没能让汇通天下的理想变成现实,不过他不担心这个,即使没有他,也有潘为严大掌柜替他做这件事情。
  他还知道,只要朝廷不开放官银汇兑,大批银子进不了票号,汇通天下的目标就会一直难以实现。现在他和潘大掌柜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待时机。
  潘为严当初的分析果然没错,浑身伤痕累累的致庸在凯旋归来的当月,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
  致庸打开看后,愤怒的红潮立即涌上了他的脸。他一言不发,将信交给了一旁的曹掌柜,在书房里快步疾走起来。
  曹掌柜接过信来,迅速看了几眼,马上大变了颜色,怒道:“朝廷怎么会这样!”
  高瑞赶过来,问:“怎么了?”
  曹掌柜气得满脸通红道:“潘大掌柜在信上说,左大人给太后老佛爷上了折子,请求朝廷尽快归还乔家为此次西征筹措的二百五十万两粮草银子。没料到太后见了折子,竟对庆亲王说,反正乔家富可敌国,不缺这二百多万两银子,张之洞张大人就要到山西来当巡抚,让张大人给东家写个匾,在门前一挂,就算朝廷和乔家的账两清了!”
  高瑞飞快地看了那信,大怒,拍桌子道:“什么太后老佛爷,堂堂一国之主,怎么能这样!以后再用兵,哪一个山西商家还敢再替朝廷筹措粮草?!”
  致庸漠然地坐着,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
  第二节
  谁都没有想到,山西祁县乔家大院的二爷乔致庸竟会用这么一种异常激烈的方式,去向朝廷讨还一个国家的诚信、一个商家的尊严与一名普通人活在世间所要求的公道。
  一个月以后,在左宗棠连续三次上奏章无果的情况下,致庸终于走出了早就打算好的那一步,他头顶状纸跪在京城端门外,对来来往往的官员和百姓大声喊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还我的银子呀,我为平定新疆垫付出来的银子呀!”
  结果也并不出乎致庸的意料,跪了三天后的他再次被打入了天牢。
  在狱中他依旧嘶哑着嗓子喊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还我的银子呀,我为平定新疆垫付出来的银子呀……”
  典狱官没奈何地对着刑部大人王显道:“大人,怎么对付这个人?”
  王显也无可奈何,只得道:“此人一时也动不得,好好看住他,先饿他两天,看他还要不要自个儿的银子!”
  典狱官一边把王显往外送,一边感慨道:“王大人,真是旷古未闻的事情,区区一介山西商民,竟然到京城里向朝廷要银子,不让此人受点皮肉之苦,他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王显哼了一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上头说了先关着,怎么处置此人,得听太后老佛爷的懿旨!”
  致庸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典狱官回头看一眼,赔笑道:“大人,小人也是山西人,和这乔致庸是同乡,从小就听说乔家祖祖辈辈都糊涂,还得了一个外号叫‘糊涂海’,不过那也只是耳闻,今天这一位,可让我开眼了,这个乔致庸,竟然比他家里所有人更糊涂得出奇!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竟然能头顶状纸,跪到端门外喊冤三日,跟太后老佛爷要银子,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给老佛爷难堪嘛!”那王显也不说话,带人离去。深牢中致庸的喊声仍在嘶哑着继续:“言而无信,不知其可,还我的银子呀……”
  庆亲王府内,李莲英大大咧咧地坐着,呷着茶,尖声道:“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乔致庸,张之洞上了折子,左宗棠也上了折子,就连已经远贬的胡叔纯,也敢上折子保他,帮他找太后要银子,还有一些个朝廷官员也不断帮他说好话……乔致庸一介匹夫,居然敢这么放着胆子跟太后闹,他真以为太后杀不了他吗?”
  庆亲王赶紧道:“李公公息怒,乔家除了财力,多年与朝廷官员结交,也是有些势力的。何况眼下这事已闹得天下皆知,这个乔致庸,恐怕老佛爷眼下还真杀不了他!”
  李莲英哼了一声:“他让太后在满朝文武面前丢了脸,太后大为恼怒,已经说了非杀他不可!”
  庆亲王赔笑道:“太后老佛爷当然可以杀这么个小小的商民,但天下人此后会说,太后是为了不还乔致庸的粮草银子,才杀了他灭口。太后可以堵住京城满朝文武的嘴,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所以李公公一定要劝太后三思……”
  李莲英看他一眼:“太后刚才跟我说了,一定要杀他,太后才不管什么天下人呢!”
  庆亲王想了想,小心道:“公公,据我看来,乔致庸这回进了天牢,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他现在想的,就是让太后一怒之下把他杀了,让天下人都指责朝廷没有信用!”
  李莲英一惊。
  庆亲王继续道:“乔致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不懂得以卵击石的道理!可他还是头顶着状纸在端门那跪了三天,公公你想想,他不是明摆着找死来了吗?”
  李莲英一拍大腿点点头道:“有点道理,我有点琢磨过来了。”
  庆亲王笑道:“公公自然是聪明人,所以你说堂堂朝廷跟一个草民斗什么气呀。”
  李莲英斜睨着眼睛,笑看着他道:“庆亲王,太后当然也可以不杀乔致庸,可太后也没有银子给他呀,这事怎么收场,你不是平时办法挺多的吗?快支招吧!”
  庆亲王道:“事情难办就在这里。乔致庸不怕太后盛怒之下,一刀将他杀了,还来要银子,那就是说,他是铁了心想要回这笔银子。朝廷不给银子,他是不会罢手的。可太后是不会给他银子的,所以思来想去,若太后实在不想还银子,那只有杀了他!”
  李莲英哼了一声,有点不耐烦了:“王爷,你也够绕的,一会儿说太后不该杀他,一会儿又说只能杀了。罢了罢了,你就看着乔致庸这么为难太后?他这哪里是要银子啊?他简直是拿着太后的脸不当脸,是在天下万民面前要太后的好看!太后说了,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银子,实在逼急了她,她才不管什么千秋万代的骂名,先杀了乔致庸,解了恨再说!”
  庆亲王赶紧道:“我当然明白太后不想给乔致庸银子,可不给银子又不好下台;杀了他不但是千秋万代的骂名,只怕目前就会群情汹汹。不过这事说难办也难办,说好办也好办,我们只需找~个能治得了乔致庸的人,让他自个儿乖乖地把台阶下了即可。”
  李莲英挠挠脑袋:“我都被弄懵了,一时半会儿到哪去找这么个合适的人?”
  庆亲王笑道:“本王这里正好有一个人。此人名叫孙茂才,为官之前,曾在乔家做过师爷,后来他不知怎么与乔家闹翻,做过两广总督哈芬哈大人很长一段时间的幕僚,此人颇有才干,也善钻营,我看就由他来办,他熟悉乔家的情况,又与乔致庸有深仇大恨,由他来对付乔致庸,想来定能遂我们的心思。”
  李莲英打一个哈欠:“既然这样,就由王爷做主好了,只要不让老佛爷烦心,不让她出银子,怎么都行!”
  庆亲王点头:“只是还要烦劳公公启奏老佛爷,让军机处代皇上拟旨,把这个孙茂才弄来京里任刑部郎中,主管乔致庸一案!”
  李莲英起身告辞,想了想又有点不放心道:“哎,你说,这个孙茂才曾经和乔家闹翻,他会不会趁机对乔致庸来个公报私仇,置他于死地,把事情闹得更大?”
  庆亲王大笑起来:“他若是那样,朝廷是有王法的,他治死了乔致庸,他的好日子也就过到头了,与我们有何干系!公公,找一个这样的人来做事,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有退路的。”
  李莲英回过神来:“妙,兵法上有这一计,叫做借刀杀人!那孙茂才处理得好当然不错,万一弄砸了,那时朝廷上下,包括民间,就不会有太多议论了!”
  庆亲王点头笑着,恭敬地将李莲英送了出去。
  第三节
  茂才毕竟是茂才,太后为什么要点他到京城来主审致庸的案子,他心里十分明白,他尤其明白自己有可能在替太后杀了致庸之后再被太后杀掉,以搪塞朝廷和民间的非议。
  但茂才不会让太后这么做,第一,他要把自己的小命保住,为此他发觉不能杀掉致庸,虽然太后希望他这么做;第二,他也不能轻易放过致庸和乔家。多年以来,虽然远离乔家,但他一直没有忘记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乔家的生意状况,他深信民间的一句谚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的一生是从被致庸令人从乔家大院大门里扔出来为转折点的,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给自己定下了人生的最大目标:等待时机,以自己能够使用的最阴毒的手段羞辱乔家,报复乔家,而且,一旦有了机会,仍然要在搞垮乔家后霸占乔家的产业。
  想虽然这么想,但是到底怎么做,茂才进京时却没有什么成形的主意。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在第二天的下午,一个久在刑部衙门、不显山不露水的下等属吏就帮他想出了主意。
  这个主意是:试图自己或派人说服乔致庸自己下台阶,不再向朝廷要银子,以此保住乔致庸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那在乔致庸是不可能的;同样,试图说服太后老佛爷不杀乔致庸,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如数付给他,从而平息这场轰动朝野的官司,那在太后也是不可能的。但即使如此,这位喝多了酒的老吏也还是帮茂才找到了活命之路。
  “老爷,这其实也好办。只要乔致庸不死,您就不会死。”那老吏道。
  “可是他不死,我怎么了结这个案子呢?”
  “这更好办了,”那老吏道:“我的大人,难道真要乔致庸服了软,大人才知道怎样回太后的话吗?”
  茂才愣了半晌,一拍脑门道:“明白了!哎呀我怎么这么笨!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乔致庸服软不服软,太后要的都是一样的回话。天哪,这案子还没审,已经结了!”
  那老吏也高兴道:“大人真是聪明,将来必定还会官升三级!”
  茂才跟着就得意起来,到京后的烦闷一扫而光。
  “这么说案子就好办了。只要本官对太后回了话,说乔致庸服了软,认了罪,不要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了,太后也就再没了话说。我的差事也就交了。”
  “大人,事情还没有完。虽然您不能帮太后杀乔致庸,但这个乔致庸,您还是不能让他活下去。”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茂才听得一头雾水。
  “大人,这件事还不好办吗?乔致庸要是自己死了,天下人还会认为是大人您杀死的吗?”那老吏已经喝醉了,奸笑一声道,“何况乔家是大商家,油水总还是能挤出一点吧!”
  茂才怔了许久,心里浮出了一线恶意,笑道:“你说得都好,可我不能照你说的去办。告诉你,乔家这会儿已经没油水了!乔家要是还有油水,乔致庸还至于自个儿头顶着状子向朝廷要银子吗?你们这些人,不要再从这里头打发财的主意!”
  这老吏的酒一下就醒了,变色道:“是,大人!小人喝多了,小人退下。”
  室内只剩下茂才一个人的时候,茂才捻须,冷笑自语:“太后,庆王爷,你们也够阴的,想抓一个孙茂才替你们背黑锅,我才不干呢,我有对付你们的办法了;乔致庸,这回我明里不让你死,暗里却不会放过你,你就看孙茂才当官多年后的手段吧!”
  第二天,知道了消息的曹掌柜、潘为严、马荀、高瑞就一起来到了茂才的官衙,在他面前长跪不起。
  曹掌柜道:“虽然当初东家对孙大人多有不敬,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大家还求大人看在过去有过的交情,看在我们几个人的面上,救东家一命!不然我们就跪死在这里!”
  茂才撮着牙花子道:“这……不好办哪!”
  高瑞道:“孙先生,不,孙大人,您是主审官,难道您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茂才哼了一声:“要说让他活命,也不是一点法子没有,但是你们说,我现在还值得为乔致庸徇私枉法吗?”
  众人听出了话外之音,相互对视。
  潘为严道:“孙大人,听说东家进了天牢,乔家大太太立马就赶来了,她也知道大人在朝廷里办事多有不易,曾经说过只要大人能救东家一命,乔家倾家荡产也愿意!”
  茂才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是曹掌柜,你们知道我孙茂才的胃口吗?自从乔东家带我北上大漠南到海,纵横万里做大笔大笔的生意后,孙茂才就喜欢上了银子,大笔大笔的银子。可是这次不一样,让我救乔致庸一命也容易,但你们要答应我的条件却很难,因为我不但要银子,我还要人!”
  众人大惊:“人?”
  茂才道:“对。你们都还记得当初乔致庸是为了谁把我从乔家扔了出来吗?正是乔家的那位大太太。”
  众人不觉大骇,互相看了一眼。
  茂才仰天大笑:“乔致庸不是把他大嫂看成母亲吗?告诉你们,本官我当初确实看上了曹氏,孙茂才今日仍然没有家室,我这回要娶曹氏做我的正妻!让她带着乔家的全部家产和生意做陪嫁!”
  曹掌柜叫出声来:“这个……”
  茂才不笑了,冷冷望着他们:“我的话说完了。乔家若能答应我的条件,乔致庸就能活;乔家不答应,你们就等着为乔致庸收尸吧!”
  他说完了,拂袖走入后堂。
  众人色变,曹掌柜掩面仰天长叹:“天哪!他怎么成了这么一个人!”
  众人走出茂才官衙,高瑞放声大哭。曹掌柜和马荀也跟着落泪。
  高瑞哭道:“东家这回死定了!”
  马荀也哭,恨道:“孙茂才这个王八蛋,他还是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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