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之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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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间的信任本来靠推心置腹,现在却是“功夫在诗外”!
男人很正派,晓晴真的敬佩。但她不希望他迂腐。像今天这样的劝解,她是不
止一次了,可男人就是说不通。云飞,晓晴说,我也不是要你低三下四做人,只是
要你稍微活泛一些。你就是提两条烟,两瓶酒,到人家家里去坐坐,也不怎么折你
的面子呀?只要我知道你是君子,你自己明白自己是君子,这就行了,莫在乎细枝
末节了。出家人还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哩。只要心中有佛,就不要怕人俗了。
舒云飞倒是笑了起来,说,你也这么能说了。不过你这是诡辩。按你这个逻辑,
真的是盗亦有道了。再说,两条红塔山,两瓶茅台,要多少钱?我一个月工资又是
多少钱?我就是一个月不吃不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也不会为他一个人服务呀!
我宁愿救助失学儿童!
晓晴说,我正要同你讲这个道理。花几个钱是小事,再说又能花多少钱呢?现
在有人还把花钱买官当作一种投资哩。让你走动走动,只是做个人情而已。我猜想,
他向某人再怎么贪小便宜,也不在乎几条烟几瓶酒。他计较的是你的姿态。你想想,
别人还唯恐攀附不上,就你一个人不理不睬,他会怎么想?至少以为你不尊重他,
不把他放在眼里。特别是你,说资历跟他差不多,论本事也不比他差,他越发以为
你看不起他了。他甚至可以宽容所有部下,就整你一个人。整倒你一个,其他的人
都服帖了。你还成天读什么《论语》,还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哪是《论语》
治天下?是厚黑治天下!
晓晴讲的这些道理,他不是没有意识到。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加厌恶。大凡
做上司的都唯恐下属不敬,偏要有意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威风来。你想让上司看着顺
眼,就不要怕人讲你是马屁精,你想保持一种正常的工作关系,往往要吃亏。
为什么上下级之间偏要成为一种人生依附关系呢?舒云飞无可奈何的样子。
晓晴说,你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别幻想了,世风如此,你还是活泛一点吧,
连我们医院纯业务单位都是如此,何况你们?
舒云飞刚才本来已经心平气和了,听了晓晴的劝说,情绪又暴烈起来,拍着桌
子吼道,既然如此,我誓不低头!
晓晴本想说他这是裤裆里后屎同狗斗气,怕又激怒了他,就笑着熄火。算了算
了我们别争了,别争了,看看电视吧。说着就开了电视机。可惜她喜欢的那个电视
剧好几天都没放了。听说那个电视剧有一二百集,还没有拍完。现炒现卖,拍了几
十集就先播了。
舒云飞蜷在沙发里独自抽间烟。自己这样犟下去,固然是铮铮铁骨,却有可能
终身栽在一个小人手里,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这么一想,他怎么也不心甘。
晓晴拿起遥控器换了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心想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想到
了这些不着边的东西?在这里工作,大而言之是为人民服务,小而言之是为自己谋
生。想那么多干什么?可是转念一想,为人民服务,却要看别人的脸色,真是荒唐
逻辑!哎,不管怎么样,还得在这里挨下去。这几天常想起同龙马二人合伙开书社
的事,但想来想去,这只能当个副业,私下里干。前些年上面鼓励机关干部下海,
可真的下了海,个别发了财的倒是摇头摆尾快活去了,多数人呛水上岸了。上了岸
的谁不灰溜溜的?毕竟同前些年不同了,单位头儿嘴上不说,心里却给你打了折扣,
难怪有人说,上面的文件,你倒过来执行就对了。譬如每年年底都要发一个禁止滥
发奖金和突击花钱的文件。你如果照着文件办就是大傻蛋了。那么单位有钱就赶快
发,支出预算还有结余就马上用了。因为谁都在大发奖金,大肆花钱。不然上面要
发一个文件来禁止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舒云飞脑子里就这么一团糟,直到上床睡觉都还想不清楚。好像讲得那么崇高
的事业,仅仅只是为了混饭吃。既然大家都在混饭,也就没有什么好歹了。
舒云飞夫妇正在看正大综艺,龙马二人来了。晓晴忙起身倒茶。舒云飞问马明
高怎么样了?龙子云却指指电视,说莫急莫急,先看看正大综艺吧。
但见到场的特邀佳宾忸怩作态,答非所问。一位官员用蹩脚的幽默掩饰自己的
无知。一位教授的题板密密麻麻写满了却不知所云。最好玩的是那位女明星,故作
天真,搔首弄姿,在题板上画了一幅儿童画,旁边写的字谁也念不通。主持人倒是
机智,一见自己念不下去,马上请女明星自己念。这位小姐就耸肩呀摊手呀,弄得
大家起鸡皮疙瘩了,也不知她讲了些什么。
龙子云早已忍无可忍,连叫俗不可耐。舒云飞也摇头晃脑觉得好笑。他拿遥控
器调低了音量,说,让他们傻笑去吧,我们扯我们的。
马明高说,我做了一些调查,初步测算了一下。先搞一个小门面,估计一年盈
利二十万是可以做到的。便把详情细细说了一遍。
晓晴听了很高兴。真是?那我说你们可以放手干哩。
马明高说,这还只是一张画饼。还有许多事要办,找门面、工商注册、税务登
记,最要紧的是贷款。哪一道环节办不成都成不了事,没有一道环节是好办的,要
关系,要门路,要打点。
大家听了,一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龙子云说,云飞在政府部门工作,各
方面熟悉些,有些环节只怕要你多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家想办法吧。舒云飞摆手道。别人以为他是谦虚,他却是真的没
有办法。这正是他的难堪之处。如今要说势利,怕是官场最势利了。你手中无权,
别人就狗眼看人低,你要人家办事就办不好。几个人都在想办法,他却走神了,想
起了单位买暖瓶的事。旧暖瓶用了多年,瓶底早锈坏了。今天厅行政办买了新的来,
却分了档次。厅长们一个档次,处长们一个档次,一般干部一个档次。舒云飞和小
刘办公室就领到一个最低档次的铁壳开水瓶。舒云飞忍不住玩笑道,真有意思,这
开水瓶也有必要分个级别?他想小刘应表示共鸣的,可小刘却说,老舒你呀,农民
意识!舒云飞马上后悔自己不该同他说这种话。小刘在他面前好像越来越放肆了,
这多半是看了向处长的脸色。向处长一直不在乎他,当然是看了朱厅长的态度。而
他从来不有意去接触朱厅长,朱厅长对他的了解只能来自向处长的汇报。就这样,
他在单位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尴尬。
龙马二人知道他太正派了,在单位不怎么吃得开,但不知他竟然如此窝囊。他
也不想让两位老同学看出他这么不中用,所以平时总是龙马二人发一些怀才不遇的
牢骚,他倒不怎么讲到自己的境遇。
马明高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有意无意地为他解围,说,现在办事看三条:一
是权,二是钱,三是朋友。适当打点是免不了的,关键是大家都要想办法找熟人。
人托人,总找得着关系的。
舒云飞这会儿想起工商局好像有个熟人,就说,工商局那边我可以先联系一下。
马明高说,税务方面我可以联系一下。我同他们业务上有交道。
龙子云说,门面我倒有几条信息。大家也留意一下。
晓晴插嘴说,最难办的只怕还是贷款。
马明高不以为然,说,讲难也不难,贷款反正靠塞红包。
就这么说好了,几个人都先活动活动再说。
舒云飞次日一到办公室,就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刚准备去卫生间搓抹布,
小刘来了,忙说对不起,来迟了。说着就伸手问他要抹布。他说,桌子我抹过了,
我去搓搓。小刘说,我去我去,反正我要抹一下皮鞋。他便把抹布给了小刘。小刘
一走,他又觉得手脏,应去洗洗。又不想紧跟了小刘去卫生间,只得扯了卫生纸揩
了揩。
小刘洗了抹布回来,象征性地弹了弹柜子门,这才晾了抹布,安坐下来。
舒云飞看了表,已是八点半。他想等到九点钟给工商局的熟人打电话。
没有等到九点,小刘抓起了电话。像是找一位当老板的同乡,先玩笑一会儿,
再问人家这两天休息怎么安排。原来小刘约了几位朋友明天去郊外钓鱼,请这位老
乡一起凑凑趣。一定是他那位同乡问他是大钓还是小钓,小刘说,大小那就看你的
兴趣了。那边又问几个人,小刘报了过去。那边停了一会儿,回过话来。小刘满意
地笑道,好好,那就大钓吧。
舒云飞明白了,定是他那位老乡充当冤大头无疑了。如今这钓鱼,也不是随便
什么人都有资本去钓的。大钓小钓是行话。小钓是自备钓杆、饵料及一切应有器具,
请客者负责付鱼钱,请吃一顿饭,客气的还会备一些水果糕点。大钓那就讲究了,
每人钓具一副、休闲装一套、太阳伞一顶、太阳镜一架、水果糕点若干,完了请吃
一顿饭,付鱼钱当然不在话下。够派的还另备礼品或红包相送。这一来,花销就说
不好了。单说钓杆,便宜的二三百、四五百可以拿到手,贵的上万的也是有的。送
什么样的钓杆,自然看客人的来头了。
这么高的规格,不知小刘请的是什么贵客?
小刘挂完这个电话,并不罢手,又马上打别的电话。照样先是调侃,再是请人
家明天钓鱼。邀约好了之后,又漫天漫地扯淡。等小刘打完三个电话,已是十点多
了。
这时,向处长踱了进来,拿起小刘桌上的一本书随便翻翻,放下,说,没有变
吧。舒云飞正懵头懵脑不知何事,小刘答道,没变没变。向处长这就抬起头来朝天
花板上溜了几眼。舒云飞和小刘也跟着他抬头望天花板。天花板上除了电扇懒懒地
转着,什么也没有。等他俩收下目光,向处长早已转身走了。舒云飞心想这姓向的
真他妈的神经病!
舒云飞坐下来查工商局的电话号码,小刘却哼起了小曲儿。这人今天怎么这样
高兴?简直还有些洋洋得意。舒云飞猛然想起刚才小刘同向处长的神秘对话。原来
如此!他明天是请向处长钓鱼。
明天还是大钓哩!什么大钓小钓!讲行话大凡有两种情况,一是怕别人听不懂,
便约定俗成了一些行话,比如某些专门行业;一是生怕别人听懂,就造出一些准黑
话当行话,比方黑道、商场和官场。
不知怎么的,舒云飞眼睛有些发花了,翻来覆去查不到电话号码,只得合上电
话号码簿,拿出一迭文件来做样子。自己今天的心理素质怎么这样差?见了这种事
情不知是愤还是妒?
老婆说得对,别人耍尽巴结,自己却木头人一般。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
真的清高了。他平时总爱讲这么一句话:投靠是背叛的开始,并戏说这是他的凡人
名言。一个人今天投靠你,一定是为着某种利益,那么,明天利益需要他背叛你,
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倒戈了。现在他想,自己为什么老同人讲这句话?难道不是
想让向处长明白他的心迹吗?若是这样,自己也太天真了,太可怜了。怎么说呢?
自古忠贞之士都是这般,就像痴情的女子,对心爱的男人似乎都是单相思,而男人
却醉心于一群淫妇浪女。就说屈原,对楚怀王简直怀有同性恋情结,作《离骚》、
赋《九歌》,满腹爱恋和怨尤,可楚怀王照样宠信子兰等巧言令色之徒,屈原却被
放逐,落得怀沙自尽。天同此道,地同此理,亘古不变。这忠与奸,正与邪的苍凉
故事只怕要永远这么演义下去了。
舒云飞满心复杂的想法,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只见手中的文件模模糊糊的一片。
这几天,向处长带着小刘出差去了。舒云飞无端地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怎么
会有这种反应,他觉得很奇怪。他早不在乎这个人的脸色怎么样了,可那张胖乎乎
的脸又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左右他的喜怒哀乐。同事们出差在外,环境一变,相互间
容易交流些,这是他长期以来感受到的一种经验。不知他们二人在外会交流些什么?
这不是庸人自扰,他知道他们只要论及单位的是是非非,对他都是不利的。
一个人在办公室,他总考虑着自己的境遇和前程,只觉去路茫茫。他想过干脆
调到一个清闲的文化单位去算了,读读书,写写文章,图个自在。或者干脆做生意
去,赚钱也罢亏本也罢,听凭自己的本事和命运闯去,省得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过
活。可想来想去,就是不甘心,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细想不是跟朱厅长,不是跟
向处长,也不是跟小刘,似乎在跟一个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较劲。一个假想敌?
想来想去也没法跳出这里。好吧,还是在这里挨下去吧,今后也别事事都放在心上。
自己成天的不快也真没意思,几乎都是一些庸人自扰的事。不要管那么多,一切听
凭自然吧。其实这种犹犹豫豫的心思也是常年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的。
这天一早去上班,他远远地就见朱厅长站在办公楼前同人说话。他想管他什么
猪厅长马厅长,我就是不同你搭话,又怎么样?他便挺着身子,目不斜视朝前走去。
可越是走近朱厅长越是不自然,脸上肌肉有些发紧。就在同朱厅长交臂之际,他忍
不住又叫了一声朱厅长好。可朱厅长只顾同人说话,脸都不偏一下。
舒云飞额上顿时大汗淋漓。一进办公室,就关了门。反正向处长不在家,他也
就不顾那么多了。好一会儿,感到越来越热,才想起空调没打开。
室内渐渐凉了下来,他才把门开了一条缝儿。手头没事,又没人管,就索性坐
在那里发呆。等心情稍微平静些了,就给工商局打了电话,那位熟人说,现在正搞
文化市场整顿,书店一律停止注册,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冻。不管怎样今后会卡紧一
些的,现在小书店太多太乱了。舒云飞同这人仅仅只是熟悉,并没有交情,人家客
气几句就开始打官腔了。见这般光景,他只好说,那到时候再请你帮忙吧。
他不准备马上把这消息告诉龙马二人。别人心里正热乎乎的,这么快就去泼凉
水,过意不去。再说他也希望听听他们二位的联系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又有办法
了呢?
过了几天,龙子云有消息说,门面倒是打听了几家,只是租金要价都高。但有
两家门面是公家的,找他们头儿做做手脚,可以谈下来。马明高说,税务登记本来
就不成问题,关键是定税,到时候再活动。
只是贷款还找不到可靠的人,不然人家谁敢收你的红包?舒云飞见龙马二人果
然劲头十足,只好告诉他们,工商局那边熟人出差去了,估计个把星期回来。他说
了这些,感觉心里歉歉的,好像愚弄了别人。
一连好几天,他都在犹豫,是否该把工商局的情况告诉他们二位?
这天,马明高又打电话来,问事怎么样了。舒云飞想也应该同人家讲了,就讲,
我刚准备打电话给你的,那个熟人回来了,我刚才联系过。于是把情况说了一遍。
马明高问怎么办?他说,只有等一段了,相信也不会等太久吧。马明高又说,贷款
的事初步联系过了,人家松了口,但血是要放一点的。通完电话,舒云飞不太好受。
舒云飞那天同朱厅长打招呼讨了个没趣,只要想起来就不舒服。他想今后谁要
是主动同他打招呼就是和尚的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