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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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软软的身后,即便是稍有姿色的女子,都会觉得自己像个衬托公主的小丫头,尤其当这个小丫头在北京站折腾了近半个白天之后。梓绮跟在软软身后走进宿舍,看见雪白的墙平坦的床,已经觉得来到了人间天堂,她把自己连同外衣一起摔在床上,闭上眼睛,自以为可以逃避思考。
”这地方比我想象的好一些。”
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如蚊虫叮咬,这声音放在酒吧间里,配着昏魅灯光,或许是俘获男人心门的一把钥匙,可此刻在一个疲惫如斯的女孩耳朵里,却像邻家大妈喋喋不休的噪音。
“不过还是够脏的。”
”嗯。”
“我想收拾一下,然后去看看传说中的北文食堂。”
”嗯。”
“宝贝,我觉得你先收拾一下你的床,再躺上去更容易睡好。”
”嗯。”
“宝贝,和我说说话好吗?毕竟我们已经成为室友,即将成为同学,或许还将成为朋友。”梓绮终于睁开朦胧睡眼,微笑如桂花飘香,“如果你继续阻挠我的睡梦,最后那个可能,估计--将成为不可能。”
软软愕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红衣女孩沉沉睡去,棋逢对手,大话西游版的唐僧遇上了桀骜不驯的悟空,有趣得很,笑意弯上温润如玉的嘴角。寂寞久了,竟如此渴望闯入禁地的冒险者,软软看着梓绮渐入睡梦的脸庞,竟自托腮凝思。
阳光肆无忌惮地冲进宿舍,就差端着冲锋枪厉声喝着”缴械投降“了。梓绮的眼有些刺痛,她艰难地睁开,一个婷婷袅袅的影子挡住了阳光。
”怎么还是下午,呵,你收拾屋子挺快的,我喜欢勤快的室友。“梓绮大大咧咧地起床,用最恬不知耻的方式赞美着软软。这原先还四壁空空的宿舍,一觉醒来,已温馨如小女儿的闺房,粉红的桌垫椅垫配着天蓝色的窗帘,勾勒出童话的色彩。童话王国里站着个童话般的美人,长裙曳踝,秀发垂肩,脸上妆容精致宛然。
软软笑了笑,倒不以为然。
”我不在乎室友是否懒惰,不过希望她心志健全。“一面说着,一面将闹钟递到梓绮面前,”爱睡的小姐,你昨天躺在床上已是下午两点半,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我们不是坐着福克先生的轮船航行在国际日期变更线上,所以--”
软软粉红靓丽的唇卷出一个迷人的嘲笑,“现在是北京时间1999年9月13日12点半,也就是说,我们的第一堂课将在半个小时后开始。”
隔壁宿舍的两个学员正在往包里塞笔记本和钢笔,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尖叫,她们彼此困惑地对望一眼,就瞥见门外,一个衣冠不整的红衣女孩如箭般冲向公用水房。
软软微笑着往另一个双肩休闲包里扔进黑色的麂皮笔记本,镶金边的英雄钢笔,一瓶矿泉水和从好伦哥叫来的比萨外卖。而后,把绉花领的白衬衫和玫瑰色的格子棉裙铺在床上,微笑着看着腕上的表,数着逝去的分分秒秒。
梓绮脸上水珠未干地进来,焦躁地涂抹爽肤水眼霜日霜,女孩子再有火烧眉毛的事情,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脸。软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过程,愈发觉得这是个值得交的同类。梓绮已决心省下和软软吵架的力气,在水房里就想明白了问题的答案。倘若她问”为什么你不早叫醒我“?这个猫般的女子必揶揄她,”是你不让我阻挠你的睡梦。“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输了阵仗还落人嘲笑。只是这分分秒秒,当真成了打仗,更何况从昨天中午至今,她什么都没吃过。
”宝贝,包和衣服都在床上,包里面东西都全了,衣服是S码,你不会怪我偷看你的身材吧。很美,微骨丰肌,古典美人的品种。”
软软斜依在粉红色的桌垫旁,谁说美人如玉,美人厉害起来,一样可以像剑像刀。梓绮苦笑无语,觉得自己成了她豢养的小鼠,纵是奋力,也早在算计之内,就像街头出售的那种关小白鼠的笼子,笼子里安着转轮,小鼠发足狂奔,也只是停在原地无休止地转圈。
如果半小时后不是第一堂课,如果梓绮还有时间翻出自己的书包和衣服,她必会收拾停当之后,学泼妇模样先狠狠揍眼前的美人一顿。可这些如果都不成立,梓绮只好僵硬地牵动唇角:“谢谢。”并用最快的速度钻进软软的“圈套”。
打扮妥当,两个风格迥然的美女袅袅步入新一教室,可容纳近两百人的课堂里几近座无虚席。软软拉着梓绮坐在身边,倒数第四排,既可勉强看清黑板,又可让讲台上的老师勉强看不清自己的小动作。虽然学生已经是离开校园后重返校园的“镀金”一族,教室依然产生了教室的威严。
还有五分钟的时间,软软对时间同样拿捏得当,梓绮不去管她媚波横流,前后逢源,只顾咬盒子里热腾腾的比萨,咬着咬着,一阵辛酸,下一顿还不知在哪里,住宿已是天降馅饼的施舍,温饱却要靠自己去发奋。难道真的给父母打电话么?可那记火辣辣的耳光至今还倔强地留在脸颊上,褪去了皮肤上的伤痕,却褪不去心上的伤痕。
铃声清脆地响起,一个亚麻衬衫的白色影子匆匆步上讲台。
软软轻撞梓绮的臂肘,梓绮立即乖觉地收起啃了大半的比萨。端正地坐好,目光笔直向前,真的看清那个白色身影时,梓绮不由怔了怔,是他--而此时坐在身边的软软也同时怔了怔,是他,这个中年男子在梓绮昏睡的时候来过一次,见她依然昏睡便悄然退去,也不要留言。
…
第二章写作课(2)
…
特制的宽大黑板上已经书写好龙飞凤舞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王子苑,是这次作家班主讲写作课程的老师,我自己的工作是春潮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很高兴……”
梓绮模模糊糊地听不下去他在说什么,只是掏出课程表来研究着每隔几天要见一次债主。软软饶有兴趣地看看梓绮又看看王子苑,仿佛惯坏了的公主,又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正打着邪恶的主意。
王子苑依旧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有些老师,习惯了正襟危坐,一坐到底;有些老师,天生的肢体语言丰富,一逢上课,便把屁股往前排课桌上靠,误以为自己是穿着T恤仔裤的老美,殊不知这还是中华大地。王子苑站在讲台边缘,亚麻衬衫灰色西裤,笔挺修长,风度翩翩,前排的几个女学员已经开始神游物外。
”二十年前,当我忐忑不安地往邮筒里塞入自己的第一篇小说时,我从来没有上过正规的写作课程,我甚至不知道写作还有某些条条框框需要遵循。十年前,我开始看不懂文学杂志上的一些东西,说它们是散文,又不像散文,说它们是诗歌,又不像诗歌,说是小说,它们自己又不愿意承认。这些东西先被称作先锋派,后来又泛滥出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一年前,我的老同学,这里文学院的院长秦同源找到我,他说希望我能帮他教一期作家班,我问他教什么,他说想让我教写作。我当时就笑了,老秦啊,什么都可以教,写作也能教吗?多少德高望重名声显赫的大师们说过,写作靠天赋,靠火花,文字是怎么出来的?那都是自己冒出来的啊。”
讲台底下,不由一阵哗然。
“可秦同源却拍拍我的肩头跟我说,我不是要你教学生们怎么去跑,而是教他们怎么去爬。
我现在最愁的是,很多人尚不知道怎么爬,就已经开始奔跑,跑的步子稀奇古怪倒也无所谓,只是速度堪忧,还容易噼里啪啦地跌倒。你们知道秦院长讲这话的意思吗?”
王子苑看看下面乌泱泱的人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再举两个例子,毕加索画的画从技巧上来说,是十岁孩子都能画出来的画,但在创作出这样的作品之前,他已经能画出拉斐尔圣母像那样高难度的古典主义画像;白居易的诗歌出神入化,可每次写完他还是要拿到街头念给不识字的老婆婆听,一个字一个字地改,说是要求得‘老妪能解’。这说明什么,在会写先锋派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作品之前,还是要先学会写别人看得懂的东西。我不敢说我能把大家教得有多好,只想在这半年里,权且充当一个半文盲的老公公,看看大家写的东西能不能让我这老糊涂也读明白。”
讲台底下,一时掌声雷动。软软笑眯眯地看着梓绮,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把嘴凑到她的耳边:“不错啊,这个老男人有点意思。”梓绮骇然地看看她,琢磨不透这样摩登的女子为什么来上这个老派的作家班。
王子苑引经据典,讲了几个名作家的散文篇章,头头是道地分析完毕,便开始布置作业,题目居然是小学生作文一般:“我为何来作家班”。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用最质朴的笔来写作,我不想看见过于华丽妖艳的辞藻,也不想看见突兀横亘的结构,我想要的,是纪实的作品。”
梓绮不由眼前一黑,深深怀疑这堂课本身就是一张黑网织缀的圈套,吐纳呼吸全在圈套的掌控之中。软软笔杆轻点朱唇,就差把自己画出一圈胡子来。”我不喜欢这样的题目,“软软坦率直言,”就像好色的医生要看女人的裸体,还装模作样地说是要检查身体。”
声音有些大了,前面几个疑惑地转过头来,齐刷刷的是文学青年清澈质朴的脸。软软兀自笑了,做出革命青年的正经模样,自言自语:“我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来作家班的。”眼见前面一个男人的脸色已有些愤愤,软软意识到对已故总理的唐突,赶紧服软下来,巧笑嫣然,“王老师在朝我们这里看了,大家好好上课,好好上课。”
见她哄小孩一般地哄大人--梓绮刚才对题目的不快也有些被软软缓和过去,这真是个误闯人间的妖精,那一刻,她对软软为什么要来作家班还真发生了兴趣。
北文大学的校园,绿意葱茏,还未散去的夏天依旧可以号令杨柳的垂姿,婆娑妖娆。梓绮不近不远地跟在王子苑后面,不知道这样做吉凶如何。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截住王子苑,两人仿佛多年的老友,在路边寒暄不已。梓绮在不远处踌躇观望,眼见男人拉扯着王子苑作势要请他去什么地方,梓绮终于下定决心,或者现在,或者永不。
”王老师--”
“你?哦,老李你看,我晚上约了几个学生帮我改作业,人都来了,咱们改天再叙,改天再叙。”
男人悻悻离去,王子苑眼中一派劫后余生的轻松,转头笑看梓绮。
”王老师,您撒谎了。”
刚说了要“纪实”,好学生就坦然用上。
“人生避免不了的俗套场景,我既已以身犯禁,可不可以请你吃一顿晚饭,权当贿赂用的封口费?”
梓绮愕然,诚实如斯,反倒是个难攻的堡垒。
”我的情况王老师了解,左右也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能有人请是万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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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写作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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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我昨天已想到,只是来找你时,你酣睡如婴儿。”
梓绮再次愕然,跟在他身后,心已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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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摩纳哥之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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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潮轩的大厅金碧辉煌,小姐拿上的菜单更让梓绮瞠目结舌,虽然也曾跟着领导在家乡的饭桌上纵横腐败,只是这次用的是人家自己的钱,而菜单上的价目却比吃公家的数字更加离奇。
”王老师--“
”喜欢吃什么就什么,我常来这里,不用替我费心。”
梓绮犹豫不决,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王子苑微笑不语,只是接过菜单,加了道“脆皮鱼翅”。菜单拿了下去,清绿的菊花茶端了上来。
梓绮抿了一口茶,当一个白瓷杯子挡在女孩的嘴前时,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开口应对。
“王老师,住宿费的事,谢谢您了,我想尽快找份兼职,一边打工一边还您的钱。”
王子苑笑而不答,却从兜里掏出钱包,数出五张大团结,轻轻推到梓绮手边。
”你现在身无分文,就是要打工也需要时间去找,先拿这钱应个急,以后正好凑个整数还我。”
梓绮的眉低到与案平行,这样暧昧的场景,胸中的问号似乎已涌动出自己的答案,空调的清风掠过,纸币在桌子上簌簌作响,仿佛断翅的蝴蝶,轻飘飘的表格,台长圆溜溜的脑袋……“王老师,其实我刚才来找您,不光为了感谢的事。”梓绮终于定下心来,抬起眼睛,微笑里闪烁着犹豫后的决心。
王子苑神态自若地看着她,中年男子的微笑一样可以乘风破浪、举重若轻。
“我想问问您,可不可以不写您布置的那个题目?”
”只是为了这个?”
“刚才,只是为了这个问题。”梓绮老老实实的神态让人无从怀疑。
王子苑的眼里淡淡晕出几抹失望,这不经意间的情绪还是被梓绮看在了眼里。对着老实的孩子,王子苑的态度也老实起来。
“写作本来就是虚构的生产,我无从考察你写的是否属实,如果你不愿说出自己的故事,大可以虚构一个崇高的理由应付交差。无论如何,我总不会给个不及格的分数。如果可以,就把我当个长辈,说说心事。其实,于我而言,老老实实地交待,这个题目本来就是为了你出的。”
王子苑看着玫瑰花般的梓绮,一念之间,决定行一着险棋。
梓绮看着王子苑,倒被这种赤裸裸的诚实打击得措不及防。
”王老师,我受宠若惊。”
王子苑决定乘胜追击。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想起家里阳台上的玫瑰,有一次我出差一周,忘了嘱咐别人代为浇水,等我回来时,发现玫瑰已经枯萎。那天看见接站口的你,觉得你像极了那盆被我无意中遗忘的玫瑰。青春和生命都耐不得时间的消磨,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再错过生命中的玫瑰花开。”
梓绮犹豫地看着他,这一切可以理解,只是进行得太快。
”你无需害怕,也不需要承诺什么,或担心失去什么,我明白自己的年龄与身份,只是猜测,也许,我可以认识一个年轻可爱的朋友,像浇水匠一样守候一旁,只是浇水育肥,收获些花开的景致。”
凉菜热菜已经摆满了桌子,梓绮一直信奉那样的原则,人类在进行严肃的思考之前,应先喂饱自己的肚子,以保证新鲜有力的血液输送给大脑作为思考的动力。所以,她微笑,而后如十九世纪的淑女一般一面彬彬有礼地进餐,一面琢磨着他要自己扮演的角色,暧昧的语言不仅仅带来暧昧的情感,更让身份变得扑朔迷离。
王子苑看着低头吃菜的梓绮,微笑不语,将开未开的花,裹在蕊中的花蕾更显娇美,他无意强人所难,只是摊出自己的心语。这个时代的好处,就在于有些禁忌逐渐放开,即便身份如他,亦可以自由地说话。
告别了王子苑,她终究没收下那应急的五百,并不是所有的施舍都是裹在粉红色糖纸里的巧克力,有些咬下去,只怕是满嘴的苦味。想起曾经读过的那许许多多绝处逢生的小说,她不相信,一个偌大的北京,会找不出一份打杂的活计。
2B铅笔在一个个小小的广告条目上焦灼地划过,她的专心致志几乎使开门的声音化为分贝为零的静默。
“宝贝,在忙什么?”软软的声音带着暮色里的醺醺然,梓绮扭头去看她,也是一副白里泛红的微醉表情,薄如蝉翼的披肩搭在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