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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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还需要什么吗?”
梓绮掏出本子,准备记下13号桌那对情侣的新要求。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正忙着呢,阿凯,拜托你替我去行不行?”
梓绮忍不住转头去看,是他,蓦然回首,那人正在一桌相隔之处,只是另一个个子略微矮小一些的男服务生似乎正在小声同他争执什么。Ben却没有那样的耐心和小心,也仿佛是故意放大了声音一般,要说给在角落里调音响的老板听,“每一个客人都是客人,而且总有先来后到之分,我手头还有三个单子要送呢。拜托你去服务她好不好?我这三个单子的小费一会儿全归你。”
小个子服务生有些脸红耳燥,明知说不过,却还固执地不肯放弃努力。
”小姐,你先把酒水单放这里,我们看一下,有需要再叫你。“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扫了一遍酒水单后的价格,有些暗自心惊,这样一杯一杯地叫下去,究竟何时才能满足女友的虚荣。他索性打起了持久战,拖得一刻是一刻。
梓绮却巴不得得到这个大赦令,立即点头,职业性地微笑,”好的,先生小姐慢慢看。“随即轻盈转身,迅速走向后面僵持着的桌子。
”晚上好,Ben。“梓绮微笑点头,仿佛不是在酒吧间里当女侍应,倒仿佛贵妇名媛风度款款地参加北京大饭店里的鸡尾酒会,那种亲切气质让Ben及身边的男服务生都惊了一惊,她转向那个同事,也一并点头微笑,”你好,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现在正空着。“Ben有点疑惑地看她,目光随即滑向胸牌,那个清晰的”3“让Ben赫然醒悟,他的嘴唇又勾勒出最让人无法抵御的微笑,梓绮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她最想要的那种温暖。
”谢谢你,梓绮,麻烦你送一杯PinkLady到2号包厢。“他用最快的速度从矮个子服务生手里抽过单子,塞到梓绮手里,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又附送上一个迷人微笑,”谢了,下班后请你吃宵夜。”
“喂,这个……”矮个子的胸牌是5号,他有些情急,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板已经折腾完角落边的音响起身,看见不远处的这一幕,独独抱臂,若有所思,他的智商和情商,其实比老板娘预估的要高一些。
…
第七章同一个人同一种错误(下)(1)
…
梓绮把单子递上吧台,等候调酒师研制那杯色泽艳丽的粉红佳人,越过人群与朦胧的光线,她依然可以注意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许是错觉,可即便是错觉,也足以让她满心欢喜。
“好了,粉红佳人新鲜出炉,当当当当--”调酒师或者优雅到不屑于说话,或者世俗到多嘴多舌,不管怎样,这种幽默气氛的营造让梓绮的心情更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托盘端在手上,这一次,绝对优雅,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因为,是替他跑单。
“您好,这是您要的粉红佳人。”
2号包厢内的光线格外幽暗,除了光线,还有一屋子的烟熏雾绕,等得久了,烟便是残杀时间的最佳武器。而这样突兀而来的环境几乎让梓绮分辨不出沙发上那名顾客的年龄与面孔。
她只能尽可能小心地踩着地毯走向桌子,俯身把杯子放在顾客面前。
然后,是那句彬彬有礼的问候:”您好,这是您要的粉红佳人。”
沙发里幽暗的影子传来声响,只是听上去如此嘶哑,似乎是熬夜和抽烟的副产品。
“你来了。”含着惊喜。
等到意识到那只是个同样柔软妩媚的女声,影子重又陷入颓废。梓绮倔强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影子突然有些颤抖。
“你是?”
突然,一道闪亮的火光在梓绮面孔前划亮,是打火机的火光,梓绮几乎是有些厌恶地避开。
突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定睛在火光中看对面的面孔,惨白到黯淡无神的脸,可即使是这种惨白,也别有一种凄楚动人的美。
”软软?”
“梓绮--”
软软先自打破错愕与静寂,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宝贝,坐,用你的身体来温暖我受伤的心灵。“她依然如故,只是曾经的调侃里多了点不由自主的无奈。
梓绮摇了摇头,走到门边,拧亮顶灯,顺便抄起桌上的酒水单,在屋里挥动几下,权当驱散烟雾。她走到沙发边,却发现软软已经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把整个自己,蜷缩进沙发。梓绮笑了笑,也甩掉自己脚上的鞋子,蜷缩进沙发的另一个角落,女人和女人之间,倘若去掉脂粉衣装,便可以全然坦诚相对。有些事情只需要一分钟就可以解释明白,而这并不意味,它们可以同样简单地解决。梓绮看着软软,这总是一个让人叹息的女子,柔软而瘦弱的身影,倦倦地抱着自己的膝,蜷缩在灯光投下的影子里,纤细的指尖燃着一支同样修长魅惑的烟,长发颓废地散落在肩头,遮住了一张本可颠倒众生的脸。梓绮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惊诧,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叹息,总有些事情,你要学会付出代价,总有些代价,比你原先预料的更为厚重。
”有多久了?”
“从那个晚上到今天,我对他无能为力。”软软虚弱得如五岁病童。
“你比我更清楚什么样的泥坑不能随便陷进去。”
软软摇摇头,眼神空空,”我已经陷进去了,就无力爬出。”
梓绮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在没有发现软软的秘密之前,她又何尝不是在泥坑里打滚做梦的人,只是,陷得还可以全身而退。
“那是第三天晚上,他还是拒绝告诉我任何有关他的情况。”软软燃起烟盒里仅剩的一支烟,当一切都燃烧殆尽时,她不知道她还能燃烧什么。“你说,要想知道一个男人的情况,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梓绮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问他的老板。”
软软笑了,“你的口气和他简直一模一样,那天晚上,他替我倒上一杯红酒,就这么冷冰冰地说,然后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他说那样做很简单,反正我有的是钱,而且他的姓名家谱估计也卖不了多少个钱。”
”那么,你去找老板了?”
“预知谜底的游戏何其无聊。我自然不做这样的蠢事,他也同样会去问我的老板,我的情况也一样卖不了多少钱。”软软一口饮尽粉红佳人,还好不是烫腹烈酒,可杯中物终究是断肠药。“其实,我每次来这里也不容易,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敢让司机接送我,每次从别墅出来,都要打的在北京的环路上绕上杂七杂八的几圈,然后才转回正路。”
梓绮不由悚然心惊,突然明白软软心底的那种悲凉,无论别人是否有心,软软的心里,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是挥之不去的隐痛,她总是神经质地从别人无心的话里剥离出引申出自己心中的痛。原来,那日暖阁中夕阳西下看透人生的拜金少妇不过是一时一地的伪装。她不由有些心痛,轻轻上前,拥住那具美丽到虚弱的躯体。
软软伏在她的肩头,紧紧搂住她,一任眼泪润湿花乱脸上的妆容:”很温暖,许久没有的感觉。”
“你现在知道他的名字和家谱了么?”
”知道了,所以更绝望。”
“可以便宜些卖于我么?”
软软放开梓绮,不由笑了,”世道人心堕落如斯。你也喜欢他?”
梓绮老实承认,“是,喜欢帅哥,人之常情,然而,这个‘是’可以成为曾经。毕竟我体魄强壮,还可以爬出泥坑。”
软软从梓绮眼中看到真诚。”他叫Ben,这是他喜欢的英文名,父母给他取的名字叫白斯年,现在就读于我们所在的北文大学外文学院,阿拉伯语系大四生。父亲是外交部的外交官,母亲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若是家谱再往上排,祖父母那辈更是身世显赫。我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孩子为什么要来做酒吧侍应生,优越的家境,根本无金钱之虞,倘若夜夜笙歌买醉欢场,我倒还能理解些。”
…
第七章同一个人同一种错误(下)(2)
…
梓绮忍不住噗哧一声,“看来你家的孩子,以后倒能遇上个开明父母。”
软软自顾自往下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来酒吧上班的?”
梓绮心想北文大学就在隔壁,走路过来即可,自己不就是天天步行上班?软软像是洞悉梓绮心中念头,摇了摇头,“他并不住在学校的男生宿舍里,我给他们宿舍打电话了,他从来不回去住,大多时候住在外面,你知道吗,他开着一辆宝莱到学校南门,而后从南门步行来上班。”
梓绮悚然心惊,平常的颜色不会落在贫困人家的摇篮里,那样扑朔迷离的美原来是用金钱与家教堆砌。只是为了掩饰心中某种无名的失落,也为了缓和眼前烟雾缭绕的阴郁气氛,梓绮开玩笑式地”吹捧“软软:”全知的小姐,你听起来真像个CTA的特工。”
“我做了特工的基本工作,以上情报,大多靠跟踪得来。”
软软依旧不动声色,梓绮却已惊得喊出声来。
”什么,你居然跟踪他??“
是的,跟踪。
其实跟踪并不像大多数安分守己的市民想象的那样充满危险而且困难重重,有时候,对于一个并不相信会有人跟踪他的人来说,跟踪极其容易。
那是一周前的午夜,软软把自己包裹在厚实的黑色外套里,拉上拉链,戴上帽子,甚至不需要一副眼镜,就从”摩纳哥之旅“的隔壁超市出来,跟踪在那个健美修长的背影身后。他一路吹着口哨,踢着路边的石头,仿佛放学归来的淘气孩童,全然不像十二点才结束工作赶回宿舍的大学生。软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时不时拉拉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北京的夜,总是冷得超乎意料之外。
路面清凉得仿佛劫后余生的村落,黑漆漆地散淡着路灯零星且苍白无力的光芒。软软走在路上,有某种神经质的东西如此清醒而有力地支持着她。她很快如愿以偿地看到了Ben生活中不为人知的第一个片断--那辆停靠在北文大学南门的宝莱,银色的外壳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凛冽的光线,于是,她看着他钻进汽车,发动引擎,以优雅的姿态消失在夜的掩护中。
于是,软软毫不犹豫地打了一辆车,在诡异莫名的午夜,跟踪在那辆宝莱后面,好在这个时刻的出租司机已经习惯了这样异于常理的故事,只要给钱,而且超出正常的工作标准,那么去哪儿并不重要。
”我看到了他的家,简朴之中是漫不经心的稳重大方,尤其是桃木书桌上那个小小的水晶镇纸,仿佛许多年祖母留下来的箱底嫁妆。隔着二十米大城市的污浊空气,我似乎依然可以闻见他窗头的那种淡淡柠檬香味。每一个失眠而空旷的漫长夜晚,可以看见他坐在细碎格子拼就的黄褐色地板上,用产自埃斯尼亚的羊毛毯子裹住自己的双腿,一瓶一瓶地喝着罐装啤酒,看着两支服装各异的球队在小小的银幕里彼此厮杀。
他如此与众不同,我见惯了男人们为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球欣喜若狂,振臂高呼,我见惯了啤酒和香烟的残骸因为一场远在大洋彼岸的比赛在空中飞舞飘散,我也见惯了男人们在这种时刻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群居动物,粗鲁而放肆,可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板上观赏球赛,静静地喝着啤酒,裹在埃斯尼亚的羊毛毯子里,仿佛屏幕里现场直播的不是一场世界级的球赛,而是某一部胶片已然发黄褪色的香港老片。”
软软的眼光透过红双喜的浓厚烟雾显得如此空旷迷离,梓绮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了解了很多男人的女人依然如此疯狂。当香港商人在祖国首都以外的香穴里风流快活的时候,北京的禁脔并没有让自己成为一个纯粹靠钱来谋杀时间的怨妇。她学会了跟踪,学会了买高倍望远镜在相隔二十米的公寓楼里观看对面窗户里的风景,她学会了用小恩小惠收买公寓楼电梯里的阿姨,从片言只语中搜罗足够的情报信息,而后把它们编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些男人,了解得越多,则越绝望;有一些男人,了解得越多,却让女人越加动心。而Ben,不幸的是,似乎属于后一种。
“你想要什么?”
”不,梓绮,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进行假惺惺的忏悔,你想说什么,我应该回归生活的正常轨道,做一个作风正派、行为端正的好女孩,用工作以外的所有时间为某一个男人洗衣做饭带孩子,重复我们的母亲抑或是母亲的母亲千百来所重复的事情。”
“那你想要什么?”
”不,不是那样的。”
软软终于在梓绮的沉默中虚弱无力,“是的,梓绮,你猜对了,我想回来,我想回到生活的正常轨道中,在轨道之外我同样不快乐。”而这一切起源于那个有着殷红色夕阳味道的下午,软软裹在粉红色的羊绒睡衣里,金褐色的长发柔软而妩媚地纠缠在胸前。她调着望远镜的倍数,窗台上是一杯兑了果汁的马天尼。
门铃响起。
软软疑惑地开门,没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门外,是个衣着光鲜纯真无瑕的小小女童,她有着一双好看而清澈的眼睛,许久以前,软软的记忆里,似乎曾在自家的镜子中见到过这样的眼睛。
“阿姨--”
”你有什么事吗?“软软俯下身来,忍不住抚摸她如雏菊般鲜嫩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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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同一个人同一种错误(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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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大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大哥哥”与“阿姨”的辈分之别突然让软软感到口干舌燥,她急急地接过小女孩手中的信封,一张色泽艳丽的照片如断翅蝴蝶般翩然飞落。上面是某个游乐园里相依相偎的年轻男女,他们有着同样漂亮而青春的外表,在这个随时都能看见平庸姿色的大都市里,这样的组合总是叫人惊叹之余心生失落。而此时软软的失落远大于此,以至于她几乎忘却吃惊和疑惑。
小女孩拣起地上的平面金童玉女,放在小小的掌心中好奇地探看,“咦--是斯年哥哥,那个姐姐好漂亮。阿姨你说是不是?”
”是,哦,是啊--“软软嘴角僵硬,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猝不及防。她着急地在信封里继续寻找,知道一定有某些文字来说明这张突兀而至的图片。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黑色签字笔的俊朗字迹在这个书法沦陷的年代里显得更加卓尔不群。〖HTF〗”感谢你在每个人声罕至的夜晚陪我一起看球,这比酒水单后的账单更让我感到温暖,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表,此时或彼时,遇见而后约定,对不起,我已经把自己的白发预约给某一个女孩,所以请接受我们俩的谢意。
另,我代电梯阿姨感谢你的慷慨,她最近的生活大有改善,只是这让她变得更加忠于职守,直到昨天下午,她喋喋不休地盘问才让我突然意识到某些事情。
我也定购了一个和你相同牌子的望远镜,有空可以来我这里看看你窗边的风景。“信的最后是网络上流行的笑容符号,而彼时彼刻,在软软眼里,那个符号如此狰狞可怕,但一如撒旦唇边的笑,邪恶而魅力无穷。
”我终于爱上他了,该死的信,--“软软抽光了zippo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红双喜,她的眼神纠缠着疯狂和绝望,”我爱上他了,所以不惜代价,哪怕--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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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烟花》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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