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光宝气by月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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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他也不耐烦,倒是羡慕人家娶村姑。」
「只你这嘴巴损。」花青将锅端下热汤。「若是普通乡亲,大人还至於要亲自操办?你看他这些日忙的,瘦没了模样,怕不是有些渊源的。」
辰砂撩了把头发说:「是啊,这几日里,大人连老太爷也顾不上了,太爷又支银子去赌坊,我说最近库里没闲钱,他就硬拿了包的喜钱,都说太爷原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和少爷却一点像的地方也没有?」
花青冲她摆了下手,端了热汤进去。
半幽半明的光线下,固远正给佛上金指,佛祖下垂的手指直指他的胸膛,他的脸白得浮著金黄,让花青心惊的手都有些不稳了,暗自想:这喜事可别成丧事了。
小家门户的没什么经费操办,婚事倒也简单,只请了左右邻里和保长做证,又将新人送做堆便是。
心宝个子小,礼服穿他身上绊脚,被扣了个借来的半旧宫人翅帽,遮了双眼,寸步艰难,幸有喜娘拉他,不然那穿长褂的新娘还没倒,他却要先跌了。
固远不愿做他高堂,只在侧手搭个坐位。他见心宝一脸迷惘,任人摆布,这几日画得时间长了,僵住的手指头就疼,尾指磨破的地方,已带了块红宝星光戒掩住,一摸,冰冷的一块,尖锐得好像里面藏了针。
喜娘高喊著拜亲朋,心宝就四处去拜,那新娘却不拜,喜娘拉她,倒被她摔手,咚儿扯掉喜帕,众人皆看见她唇异样的红,原来竟是早把唇角咬破了,都惊著一时无语。
咚儿走到蒙了纱的心梅前突地跪倒说:「小姐,你何苦这么糟践少爷?」
心梅伸了手递茶。「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快把这茶饮了,就当我敬嫂子的酒。」
客气话却被她说得无比凌厉,她虽遮挡著,眼神却箭一样的穿过去,咚儿只得低下头去,心宝却好似懂得了什么,走过去挡住那茶,握住她的手。
「咚儿姐,你可是不愿意嫁给我吗?」
「少爷,咚儿哪里配得上你。」
「我们自小一起,有什么配不配,我也早不是少爷,你莫非心有所属?」
咚儿抖著唇不答,慢慢的拉著他的手跪下。「少爷对我恩重,我家穷卖我糊口,夫人们看我瘦小,不待见,只少爷收留我,不让我辛苦,我本该报答少爷,若少爷有一分凡人男女珍爱之心,咚儿也要伺候著少爷一辈子,少爷待我是极好,只不是我要的那种奸。」
正说著,一个壮汉飞奔进来,眼看著咚儿跪在地上,也扑过去一连给心宝磕了好几个头,哭道:「朱少爷,你大人大量,我和咚儿两个真心喜欢,您就成全我们吧。」
心宝转向心梅问:「这些个,妹妹可都知道。」
心梅笑:「我整日里在家,这对狗男女的事可能瞒过我?」
困惑的四处看了一圈,找不到人求救,心宝将咚儿与汉子一人一手拉起,再让他们交握。「既是如此,便今日操办了吧,容我歇息下去。」
他一走,众人都呆了,半晌才乱哄哄的闹起来,有唾骂咚儿不知廉耻的,那汉子的爷娘也赶过来,抽他面孔,汉子只和咚儿跪著紧紧抱著。
百草霜在旁边看著,不由呵呵冷笑,到头来,姐妹几个,也都不能和他修成正果,要催固远回去,哪里还有人?气得她把一件新桃花面的衣服抓得一个洞。
固远跟著心宝出来,心宝面色如水,出门脱了喜服,折好了放在门内,只穿了件中衣,飘飘荡荡就飞过几条街,立在一间点心铺外看,店家的儿子捧了一块糕吃,见他穷酸样子,就用石子丢他,心宝被打中额头,蹲下身去捂著,躲到一角蹲著。
那孩子还要戏弄他,固远紧跟上去,拦他面前,见心宝看著一块豌豆黄,掏了铜板买给他,豌豆黄还是热的,他笑盈盈要递给心宝,心宝又走得远了,边走似怕他跟上来的,躲著他。
咬了一下牙,固远偏要追他,加紧的跟著他,心宝出城,他也出城,心宝穿坟岗,他也跟过去,被绊得踉舱,也只得先记在帐上,心宝到了城外河边,拨开芦苇就向里冲,跟在他後面的固远脸上被抽起了血条,他仍闷声跟著。
寻了块烂泥地,心宝除了衣服,突然一滚跳了进去,这才舒了一口气,满足的哼了两声。
固远面部抽搐,他是白当他来寻死了,这猪要真有这份志气倒还好了。
这一路受得好罪,寒风一吹,额头上的汗乾了,固远一机伶,训心宝:「快起来跟我回去,男儿都是挫出来的,别摆这个丧气样子。」
心宝只是哼哼的躺在烂泥池里,生气的向後扭动身体,固远拉不到他,叹气从口袋里取出豌豆黄,坐在乾土堆上吃,心宝先是不理,渐渐忍不住偷眼去看,最後眼巴巴的盯著,靠了过来。
「要不要吃?」固远举高问。
心宝很乖的连连点头,随後觉得丢脸,「哼」了一声转向旁边,用沾满泥的手擦了一把口水。
「这家点心店也真奇,我以为这等东西都是阳春才有卖,初春三月,就有人唤: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固远学著叫卖的声音惟妙惟肖,把心宝又逗得回转头来,他盯著豌豆黄咽著口液。固远又说:「原来不过是这等玩意,没什么特别。」
「才不会哩。」心宝突然凑过来,指点他。「这家豌豆黄是有名的好吃,宫里还派人来买呢,是用最好花豌豆泡过,捣滤成沙,加上白糖、桂花,夹在白皮蜜糕里,入口就化了。」
「你吃过没有?」
「客人差我去买,我捻过一个渣。」
「要吃吗?」
心宝把嘴张得大大的,能看见里面的小舌头了,固远把糕点送到心宝口内,心宝立刻吞了,美孜孜的笑著,突然眼睛朦胧了,只是他仍旧不哭,似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身体不停的颤抖,固远拉著他的手,也不顾他全身是泥,要把他拖出来拢到怀里,心宝急促的推开他,离他远远的,只是发呆。
「心宝,如果你难受,就哭两声吧。」固远看了他的样子都心疼。
「我不会了。」
「……」确实,从他再遇到他开始,就觉得朱心宝少了什么,原来他不会哭了,心宝浮在水里的笑脸掩盖了所有的泪。
嘴里咽著点心,心宝趴在一边,用鼻子顶著芦花玩。「我最爱泥塘,小白却不喜欢,小白说怕脏了尾巴,小白最爱他那条尾巴,冬天水寒气阴虫子少,他把尾巴塞到水里,像条白虫子似地,把鱼儿都逗了上来,他每次回,肚皮都饱饱的,圆得似个球……我很想回去……我若回去了,谁管朱家,还有绣厂的上百女工,她们家里若有钱还能赎了出去,听说,是要把她们发配到边疆的,这么多条人命,是多少级浮屠?」心宝缩成一团窝到泥里,突然声音像一线月光那么直而冷的垂下来说。「柳大哥,我又让你更讨厌,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
固远只觉得头皮发麻,也不管自己最讨厌泥污,跳进泥塘里捉住朱心宝。「没有,以前那话都是骗你的。」
心宝无动於衷的缩著身子。
「心宝我从来不恨你,我喜欢你。」
心宝仍僵著身,整个身体依在泥水里,他喜欢这泥,无比的包容,他是头小猪时,既不用想修仙,也不用想著人该怎么想的时候,一到夏天,就钻到泥塘里洗澡,身上的虫子,一滚就掉了,从前他没有什么事情隔了夜还惦记,被柳固远一席话,所有的眼泪凝在心里五年。
像害了重病,心宝哆嗦著抓著他的手,眼睛询问的看他。
「心宝,我愿与你生生世世。」固远又说。
仍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心宝的泪却掉下来,他抽著鼻子哭,扑在固远怀里,泥浆飞溅的乱扑腾。「我不要做人,是你告诉我要孝顺,要照顾家里人,我真做了,你嫌不好。」
原来他都明白,这却真是自己的不是了,固远搂著他拍著他的背,吻在他额头上:「你就是做猪,我也只好认了。」
拉死猪一样的将心宝拽出来,将衣服给他拾掇上,真是穿了衣服也不像人,就是给心宝个太子服穿,也是头滚泥猪。固远也整个黑溜溜的,心宝哭得累了,耍赖不要走,固远就蹲下来说:「好人做到底,我背你回去。」
心宝不好意思,只好跟著他磨蹭著走,城门都关了,固远拖带著心宝去找人家,走了几里路才遇到一个村子,那村子只方寸大,菜圃菜花香九里,乃是以供应城中菜食为生计的小地,就连个客店也没有。
固远找了一户人家,说要投宿,看家的一看两人都黑漆一般,不敢给他们开门,幸好遇到一个卖菜的老农愿意收留他们,固远给了老农五两,让他置办热水浴桶和衣服,老农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块的银子,除了固远吩咐的,还买回了一只烧鹅,又掏了十几个野鸭蛋,吩咐婆娘采鲜菜做。固远见他周到,又赏,他再不肯收。
收留他们这东家,房子低矮,只容下一个土炕,却不少生养,四个男娃,挤成一团。固远见房内周转不开,只好在院子里支起浴桶,这里离京近,都是进城买东西,浴桶一类,农民用不著,这一个大木桶乃是酿酒存谷子的旧桶,热水一燎,稻香浓浓。
桶大热水少,固远先在外面把心宝冲掉了泥,再把他拉进桶里,一见心宝缩著身子,星光水下两条白腿若隐若现,险些把持不住。
农民最小的孩子,六七岁的样子,好奇围著桶吃吃笑,固远不好发作,眼看著别的地方洗,耳边听得蛙声脆亮,闻得身边洗白猪肉和地里菜花香,又是满足又是安稳,定了神去看心宝,心宝数著水里映的星星月亮,突然将一颗头靠过去,固远还以为他累了,没想到他却一口亲在他脸上,他的力道大,直冲过来,差点没将固远的牙撞掉了,固远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发怒立起来的头发按下去,咬牙道:「这又是做什么?」
心宝被他一暍,缩手缩脚,嗫嗫著:「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突然想碰你一碰。」、
固远笑著拍他的头,嘱咐:「下次需轻点。」
心宝点点头,被他抱出来穿上衣服,拉那孩子一起回到房里吃食。
这一餐虽是粗食淡饭,因有四个饿死鬼拼命扒食,把心宝的竟争之心也牵引出来,固远由此也被感染,竟然把两大锅饭都吃得乾净,一只鹅找不见骨头。
晚来农户家没有灯,八人挤在一张炕上,固远和主人家打探了一下这护城河周围的情形,又问他们送了多少菜卖给河上船只等,见他们劳累,也不再打扰。
小孩睡觉不安稳,踢得固远睡不著,一转身,鼻尖对著眼仁,心宝呵呵的对他笑:「原来人还是可以过这种日子。」
「这有什么好的?』固远不屑。
「可以跟柳大哥一起睡。」
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响,这话恰似在固远身里塞了个炸炮仗,心儿又是被那炮仗带飞的风筝,晃悠著找不到方向。心宝一喘息,呼在他耳边,就如一股好风来,把那风筝更推向九宵,挨著白白的云,飞过的翠鸟舍他一根羽毛,瘙痒了全身,竹架子抖著红衣,尾绸子拉得笔直,上下能上,银线握在他手里,不能放了,下又舍不得。
固远只将手插到心宝衣衿内,摸他那光滑的肉,七魂里已没了三魄,交缠著搂著他,吻著耳垂,心宝背後是墙,只由得他,嘴里嘻嘻笑著。
正旖旎著,心宝突然指了一指背後,固远转身,正看那孩子笑笑的瞧他们,固远怏怏然,只得收了势,仍搂著心宝,心宝的脸一贴过来,火热的一片,固远借著月色瞧,他面色绋红,喘息浓重,见固远看,用双手握住自己面孔,固远用手轻抚他的背道:「咱家心宝,竟也懂得害羞了。」
一夜无事,次日辞别农户,固远说:我见你这最小的孩子机伶,我在京中为宫,缺个画童,就让他跟了我去,也识几个字,赚些钱养家。那孩子的父母听著是道理,便跟著他们一起来,直到见了柳家府邸,落实了他的话,千恩万谢的把孩子托付给了他们,固远给孩子取名明矾。
固远也留心宝说:你在我这里,岂不周密安全,就当是衙门,保护证人。
心宝要接心梅过来,,固远说她一个女孩家进我府里,恐是不便,不如我安排她到山上尼姑庵的清房住,又乾净又适合养心。心宝连声称这个办法好,他心内只为心梅好,虽明白她恼恨自己,终想不出缘故,也不介意。固远自然另有一番心思,想这小姑娘如此怨毒,需染些慈悲之心才好,最妙不过她削发为尼,从此不来找他和心宝的麻烦。
心宝在府里待著,固远就吩咐他管理画料,小厮们都知道他身份不同,和大人虽还没上同一张床,却睡在一间房里,有粗活重活也不叫他干,心宝空闲,每月有五两银子拿,探监更勤,催促固远快办这案子,固远也真差人去苏州取证,因牵连得广,又派人去四皇叔的领地查,一时也结不了。
心宝焦虑的等著,成日书房打杂,带著明矾工作,明矾也奇怪,似天生只会笑,不说一句话。
这天却来了一位客,指名要见心宝,小厮来禀,恰逢固远在殿上,百草霜正在绣花,听了说:领他过去吧。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每次见到心宝都小心翼翼,却发现他半点也记不得自己,心中窝囊,又不敢发作。
心宝被带过去,见那人披了身玄色点朱镶银边披风,还想,这是哪家公子,莫不是找错人了,那人一回身,却是相熟面孔。
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尹之令抓住心宝的手道:「可让我找到你,你怎么进了这虎狼窝?」
睁著眼看他,心宝气:「你这人好没礼貌,怎么总是说柳大哥的坏话?」
尹之令是色中老手,见他眉花散了,眼梢带红,面上桃花荡漾,叹道:「你是被他迷了心窍,现今你柳大哥吃人都不吐骨头,你这一条小命,哪有他前程重要,心宝,快与我一起走了吧。」
见心宝退後,他长叹道:「我虽是个轻薄浪荡子,遇到你却不存轻薄之念,你不要怕我,若要我立个誓永不染指你,我也发得,只是先与我走了吧,我尹之令粉身碎骨相助,绝不求你回报。」
心宝「噫」了一声,似是明白,原来这人对他有这心思,自己身无长处,这感情来得好不蹊跷,只说:「我要跟著柳大哥,他不会害我。」
尹之令著忙,听著前面敲官锣的声音,只好放弃了说:「你既不愿跟我走,也不能死认理的相信他,我知道你是孩子心思,一根肠子,京城却不比江南,有的是险恶,你柳大哥吩咐你什么,你切不可去做。」他不愿意与柳固远狭路,说完就匆匆去了。
可是路窄,尹之令走到门前,正与固远撞上,固远笑道:「之令兄,难得稀客,却怎么等不及了吗?」
尹之令冷脸看他一眼道:「固远兄,你我也算有同窗之谊,为兄托大说你几句,心宝只半个孩子……」
「哎哎哎……」固远打断他的话。「之令兄,若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还有几分惭愧,怎么这猫吃雀儿,吃不著的野狗要一个劲的吠啊?」
见他如此无理不念旧日情谊,气得尹之令挥袖道:「你怎么懂得万花看尽,也有留步不前的时候,我对心宝只有纯净向往之心,若是永远见他满足笑睑也就瞑目了,不似你这般……这般……」
固远搭著他的肩膀笑:「难道你不想尝尝他吗?等我玩得腻了,若不送他去砍头,倒也可借你玩玩。」遂一推他道:「送客。」
前脚送走尹之令,又有家人通报说符鸣要见,固远说叫他等著,便走到後面去看心宝,问他道:「刚才尹大人来,和你说了些什么?」
心宝老实的回答了,固远摸摸他的头,用绢子擦掉他手上沾染的红色,正要走,心宝却拉住他问:「柳大哥,你画儿画得这么好,各位姑娘也都以颜色命名,百草霜姐姐是玄,花青姑娘是青,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