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全-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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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当时韩晚楼意气飞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想要就
要,想做就做,从不去计较其他,也不管别人的想法。如今,是否
一切都变了?而这个变数,却是他这个人。
他对自己所选择的从不後悔,但是却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第一
次去试想别人心情的时候,侯雪城觉得旁徨。一切似乎,只是个错
误。
『雪城,你在想些什么?』朱靖觉得不安。第一次发现侯雪城
如此的遥远,他握紧小师叔的手。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从不懂得什么叫做自我牺牲,也从来不屑
。但是他们的做法,却让他觉得有种朦胧中的不祥。
待他离开人世,朱靖和韩晚楼的未来,将会如何呢?他的存在
是否曾经有意义?
侯雪城慢慢低下了头。
第六章 不渝(後篇)
夜凉如水。
侯雪城握紧手中的玉像,那是他这几个月从未离身的东西。沈
吟了良久,终於放在桌面。他拿起玉箫,低回的叹息一声,对范芦
道:『走吧。』
范芦弯腰抱起他,离开了他住了半个月的处所。
下了「静芦」,范芦正想穿过花园,视线猛然触及樱花树下的
一个幽黑身影。他站住脚步,与那黑影相对凝望。
朱靖缓缓走向两人。他的脸色铁青的可怕,那张贵族优雅的脸
孔狰狞的扭曲起来,「这么晚了,你们,想去哪里?」
侯雪城示意范芦放下他,在凉亭内落坐。『你先出去守著。』
待范芦退下,他转头对朱靖道:「你该明白,我是打算要走。」
朱靖微微一震,苦涩的道:「我待你不够好吗?你要离开我,
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侯雪城淡淡回答,「如告诉你,恐怕你会阻止。」他转过脸,
避开他的目光。「我在此已打扰太久,本该离去了。」
「你往哪里去?回傲神宫?我和你一道走。』
侯雪城摇头。「你尚有高堂,又身有保国重任,如何能够远游
?」他默然半晌,「朱靖,我留下来,只会让你镇日伤怀。我对你
半分用处都没有。………等到韩晚楼嫁过来,你就会忘了我的,韩
晚楼对你很好,你会幸福的。」
「住口,¨¨住口!」朱靖厉喝,「你是想惩罚我吧,是不是
?我的幸福是和你在一起!」朱靖抓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你为
什么不懂,终我一生,我只爱你一个人啊!」
侯雪城凝视著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过了很久,他放下手,
「我该走了。」
「别走!」他一把抓住他,紧紧拥住他的身躯,「求求你,不
要离开我¨¨。别让我失去你。」
侯雪城深深叹息一声,轻声说:「若从未拥有,又何来失去?」
朱靖必须抱著他,感受他的体温,这个人总是如此冷淡遥远,
不管他如何努力,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有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
似乎爱上了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冰雕娃娃。
侯雪城这次没有反抗,任他对自己需索的拥吻,他虽极力令自
己冷静下来,气血却不断的翻腾,他推开他,「我走了。」
朱靖扭曲著脸,满眼伤痛,「我不会让你走的。」他一把攫住
他的腰,将他按在树上,开始不断的吻他。侯雪城惊觉到这侵略性
的举动,不禁急怒,他的手已探入他的衣襟,他用力推不开他,怒
道:「放开我!」
朱靖的唇封住他,一手撕开他的衣襟,抚摸他的胸膛。「雪城
¨¨。」他炙热的呢喃。他碰触他的态度既强硬又温柔,侯雪城却
僵硬起来。「放开我。」他惊怒交加。
朱靖用身躯紧紧按住他,「我不会放开你的,现在不会,将来
不会,今生都不会。」
「朱靖,你太放肆!」
朱靖的苦笑扭曲了脸孔,「雪城,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
就没有当你是我师叔过,我保护你,尊敬你,对你唯命是从,只是
因为我爱你。」
他恐怕雪城那样剧烈的挣扎而弄伤了自己,双手滑下他的腰,
将他固定在树干上。
那么细的腰,他的心中掠过一阵心痛的怜惜,不自觉的减轻了
手上的力道,如果太用力,可会折断他的腰吧?
侯雪城却抓到了机会,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刺入他肩膀。
朱靖怔了怔,这一剑的去势他看的分明,却没有想要躲开。他
看著他,眼中的哀伤胜过忿怒,怜惜多过痛楚。他的声音低沈,「
一连两次,你都用我的剑伤了我。」
侯雪城深吸口气,「你再不退开,我会用它来杀了你。」
朱靖摇头,「我一退开,你便要离我而去。」
侯雪城长剑抵住他胸口,提高声线。「让开!」
朱靖凄然长笑,「要我眼看你离开我,我宁可让你亲手杀了我。」
侯雪城的长剑颤抖起来,忽然他张口吐了一口鲜血,然後一口
接一口呕血,全身瘫软下去。
『雪城!』朱靖大惊,正要扑去,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来,一
掌逼退他。正是范芦。他扶住侯雪城摇摇欲坠的身躯,对朱靖怒目
而视。两人互相凝视对峙。
范芦小心翼翼的拥著他,尽量不去碰触他身上的伤势,侯雪城
紧闭著眼,静静偎在他怀中。
范芦凝视著侯雪城,怀中之人的睫毛极长,在雪白的脸庞上形
成弧形的阴影,显得特别脆弱,弱不胜衣。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拥住侯雪城,除了朱靖,侯雪城几乎
是不让任何人碰的。他一阵心痛,越加拥紧他。
『放下他。』朱靖终於开口,紧紧盯著动也不动的爱人。『范
掌司,眼下只有我能救他,若他死了,我也断不会活。』
朱靖端著药碗走进卧房,侯雪城仍然沈睡著,他在床侧的椅上
坐了下来,将药碗轻轻放在几上,凝视他清秀无俦的容貌,深深的
叹息一声。
这七天来,侯雪城仍然高烧不退,身子却冷得像块冰般,偶尔
睁开眼睛,意识也不清明。
朱靖连夜冲进韩府,硬是预借韩府奇珍『寒魄丹』,韩相国在
韩晚楼极力游说下,终於答应借出一半。但一半寒魄丹的效力却并
不大,服下後却只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如果再不清醒过来,他实
在怕他会熬不过这个晚上。他深吸一口气,拂去这些令他痛苦的想
法,「雪城,我们该吃药了。」
侯雪城仍然没有反应,他心下酸楚,柔和的抚摸床上男人汗湿
的白发,过了半晌,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後低头哺入侯
雪城的口中。
这一次,他不再将药汤呕出来,朱靖心下微宽,「是了,乖孩
子,要喝药才能康复阿,你一定能够活下去的¨¨,这一次,我不
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说到最後一句,几乎哽咽了。
侯雪城让他喂入了半碗药汤,忽然头一偏,急促的咳嗽起来,
竟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尽数呕了出来,朱靖慌了手脚,只见他咳的厉
害,却又没有力气,一时之间,一张雪白的脸庞咳的通红。
他呕尽药汤,朱靖见他又昏沈睡去,不禁目中含泪。
老天爷阿,只要他能够活著,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取,那怕
是自己的性命,他都¨¨。
黄御医这几天都後在隔房休憩待命,此时听房内有了动静,连
忙进来诊治,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侯雪城的腕脉,不敢看朱靖盼
望的眼神,长叹一声。
朱靖脸色苍白,「¨¨难道真的不行¨¨?」
「禀王爷,这位公子能熬到现在,已几乎是奇迹了,他的心跳
次数不及常人的一半,体温也低的不正常,小人¨¨只怕也无能为
力。」
即使朱靖已经料到几分,但听到这皇城之内医术最佳的黄御医
亲口说出来,不禁面如死灰,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眼凝视著侯
雪城的脸,一语不发。
再过三天,就是大婚的吉时了。他………该如何做?去得到另
外一半的寒魄丹?他已经退无可退。
第七章 霞彩(前篇)
侯雪城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不过是三天的辰光,他身上已经开始溃烂,可能先从内脏开始
腐败,呼吸时都发出了腐烂的恶臭。恶疮从脚部开始往上蔓延,如
今已到了胸口,也许再没几天会延伸到头脸吧。
朱靖日夜守著他,片刻不离。替他擦汗,替他换洗发出恶臭的
衣衫。那样尊贵的王爷,值这样的贱役,却没有半丝嫌弃的神情,
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怜惜和痛楚。
这时朱靖命下人捧来热水,开始替侯雪城擦洗身躯。他缓缓在
软榻前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梳开他前额的发丝。用布巾敷在他脖颈
上,让他习惯热水的温度。看著那样原本均匀合度,有著优美线条
的躯体,现在瘦到筋骨凸节,皮肤已经发黑,长著烂疮,不断流出
黄水。
朱靖的眼睛润湿了,视界模糊,忽然想起侯雪城当时对他的微
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现在流的血,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那又何止是十倍?雪城,我又要如何报偿你对我的情义?朱靖
忽然弯下身躯,竟然不避秽臭,紧紧拥抱住侯雪城的身躯。
这时下人来禀报,时辰已到,宾客俱都到来。太君嘱王爷前去
相府迎亲。朱靖直起腰,凝视著侯雪城半晌,轻轻替他穿妥衣物。
摸摸他汗湿的额头。然後看了始终也守在卧房的范芦一眼,也不再
多交代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范芦冷眼看著朱靖的一举一动。他无法明白为何侯雪城明知道
动情可怕的後果,仍然甘之如饴。冰心诀练得越高层,其反噬的威
力越大,这是所有傲神宫人都熟知的事情。会有多么可怕的折磨,
只有当中身受的人才知晓。
从第一代傲神宫主开始,历代没有任何人敢犯这样的禁忌,先
是失去武功,然後五感皆失,内脏腐败,经脉断裂,全身瘫痪,然
後开始呕血。最後全身溃烂而死。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是给练冰心诀而动情的人最可怕的惩罚
。没有任何人能镇静面对禁受的起。
为何宫主那样冷傲无情的人,却为了这人如此义无反顾?这人
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他如此?
范芦始终无法想像。爱一个人,真能为此牺牲那么多吗?要怎
样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放弃所有尊荣,甘愿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从容就
死。宫主………真是太傻了。
他轻轻握住怀中的冰心诀补遗,抚摩著侯雪城已经开始漫出黑
色斑点的脸庞。
『宫主,你永远是我的宫主,这篇冰心补遗,我不会让任何人
再看,除了你,我不承认任何人。念给你听後,我便毁去它,以後
,我也不叫任何人练这劳什子功夫了。宫主………,我从小看你长
大,你现在这样子我很痛心啊………。』
他终於流出眼泪。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有戒心,认为他有野心
,但是范芦从来没在意过。
他的确有著野心,想要得到傲神宫,但这理由的出发点,其实
只是想得到傲神宫的这个宫主,只想要这个傲岸尊贵的人而已。如
果失去他,傲神宫的权位对他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对侯雪城的感情,他仰慕,敬爱,甚至戒惧。却还有一种如同
父兄般说不出的怜惜。
他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开始轻轻的念著。
『吾乃傲神之初祖,立宫迄今四十年余,恃神功名大静,捭阖
於天下,旷无敌手。《大静》行功需以《冰心》作佐,『不惊不镇
,无情无欲』,方无走火入魔之虞。
行此《大静》,必由七岁始,无心无虑、断情断念之清净童子
,方可持守行修。此童之根骨悟性,亦需上佳,且切为至要者,乃
『至情至性』四字为求。
修习者若违此要义,则无得窥此功之上乘境也,以吾之修为,
亦无可违也。
吾今逾八十,终悟此中深义。《冰心》为《大静》之基,《大
静》为道门之功,然则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耶?吾惑也。倘此功必
至人断情绝念,则何必切以至情至性之童修习之?
修练至终是何境界?无七情之惑、无六感之张?此竟为道门寻
觅不得求之至途?吾不以为然也。
文末附者,乃为吾悟得之精义。以吾之根基,或无法达於彼径
,冀有缘者识之,持守修习,此乃为吾之所愿,并希吾徒,俱以此
修法为砺。兴许此番补遗,得觑天人妙境耶?
十方来去,性理皆空,真知微见,玄妙其中。
披拂日月,咀嚼烟霜,几番风雨,硕果依旧。
千载朝暮,万物存亡,显昧两曜,生死一朝。
我之非我,凋而不凋,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去不谓损,来不谓饶。拈心敞见,返朴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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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芦缓缓念完以後,十指微收,手上的薄纸已经燃起,瞬间成
灰。『宫主,待你大去,我以十年为期,有了承继之人,必将跟随
而去,冰心诀便从你我断绝吧。以後再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和您一
样处於这样凄惨的境地。就是朱轩,我也不会让他练至第五层以上
,能治好他的病也就罢了。』
范芦俯下身躯,用自己的脸去摩擦侯雪城的脸孔,声音有著说
不出的温柔。『你当真便如此一睡不起吗?下两个时辰後便是朱爷
大婚的吉时,你可知晓其中的道理?』
他缓缓的道:『当他大婚以後,事事便要以妻子为重,与她敦
伦,爱她护她,同她生养孩子。即使王爷还爱你,也再不能光明正
大的对你好了。』
『我不知晓王爷这么做究竟对是不对,他是完全为了你,想要
得到另一半的灵药,但是宫主,这样真的好吗?你起来说句话啊…
………。宫主,起来骂我一声放肆吧?』
忽然之间,他眼中热泪涌流出来,低落在侯雪城的脸上。流连
许久,终於唤了侍女前来守候,毅然出门而去。
第七章 霞彩(後篇)
侯雪城其实并未失去所有知觉,他只是不能动,无法说话而已
。朱靖的温柔细语,范芦的悲愤陈词,他都一句不漏的听入耳中。
朱靖大婚,他总要结婚的,他是王府的独子,皇帝的宠臣,怎
可能一辈子不大婚?但两人之间可能产生的变化,侯雪城从没细思
过,朱靖一向是属於他的,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从没分给别人过
。
这时,宾客大都已经齐聚。
虽然离屋子很远,但是前庄的鞭炮、锣鼓,及人们嘈杂的语声
,仍然隐约传来。
侯雪城心思开始紊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想撑起身。方微微
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惜惜已经守候了四个时辰。这时看他清醒,不禁大喜。「侯公
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老天长眼。您昏睡了三天都没有醒,把
王爷急死了,摇您也摇不醒。」
侯雪城默然点头,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从没有杀掉朱靖那
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