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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踏莎行by柏林仪式-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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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日夜兼程,一天一夜不曾合眼。黑风渐有些吃不消,呼呼地喘着粗气。戚少商有些心疼,翻身下马,道:“且歇息一会吧。” 
黑风低头啃了些草根,看戚少商呆然立着,极目北方,便走过去舔了舔戚少商的手心。 
“连你也替我担心。无妨,我定会找到他的。”戚少商宽慰地笑着,理了理黑风油亮的鬃毛。 

“红泪。你怎么看这帖子。”赫连拈了手里傲云城的英雄贴,道。 
“之前听吕军主说,谢小城主只为了些口角之事便出手杀了两名军主。赫连,你不觉这有些蹊跷?而傲云城现在把罪过归到顾惜朝身上,言称已捉到顾惜朝,要请各路英雄好汉到傲云城一同诛他——这岂不可笑!他们自己城里的事要惊动江湖,恐怕另有目的。”息红泪看着手里帖子道:“你可知江湖上现在散了多少帖子?” 
赫连春水略一沉吟:“死士来报说,至少散了三四百张。”息红泪皱眉:“铺排得真大。” 


在黑沉沉的石房里待了多久,顾惜朝全然不知。只知道偶尔“师伯”会送些水来吊命。 
石墙隆隆开了,顾惜朝懒得理依旧装睡。那人走过来,二话不说先给自己戴上手镣。顾惜朝嗤笑:“我伤得剩半条命,你还怕我偷跑不成。”那人又用布将顾惜朝双眼蒙住。顾惜朝更加莫名:“屋里这样暗你不觉得多此一举?” 
下颔被扣住,一股冷流涌入口中。顾惜朝呛得涕泪齐流,那人幽幽道:“送你上路的酒。”说完道:“把他驾出去。”两双粗壮的胳膊毫不客气将自己架下床,拖拉着走。 
脚下的路是自己今生走过最长的——渐渐;透过蒙住双眸的布,感到了些微的光,身上也暖和起来。暗忖自己是又见天日了。凝神一听,周围啧啧纷言,心中一惊:来了不少人。在做什么?接着自己被按住坐下,听得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甚至叫道:“果然是那个魔头。” 
莫不是这“师伯”发了英雄贴让久闲江湖的众人来有仇报仇,无仇的也掺合一下? 

诸位英雄好汉,今日我傲云城有请各位来,便是要共讨重现江湖的魔头顾惜朝。此人滔天恶行,想必各位都该有所耳闻! ” 
开口就是这陈词滥调——顾惜朝讽然地歪歪嘴角。 
一旁的谢振云神色复杂,不时向这边看过来。 
“几日前我城中突生变故,少城主谢振云因师兄夺位被逐出城。顾惜朝居心不良,将身上的邪功传与少主,致使少主走火入魔,误杀了城中数位前辈弟兄。”台下顿时谩骂声四起。 
一群草包——就这么被漏洞百出的话煽动。顾惜朝在座位上闲极无聊,继续忖嘲。 

“若说与这贼人的仇恨之深,那霹雳堂应首屈一指。”雷家堡众人在台下喊道。 

“慢。”人群中一个清喝,众人齐齐转首,见息红泪傲然走来,众人目现惊慕。息红泪登上台子,朝谢振云一抱拳:“谢城主。”又转向台上一直发话的男子:“敢问阁下是?”谢振云忙起身道:“息城主,这是傲云城的副城主秦嵩。”息红泪道:“足下真乃深居简出,小女子不曾闻足下威名,愧然。” 
“若说与顾惜朝之仇,我毁诺城也握了一笔。”息红泪道:“不过今天,我想请教足下一个问题。”秦嵩看着息红泪,半晌道:“息城主请问。” 
“阁下既然是副城主,理应在城中出乱有人夺位时将之讨伐,何必要让少城主被逐出城?再者这是家丑怎可外扬,但我看秦副城主说得倒也顺口。”息红泪一说,众人恍悟,开始议论不已。 
“息城主问得好。”秦嵩道。吕邦荣在一旁惊出一身汗,道:“秦兄!”赫连春水突然拉住息红泪,上前一抱拳道:“凡事都有不可说不该说的。红泪且不要问了。得罪了!”息红泪会意道:“恕小女子多言。”人群又复平静。赫连暗道:“红泪……那是他话里故作的陷阱,不能挑。” 
息红泪一席话轰得旁边谢振云愕然——自己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秦叔当时为什么不讨许正那逆贼?!为什么众人一直反对我做城主!为什么方才吕叔那般出言阻止秦叔!!?? 

“赫连。我在那男人波澜不惊的身上嗅到了血味。今天恐怕这里要成杀场……”息红泪捉过赫连春水的手写道。 
“红泪……他要逼疯谢振云。”赫连春水在息红泪手心写道。 

秦嵩顿了顿道:“言归正传——今日大家来便是要诛了这魔头。”说完走到谢振云身边,道:“城主。你先出一招,算报了各位前辈的仇,各路好汉才好出手。”谢振云看了看顾惜朝,突然摇头道:“他在我落魄之际出手救我,还传我武功,我……我不能杀他!”秦嵩笑笑:“各路豪杰都在看着呢,城主岂可因小失大。” 
谢振云兀然不动。台下渐开始喧哗:“谢城主在磨蹭什么?” 

秦嵩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冷笑,凑在谢振云耳边悄声道了几句。谢振云脸色大变,突然站起身推开秦嵩:“你胡说!”吕邦荣颓然看了一眼暴怒的谢振云,摇头叹息。谢振云突然转身拉住吕邦荣:“荣叔!秦叔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他在胡说!”吕邦荣看了秦嵩一眼,突然切齿道:“毁了!什么都毁了!秦嵩!你放眼看看傲云城还剩什么!你还要怎样!”秦嵩倒剪双手道:“你不是当初也同意了我的计划么……许正不是我们五人共同扶持的!”谢振云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推开吕邦荣:“你们!你们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父亲……”秦嵩摇摇手止住了谢振云道:“谢城主不是你父亲。”谢振云双手捏得咯咯作响,恨声道:“你胆敢再血口喷人!” 

台下众人莫名看着事态发展的诡异,都不再言语伸长脖子,支楞着耳朵听住。 
“你是辽人的孩子。左臂上的烫伤是谢城主当年为留你小命亲自烫上的——那是辽人的狼头刺青。城主一次将一队辽兵悉数赶杀出营,自辽营拣到了尚嗷嗷待哺的你,收做养子。你身上流的是什么血,也配坐在这里!” 
吕邦荣不忍:“秦嵩!你不要再逼振云了!”秦嵩拔剑间直指吕邦荣:“姓吕的;你要庇护这个蛮夷之子?!你怕他疯起来杀了你?”吕邦荣双眼突出,怒不可遏:“秦嵩!你够了!振云只是个孩子,你还要步步紧逼!你当我不知道那场庆功宴你在振云酒里做了什么手脚!”说完拔剑道:“老夫这辈子被你们揉扁捏圆,窝囊够了!今日就手刃你这挑拨离间的贼人!” 
秦嵩齿冷道:“既是窝囊废;也配跟我叫板。”长剑快得来不及看清就逼到吕邦荣咽喉。血花四溅,吕邦荣倒在谢振云脚边,用尽最后的气力,吕邦荣口里吐着血沫:“少城主……老夫对不住了……” 

顾惜朝听得那边居然乱作一团,冷笑:“姓秦的……如意算盘也不是这么好打的。” 
谢振云蓦然捉住身边一个士兵,立时掐死,扔到台下。口中阴惨地笑声听得众人毛骨悚然。秦嵩在谢振云耳畔道:“台下的,都杀了。”谢振云仿佛中邪一般,跳下台出手狠利,全不分青红皂白。一时间惨叫声四起。各路豪杰回神同魔怔了的谢振云缠打起来。 

秦嵩踢开吕邦荣的尸体,冷笑着一掌击在顾惜朝胸口,猝不及防顾惜朝一口鲜血涌出。“看你这般凄惨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手。这里成了修罗场,能引得来他吧?” 
回头又对谢振云吩咐:“谁上来阻我杀顾惜朝,就先杀了他。” 
说完一剑狠刺在顾惜朝肋上。 


戚少商和铁手赶到傲云城,只听得喊杀声震天。心中一紧,二人忙入了城。迎面踉跄着奔出一个汉子,戚少商忙扶住,见他浑身是血道:“傲云城怎么了?顾惜朝呢!”那汉子手指凌云堂,垂死嘶哑道:“杀人了!杀……”扭头咽气。 

突然身边一阵风掠过,一道蓝影快如电火,铁戚二人对视一眼,忙追过去。 

疼,很疼。全身几乎没有不在流血的地方。秦嵩满意地看着剑上的血,再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顾惜朝,道:“看你撑得到他来送死么。” 
“他”? 
这个疯狗到底等谁来?是少商么?! 

“秦嵩。你真是个鬼。”檐窗上朗然一声,全身都浴血受伤无数的谢振云仍旧在人群里疯狂打杀,三块瓦片飞出正击中谢振云的气舍、天池、环跳|穴,谢振云突然定住,倒在地上。被恐惧保卫的众人惊恐地瞪着倒地的谢振云,有些不敢相信。 

“还看什么。等这只鬼再打开杀戒?!”屋顶上又起的声音惊醒了众人,人潮争先恐后散开,自凌云堂七道大门鱼贯而出。赫连春水走过去扶起谢振云,仰头看着檐窗上逆光而立的身影道:“这位好汉是?” 
“赫连公子,快带着谢城主和息城主离开吧。”那人熟络地吩咐,赫连皱眉,依言和红泪退了出去。 
“梁沐白。你来了。”秦嵩笑得极为开心,面前的人仿若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啧啧。他身上戳了多少剑,一会我就恭还你多少。我不喜欢抬高世价——开当铺的放高利贷的都要下地狱。”那人从腰间作拔剑状,手中却不见握了兵器。纵身跃下,梁沐白道:“把剑擦干净。别让我看着儿子的血,闹心。” 
顾惜朝失血过多的意识在“儿子”两字前清醒了不少——这就是“师伯”口中的“他”——我爹?! 

戚少商、铁手赶到凌云堂,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景象——满地是残肢断臂,血浸透了门槛正往外蜿蜒着流——顾惜朝倒在凌云堂高台上的血泊里一动不动。 

堂中一黑一蓝两个身影旁若无人,刀剑相问。 

剑光冷凌纷繁如同交飞的流火,身姿倜傥,居然还倒背一只手的男子看似过了不惑,两鬓雪白,神态怡然,眉眼间是儒雅朗俊,挺鼻凤目似曾相识。 
一旁的黑衣男人年龄与其相仿,头发却依旧乌黑。神态庄重闲适,手上的剑法看似简练,剑光层层包裹间式式只向要害,险戾的意味若不是用剑高手全不能察觉,只当他在同面前的人耍戏。 
铁手看了一阵,道:“那蓝衣人手里不见剑形,却在和黑衣人的剑相撞时声若钟吕。难道是中原失传多年的‘宵练’!” 
戚少商皱眉:“‘宵练’虽快,却无法伤人。随切随合,真正的兵不刃血。” 
铁手道:“高手不靠刃力,只用剑气就能对战。于意念中击败对方。” 
蓦然想到顾惜朝,戚少商不顾眼前多么凶险,冲入凌云堂,自血泊中扶起顾惜朝,轻点了他周身大|穴。 
“戚少商……”听得顾惜朝微弱道:“你混蛋……怎么才来?” 
“……”戚少商愧、悔、恨、怨心头齐作;一时无言以对。 
“‘师伯’招呼了我三十二剑……你准备替我还几剑?”顾惜朝笑道,气息却微弱断续。 
“全部奉还。”戚少商沉声道。 
“孩子。你口气不小,伯父喜欢。”二人由地面打到了凌云堂的横梁上,那蓝衣男子笑道。 
“前辈好耳力,待我来!”戚少商一跃跳起,倏感头顶一阵迫力,忙向左闪身,地面“噌”一声响,立现一道三寸深的痕迹,似用剑狠力所刻。心中一凛,却听那黑衣人道:“沐白,我二人的事不要外人干扰。” 
戚少商不甘还欲上前,蓝衣人道:“好孩子。心意伯父领了。你且去陪惜朝说话。” 
戚少商赶过去,道:“我带你走。你的伤不能再拖!” 
顾惜朝无力一笑:“‘师伯’的剑气四方可达。我们恐没有走到门前就殒命了。” 
戚少商握住顾惜朝的手,温热的真气慢慢传入心脉。铁手刚欲迈步,一道剑光划过来,铁手扬手一挡,手心像被鞭子狠抽了一鞭:“莫入来。”秦嵩警告道。蓝衣人朝铁手笑笑:“二爷可去看看刚那魔怔的孩子醒了没。”铁手蹙眉,转身离开。

上方像支了一架编钟,铿珰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撼人心弦。那声音猝然时若万乘齐驰,舒然间若揉弦擦音。顾惜朝突然猛咳了一声,问:“我的手稿……”戚少商道:“我整理过,用两只纸镇压好在你桌上。” 
顾惜朝微微摇头:“我一直说自己命大……可是今日我总觉得出不了凌云堂了……少商,我好累,想睡一会……” 
戚少商觉得顾惜朝的身体一沉,急忙喊道:“惜朝!不许睡!睁开眼睛!” 
堂外的铁手、赫连春水、息红泪听戚少商唤得切痛,心头一惊。赫连蹙眉:“那秦嵩究竟要做什么,我不明白!今日在傲云城各路豪杰死伤众多,傲云城算是毁了。 
息红泪看着昏迷在一旁的谢振云,叹道:“可怜这人……虽是辽人,但辽人也是人……都是人,何必要相互倾轧。” 
赫连轻抚息红泪溅了星点血污的脸庞:“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红泪你所说的。简单的事在人心前面永远都会复杂。” 
铁手听罢,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梁沐白听戚少商急喊,知顾惜朝情势已危,挥开秦嵩的剑道:“我用词一首,你随意招法。词毕后,你还去不了我性命,你就收手。”秦嵩不语仗剑复又刺过去。 

梁木白凝神开剑,戚少商仰头看那剑法绵连而走,挡下了秦嵩的数剑,跟着墙上投射的剑影走,不觉吟出了声: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 
梁沐白每一步剑路暗含一式,虽横平竖直要被字句的笔画所局,实而观那秦嵩反被这剑路引得渐渐桎梏不已,一句完毕,全然握了主导之势。 

 〔思量便合双飞去。〕 
“量”字笔画繁多,全多“横”,秦嵩剑走斜路,想冲破梁沐白的剑气,不料梁沐白将“量”竟然一挥而就,剑在走‘竖’时来势霆不及发,电不暇飞!秦嵩失算,冷笑一声。 
戚少商看的心驰神往,道:“前辈好身手!”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笔画少多错杂,秦嵩执意在“人”上讨便宜,梁沐白嘴角轻扬,一撇一捺挥得如虎蹲象步,厚重内力倾在剑上,秦嵩差点被逼下横梁。“梁沐白,这诗选得甚好!”秦嵩讽然。梁沐白一笑:“我不悔离开凝尘。只痛再寻不见她。”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 
二人不再说话,剑光捭阖纵横,风过水流,疾若飞廉。堂中微起气旋,掀起地上的血腥,缭绕在周遭仿佛凝滞的空气中。 

〔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双“萧”剑气缭利,化在“雨”中;最后一‘点’便成了极劲一式——似长风破浪直冲散秦嵩周身罡气。 
当啷。长剑落地,断成数段。秦嵩仰天长啸:“凝尘。我杀不了他!” 声音苍凉凄厉,如山野中受伤的猛兽。 

梁沐白道:“她不会怪你。” 
秦嵩凄惨一笑:“沐白,沐白,濯白了发你也挽不回她!” 
“我早改名了。”梁沐白撅嘴,收了宵练。 
秦嵩拾起段剑投向梁沐白,梁沐白凝气控住断剑贴往墙壁,石屑飞扬。断剑落地,墙上苍劲地两个大字:“慕白。” 
秦嵩仰头大笑着走出凌云堂。 

梁慕白走到戚少商身旁,看戚少商紧搂着顾惜朝,蹙眉道:“这孩子,你要闷死惜朝么。”戚少商凄然:“惜朝他……他已然没了呼吸。”梁慕白拉过顾惜朝的左腕,凝神推气,片刻间顾惜朝咳出一口血,胸膛竟又开始深深浅浅地起伏:“他被淤血呛到而已。”起身掸了掸衣摆,轻巧道:“走吧。” 

傲云城外,秦嵩站在一方小丘上,突然血气翻紊,三十二道被梁慕白用剑气振开的伤口同时崩裂。眼中天地渐渐变得粉红一片,秦嵩喃道:“凝尘……”身体渐冷,在初春风中咽下最后的气息。
 

8 红楼隔雨相望冷,白门寥落意多违'上' 

西夏天仪治平二年(公元1086年)。崇宗即位;时年仅三岁。皇室内部四分五裂——太后梁氏氏族掌政,同宋大张旗鼓对战。是年,皇族嵬名阿吴、仁多保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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