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6届-熊召政:张居正-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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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狲进来的时候,徐爵正闭着眼任两位姑娘在他腿上揉揉捏捏,只见左边那位姑娘一双巧手捏到了大腿根部,徐爵鼻子里舒舒服服地哼了一声,说:“再往里捞。”那姑娘碍着胡狲他们在场,只敷衍着说:“大爷该起来吃杯酒了。”徐爵仍是不睁开眼睛,只扯了扯嘴角,淫邪答道:“咱这二爷一天到晚窝在裤裆里得不到照顾。你小妮子要想得大爷的赏银,先把这二爷料理好。”说罢,一把拽住那姑娘的手硬往裤裆里塞。慌得那小妮子大声嚷道:“大爷,有人来了。”
徐爵这才把一双鱼泡眼睁开,只见刮刀脸领着胡狲父子已站在屋子门口处。他推开两位姑娘,一咕噜翻身起来,睨着胡狲问道:
“你叫什么?”
“胡狲。”
“听口音是河南人?”
“是。”
“河南哪个府的?”
“南阳府汝州县人。”胡狲留了个心眼,没有说真话。
“啥时候来京的?”
胡狲又扯白道:“有些日子了。”
“来京干啥?”
“玩杂耍混口饭吃。”
徐爵嘻嘻一笑,说:“听说你善于种瓜。”
胡狲答道:“那是小可的看家本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句老古话居然也成了他妈的杂耍,”徐爵说到这里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子,问刮刀脸,“呃,上回你不是就着种瓜得瓜这四个字,讲出了一个笑话,这笑话怎么说?”
刮刀脸笑了笑,望了望屋子里四位女子,不好开口。徐爵怂恿道:“你怕什么?她们都是经过场面,什么样的话没听过,但讲无妨。”
刮刀脸领了这指示,也不再扭捏,遂肆无忌惮讲开了:“上回宛平县一个老典吏来京公干,闲来喝酒时与我们扯淡,说到他那个县上的瓜农,今年种的西瓜大丰收,自然是个个喜笑颜开。但也碰上那么一个愁眉苦脸的,这家伙三十多岁还没讨上媳妇,做梦都想着女人。因此丧着脸,跑到土地庙里给土地老爷烧香,一边磕头,一边发牢骚说:‘土地老爷呀,您老是咱小民的大神圣呀,您让咱这地方风调雨顺,种瓜人种瓜得瓜,种豆人种豆得豆,俺庄人个个腰上的钱袋儿都是鼓鼓的呀!如果土地老爷再开一回恩,叫咱得,那就真是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呀。土地大老爷您想想,种瓜得瓜咱有了钱,如果再能种,咱就有了媳妇,啊不,这可比媳妇强着呢!媳妇只有一个,这地里头长出的可就是一片一片的那多好呀,一到夜晚,咱就摘一个嫩嫩的带回家去享用,嗨,咱再不说了,咱再说,这跪的蒲团也会叫咱杵出一个洞来。’那个光棍汉的这番祷词,不知怎么让人听见了,便一传十转百地传开了。”
刮刀脸油腔滑调绘声绘色,大有让人身临其境之感。因此他的笑话刚一讲完,屋子里的几个男人已是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那几个姑娘虽然要忸怩装出个假正经,也莫不都咬了银牙,阴在肚子里笑个不止。有个姑娘居然憋岔了气,一抽一抽地打起嗝来。徐爵笑出了眼泪,他指着刮刀脸,喘着气说:“好你个刮刀脸,一次跟一次讲得不一样。后几句上回你就没有讲,看来是你编的,编得好编得好,老爷回去有赏钱给你。”
“谢老爷。”刮刀脸打一躬,满脸泛着红光。
“姑娘们,这笑话好不好听?”徐爵对着几位妓女嚷道。
四位姑娘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红晕飞腮。其中一位姑娘在徐爵大腿上拧了一把,故作娇态嗔道:“老爷你真坏,唆使人讲出这等浑话来。”
徐爵眼眶里射出淫光,谑道:“幸亏是个笑话,如果是真的,本老爷就把后花园全都种满,哪还用得着你们。”说着又与姑娘们闹作一团。
对这种毫无顾忌的狎邪调情,胡狲平生还是头一遭看到。徐爵那头不在乎,他这厢却吃不住
精神,只得干咳两声,背过脸说道:
“小可请示这位老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小可就告辞了。”
徐爵闻听此言,就把姑娘搡到一边,对胡狲说:“你给老爷种只瓜吃。”
“小可遵命。”
胡狲说罢,便与胡狲子配合起来,按在薰风阁表演的那套路子,重新热热闹闹生人眼目的表演一番。约小半个时辰,便结出了一只香瓜。他拿刀剖开,递给徐爵请品尝。他“嘎嘣”咬
了一口,直称赞好味道。他又让刮刀脸和几个姑娘都尝了尝,个个都啧啧称奇。
“有这手绝活儿,在江湖上混个肚儿圆不成问题。”徐爵让姑娘斟了一杯酒拿过来一饮而尽,又问道:“你怎么叫胡狲?”
“咱是属猴的。”
“就为这?”
“可不是?”
“依你这么推断,那属猪的不就得叫猪八戒,属鸡的就得叫鸡公了。”
屋子里又是一阵哄笑,面对徐爵的奚落,胡狲脸色有些挂不住,却也只得隐忍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我再问你,”徐爵又盛气凌人说话,“你方才在薰风阁,为谁表演来着。”
“不认得?”
“真的不认得?”
“这还有假?”胡狲辩解,“咱一个跑江湖的卖艺人,逮着谁是谁,哪管他是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
徐爵冷笑一声,一个挺身屁股离了藤椅,他反剪双手慢慢踱到胡狲跟前,盯着胡狲的眼睛突然厉声问道:“有人看见你跟着魏大人的轿子,从他家一直跟到了薰风阁,这事如何解释。”“这是没有的事,什么伪大人真大人,小可统统都不认得。”
胡狲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头却在犯嘀咕:“这人怎么跟踪起俺来了,莫不是官府的探子。”他刚这么想,徐爵又吼了起来:
“说,你如此鬼鬼祟祟,要见魏大人做甚?”
“这位老爷的话,小可实在听不懂。”
事到如今,胡狲只好一味地装马虎,徐爵显得满脸的不耐烦,吩咐刮刀脸道,“看来,这只猴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CM(28)且把他们带下去细细审问,别让他们留在这里败了咱的酒〖CM〗〗兴。”
黑脸汉子说罢手一挥,刮刀脸上前搡了胡狲一把,一行人又闹哄哄地离开了水榭。
这伙人前脚刚走,又有一个人后脚走进了水榭。他一个长揖,毕恭毕敬地说:“徐总爷,薰风阁那边,还该怎么办?”
徐爵问:“那两位大人现在如何?”
来人答道:“还关着门,在里头嘀嘀咕咕。”
“嗬,都两个时辰了,他们在商量什么大事。”徐爵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嘱咐那人道,“你且先回去给我盯着,有啥动静及时来报。”
“是。”
那人答应一声,躬身退下。水榭里只剩下徐爵和那四个陪酒女伎。这五个不知廉耻的男女,顷刻又胡闹扭成了一堆。做过了种种淫邪动作,徐爵又提议坐回到八仙桌喝个交杯酒,内中一个生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言语也最为泼辣的姑娘不同意,她撅着嘴,撒娇地说:
“老爷应先吃一杯罚酒。”
“为何要平白无故罚我?”徐爵不解地问。
“你诳骗我们姐妹。”
“咱诳骗什么了?”
“你说你姓王,叫咱姐妹称你王大爷,可是方才那差人进来,却是恭恭敬敬喊你徐总爷。姐妹们,你们说,大爷的这杯酒该不该罚?”
“该罚。”
众姑娘一齐应身,也不容徐爵辩解,拉手的拉手,抱头的抱头,掰嘴的掰嘴,生生地硬是把一杯酒给徐爵灌了进去。
徐爵呛得连咳了几声,虽吃了亏,却也不气不恼,涎着脸笑道:
“其实,本大爷从来就没有骗你们,徐总爷是我,王大爷也是我。”
“那你为何一个人有两个姓?”
“这个嘛,你们姑娘们自是不懂,”徐爵邪邪一笑,把坐在旁边的丹凤眼搂进怀中,一边摸着她的奶子一边说道,“徐是我的姓,这个王嘛,是我老二的姓。”
丹凤眼猛不丁朝徐爵裤裆里抓了一把,徐爵猝不及防,那根东西便被丹凤眼攥了个满把,丹凤眼扯着它,嗔道:“既然它叫王大爷,咱们也把它请出来喝杯酒。”
徐爵只觉被拽得生痛生痛,禁不住“哎哟哎哟”直叫唤,丹凤眼毕竟心痛它,顿时就松了手,撅着嘴说:“甚么王大爷,原来是只没疙瘩的海参。”
徐爵嘻嘻一笑,涎皮涎脸答道:“是呀,大爷这只海参,最喜欢吃的就是白白嫩嫩的蚌肉。”“你真坏!”
丹凤眼又开始撒娇,两只小拳头擂鼓似的打在徐爵身上,徐爵假装怕疼,夸张地嗷嗷乱叫,告饶说道:“我的姑奶奶,别打了,再打,大爷我就要恼了。”
姑娘们怕徐爵真的要恼,遂都收了手。经这一闹,一个个也都香汗淋漓云鬟半松,看了越发觉得可爱。徐爵仍在兴头上,嚷着让丹凤眼给他斟酒。
看着丹凤眼特别受宠,其余三位姑娘都有了醋意,一位胖嘟嘟的姑娘连忙献殷勤道:“大爷,秃酒难喝,菜都凉了,要不,咱去给老爷再要几个热菜来。”
徐爵打了一个酒嗝,摇头说道:“再好的菜大爷也不想吃了,单有一道菜可以醒酒,你去给大爷点了来。”
“啥菜?”胖姑娘说着就要起身。
“麻雀的杂碎。”
“这是道啥菜,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那大爷就告诉你吧,”徐爵又把丹凤眼揽进怀里,搂着她说道,“麻雀的杂碎,就是小——心——肝。”说毕,在丹凤眼的脸上猛亲了一口。
姑娘们没想到又上了当。顿时扑过来又要大闹。正在这时,刮刀脸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徐爵问。
刮刀脸也顾不得有不相干的人在场,只把双腿往地上一跪,哭丧着脸说:“禀总爷,胡狲爷儿俩跑了。”
“怎么跑的?”
“刚走出庙右街,到了二郎神庙前的广场上,那儿满地都是卖小吃玩杂耍的。胡狲瞅机会拔腿就往人缝里钻,我赶过去抓住他的膀子,他反身朝我右眼窝就是一拳。打得我天昏地暗,他爷儿俩就趁机跑了。”
刮刀脸说罢就把头低了,紧张地等候主人的咆哮。徐爵定睛望去,只见刮刀脸的右眼窝的确淤紫了一大块,眼睛也肿得差点闭了缝。心想这小子挨了臭揍,那胡狲看来也真的就是个江湖艺人,因此倒也没有深究,只问道:“薰风阁那两个人呢?”
“方才也都走了,还是分头走的。”
“好,你们先回去吧,明儿个多派些弟兄上街,见了胡狲,还得抓回来。”
“小的遵命。”
刮刀脸千恩万谢就要退下,徐爵又把他喊住,指着屋里四位姑娘说:“这几位姑娘,今夜的缠头银子我都付了,你领回去让弟兄们消受消受。”
“这……”
刮刀脸蒙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个屁,”徐爵没好气地申斥,“叫你领走就领走。”
徐爵说着一甩手,径直向水榭外走去,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几个姑娘反应不及。眼看他已走出水榭的长廊,丹凤眼才追上来嗲声嗲气说道:
“老爷,您老未必连我也不要了?”
徐爵回过头,龇牙一笑说:“你两片小蚌肉不知喂过几百条汉子,本大爷哪还有兴趣。”
走廊上光线昏暗,丹凤眼望着徐爵白厉厉的牙齿,顿时像看到了魔鬼,吓得惨叫一声,一摊泥样晕倒在地上。
水龙吟
第十回 冯公公读折耍手腕 李太后吃茶识股肱
这些时,尽管京城官场里头,为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斗得驴嘶马喘,各方人物都铆足了劲儿蓄势待发。可是大内紫禁城中,依旧平静如常。小皇上每日上午,在母亲李太后等人陪同下听冯保念各府州县衙门呈上的条陈奏折,下午温书习字。这天上午辰时刚过,冯保反剪着手一步一摇地走进了乾清宫院门,遥遥看见宫前长廊上,小内侍客用正按着小皇上的脑袋,踮着脚瞧他的耳朵,孙海则嘻嘻笑着站在一旁凑热闹。冯保觉得这两个小内侍太放肆,顿时人脸放下去,狗脸捡起来,快步奔过去,断喝一声:
“大胆!”
两个小内侍一哆嗦,扭头一看是冯保,客用赶紧松了手,与孙海退到一边,勾头垂手,身子已是筛糠一般。这两个小大人虽贵为皇上身边的侍应,但见了冯保,依然如同老鼠见了猫。由于这一声断喝太突然,不但孙海与客用吓得灵魂出壳,就是小皇上朱翊钧也吓得脊背上直透凉气,不由得惊恐地喊了一声:
“大伴!”
冯保赶紧朝朱翊钧打了一拱,歉意地说:“皇上,老奴吓着你了。”接着又转向两位小内侍,恶狠狠骂道,“你们两个小畜生,好不晓事,万岁爷的头,是你们摸得的?”
“吵什么呀?”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插进来问,众人抬头一看,却是李太后从乾清宫中走了出来。
“太后,”冯保忙趋前行礼,说道,“奴才方才进来,见这两个小畜生按着万岁爷的头,便跑过来训斥。”
李太后“啊”了一声,便款款地走了过来。
冯保又朝两个小内侍喝道:“还不快跪下!”
孙海和客用哪敢吭声,一刷儿跪了。
走近前来的李贵妃,睨着两个小内侍,问道:“你们两个小奴才,为何要按万岁爷的头?”
“是,是……”
客用语不成句,勾着的头又不敢抬起来。瞧他面如土色,朱翊钧看不过眼,忙站出来说话:
“母后,这不怪他们。”
“为何?”李太后问。
朱翊钧答:“是咱的耳朵痒,好像飞了只虫子进去,咱就让客用看看。”
“万岁爷,老奴又要斗胆纠正您了,”冯保眯眼儿笑道,“在奴才面前,您不能称咱,要威威严严的,称朕!朕,这才是您的自称。”
李太后微微颔首:“钧儿,你大伴说得对,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母后,”朱翊钧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个贴身内侍,又说道,“朕让客用看看,朕的耳朵里钻进虫子没。”
“啊,是这样。”李太后表情释然。
见李太后有原谅的意思,冯保赶紧奏道:“万岁爷,您的耳朵痒,可以坐下来,让客用跪在凳子上给您瞧,哪能这样站在走廊上,任一个小奴才来扳弄,您是万乘之尊哪!”
经冯保这么一点拨,李太后豁然醒悟,喃喃说道:“是啊,这里头有规矩。”
“规矩大着哪!”冯保一脸峻肃,藏着玄而又玄的神气,说道,“奴才刚入宫时,就听宫内老人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孝宗万岁爷在御时,好微服私访,为的是洞察人心的向背。有一天夜里,投宿在一间荒村野店里,枕着块石头,睡在草席上。半夜里,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在隔壁屋中,孝宗万岁爷支着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得院子里那个人对屋中人说,‘今夜,皇上老儿又出来了,咱看星象,当在民间中,头上枕着石头,睡在草席上。’屋中人笑道,‘你没看错吧?’孝宗万岁爷听了觉得稀奇,便头脚易位颠倒来睡。不一会儿,听得屋中人也来到院子里头,看了一会天,说道,‘你老兄果然错了,皇上老儿哪是头枕石头,明明是脚踹着一块石头嘛。’孝宗万岁爷听了,不觉浑身冒汗。第二天回宫,命人前去访求那两个人,竟始终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