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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5721-现代日本小说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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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者在先,已写道“家将待着雨住”了。然而这家将便在雨住之后,却也并没有怎么办的方法。若在平时,自然是回到主人的家里去。但从这主人,已经在四五日之前将他遣散了。上文也说过,那时的京都是非常之衰微了;现在这家将从那伺候多年的主人给他遣散,其实也只是这衰微的一个小小的余波。所以与其说“家将待着雨住,”还不如说“遇雨的家将,没有可去的地方,正在无法可想,”倒是惬当的。况且今日的天色,很影响到这平安朝(二)家将的Sentiphentalisme上去。从申末下开首的雨,到酉时还没有停止模样。这时候,家将就首先想着那明天的活计怎么办——说起来,便是抱着对于没法办的事,要想怎么办的一种毫无把握的思想,一面又并不听而自听着那从先前便打着朱雀大路的雨声。    
    (注二)西历七九四年以后的四百年间。    
    雨是围住了罗生门,从远处沥沥的打将过来。黄昏使天空低下了;仰面一望,门顶在斜出的飞甍上,支住了昏沉的云物。    
    因为要将没法办的事来怎么办,便再没有工夫来拣手段了。便只是饿死在空地里或道旁;而且便只是搬到这门里来,弃掉了像一只狗。但不拣,则——家将的思想,在同一的路线上徘徊了许多回,才终于到了这处所。然而这一个“则,”虽然经过了许多时,结局总还是一个“则。”家将一面固然肯定了不拣手段这一节了,但对于因为要这“则”有着落,自然而然的接上来的“只能做强盗”这一节,却还没有足以积极的肯定的勇气。    
    家将打一个大喷嚏,于是懒懒的站了起来。晚凉的京都,已经是令人想要火炉一般寒冷。风和黄昏,毫无顾忌的吹进了门柱间。停在朱漆柱上的蟋蟀,早已跑到不知那里去了。    
    家将缩着颈子,高耸了衬着淡黄小衫的红青袄的肩头,向门的周围看。因为倘寻得一片地,可以没有风雨之患,没有露见之虑,能够安安稳稳的睡觉一夜的,便想在此度夜的了。这其间,幸而看见了一道通到门楼上的,宽阔的,也是朱漆的梯子。倘在这上面,即使有人,也不过全是死人罢了。家将便留心着横在腰间的素柄刀,免得他出了鞘,抬起登着草鞋的脚来,踏上这梯子的最下的第一级去。    
    于是是几分时以后的事了。在通到罗生门的楼上的,宽阔的梯子的中段,一个男子,猫似的缩了身体,屏了息,窥探楼上的情形。从楼上漏下来的火光,微微的照着这男人的右颊,就是那短鬚中间生了一颗红肿化脓的面疱的颊。家将当初想,在上面的只不过是死人;但走上二三级,却看见有谁明着火,而那火又是这边那边的动弹。这只要看那昏浊的黄色的光,映在角角落落都结满了蛛网的藻井上摇动,也就可以明白了。在这阴雨的夜间,在这罗生门的楼上,能明着火的,总不是一个寻常的人。    
    家将是蜥蜴似的忍了足音,爬一般的才到了这峻急的梯子的最上的第一级。竭力的帖伏了身子,竭力的伸长了颈子,望到楼里面去。    
    待看时,楼里面便正如所闻,胡乱的抛着几个死尸,但是火光所到的范围,却无比预想的尤其狭,辨不出那些的数目来。只在朦胧中,知道是有赤体的死尸和穿衣服的死尸;又自然是男的女的也都有。而且那些死尸,或者张着嘴或者伸着手,纵横在楼板上的情形,几乎令人要疑心到他也曾为人的事实。加之只是肩膀胸脯之类的高起的部分,受着淡淡的光,而低下的部分的影子却更加暗黑。哑似的永久的默着。    
    家将逢到这些死尸的腐烂的臭气,不由的掩了鼻子。然而那手,在其次的一刹那间,便忘却了掩住鼻子的事了。因为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几乎全夺去了这人的嗅觉了。    
    那家将的眼睛,在这时候,才看见蹲在死尸中的一个人。是穿一件桧皮色衣服的,又短又瘦的,白头发的,猴子似的老妪。这老妪,右手拿着点火的松明,注视着死尸之一的脸。从头发的长短看来,那死尸大概是女的。    
    家将被六分的恐怖和四分的好奇心所动了,几于暂时忘却了呼吸。倘借了旧记的记者的话来说,便是觉得“毛戴”起来了。随后那老妪,将松明插在楼板的缝中,向先前看定的死尸伸下手去,正如母猴给猴儿捉虱一般,一根一根的便拔那长头发。头发也似乎随手的拔了下来。    
    那头发一根一根的拔下来时,家将的心里,恐怖也一点一点的消去了。而且同时,对于这老媪的憎恶,也渐渐的发动了。——不,说是“对于这老妪,”或者有些语病;倒不如说,对于一切恶的反感,一点一点的强盛起来了。这时候,倘有人向了这家将,提出这人先前在门下面所想的“饿死呢还是做强盗呢”这一个问题来,大约这家将是,便毫无留恋,拣了饿死的了。这人的恶恶之心,宛如那老妪插在楼板缝中的松明一般,蓬蓬勃勃的燃烧上来,已经到如此。    
    那老妪为什么拔死人的头发,在家将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照“合理的”的说,是善是恶,也还没有知道应该属于那一面。但由家将看来,在这阴雨的夜间,在这罗生门的上面,拔取死人的头发,即此便已经是无可宽恕的恶。不消说,自己先前想做强盗的事,在家将自然也早经忘却了。    
    于是乎家将两脚一蹬,突然从梯子直蹿上去;而且手按素柄刀,大踏步走到老妪的面前。老妪的吃惊,是无须说得的。    
    老妪一瞥见家将,简直像被弩机弹着似的,直跳起来。    
    “呔,那里走!”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罗生门(2)

    家将拦住了那老妪绊着死尸踉跄想走的逃路,这样骂。老妪冲开了家将,还想奔逃。家将却又不放伊走,重复推了回来了。暂时之间,默然的叉着。然而胜负之数,是早就知道了的。家将终于抓住了老妪的臂膀,硬将伊捻倒了。是只剩着皮骨,宛如然鸡脚一般的臂膊。    
    “在做什么?说来!不说,便这样!”    
    家将放下老妪,忽然拔刀出了鞘,将雪白的钢色,塞在伊的眼前。但老妪不开口。两手发了抖,呼吸也艰难了,睁圆了两眼,眼珠几乎要飞出巢外来,哑似的执拗的不开口。一看这情状,家将才分明的意识到这老妪的生死,已经全属于自己的意志的支配。而且这意志,将先前那炽烈的憎恶之心,又早在什么时候冷却了。剩了下来的,只是成就了一件事业时候的,安稳的得意和满足。于是家将俯视着老妪,略略放软了声音说:    
    “我并不是检非违使(三)的衙门里的公吏;只是刚才走过这门下面的一个旅人。所以并不要锁你去有什么事。只要在这时候,在这门上,做着什么的事,说给我就是。”    
    老妪更张大了圆睁的眼睛,看住了家将的脸;这看的是红眼眶,鸷鸟一般锐利的眼睛。于是那打皱的,几乎和鼻子连成一气的嘴唇,嚼着什么似的动起来了。颈子很细,能看见尖的喉节的动弹。这时从这喉咙里,发出鸦叫似的声音,喘吁吁的传于家将的耳朵里:    
    “拔了这头发呵,拔了这头发呵,去做假发的。”    
    家将一听得这老妪的答话是意外的平常,不觉失了望;而且一失望,那先前的憎恶和冷冷的侮蔑,便同时又进了心中了。他的气色,大约伊也悟得。老妪一手仍捏着从死尸拔下来的长头,发出虾蟆叫一样声音,格格的,说了这些话:    
    “自然的,拔死人的头发,真不知道是怎样的恶事呵。只是,在这里的这些死人,都是,便给这么办,也是活该的人们。现在,我刚才,拔着那头发的女人,是将蛇切成四寸长,晒干了,说是干鱼,到带刀(四)的营里去出卖的。倘使没有遭瘟,现在怕还卖去罢。这人也是的,这女人去卖的干鱼,说是口味好,带刀们当作缺不得的菜料买。我呢,并不觉得这女人做的事是恶的。不做,便要饿死,没法子才做的罢。那就,我做的事,也不觉得是恶事。这也是,不做便要饿死,没法子才做的呵。很明白这没法子的事的这女人,料来也应该宽恕我的。    
    (注三)古时的官,司追捕,糺弹,裁判,讼诉等。    
    老妪大概说了些这样意思的事。    
    家将收刀进了鞘,左手按着刀柄,冷然的听着这些话;至于右手,自然是按着那通红的在颊上化了脓的大颗的面疱。然而正听着,家将的心里却生出一种勇气来了。这正是这人先前在门下面所缺的勇气。而且和先前跳到这门上,来捉老妪的勇气,又完全是向反对方面发动的勇气了。家将对于或饿死或做强盗的事,不但早无问题;从这时候的这人的心情说,所谓饿死之类的事,已经逐出在意识之外,几乎是不能想到的了。    
    “的确,这样么?”    
    老妪说完话,家将用了嘲弄似的声音,覆核的说。于是前进一步,右手突然离开那面疱,捉住老妪的前胸,咬牙的说道:    
    (注四)古时春宫坊的侍卫之称。    
    “那么,我便是强剥,也未必怨恨罢。我也是不这么做,便要饿死的了。”    
    家将迅速的剥下这老妪的衣服来;而将挽住了他的脚的这老妪,猛烈的踢倒在死尸上。到楼梯口,不过是五步。家将挟着剥下来的桧皮色的衣服,一瞬间便下了峻急的梯子向昏夜里去了。    
    暂时气绝似的老妪,从死尸间挣起伊裸露的身子来,是相去不久的事。伊吐出唠叨似的呻吟似的声音,借了还在燃烧的火光,爬到楼梯口边去。而且从这里倒挂了短的白发,窥向门下面。那外边,只有黑洞洞的昏夜。    
    家将的踪迹,并没有知道的人。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我的父亲与父亲的鹤的故事(1)

    佐藤春夫    
    从那里来,又是怎样的拿来的,我都不很明白,总之有一天,我的父亲带了一只鹤到自己的庭园里来了。——我从学校回家,看见那只鹤已经在庭前走。那是活的而且动着的鹤呢!小小的头是红的,正如那里是生着一块红莓苔,和最小的擦石板的圆呢一样大小。他和在画上常常见到的鹤,一模一样,颈子的长,背的高,脚的细长,都是相同。身子是全白的,只在颈子与尾巴毛上有一点黑。他的背是那么高,我要踮着脚尖立着,又擎起手来,才能同他一样。父亲对我说,不要走得太近,——只能远远的看,——倘若眼睛里被他啄一下,那就了不得了。他又说,虽然是养熟的了,但也不可不小心。这样的一说,也便觉当得真是有点可怕的鸟了。    
    鹤用了他的长脚,在父亲的多有岩石的庭园里缓缓的走着,——一来一往的走着。我在父亲的旁边,同父亲一样的坐在板廊的边上看着他。我与父亲都沉默着,出神的看。父亲大约也很高兴。在这时候,使女——或是别人——拿了鳟鱼来给鹤吃,鹤便向着那边仍旧缓缓的走去。使女见了很大的鸟向着自己走来,或者是出惊了,说了声啊呀,笑着把盛鱼的水桶抛在地上,却听得母亲的声音笑起来了。母亲也在什么地方,——从廊下望去看不见的地方,大约也看着鹤哩。鹤将从抛在地上的水桶里流出沾满了沙正在跳着的鱼,用了他的长嘴横咬着,抬头向着上边,抽搐着长的颈子,吞咽下去了。    
    从那天起,鹤便将我父亲的庭园当作住家了。父亲的庭园,给鹤去散步,确是极好的地方。在廊下的檐前,通过全个庭园,耸立着有三丈高的岩壁,上边生着长春藤,或是飘飘的下垂的一种苔类,在岩上各处,父亲又种上了兰草。岩壁的半腰里、有鸰鹡来造了巢,父亲说,这巢里有两三个蛋在那里。父亲叫车夫阿辰装上梯子,自己去看过了。但是我说要看,他便说这是危险的;说是不危险,他又说这样的屡次去窥探那巢,鸰鹡会要逃走了。在岩壁的下面,许多石头凹凸的堆着;没有岩石的土里种着很多的胡枝子,开着红的花,也开着白的花。岩壁的一部分有筑着石墙的地方;在那里生着羊齿。在羊齿的阴里,红色的蟹住着,时常出来。雨连续的下降的时候,岩壁下有泉水涌出。父亲的确想到了好的地方,将他造成庭园了。鹤便在这样的地方每日游嬉着。只是父亲的庭园里没有池,这是最不行的。鹤走到井边去,也走到厨房的水槽边去,便是过路的一间泥地的屋里也进去。而且有十二三级的门口的石阶,鹤也会一级一级的下去,正如人走的一样。于是横过了人们的街路,走往城濠的方面。在这城濠里有时有翡翠游嬉着。是先前藩主的城濠的旧迹,就在左近地方,从我的父亲的诊察室窗内望去,就能看见的。    
    “喀喀!喀!”    
    鹤有时用了很大的声音,在濠边啼着。他沿着水际走,用嘴捉了活的青蛙来吃。夏天城濠的水干了,他将长脚踏到烂泥里去,捉活的鱼。鹤的大的足迹,在泥上印了不知多少。近地的小孩,从学校回家去的小孩,还有大人们,都来看我父亲的鹤。倘若他们捉弄他,用小石子投掷他,鹤便大步的啄过去。但是只要不去搅扰他,也是很和气的,到了晚上赶他往小舍那方面,他独自会走进小舍里去。有时候鹤抖擞他的身子,从他的胸前,或是翅子上,有白的小羽毛飘飘的落了下来。我便悄悄的近前,急忙屈身下去,将他拾了来。    
    鹤有时候用力的振动翅膀,那时不但是小羽毛,便是翅上的翎毛也落下一枝来了。但是父亲说,这鹤因为是从雏鸟养大的,所以不知道飞翔。有一天鹤在父亲的庭园里那个高的岩壁底下,略低一点,仿佛也是岩壁的地方,站着游嬉。父亲对我说,且看鹤能够飞到多少远,从那岩上去赶他一下罢。我伸张了两手,从鹤的后面突然跑过去。可怜的鹤张皇着。从那大约有二间高的岩壁上飞了焉,一半是落下的样子,正如大的鸡或是什么一样。我的父亲的鹤这一点路以外是不会飞的了。但是我仿佛记得鹤曾经飞得很高,从园里飞过父亲的房屋的顶,一直飞到城濠那边。倘若不会有这样的事,那或者是我在梦中看见鹤那样的高飞,也未可知的。    
    有一天,——的确是阵雨初晴,空中挂着虹霓的傍晚,我同父亲仍旧的在一起看鹤。这时候我对父亲说道,    
    “父亲,鹤的头很好看呀。”    
    “唔,那是叫丹顶之鹤,——头红的鹤,——丹就是红,顶就是头的上边,就是说头红的鹤。鹤是吉祥的鸟,是仙人的伴侣。……”    
    父亲说了这样的话,又指着庭园里岩壁的上方说道,这边的城也叫做丹鹤城;丹鹤这句话也便是说头红的鹤。于是我又问道,    
    “那么,尼持卢这一句话也是这样罢?也是说头红的鹤么?”    
    “尼持卢?唔,正是这个。你知道很妙的事情哩。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我得意的微笑,却不先回答,再问他道,    
    “那么,父亲,三巴四巴是怎么说呢?”    
    “什么,三巴四巴?”他诧异的回问,“那是什么事情呢?”    
    “可是,在歌里有的。是学校记念日所唱的歌。”我这样说了之后,低声唱给他听,——    
    “尼持卢之城的山阴里,    
    三巴四巴的宫殿建筑,    
    建筑成了的今天是满愿的日子,    
    祝贺呵,祝贺呵,大众的人人。”    
    父亲对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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