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安慰-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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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常常对我们说起他和母亲初遇。那时母亲才18岁呢,也不认得他是何许人。年轻的女孩面孔白皙,眉毛细长,嘴角笑起来微微上翘,脸颊上有一对小酒窝。两条长长的发辫,走起路来在纤细的腰肢后摇摆,极娇俏可爱。
父亲的描述带着很明显的感情色彩,他记忆中的母亲简直就是一个貌如天仙的女子。他说,那时他见了就想,不知道哪家的小伙子会有这福气,把这女孩娶回家呢。他说在一大群农村女孩子里,母亲是极出众的,因为母亲从小跟我外公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可说是见多识广,能干泼辣,那些束手束脚的土妹子和我母亲简直就是没得比。
在我眼里,母亲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根本谈不上美丽。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父亲的眼里她是不一样的,在父亲眼里母亲永远是当年那娇俏可爱的小女孩。
父亲极宠母亲。在我的记忆里,只要父亲在家,母亲就从不下厨,家务好像母亲也不大会做,最有意思的是,只要是母亲爱吃的东西,父亲从来不碰,也不许我们兄妹碰。
母亲从嫁给父亲以后,就享受着公主式的待遇。只不过是落难公主,我的意思是我们家里没有什么钱。
年纪大了,母亲开始有些唠叨,常常会强词夺理地指责父亲,有时连我们都听不下去了,可是父亲却并不介意,反而倒杯水让母亲润润喉咙。
母亲并不是美人也不温柔,也不善于操持家务,她甚至连饭也不会做,那么父亲爱她什么?
所以有时我觉得这一切只有一个字可以解释,那就是缘。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围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是那种最初的12寸的黑白电视,我们三兄妹叽叽喳喳不停地争论女主角甲漂亮还是女主角乙漂亮,吵得不可开交。父母也在一旁笑着看我们笑闹,他们一向是很开明的。
记得父亲那时在抽烟,他慢条斯理地弹弹烟灰,开口说他要说一句公道话。
我们都安静下来听父亲裁决,包括母亲,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父亲身上。
父亲看看身边的母亲,脸上荡漾起温柔的笑,缓缓地说道:谁会比得上你们的妈妈漂亮?
全场哗然,我们三兄妹怪叫起来。我分明看见已届中年的母亲轻轻推推父亲的臂膀,低声笑骂了一句什么,并极快地扫了我们一眼,脸颊上慢慢泛起淡淡的红晕。
父亲得意地呵呵大笑,顺势倒在沙发的扶手上。
谁还想看什么电视呢?我们一拥而上,包围母亲,逼她讲她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感觉。
其实我们早就已经听过N遍了,可是百听不厌。
我们很喜欢听父母讲他们当年的事,他们也很有意思,也愿意说,我们常常很快做完作业,就围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讲那真实的故事。
母亲拂拂头发,开始讲故事。
那时啊,我们公社有个人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于是你们的外公就说让他人来见见。母亲说到这里,抬眼看看微笑的父亲,接着说:那时你们爸爸又黑又瘦,不过因为他穿着军装,也显得很精神。
是啊,姐姐随口附和,男孩子穿上军装是显得很威武。
威武?母亲用的是反问句,她挑挑眉毛,侧脸看看父亲,然后说:他?
我们兄妹三人为之绝倒。
父亲笑得几乎把手里的烟掉在身上,强忍笑容警告母亲别诋毁他高大的形象。说着握住母亲的手,惩罚似的稍稍用力握了握。
现在想来他们在很明显地打情骂俏,但是这样的场面极温馨,在我们这些不懂得爱情的孩子们心里都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他们之间那深深的爱意。
母亲轻笑,那一脸的幸福啊,真让我感动。那一刻我想,以后我也要嫁一个可以令我笑得如此动人的男人。
母亲接着往下说:当时介绍人把他带来,说了半天话,把你们爸爸夸得天花乱坠,我却开始担心起来。
你担心什么啊?哥哥插口。
你不知道啊,母亲抬手抚着自己好容易退去红晕的脸颊,细声细气地说:他在我家坐了整整半天,可是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连明显的表情都没有。
父亲不识趣地插口: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多紧张。
我们嘘他,爸爸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但是我们不怕,因为经验告诉我们这时他是不会真生气的。
果然,母亲只是把被父亲握着的手稍稍晃了晃,就把父亲的笑容摇回来了。
尘缘路上我们牵手走过——婚姻篇相爱一生(2)
真是一物降一物。母亲面向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我悄悄地拉过我爷爷对他说,爷爷你去和他说句话吧,去试试他,这人怎么都不开口呢?别是个哑巴。
我们哄堂大笑,父亲红了脸一面笑一面申辩:这说明我老实。
一家人笑成一团。
后来,父亲在他46岁那年去世。
那时母亲才45岁。
母亲一直是个极倔强坚强的女人,可是这次,她却完全被击溃了。父亲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常常在夜里听到母亲房间里传来极力压制的哭声。
几乎是每天早上母亲的眼睛都是红的。
姐姐悄悄对我说:如果我被这样宠爱了二十多年,也会知足的,生离死别总是难免的,人生本来如此,多少夫妻同床异梦?像妈妈这样被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有几个?妈妈这样悲伤对身体可不好。
是的,我看了姐姐一眼,大道理谁都会讲,可是谁又能做到呢?
随着时光的慢慢流逝,母亲恢复了平静。
我们尽量还是不让母亲做家务,但是她却不肯,母亲开始学做家务了。只是有一次她做饭时问我:这糖醋排骨是先放姜蒜还是先放糖?我告诉她,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说,都一把年纪了才学做饭,真是会让别人笑话呢。
我默然。
父亲已经去世5年多了,我们也不大听到母亲夜里的哭泣,以为母亲已经从悲伤里解脱出来。我们三兄妹甚至开始计划着为母亲寻觅一个合适的老伴,来陪伴母亲孤独的生活。
当我们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我们的打算时,母亲并没有像我们想像中大发脾气。她只是说:我和你们爸爸早就约好了,无论谁先走一步,都不再婚。否则我们以后怎么相认呢?
我们听得毛骨悚然。
母亲微笑,接着说他真是好运气,比我先走一步。
真的,我无声战栗。是的,如果日后我也有一个如此恩爱的夫婿,我也不要他先离我而去。
事情过去7年了,母亲已经当了奶奶,她的脸上又重新绽放恬静的微笑,也肯说些以前的故事给我哥哥的孩子听。
我们心安很多,都以为母亲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从睡梦里醒来,恍惚中听见母亲从外面回来,轻轻地关上门,轻声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很疑惑,悄悄起身来到母亲房间前,母亲房间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恍惚中我听见母亲在喃喃自语:……今天有点凉啊,是不是?还好我加了一件外衣。你冷不冷?我们今天走的比昨天要远,还真有点累呢。可能是我真的老了……
我越听越心惊,母亲是不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受不了这打击而……
透过门缝我看见母亲坐在床沿,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显得如此年轻。
母亲没有发现我,她低眉垂目地凝视手中的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母亲手上拿着父亲的相片,仍然在低声絮语,我看见相片上的父亲对母亲微笑着,那笑里有说不尽的温情。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从母亲脸上滑下,落在父亲的相片上。
我看见母亲微笑着,如父亲所说,母亲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面颊上露出一对小小的酒窝。
尘缘路上我们牵手走过——婚姻篇年轻的冰淇淋
她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吃冰淇淋。
常常在冬深时分,看完夜场电影出来,风极凛冽,她裹在他的大外套里,瑟瑟发抖,忽然就想吃冰淇淋。
他叫她在原地等,然后便跑出去,在夜深静寂的街上,一家家拍小店的门,良久,才终于找到一支,气喘吁吁地回来。
那冰淇淋都不知冻了多久,里面沙沙的全是冰碴,她却一直甜到心底,不由得对他说起自己半生的梦想:她想要一栋建在山坡上的大房子,户外青草如茵,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她穿着及地的碎花长裙,坐在长廊上的摇椅里,小茶几上摆满她最心爱的冰淇淋:香草的浅绿、巧克力的郁香、香芋的灰紫如梦……
他问:“那我在哪儿呢?”
她嗔他一眼:“傻瓜,你是买冰淇淋给我的人啊。”
他没有大房子,她也嫁了他。结婚好像开闸放水,数不尽的事一涌而入,将所有时间的空隙填满。工作、家务、孩子,纷乱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冰淇淋了。
女儿两岁生日是在麦当劳过的。巧克力圣代显出琥珀光泽,见女儿吃得津津有味,她禁不住推他:“给我也买一个吧。”
他不动:“好贵。女儿吃吃就算了。”
她犹自不甘:“记不记得,你以前跑三条街给我买冰淇淋,从来也没有说贵。”
他笑了:“那是什么时候呀。”
她当下气得怔住。不过几年时间,他冬夜里疼爱的眼神还在她心头柔软地甜,难道他对她的爱便已如烈日下的冰淇淋,融化无痕?
她的沉默维持到第四天,他终于投降,带她直奔一家冰淇淋专卖店,顺手选了一种,售货员笑容可掬:“先生,这种350元。”
两人都大吃一惊,他不知所措地看看她,犹豫地伸手摸钱包,她一把抢过来,连声说:“不买了,我们不买了。”售货员善解人意地笑:“这是男孩子讨女朋友欢心时才会买的,居家过日子的人不必吃它。”
两人落荒而逃,走好远,彼此看看,都是一脸一身的尴尬,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是笑他刚才的狼狈,还是笑自己的无稽?年少时的爱,不过是一支冰淇淋吧?七彩多端,千姿百态,入口时一刹那的冷香与惊艳。却有谁能靠它居家过日子?
曾经捧来冰淇淋的手,此刻是每天下班买菜的手;曾经憧憬过童话的心,此刻是等女儿成长的心;梦中缤纷家园,抵不过凡俗日子一饮一啄、柴米油盐。
成熟的爱,该是一棵茁壮的椰子树吧?果实累累,枝繁叶茂,温暖笼罩他们共有的家。
她情不自禁将手插入他的臂弯。
用我的眼睛去看世界
门口响起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先生回来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闯进厨房来拥我,而是半躺在沙发上发呆,衣服上血迹斑斑。我惊住了。忙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吸了一口烟:“没什么,你先吃吧,我休息一下。”
我知道今天他又遇上车祸了。先生是个交通警察,在事故科工作已经五六年了,对于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已经有些麻木了。其实不用说他,就连我,对那些卷宗里血淋淋的照片都已经有些漠然。但是今天有些不同,他分明是掉过泪了。
我坐在他旁边沉默起来,他脱下血衣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并吻着我的头发。“我四点钟接到指挥中心的报告。在龙都大道,一辆小车和一辆货车发生了追尾事故,事故现场离我们很近,我和小王马上赶到了现场,当时120还没有来,我们就赶紧救人。肇事车的司机早跑了,追尾车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被卡在驾驶位上,处于半昏迷状态,估计是腿断了,不能动弹,血流满面,样子很恐怖,女的看起来还好,至少还能左摇右晃地把受伤的男人往外拉,由于猛烈的碰撞,严重变形的车头把他卡得很死,于是她始终没有把男人拉出来。我叫小王先把女人送往医院,女人不肯,只是发疯似的抱住男人的上半身,亲吻着他带血的脸,流着泪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我和小王拿来撬杠,总算把男人从车里抱了出来。这时我发现女人的嘴角溢出血来,唇色苍白。凭我的经验,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去医院的路上,刚好碰上下班高峰,路有些堵,女人坚持要坐在后座上抱着那个男人,男人这时已从刚才的剧烈碰撞中清醒过来,痛苦地呻吟着,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女人把头偏在男人的肩上,嘴角不断地有血沫涌出,顺着下巴滴在男人的衣服上。但她还是紧紧地抿住嘴,泪不停地往下掉,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眼神中流露出极端的痛苦,但更多的应该是不舍。
医院的急救人员早已在大门口待命,就在他们把男人抬出车子的时候,女人突然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里喷出来。我知道她肯定是肋骨断裂,并且已经刺伤了内脏,她已经不行了。她这样的伤势还能挺到这里,实在是一个奇迹。我和小王立刻抱她起来,她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猛地拉住我的手,抓得那样紧,然后用尽全力对我说了一句话:‘亲爱的,用我的眼睛去看世界。’显然,她把我当成了她的男人。我的鼻子一酸,
落泪了。我代她的男人答应了。两个人都被推进去后,我叮嘱小王通知家属,办理手续,我立刻驱车赶回现场勘察。
现场满地是玻璃、车身上散落下来的碎片以及斑斑的血迹。经现场勘察,我发现事故有些蹊跷。从刹车印和碰撞的痕迹来看,和平常的事故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一般来说,追尾事故车头受损位置应该在右边,也就是副驾驶室的位置,因为司机往往是最先觉察危险的人,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会往左打方向,但是这辆车的碰撞位置是中间偏左,致使驾驶位受损严重。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来不及避让的情况下;但是从长长的刹车印来看,他完全有时间避险。刹车印和散落的碎片的分布位置说明男人判断到事故在所难免的那一刻,已经本能地往左打了方向,但是他最后还是往右打了方向,把自己撞了上去。几个现场的目击者的话证实了我的推断。”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先生缓缓地说,“男人先是出于本能往左边打方向,想避开危险。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这样会伤害到身边的女人。于是,他又用尽全力往右打方向,试图把女人往生的方向推一把,但是人的反应速度根本赶不上车速,在他还没有完全打过方向之前,车已经撞了上去。根据我刚才在医院门口看到的一幕,恐怕事情没有男人想像的那么乐观。这个女人在车上时,可能已经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个世上和心爱的男人厮守在一起了,可为什么她那时候紧紧抿住嘴不让翻涌的血喷出来呢?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