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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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上,并以此为乐的。
说句正经的,婚姻的心态要严肃,但沟通的态度却必须儿戏。全世界大概只有儿童
能够吵吵闹闹,一会儿高高兴兴地玩在一起。从来没有像儿童的沟通那么具弹性以及趣
味性的事了。再举证我亲爱老婆懿言嘉行为本篇结束。当我们为了谁该洗碗盘,而开始
间谍对谍时,公平的办法是猜拳决定。通常猜拳会得到二种结果:
结果一是我输了,必须乖乖地去洗碗。
结果二是我赢了,这时亲爱的老婆,就会过来依偎在身旁嗲声嗲气地说:“老公,
我知道我输了。可是你那么爱我,一定会帮我洗碗的,对不对?”
对。
这二种结果不同,但是下场却是一样的。虽然彼此心知肚明,我亲爱老婆是一个超
级大无赖,但谁教我是一个标准的“我爱你”老公呢?
在爱情与婚姻的路上或许每个人都精明十足,但我们都酷爱这种游戏。
第七章
有一天整理旧信件,忽然发现一封婚前写给我亲爱的老婆的情书。
必须先声明的是当时女主角还只是牙医系的学生。男主角放了暑假,回到南部。写
信给他在台北的女友。兹节录内容一段如下:
雅丽,仔细念你的名字,写你的名字,发现连你的名字都有牙的成分。
回到南部以后,牙龈不断地抽痛。在神经末梢细细腻腻地痛着,无时不刻地存在着。
粗心大意的时候不觉得,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知道痛一直在那里。快乐的时
候痛着,生气的时候痛着,刷牙的时候痛着,睡觉的时候痛着,下雨的时候痛着,吃冰,
吹电扇的时候痛着,汗流浃背的时候也痛着。痛变成一种生理与心理的共鸣。美丽的负
担。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需要我的牙医师。
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我当然还可以举出许多同类的浪漫文字。令我惊心动魄的部分
是,无论如何我竟然已经和当时的心情完全接不上线了。
这个新发现使得我非常惊讶。什么时候我已经变成那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每天起
床,提了个公文包去上班,又提了个公文包回家。然后看报纸,喝茶,无趣地谈一些天
气,政治,在计算机前安安静静地打字,谋杀时间。接着累了,洗澡,像只可怜的老狗
一样,努力地爬上床,并不忘记吻别老婆,说那句千篇一律的“我爱你”。
从前我们依偎在寒风中,即使是一夜不眠,仍然是精神抖擞。现在我们在温暖的棉
被中,我的臂膀枕着她,我必须时时提防自己不心睡着了。要不然第二天醒来保证当场
一只臂膀作废。
曾经只为了我亲爱的老婆的一个电话,电话中的想念你。我可以冒着一夜风雨,傻
傻地连夜搭火车从台北到屏东。只为了在晨曦中,她睡醒了,打开窗户,就可以见到阳
光下的我。
现在我很怀疑,我是不是愿意为了我们的爱,不用猜拳,自动从四楼走到楼下的杂
货店去买一包泡面。
从前亲爱的老婆总是对我说:
“我最欣赏你的风釆了。你在台上说话,你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吸引着我的灵魂。”
现在我亲爱的老婆会表示:
“在听过了同样的笑话几十次之后,还能在你的朋友面前装出自然而亲切的笑容,
你到底还指望我怎样?”
婚姻是恋爱的坟墓,浪漫的终结者。不管这是那个伟人说的话,的确有一定程度的
道理。连我这个自命作家,永远的情人的男人都不能免俗。
张爱玲说得好: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衣服,爬满了虱子。”
我对这种沈沦的感觉,愈来愈无法忍受。觉得世俗化无所谓,可是不能连我的爱情、
婚姻都沦陷。
于是我挪开了一切的事,准备了浓馥的香片,甜美的大提琴音乐。等着迎接我亲爱
的老婆从诊所下班回来,等着她惊讶而欢欣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惊讶倒是猜对了,不过欢欣没有。
“我的浪漫大反攻,”现在我可得意了,“我要重新与你再谈一次恋爱。”
我亲爱的老婆用手摸摸我的前额,再摸自己的,觉得我并没有发烧,然后很幽默地
对我说:
“好,你要和我再谈几次恋爱我都不介意,不过得先等我洗完澡再说。”
“可是我已经泡好了香片,一会儿就冷了。”
“那简单。”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喝完三百西西。
“好吧,好吧,你先洗澡。”我吓着了,十秒钟不到,已经把我的浪漫计划喝掉一
半。还是有耐心一点,等她洗完澡再说吧。
不久,我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冲水声。嗯,先谈一点浪漫的事。
“亲爱的老婆,你知道我今天在电视上看见温莎公爵的爱情故事。我忽然觉得那样
的故事愈来愈少了。”
哗啦哗啦的水声。“你说什么故事?”我老婆问。
“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
“那是骗人的。”水声,我老婆又说话了,“你看唐明皇爱不爱杨贵妃,一旦六军
不动,他也只好爱江山,叫美人去死了。”
“不全是这样。你看特洛依战争是为了女人而发动的。”
“昭君出塞。”老婆提醒我,“只要不战争,美人可以免费奉送。”
好了,当场搞不下去了,一点也不浪漫,我得想想别的办法。
来个热吻如何?我相信在适度的光线,适度的角度之下,我是很有魅力的。
我亲爱的老婆从浴室出来了,美丽得像只孔雀。然后我自信满满地迎了上去。是的,
好戏正要上场。然而我的热吻中断了,像摩托车熄火一样,忽然就中断了。
“今天不行,今天是危险期。况且,我很累。”
我差点听了没跌倒。
“亲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渴望一点浪漫。”
我亲爱的老婆有点疑惑了:“好吧,那你说该怎么办?”
快疯掉了。浪漫你说该怎么办?
我告诉自己,镇定。总有一些别的什么办法。我听到了窗外的雨声。
“你还记得从前我们漫步在雨中的情景吗?”
“你是说现在?”我亲爱的老婆指着窗外,睁大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我点点头。
她摇摇头。
“亲爱的,我得告诉你一件残酷的事实,我们都老了,你知道吗?”
大提琴的声音摇呀摇,慢慢地,好象也在告诉我这件事。然后我们就如同往常一样
爬上床铺,等着睡眠来把我们今天的生命打发掉。
“有一个作家,他假装不认识自己的老婆。他们在一家咖啡馆约会,调情,每一次
都像是不同的一段恋情一样,你看够不够浪漫?”
“那么辛苦,算什么浪漫呢?”我亲爱的老婆翻了个身。
我想她很快睡着了。我却一直清醒着。我想不通,我这个平时连买花都懒的人为什
么无缘无故得了这种浪漫症候群呢?难道我真的完蛋了吗?
我关掉录音机,爬下床去上厕所。
“亲爱的,你又把我吵醒了,”我亲爱的老婆又翻了一个身,“要跟你说多少次,
难道你不能先上厕所之后再上床吗?”
“你知道根据统计,男人半夜起床,最常见的理由是什么吗?”
“上厕所。”
“不对。答案是该回家了。”
我讲了一个笑话。没有响应。显然没有听懂,或者是睡着了。
我的浪漫大反攻就这样结束了。我简直灰心到极点。
那段日子,整个台北闹哄哄地,政治游行,示威,暴力,治安……我们就这样乱七
八糟地过日子,有好久没有想起浪漫的事。
有一天,心情被搞得很坏。我去接我亲爱的老婆下班回家。我们把诊所的铁门拉下
来,我忽然若有感慨地说:
“唉--,全世界只剩下这一小片天地是纯净的了。”
说也奇怪,我亲爱的老婆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我,她说:
“我忽然觉得你今天好感性。”
“我觉得拥有你的感觉真好。”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刻接腔。
“我也是。”哇,浪漫极了。
“你肚子饿吗?”
“我们去夜市吃蚵仔煎,鱿鱼羹。”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拿破仑写的情书:
终有一天,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即使星星,月亮,太阳,花草也是。但唯有一件
事永远不变,那就是我愿你快乐。
说穿了这不过就是我愿你快乐。可是换成了星星,月亮,太阳的包装,变得那么华
丽。
这使我蓦然觉得原来我们还是浪漫的。只不过换了不同的包装。
不但如此,我们的浪漫一日比一日还要深刻,已经不是可以随便用一点便宜的风花
雪月可以搪塞了。
好了,现在没有音乐,也没有香片。我们发动了摩托车,就要开始去享受我们蚵仔
煎、鱿鱼羹包装的浪漫情怀了。
第八章
我们之间最严重的争执发生在我服役的期间。那时我在澎湖当兵。久久才得休假一
次。隔着台湾海峡。我们全靠电话联系。争执的开始似乎是我亲爱的老婆当时同住的姊
姊与我的妹妹发生某种程度的意见不合。战火很快波及我亲爱的老婆,然后是我弟弟,
又扩大到了在新营的老爸老妈。过了不久,我的老爸打电话来澎湖严重关切。我妹妹打
电话来再三抱怨。我亲爱的老婆自然也不甘示弱地来电发表她义正辞严的声明。
战事一发不可收拾,大有动摇国本之势。
好了,我简直好端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缘无故给爱国者飞弹炸到了。我
大约估算了一下战事发生的地点分别是台北,新营,澎湖。当时电话费约为十秒钟一元,
到二十秒钟一元不等。于是换了一千元的硬币,拎着袋子走进电话亭,拾起听筒,展开
规模浩大的南北大调停。
“拜托,我恋爱为艰,守成不易,你们一定要这样让我辗转反侧吗?”
“喂,搞清楚,现在才只是你的女朋友就这么嚣张,这样下去,有一天变成了我们
的大嫂,那还得了。”老弟不买帐了。
“拜托,老妈,你好歹也帮我调停调停。”
“调停当然是可以,”老妈果然是比较深思熟虑,“不过如果是你的女朋友,将来
有可能是我们家的媳妇。个性这么强,你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
好了,这下严重了。只好打给亲爱的老婆,最后的机会了。
“亲爱的雅丽,给个面子嘛,别跟我的家人过不去。好不好?”
“……。”哭声。
我的硬币很快把一部电话机的肚子撑坏了。再换一部,仍然是容量有限。过了不久,
我那一大袋的硬币很快又空了。我第一次领悟到电信局是那么赚钱的行业。也许我当初
应该去学信息或者是什么通讯科系的。我的情况愈来愈糟糕,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我想
我还不如把钱丢到台湾海峡去,事情也许来得好一点。
我整个人一点力气也没有,坐在电话亭旁的椅子上。一个阳光薄薄的清晨,风仍然
吹得人有点凉意,是一个适合悲伤的日子。有个家伙就在我的附近打电话。看他的表情
就知道正和女朋友吵架。我实在太悲伤,又太无聊了,所以很想听听别人到底是怎么和
他的女朋友吵架的。
“你看看,风这么大,雨这么大,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雨来给你打电话,你还不听我
解释,难道你要我一直在这里淋雨吗?”他的语气愈来愈激动。
我有点迷惑,再回头看了一下。是一个有阳光的日子呀。风固然是有,绝对没有那
家伙形容的那么激动。
不过我相信那家伙的女朋友在海峡的对面的电话上一定听到了风声,雨声,想象着
一个可怜的家伙淋雨的模样。
“我都已经快发疯了。你再不相信我,我只好去跳海去了,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
痛苦和折磨。”他把口香糖吐了出来。虽然听来愈来愈可怜,可是我敢发誓,除了声音
以外,我实在看不出来什么痛苦的表情,更不用说折磨了。
“你知道吗?这样的折磨对我是多么大的痛苦呀!”
忽然我懂了。
我对着那个家伙露出微笑。显然他也知道我懂了,对我回报知心的微笑。
看得出来他正节节获胜。
“要想我喔,知不知道?硬币快不够了,嗯,我也很想念你。只余下一块钱了,我
明天会再打给你,再见了……。”
他挂上电话,哇啦哇啦掉出数十元的硬币。
我可真是目瞪口呆了。
我们不久在同一家冰果店重逢。那家伙对我打了个招呼,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这样吵架是不行的。”那家伙若有所思地表示,一边把他手中的硬币弄得哗哗
作响,示威似地。
“为什么不行?”
“你的问题在于你吵得太认真了。”他叫一客水果冰,“全世界最荒谬的事就是吵
架,那有人像你那么严肃又那么认真的?”
这倒有一点道理。
他接着又说:“吵架最重要的事就是搞清楚对象,千万不要和你亲爱的人或者是你
关心的人吵架。即使是你赢了,也得不到任何快感。你想,全世界绝对没有一个人因为
折磨自己的对象而获得快乐的。不管是你的女朋友或者是老婆,到最后你找她的麻烦也
就是找自己的麻烦。”
“那该怎么办呢?”
“情感的认同。”他笑了笑,“大部分的女人不是讲道理的。”
“情感的认同?”我有点疑惑了。
“你可以折磨自己啊。”他又笑了,我必须承认那笑有点邪恶。“当然我并不是叫
你真的去折磨自己。”
走出了冰果店,仍然有点迷迷糊糊。像是给什么巨大的东西撞了一下。
我走过电话亭,望着那一具一具的电话发楞。
我的情况可以说是九死一生。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吵了起来,而我仅有的解决武
器是那一线薄弱的电话线。恨意正在升高。更糟糕的是他们把这一切的责任认为是我和
我亲爱的老婆当时的爱情的缘故。
我有点像是电影中的捍卫英雄,凭着手中的电话,就要去拯救岌岌可危的爱情王国。
我的任务绝对是艰难的,因为再不解决,等到我下次有假期回到台湾,恐怕已经回天乏
术了。
很好笑的是,不知为什么,我当时想到的竟是电视八点文件的文艺爱情连续剧。连
续剧中的许多对白。
如果我死了,能够获得你对我的了解,我是多么愿意立刻就死去……
或者是,
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死我,但不能对我再说那样的话……
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对白几十年来,尽管我们怎么不满意,以相同的公式赚取了多
少人的热泪。想一想还真不是凭空得来。公式让我得到一个真理,那就是恻隐之心,人
人皆有。任何一个台上的角色,只要他开始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折磨自己的时候,镜
头立刻转向他。观众是健忘的,这时原来的冲突都暂时被遗忘了,大家开始以新的定位、
新的逻辑去思考这件事。
现在我在蔓延的争执中丧失的信心似乎有一点复苏的迹象。我掏出口袋仅存的五百
块新台币,找了好几家店面,将纸币换成硬币。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实践我最新体
验的真理。
阳光比刚刚强了一些。
过了不久,在微风的早晨,有个人对着电话说:
“你看,风这么大,雨这么大,我冒着风雨在这里打电话,你还这么不能体会我的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