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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家族以外的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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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不戴……羊……皮帽……子……不穿……羊……皮……衣裳……”他一个
字一个字平板的说下去:

    “下回……他说……杨安……你炒什么……不管菜汤里头……若有那羊身上的呀……
先告诉我一声……有二不是那嘴馋的人!吃不吃不要紧……就是吃口咸菜……我也不吃
那……羊……身……上……的……”

    “可是有二爷,我问你一件事……你喝酒用什么酒壶喝呢?非用铜酒壶不可?”杨
厨子的下巴举得很高。

    “什么酒壶……还不一样……”他又放下了筷子,把旁边的锡酒壶格格的蹲了两下:
“这不是吗?……锡酒壶……喝的是酒……酒好……就不在壶上……哼!也不……年轻
的时候,就总爱……这个……锡酒壶……把它擦得闪光湛亮……”

    “我说有二爷……铜酒壶好不好呢?”

    “怎么不好……一擦比什么都亮堂……”

    “对了,还是铜酒壶好喔……哈……哈哈……”厨子笑了起来。他笑得在给我装饭

的时候,几乎是抢掉了我的饭碗。

    母亲把下唇拉长着,她的舌头往外边吹一点风,有几颗饭粒落在我的手上。

    “哼!杨安……你笑我……不吃……羊肉,那真是吃不得:比方,我三个月就……
没有了娘……羊奶把我长大的……若不是……还活了六十多岁……”

    杨安拍着膝盖:“你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为人没作过昧良心的事?是不是?我说,
有二爷……”

    “你们年轻人,不信这话……这都不好……人要知道自家的来路……不好反回头去
倒咬一口……人要知恩报恩……说书讲古上都说……比方羊……就是我的娘……不是……
不是……我可活六十多岁?”他挺直了背脊,把那盘羊肠炒辣椒甩筷子推开了一点。

    吃完了饭,他退了出去,手里拿着那没有边沿的草帽。沿着砖路,他走下去了,那
泥污的,好象两块朽木头似的……他的脚后跟随着那挂在脚尖上的鞋片在砖路上拖拖着
而那头顶就完全象个小锅似的冒着气。

    母亲跟那厨夫在起着高笑。

    “铜酒壶……啊哈……还有椅垫子呢……问问他……他知道不知道?”杨厨夫,他
的脖子上的那块疤痕,我看也大了一些。

    我有点害怕母亲,她的完全露着骨节的手指,把一条很肥的鸡腿,送到嘴上去,撕
着,并且还露着牙齿。

    又是一回母亲打我,我又跑到树上去,因为树枝完全没有了叶子,母亲向我飞来的
小石子差不多每颗都象小钻子似的刺痛着我的全身。

    “你再往上爬……再往上爬……拿杆子把你绞下来。”

    母亲说着的时候,我觉得抱在胸前的那树干有些颤了,因为我已经爬到了顶梢,差
不多就要爬到枝子上去了。

    “你这小贴树皮,你这小妖精……我可真就算治不了你……”她就在树下徘徊着……
许多工夫没有向我打着石子。

    许多天,我没有上树,这感觉很新奇,我向四面望着,觉得只有我才比一切高了一
点,街道上走着的人,车,附近的房子都在我的下面,就连后街上卖豆芽菜的那家的幌
杆,我也和它一般高了。

    “小死鬼……你滚下来不滚下来呀……”母亲说着“小死鬼”的时候,就好象叫着
我的名字那般平常。

    “啊!怎样的?”只要她没有牢牢实实的抓到我,我总不十分怕她。

    她一没有留心,我就从树干跑到墙头上去:“啊哈……看我站在什么地方?”

    “好孩子啊……要站到老爷庙的旗杆上去啦……”回答着我的,不是母亲,是站在
墙外的一个人。

    “快下来……墙头不都是踏堆了吗?我去叫你妈来打你。”

    是有二伯。

    “我下不来啦,你看,这不是吗?我妈在树根下等着我……”

    “等你干什么?”他从墙下的板门走了进来。

    “等着打我!”

    “为啥打你?”

    “尿了裤子。”

    “还说呢……还有脸?七八岁的姑娘……尿裤子……滚下来?墙头踏坏啦!”他好
象一只猪在叫唤着。

    “把她抓下来……今天我让她认识认识我!”

    母亲说着的时候,有二伯就开始卷着裤脚。

    我想这是做什么呢?

    “好!小花子,你看着……这还无法无天啦呢……你可等着……”

    等我看见他真的爬上了那最低级的树叉,我开始要流出眼泪来,喉管感到特别发涨。

    “我要……我要说……我要说……”

    母亲好象没有听懂我的话,可是有二伯没有再进一步,他就蹲在那很粗的树叉上:

    “下来……好孩子……不碍事的,你妈打不着你,快下来,明天吃完早饭二伯领你
上公园……省得在家里她们打你……”

    他抱着我,从墙头上把我抱到树上,又从树上把我抱下来。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听着他说:

    “好孩子……明天咱们上公园。”

    第二天早晨,我就等在大门洞里边,可是等到他走过我的时候,他也并不向我说一
声:“走吧!”我从身后赶了上去,我拉住他的腰带:

    “你不说今天领我上公园吗?”

    “上什么公园……去玩去吧!去吧……”只看着前面的道路,他并不看着我。昨天
说的话好象不是他。

    后来我就挂在他的腰带上,他摇着身子,他好象摆着贴在他身上的虫子似的摆脱着
我。

    “那我要说,我说铜酒壶……”

    他向四边看了看,好象是叹着气:

    “走吧?绊脚星……”

    一路上他也不看我,不管我怎样看中了那商店窗子里摆着的小橡皮人,我也不能多
看一会,因为一转眼……他就走远了。等走在公园门外的板桥上,我就跑在他的前面。

    “到了!到了啊……”我张开了两只胳臂,几乎自己要飞起来那么轻快。

    没有叶子的树,公园里面的凉亭,都在我的前面招呼着我。一步进公园去,那跑马
戏的锣鼓的声音,就震着我的耳朵,几乎把耳朵震聋了的样子,我有点不辨方向了。我
拉着有二伯烟荷包上的小圆葫芦向前走。经过白色布棚的时候,我听到里面喊着:

    “怕不怕?”

    “不怕。”

    “敢不敢?”

    “敢哪……”

    不知道有二伯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棚棚戏,西洋景……耍猴的……耍熊瞎子的……唱木偶戏的。这一些我们都走过来
了,再往那边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并且地上的落叶也厚了起来。树叶子完全盖着我
们在走着的路径。

    “二伯!我们不看跑马戏的?”

    我把烟荷包上的小圆葫芦放开,我和他距离开一点,我看着他的脸色:

    “那里头有老虎……老虎我看过。我还没有看过大象。人家说这伙马戏班子是有三
匹象:一匹大的两匹小的,大的……大的……人家说,那鼻子,就只一根鼻子比咱家烧
火的叉子还长……”

    他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动。我从他的左边跑到他的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

    “是不是呢?有二伯,你说是不是……你也没看见过?”

    因为我是倒退着走,被一条露在地面上的树根绊倒了。

    “好好走!”他也并没有拉我。

    我自己起来了。

    公园的末角上,有一座茶亭,我想他到这个地方来,他是渴了!但他没有走进茶亭
去,在茶亭后边,有和房子差不多,是席子搭起来的小房。

    他把我领进去了,那里边黑洞洞的,最里边站着一个人,比画着,还打着什么竹板。
有二伯一进门,就靠边坐在长板凳上,我就站在他的膝盖前,我的腿站得麻木了的时候,
我也不能懂得那人是在干什么?他还和姑娘似的带着一条辫子,他把腿伸开了一只,象
打拳的样子,又缩了回来,又把一只手往外推着……就这样走了一圈,接着又“叭”打
了一下竹板。唱戏不象唱戏,耍猴不象耍猴,好象卖膏药的,可是我也看不见有人买膏
药。

    后来我就不向前边看,而向四面看,一个小孩也没有。前面的板凳一空下来,有二
伯就带着我升到前面去,我也坐下来,但我坐不住,我总想看那大象。

    “二伯,咱们看大象去吧,不看这个。”

    他说:“别闹,别闹,好好听……”

    “听什么,那是什么?”

    “他说的是关公斩蔡阳……”

    “什么关公哇?”

    “关老爷,你没去过关老爷庙吗?”

    我想起来了,关老爷庙里,关老爷骑着红色的马。

    “对吧!关老爷骑着红色……”

    “你听着……”他把我的话截断了。

    我听了一会还是不懂,于是我转过身来,面向后坐着,还有一个瞎子,他的每一个
眼球上盖着一个白泡。还有一个一条腿的人,手里还拿着木杖。坐在我旁边的人,那人
的手包了起来,用一条布带挂到脖子上去。

    等我听到“叭叭叭”的响了一阵竹板之后,有二伯还流了几颗眼泪。

    我是一定要看大象的,回来的时候再经过白布棚我就站着不动了。

    “要看,吃完晌饭再来看……”有二伯离开我慢慢的走着:

    “回去,回去吃完晌饭再来看。”

    “不吗!饭我不吃,我不饭,看了再回去。”我拉住他的烟荷包。

    “人家不让进,要买‘票’的,你没看见……那不是把门的人吗?”

    “那咱们不好也买‘票!’”

    “哪来的钱……买‘票’两个人要好几拾吊钱。”

    “我看见啦,你有钱,刚才在那棚子里你不是还给那个人钱来吗?”我贴到他的身
上去。

    “那才给几个铜钱!多啦没有,你二伯多啦没有。”

    “我不信,我看有一大堆!”我跷着脚尖!掀开了他的衣襟,把手探进他的衣兜里
去。

    “是吧!多啦没有吧!你二伯多啦没有,没有进财的道……也就是个月七成的看个
小牌,赢两吊……可是输的时候也不少。哼哼。”他看着拿在我手里的五六个铜元。

    “信了吧!孩子,你二伯多啦没有……不能有……”一边走下了木桥,他一边说着。

    那马戏班子的喊声还是那么热烈的在我们的背后反复着。

    有二伯在木桥下那围着一群孩子,抽签子的地方也替我抛上两个铜元去。

    我一伸手就在铁丝上拉下一张纸条来,纸条在水碗里面立刻变出一个通红的“五”
字。

    “是个几?”

    “那不明明是个五吗?”我用肘部击撞着他。

    “我那认得呀!你二伯一个字也不识,一天书也没念过。”

    回来的路上,我就不断的吃着这五个糖球。

    第二次,我看到有二伯偷东西,好象是第二年的夏天,因为那马蛇菜的花,开得过
于鲜红,院心空场上的高草,长得比我的年龄还快,它超过我了,那草场上的蜂子,蜻
蜓,还更来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虫,也来了一些特殊的草种,它们还会开着花,淡紫色的,
一串一串的,站在草场中,它们还特别的高,所以那花穗和小旗子一样动荡在草场上。

    吃完了午饭,我是什么也不做,专等着小朋友们来,可是他们一个也不来。于是我
就跑到粮食房子去,因为母亲在清早端了一个方盘走进去过。我想那方盘中……哼……
一定是有点什么东西?

    母亲把方盘藏得很巧妙,也不把它放在米柜上,也不放在粮食仓子上,她把它用绳
子吊在房梁上了。我正在看着那奇怪的方盘的时候,我听到板仓里好象有耗子,也或者
墙里面有耗子……总之,我是听到了一点响动……过了一会竟有了喘气的声音,我想不
会是黄鼠狼子?我有点害怕,就故意用手拍着板仓,拍了两下,听听就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很快又有什么东西在喘气……咝咝的……好象肺管里面起着泡沫。

    这次我有点暴躁:

    “去!什么东西……”

    有二伯的胸部和他红色的脖子从板仓伸出来一段……当时,我疑心我也许是在看着
木偶戏!但那顶窗透进来的太阳证明给我,被那金红色液体的东西染着的正是有二伯尖
长的突出的鼻子……他的胸膛在白色的单衫下面不能够再压制得住,好象小波浪似的在

雨点里面任意的跳着。

    他一点声音也没有作,只是站着,站着……他完全和一只受惊的公羊那般愚傻!

    我和小朋友们,捉着甲虫,捕着蜻蜓,我们做这种事情,永不会厌倦。野草,野花,
野的虫子,它们完全经营在我们的手里,从早晨到黄昏。

    假若是个晴好的夜,我就单独留在草丛里边,那里有闪光的甲虫,有虫子低微的吟
鸣,有高草摇着的夜影。

    有时我竟压倒了高草,躺在上面,我爱那天空,我爱那星子……听人说过的海洋,
我想也就和这天空差不多了。

    晚饭的时候,我抱着一些装满了虫子的盒子,从草丛回来,经过粮食房子的旁边,
使我惊奇的是有二伯还站在那里,破了的窗洞口露着他发青的嘴角和灰白的眼圈。

    “院子里没有人吗?”好象是生病的人喑哑的喉咙。

    “有!我妈在台阶上抽烟。”

    “去吧!”

    他完全没有笑容,他苍白,那头发好象墙头上跑着的野猫的毛皮。

    饭桌上,有二伯的位置,那木凳上蹲着一匹小花狗。它戏耍着的时候,那卷尾巴和
那铜铃完全引人可爱。

    母亲投了一块肉给它。歪脖的厨子从汤锅里取出一块很大的骨头来……花狗跳到地
上去,追了那骨头发了狂,那铜铃暴躁起来……

    小妹妹笑得用筷子打着碗边,厨夫拉起围裙来擦着眼睛,母亲却把汤碗倒翻在桌子
上了。

    “快拿……快拿抹布来,快……流下来啦……”她用手按着嘴,可是总有些饭粒喷
出来。

    厨夫收拾桌子的时候,就点起煤油灯来,我面向着菜园坐在门槛上,从门道流出来
的黄色的灯光当中,砌着我圆圆的头部和肩膀,我时时举动着手,揩着额头的汗水,每
揩了一下,那影子也学着我揩了一下。透过我单衫的晚风,象是青蓝色的河水似的清凉……
后街,粮米店的胡琴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幽远的回音,东边也在叫着,西边也在叫着……
日里黄色的花变成白色的了,红色的花,变成黑色的了。

    火一样红的马蛇菜的花也变成黑色的了。同时,那盘结着墙根的野马蛇菜的小花,
就完全看不见了。

    有二伯也许就踏着那些小花走去的,因为他太接近了墙根,我看着他……看着他……
他走出了菜园的板门。

    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从后面跟了上去。因为我觉得奇怪。

    他偷这东西做什么呢?也不好吃,也不好玩。

    我追到了板门,他已经过了桥,奔向着东边的高冈。高冈上的去路,宽宏而明亮。
两边排着的门楼在月亮下面,我把它们当成庙堂一般想象。

    有二伯的背上那圆圆的小袋子我还看得见的时候,远处,在他的前方,就起着狗叫
了。

    第三次我看见他偷东西,也许是第四次……但这也就是最后的一次。

    他掮了大澡盆从菜园的边上横穿了过去,一些龙头花被他撞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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