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大儒 编者:舒大刚-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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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针对成帝晚年沉溺酒色,扬雄还作有《酒赋》,赋中虚设“酒客”与“法度士”相论难,“以讽谏成帝”'注'。无处不表现出他尽忠报国的心愿。由于扬雄赋兼具思想性、艺术性二美,大受正直的人们称赏。王充《论衡·效力》说:“世称力者,常褒乌获,然则董仲舒、扬子云,文之鸟获也。’将扬雄与西汉大儒董仲舒相提并论,说他们是文章圣手,笔力千钧。后生晚辈,更是步其后尘,模仿习作,当时年仅13岁的翩翩少年、后来的大思想家桓谭即是其中一个。《新论》有云:“予少时见扬子云丽文高论,不量年少,狠欲逮及,尝作《山赋》。用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后来二人遂成为忘年之交。
可是,至高无上的专制君王,是一群只望天佑,不怕天罚的无耻之辈,群臣进谏,说重了将犯送鳞,引起震怒,说轻了又无济于事,汉成帝虽说不上是拒谏饰非的暴君,却也不是从谏如流的明主。刘向、谷永上书直切,成帝也只是“心善其言”,“然终不能用”。何况赋体雍容,劝十讽一,作者写赋,必搜罗奇事妙语,推类极至,磅礴宏大,渲染得无以复加,然后才归结到正道上来,稍事讽谏。讽谏之辞并不明显,全靠自觉的统治者细心领会。否则,读之者佯若不知,就会“劝而不止”。汉武帝好神仙,司马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武帝读后,反而“飘飘有凌云之志”。王充《论衡·谴告》说:“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乃可成。孝成不觉,为之不止。”正是指的这一情况。况且既是应命制作,自然首先得讨皇帝欢心,就像徘优弄臣一样,有违赋诗言志、采风观俗的古训。鉴于此,成帝末年,扬雄除了用赋来抒发自己的感受与牢骚而外,“辍不复为”了。他晚年作《法言》还对此事作过反省:“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注'
三、潭思浑天术 草拟《太玄经》
扬雄不再作政治讽喻赋,又不愿卷入外成专权的斗争中去,于是他转向天文历法,研磨“浑天之术”,为将来撰写《太玄》作准备。本传说:扬雄意识到“赋劝而不止”,“辍不复为”后,遂“大潭思浑天”。四川自来有重视天文历法的传统,据蒙文通先生考证,大概周灵王时,明于历数的苌弘贬死于蜀,天文历数之学遂传于巴蜀。至西汉洛下闳而大放光华。洛下闳字长公,阆中人,汉武帝时徵诣待诏太史,与太史公司马迁、鲜于妄人等同造《太初历》,他的成绩是阐明“浑天说”,将“四分法”的瑞颛顼历改造为《太初历》的“八十一分法”。又制造浑天仪(又称员仪)来模拟天体运行,计算时节,比较合乎天体运行规律。因此自《太初历》制定之后,历代历法都只在此基础上作某些校正,无根本改变。蒙文通先生又考论:“辞赋、黄老和卜筮、历数是古巴蜀文化的特点。”'注'扬雄的前辈学人,司马相如擅文赋,洛不闳长天数,严君平兼黄老、卜筮,扬雄既从严君平肄业,传习黄老、易卜之术,是一位思想家;又依仿相如为辞赋,是汉末杰出的文学家;今又传洛下闳之业,研算天文历法。于是,古代巴蜀传统四学,兼而有之,最为全面,最为博洽。
扬雄接受“浑天术”还有一番曲折。自洛下闳被诏入都后,蜀中似已不传浑天之术,故扬雄初时传习的是盖天说。桓谭《新论》:“通人扬子云,因众儒之说天以为盖,常左旋,日月星辰随而东西,……余难之,……子云无以解也。”'注'盖天说以《周髀算经》为代表,认为天如车盖,地如车舆,天盖自东而西旋转,日月星辰也就随之出现东西交替。这显然只是古代先民们观察天文现象的直观感受。扬雄到长安待诏黄门后,才改习浑天说。浑天说,认为天地如鸡蛋,地和天宇的关系就象蛋黄与蛋壳的关系一样。天地皆乘云气和水而立,天旋地转,彼此互有上下,因而呈现出日升月落。节候变化现象。这显然比盖天说要进步得多。扬雄改从浑天,主要得力于两个人,一是同辈讲友桓谭,二是当时在黄门作浑天的老工人。《新论》说:“扬子云好天文,问之于黄门作浑天老工,曰:‘我少能作其事,但随尺寸法度,殊不达其意。’”“黄门作浑天老工”,即黄门官署中能制浑天仪的老工人,他告诉扬雄,年青时只能按照设计图纸和尺寸,依样制作,但不知道其中原理。但是,桓谭却是能知道其中奥秘的浑天派学者。桓谭字君山,成帝时亦为郎,博学多通,遍习五经,能文章,尤好古学,“数与刘歆、扬雄辩析疑异功'注'。辨析的内容,当然包括天文学。《新论》还记载了一场戏剧性的故事:桓谭曾与扬雄一道奏事,坐在白虎殿廊虎下等待回报,因天气很冷,就背对作太阳取暖。一会,日光离开人背,不再照晒着他们了。桓谭借此对扬雄说:如果像盖天论所说天盖西转,日月西行,阳光应该一直照着我们并向廊庑的东头深入,不该离开我们。现在日光离去,正好证明浑天法则,太阳乘云气浮沉,改变了方位。扬雄受此启发,立即改信浑天说。从此成了浑天说的忠实拥护者,并公开与盖天说论难,著《难盖天人事》与之论战'注'。其《法言·重黎篇》说:“或问浑天,曰:洛下闳营(阐明)之,鲜于妄人度(计算)之,耿中丞(寿昌)象(模拟)之,几乎几乎,莫之能违也。请问盖天,曰:盖哉盖哉,应难(论难)未几(近于道理)也。”认为浑天说与天体运行规律十分接近(几),而盖天说则于事无验(未几)。
尤其可贵的是,扬雄运用浑天说原理入《太玄》,创造了一种新的模拟天道人事运动变化规律的哲学著作。自序说:“而大潭思浑天,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正是讨论用浑天入《太玄》的原理。
扬雄作《太玄》,具体在哀帝朝。当时,外戚丁氏、傅氏及佞幸董贤先后当权用事,一些趋炎附势之徒依附他们,多平步青云,起家为二千石大官。扬雄不屑同流合污,无所依傍,淡泊自守,草拟《太玄》以寄托天人之思。有无知之徒嘲笑他“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以便“历金门,上玉堂”,谋取荣华富贵。却来作《太玄》,为经五千,为说十万,虽然“深者人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巧思极虑,可以说是无思不用其极了。可是还是“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官卑职微。岂非为玄不玄,功夫未到,“其玄尚白”乎?对此,扬雄作《解嘲》一篇,忠告热衷进取的势利之人:
炎炎者灭,隆隆者绝;现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囗(妄取)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守默,守道之极。爱清爱静,游神之廷;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异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凰,执囗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
嘲笑他作《太玄》的人今已不可详知,但在众人尽皆弃竞于势路利津的当时,作这样一件自苦无益的事,实在令许多人不能理解。本传载,《太玄》书成,刘歆看后,对扬雄说:“空自苦!今学者有利禄,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答刘歆书》亦载;“(张伯松)又言;恐雄为《太玄》经,由鼠坻之与牛场也。如其用则实五稼,饱邦民,否则为抵粪,弃之于道矣。”张伯松即张疏,鼠低即鼠穴,牛场即牛栏。张氏也是扬雄的朋友,对扬雄所作《方言》十分推崇——“是悬诸日月不刊之书”,但对《太玄》独不推许,比喻为鼠窝、牛栏中的粪肥,如果被采用则可生长五谷,滋养人民,如若不用则形同粪土,被弃道边。王充《论衡·齐世》甚至说:“扬子云作《太玄》,造《法言》,张伯松不肯一观。与之并肩,故贱其言。”可见,对扬雄作《太玄》不理解的人当时大有人在。
他清楚地看到当时严重的社会危机,预测到得志的当权者们乍荣必乍衰的前景。他不便明说,只借用老子“物极必反”的道理来回答问难之人。物极易衰,位高难全。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今之得意者,安知不有危险潜伏着呢?今之横行者,安知不有坎陷在等待着你呢?得意而骄人,弄权而傲人的人,都是不知福祸盈虚道理的愚人。我玄虽白,尚能长守此清贫;君位虽高,却已潜伏着难以禳除的危机。就像当年李斯一样,求为上蔡逐免儿已不可得了。不久就应验了扬雄的预言,哀帝驾崩,董贤罢官自杀,丁傅外戚退出历史舞台,王氏卷土重来。从前得意于一时的衮衮诸公的种种荣华,一夜之间都烟消云散了。就是扬雄的那位同僚好友刘歆,虽再度得势,并在王莽朝一度走红、位至国师,其结果也不免于杀身死。可见,高门鬼易窥,高官灾必及,特别是以不义手段得来的,其人必将以陨身而告终。这是扬雄《解嘲赋》已有其意却未明说的主题。
扬雄虽然官位低下,但却有学自守,而且还有一个聪明的儿子与他一道研几讨玄,亦是人间一大快事。《太平御览》卷385引《刘向别传》说:“扬信字子乌,雄第二子。幼而聪慧,雄算《玄》经不会,于乌令作九数而得之。雄又拟《易》‘抵羊触藩’,弥日不就,子乌曰:‘大人何不云,荷戈入榛?’”《别传》,前人以为刘向所著《别录》。但刘向卒于成帝缓和元年(荀悦《汉纪》),其时《太玄》未著,刘向是不能预言于前的。疑《刘向别传》别为一书。扬雄《法言·问神》也说:“育而不秀者吾家之童乌乎?、九龄而与我《玄》文。”常璩《华阳国志》卷10上也说:“雄子神童乌,七岁预雄《玄》文,九岁而殁。”这里在童乌年岁上与《法言》相抵牾,但说童乌幼而聪慧,在孩童时代即已参与《太玄》的撰著,却是一致的。有子而慧,此乐何极!可惜“苗而不秀”,过早地夭折了。另外,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记:“《太玄》润色于君平。”'注'似乎《太玄》还得力于扬雄老师,是老少三代心血的结晶。
《大玄》用“浑天术”、《太初历》等天文学知识,仿照儒学经典《周易》的形式,贯彻儒家仁义礼智的政治伦理思想。其自序曰:
而大潭恩浑天,参摹而四分之,根于八十一。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故现《易》者,见其卦而名之;观《玄》者,数其画而定之。《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数也。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天终始。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分为三卷,日一二三,与《泰初历》相应,亦有颛顼历焉。
参摹,即摹仿三才,分天玄、地玄、人玄,故玄数用三。四分,即西汉方、州、部、家的社会结构,《太玄》以四重表示。《太玄》八十一首,当易六十四卦;每首九赞,当易六爻。《易》数二分,以拟阴阳,用一、一表示,二加倍为四象,拟四时;四加倍为八卦,拟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种自然现象;八卦加倍为六十四卦,拟万事万物。《太玄》则采用三分法,拟天地人,用一、一、一表示;占筮时都以三为倍数:一玄三方,一方三州,为九州;一州三部,共二十七部;一部三家,共为八十一家,此即《大玄》九赞、八十一首的来源。八十一首共七百二十九赞,相当于易三百八十四交。一赞为昼,一赞为夜,再加“囗”、“赢”两赞,”共三百六十五日半,以拟一年之数。一部《太玄》就是天地人(宇宙)、方州部家(社会)、三百六十五日(《太初历》)的模拟。
自序又说:
扌筮之三策,关之以休咎,纟并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
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和知(智)。
这时里说《太玄》卜筮的方法和内容。《周易》以四来分数,《太玄》以三来分数。其中有休咎祸福的道理,用象数表达出来,还将五行原理与人事利害互相发明,宣扬儒家仁义礼智等道德伦理。
又说:
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冲》《错》《测》《搞》《莹》《数》《文》《机》《图》《告》十一篇,皆以解削《玄》体,离散其文。
这是说《太玄》传的结构。《首》《冲》《错》《测》《搞》《莹》《数》《文》《扌儿》《图》《告》十一篇都是解释《太玄》经文的,是《太玄》的传,犹《周易》之有“十翼”。《四库提要》所说:“雄书本拟《易》而作,以《家》准《卦(辞)》,以《首》准《象(辞)》,以《赞》准《爻(辞)》,以《测》准《象(辞)》,以《文》准《文言》,以《扌离》《莹》《数》《文》《扌儿》《图》《告》准《系词(辞)》以《数》准《说卦》,以《冲》准《序卦》,以《错》准《杂卦》,全仿《周易》。”
易经是儒家六经之一,汉代推为六经之道。扬雄拟易作《太玄》,敢做圣人才能做的事,在当时是需要勇气的。本传说。“诸儒或讥以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楚之君僭号称王,一盖诛绝之罪也。”但有识之士却称赞他与圣人同功,桓谭《新论》曰:“扬雄作《玄》书,以为玄者天也道也,言圣贤制诰作事,皆引天道以为本统,而因附属万类、王政、人事、法度,故宓羲氏谓之易,老子谓之道,孔子谓之元,而扬雄谓之玄。”又曰:“扬子云何如人邪?答曰:扬子云才智开通,能入圣道,卓绝于众,汉兴以来,未有此人也。”又曰:“子云所造《法言》、《太玄》经也,玄经,数百年,其书必传。”在人们对扬雄作《太玄》普遍不理解的时候,桓谭竟将扬雄其人其书视为汉朝建立以来未曾有过的奇才奇书,并进而将他与宓羲、老子、孔子相提并论,推许他“能入圣道”,可与圣人方驾并驱。后来王充也称赞说:“扬子云作《太玄》经,造于少思,极囗冥之深,非庶几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扬雄、阳城子玄)作两经,所谓卓尔蹈孔子之迹,鸿茂参贰圣之才!”(《论衡·超奇》)又曰:“阳成子张作乐,扬子云造玄,二经发于台下,读于阙掖,卓绝惊耳,不述而作,材疑圣人。”(《对作篇》)大科学家张衡说:“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教,乃与五经相似,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复二百岁,殆将终乎?所以作者之数,必显一世,常然之符也。汉四百岁,《玄》其兴矣!”'注'极尽夸赞之能事。
《太玄》写成后,由于思维独特,文字艰深,“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有人批评说:美味要合众人的口味,音乐要让众人感到悦耳,著书也要使众人喜好。而今不然——《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独驰骋于有亡之际,而陶冶大炉,旁薄群生,历览者兹年,而殊不悟。”说他振振有辞地讲幽远玄妙的内容,必欲探讨有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