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说新语-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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跄踉地越路。”
另外还有诸如暴躁而口发狂言,桀骜无礼或赤膊跣奔等等放浪形骸的荒诞举动,也大都有着这个原因。
五石散中含有硫化物等毒性成分在内,食后极易性格暴躁。鲁迅因此说:“晋名人皇甫谧作一书曰《高士传》,我们以为他很高超。但他是服散的,曾有一篇文章,自说吃散之苦。因为药性一发,稍不留心,即会丧命,至少也会受非常的苦痛,或要发狂;本来聪明的人,因此也会变成痴呆。所以非深知药性,会解救,而且家里的人多深知药性不可。晋朝人多是脾气很坏,高傲、发狂、性暴如火的,大约便是服药的缘故。比方有苍蝇扰他,竟至拔剑追赶;就是说话,也要胡胡涂涂地才好,有时简直是近于发疯。但在晋朝更有以痴为好的,这大概也是服药的缘故。”
唐代名士、肃宗李亨的布衣之交李泌,也是因 “服铒过当,暴成狂躁之疾,以至弃代”。
由此可见,魏晋名士们或暴躁或口发狂言的狂傲风范,是与服药有一定关系的,并非全都纯出自然。
由于在服药之后除行散以外,尚要饮以温酒来借酒力发散药性,于是魏晋名士大多好酒,这个事情大家实在太熟悉,举不胜举,所以就不多说了。但喝酒还曾经喝出这样的事情,据《世说新语》载:桓(玄)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荻渚,王(忱)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 “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两汉魏晋时,当面言及对方长辈的名讳是非常犯忌而且无礼的事情。桓玄也曾手握重兵雄镇一方,此刻虽然失势,但也不可轻侮。那王忱估计吃了药再喝了酒以后,便假装神志有点不大清醒,当面屡犯桓温名讳,但是也因他服石之故,桓玄此刻就可以不以为仵,反为对方开解,这样自己不会丢面子,还阻止了他继续攻击自己。这从另一面说明,在当时那些服药以后所做的不合常理甚至是极其无礼的举动,通常是会被人谅解,甚至被推许为名士风范的。
另外,为后世津津乐道所推崇的魏晋风度中“扪虱而谈”之从容风范,系典出王猛(2),然王猛是不是服药因史无记载,是以我们不得而知。但在魏晋时期,虱子这个讨厌的东西,倒确确实实是经常和名士们联系在一起。《世说新语》一则记曰:顾和始为扬州从事,月旦当朝,未入,顷停车州门外。周侯诣丞相,历和车边,和觅虱,夷然不动。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此中何所有?”顾搏虱如故,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周侯既入,语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
下篇 文史杂谈一 魏晋风度及药石与春药和性之间的关系(2)
竹林名士嵇康亦颇服药,在其名篇也可以说是导致他身死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道: “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又有“心不耐烦”云云,其中的“心不耐烦”或为托词,但是也不能排除是服药后导致脾气暴躁的后遗症。
如果联系历代医书记载中服五石散后的症状,因人的皮肤不但燥热,而且异常敏感,所以在石发时要穿薄而宽大、未浆洗的软旧衣,不能穿厚实或者未脱浆的新衣,以免不能散热和衣服摩擦皮肤导致不适。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对嵇康而言,要他穿着浆洗干净并且严实的朝服,去揖拜上官,实几与酷刑无异,故不堪也。后来的桓温也有这个毛病:“桓车骑不好着新衣,浴后,妇故送新衣与。车骑大怒,摧使持去”(3)。
不过这衣服若是时常不洗,软固然是软了,但是只怕虱子也因此便在身上繁荣起来。所以当时的名士也就和虱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魏晋名士由服药导致的不卫生习惯而引发之寄生虫祸害,居然可以成为后世美谈和追崇的风范,此亦恐是他们所始料不及哉?
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所谓魏晋风度那宽袍大袖的飘逸风姿,只怕一多半也是与这个有关系的。乃因穿厚衣和窄衣,对于服药者几乎是不堪忍受的,外加药性之燥热,即使是赤身裸体也未必解热,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就经常脱衣裸体在屋中,晋名士兼名医皇甫谧语:“又服寒食药,违错节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当暑烦闷”,皇甫谧服食不当,七年下来还要在冬天袒身吃冰来压制,更有“……或暴发不常,夭害年命,是以族弟长互,舌缩入喉;东海王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溃烂;蜀郡赵公烈,中表六散,悉寒石散之所为也”(4),其药性之猛及燥热难耐的程度可见一斑。
只倘若照此说来,魏晋名士大袖飘飘的俊逸风度,似乎便不是那样的只有唯美和洒脱了,其中还颇有行散发药的成分在内,这一想于是不免叫人有些遗憾。
然此药的药性如此危险及剧烈,那服食五石散的首唱者何晏,他又何以要服用此药呢?
何晏此人除了是魏晋玄学宗师之一,开正始风气之先之外,本身还是个美男子并且好色。《世说新语·容止》:“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 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硃衣自拭,色转皎然”,后人因以“面如傅粉”来形容男子美貌。《三国志》则曰:“(何)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然后又云“(何)晏尚(公)主,又好色,故黄初时无所事任”,皇甫谧亦言其“耽声好色”,这个何晏在娶了公主后还敢四处渔色,色胆不可谓不小,好色之心不可谓之不盛。因此此人既是美男子又好色的这个事情,应该是确凿无疑的。而他好色的直接后果,自然便是体虚了,是以皇甫谧才直说他因好色之故才服食“五石散”。
综上所述,他服药的原因主要是两个,不过也可以说其实就是一个原因,即他因沉耽于声色之中,导致身体虚弱,因此服用五石散。也就是皇甫谧所说的:“……何晏,耽声好色,始服此药”。而在服用以后,由于自觉“心加开朗,体力转强”,效果显著,所以大肆倡导,于是“京师翕然,侍以相授”,并且大规模流行起来,终成魏晋名流的一种时尚和象征。
而何晏自己也曾说过:“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从这里我们一样可以发现他服药确实不仅仅为了治病,还兼要追求其他诸如“神明开朗”一类的效果。那么这个“五石散”到底有多少,并且都是些什么效果呢?让我们先来看看它的主要构成成分——五石的药性再说。
据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医药信息研究所的《中国中药数据》:
石钟乳:Stakactite
功效:温肺气,壮元阳,下乳汁。主治:治虚劳喘咳,阳痿,腰脚冷痹,乳汁不通等。
白石英:Quartz
功效:温肺肾,安心神,利小便。主治:治肺寒咳喘,阳痿,惊悸善忘,小便不利等。
石硫磺:Sulphur
功效:壮阳,杀虫。主治:内服治阳痿,虚寒泻痢,大便冷秘。
赤石脂:Halloysit
功效:涩肠,收敛止血,收湿敛疮,生肌。主治:治遗精,久泻,便血,脱肛,崩漏,带下,溃疡不敛等。
紫石英:Fluorite
功效:镇心,安神,降逆气,暖子宫。主治:治虚劳惊悸,咳逆上气,妇女血海虚寒,不孕。
此五味药中,有三味功效是壮阳、温肺肾,主治阳痿等症的。一味功效敛疮、生肌,主治遗精、崩漏等,一味功效安神、暖子宫,主治虚寒、不孕。所以,“五石散”具壮阳及治阳痿的目的和功效是确实无疑的。而其中一味赤石脂尚另有治湿症、敛疮、生肌的作用,因而此药在壮阳治阳痿的同时,似乎还可以用来治身上湿疮、溃疡一类的疾病,至于何晏身上是否有什么因为好色而引起的湿疮或溃疡一类的疾病需要治疗,既然史无明书,我们也就不好妄下推断,所以就此打住。
只是由此我想他因“耽声好色”而“始服此药”,然后就“体力转强”,关于这个“体力转强”的内里意思,应该已经不语自明,毋庸赘言了吧。
此药既有壮阳、治阳痿之功,而何晏在调整这个方子的时候,不知道又加了些什么其他配伍进去,导致服用此药后,更会性情亢奋浑身燥热,直欲裸身散热,偏生还必须饮以温酒,并辅以运动出汗来发散其药力。世人皆曰酒能乱性,都已经如此形状,再喝上些温酒下去,之后什么结果自是可以想见的,所以照这么说来,这个“五石散”还有春药的催情之能。
而何晏在其后尚说这药有“神明开朗”的效果,皇甫谧也道可“心加开朗”,想这药力固然有安神之效,但于浑身燥热、性情亢奋,亟需运动出汗之余,说可以“神明开朗”、“心加开朗”云云,似乎大有乖背之处,因此这话只怕尚有他意在内,非惟特指兰台神清气朗而言。
于是我们不妨可以再看看服用“五石散”的另一特性,那就是前面说的,用药后人的皮肤会变得异常敏感,要穿既薄又软而且宽大的旧衣裳,甚至因为同时发热而干脆不穿。
但试想若是在两情欢悦之时,要是肌肤的触觉敏感异常,对纤毫举动莫不感受强于平时,只怕想来心里当然会觉得 “神明开朗”,自是“心加开朗”。如果这么看的话,何晏对此功效倒的确是不可以不说,亦果然不可以谓之不妙,那当时京师因此“翕然,侍以相授”的轰动情形,并能在旦夕之间就成为时尚,也就不足为奇了,同理可知现在的伟哥为何也能一时轰动而举名天下。
下篇 文史杂谈一 魏晋风度及药石与春药和性之间的关系(3)
现在我们就能全面地综合 “五石散”的功效了,并可以这样来概括它:首先它有壮阳、强体力,治阳痿(到底能不能和伟哥一样有效不得而知,目的肯定是有的),也许还有少许治疗湿疮、溃疡的功效,并在服用后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肌肤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要用寒食、喝温酒,脱衣裸袒,运动出汗等方式来发散药力。
至此如果再有人要说这个不是壮阳春药,只怕是有点说不过去的。唐代孙思邈也在他的《备急千金要方》开篇的卷一就说:“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由此也可以知道,魏晋名士们纷纷服食的“五石散”或者叫“寒食散”这个玩意,至少到唐代以前,也是的确被当作房中药,也就是春药和壮阳药来用过的。
实际上由于东汉末年的频繁战乱和动荡的历史大背景,最后导致了为之一变的建安风气以及曹魏正始年间玄学的兴起,从此人们便开始名正言顺地用理性的眼光,去审察、去批判过去的一些道德观和世界观,因此“名教”和“自然”的关系成为当时玄学家们的重要论题。与何晏并为玄学宗师之一的王弼,提出了“祟本息末论”,强调人的朴素情感和自然本性,而嵇康则更是明确地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张。在玄学理论的强盛影响下,一些知识分子首先接受了这种观念,开始强调人的真情实感、自然之性和个性,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以前名教经学桎梏及名利的束缚,加上门阀制度的盛行,使他们可以因“散发”抗命或者犯忌,也可以居丧饮酒或者傲慢无礼,服散后的种种放荡行为,一方面因为有服药这个借口,一方面也因为思想的转变,已经不再会被视为违犯旧有的道德轨范而受到指责。
基于这样崇尚人性和自然的大前提下,那么追求声色也是自然而然,而且是必然的事情。所谓色者,人之大欲也,又曰食、色,性也,既然要追求自然和人性,那首当其冲的应该也必然会有性爱在内。这个只要看看魏晋时期研究的房中术和房事理论,就可以知道当时关于房中术的普及和研究,都已到了秦汉以来的空前发展时期,光是丹鼎派领袖葛洪一人就著有《序房内秘术》和《葛氏房中秘书》两书,且在专门讲叙炼丹的《抱朴子》中又再论及房中交合之道。同时道家养生学和炼丹术的兴起,也和房中术互相推动发展,并使房中术这一所谓天人合一的阴阳之道盛行于世,不再为术家秘传。葛洪《抱朴子》里“有善其术者,……令人老有美色,终其所禀之天年”的说法,更直把此做为养生之法。
魏武帝曹操就是一个房中术的信奉者,他招募天下方士:“世有方士,吾王悉招致之,甘陵有甘始,庐江有左慈,阳城有郤俭……左慈休房中之术……甘始左元放东郭延年行容成御妇人法,并为丞相所录问。行其术,亦得其验”(5)。
因此我们可以说魏晋名士们在追求人性和自然,道德和思想的解放同时,也在开怀追求着肉体上的解放,即性欢娱,所以名士们大规模的服用“五石散”或者其他类似的药石,固然有追求长寿养生的成分,但是也不能否认地还有将其做为春药和壮阳药物,来获取性快感的目的在内,或者也可以这样说,由于中国传统房事理论认为性爱会导致体虚体弱,所以他们一面在使用这个春药和壮阳药,追求着更强烈的性快感的同时,又一面在试图避免体虚,达到养生长寿的目的。
率性追求美色以及两厢情悦鱼水之欢的,而且还大声说了出来的,最著名的大约要首推名士荀粲,他好道精玄学,“常以为子贡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然则六籍虽存,固圣人之糠秕”,在他看来,既然孔子关于人性天道的谈论没有流传下来,那六籍虽存也是圣人之糠秕,他因此原因而直言六籍是垃圾,则斯言诚足以骇世。同时他公开宣扬“妇人者,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或“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更是把原先关于妇德的那一套标准丢到了九霄云外。
骠骑将军曹洪的女儿有美色,他登门求娶,回来后在家中“容服帷帐甚丽,专房欢宴”,两人甚是欢爱,荀粲对曹氏的美色沉溺之极也疼爱之极,至于“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后来曹氏不幸病故,他思念过度而极之神伤,傅嘏问其原因道:“妇人才色并茂为难。子之娶也,遗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他回答说:“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国之色,然未可谓之易遇。”最后竟然因为痛悼不能已,一年后亦亡故,时年仅二十九岁。(6)(7)
此间记载的事迹和谈论固然能说明荀粲对女人首先要求的是美色,但是仔细分析,实际远不止此。曹氏死后,傅嘏说妇人才色并茂的确很难,但是你娶妇不求才而只好美色,这样的女人以后应该很容易遇到,何以哀伤至此?此话说得极有道理,以荀粲名门世家的门第和才名,找个美女的确当不是难事。并且傅嘏亦名士,他既然说不是很难,想来非虚。而荀粲接下去的回答却颇耐人寻味,当头先来一句:“佳人难再得!”然后道其原因,说就算死去的曹氏不能算有倾国姿色,但确实不可以说是容易遇到的。
这样问题就来了。傅嘏以为曹氏的姿色并不是很难才可以找到的,而荀粲也承认曹氏没有倾国之色,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光以美色的标准而言,两人都认可了似曹氏姿色者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