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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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尺沉重,妈妈在我最顽皮之际也会拿起界尺作势欲打,事实这把界尺从来未曾接触我皮肉。
还有,就是几帧黑白老照片了。
幼娟这时打电话来,“妈妈的遗物,你全部装箱,待我来取。”
“妈妈没有太多遗物。”
“真是,她连一副耳环也无。”
“衣服不过是天天穿那种,而且都旧了。”
“我不管,别丢掉,全给我。”幼娟饮泣。
我改变话题,“你们快结婚了吧。”
“不说了。”她挂断电话。
接着几天,我每晚抽时间出来收拾母亲遗物,我把它们放进纸箱封妥搬回家待幼娟来取。
正如我所说,母亲遗物不多,总共三箱子。
邵容说:“这一套红木家具你也不要?”
“送给老金吧。”
“我们会好好保存。”
我说:“现在真红木也越发稀有。”
“紫檀早已绝种,一日我看电视,一个装修师指着地板说:‘这是紫檀’,笑得我。”
“邵容,我真替你们高兴。”
“老金与我不知怎样多谢你好。”
我问:“店铺有眉目没有?”
“本来律师说,今日可知答案,可是忽然出现对手,与我们竞投。”
“什么?”我好不意外。
“大家都没想到,这会是谁?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啊,”我说:“我找律师打探一下。”
“竞投就不好得手。”
“你们出价多少?”
“老金资本有限,银行充借百分之七十,所以我们不可能多次抬价。”
“对方又出多少?”
“不清楚。”
“有这种事,一片洗衣店……”
邵容说:“是呀,我叫老金看开点,不是你的,急也没用。”
我点头,“尽了力也算了,凡事不要勉为其难。”
“是谁对洗衣店有兴趣?”
我懒得理会,放了学与小棋逛街吃冰淇淋,是,我已经叫她小棋。
小棋同所有做纯数的一样,与世界的名利步伐有点脱节,比起读历史的我,又略为好些。
我们十分合拍。
工余时间忽然有意义起来,我不再寂寞。
一日,大雨,我吟道:“四月雨带来五月花。”
有人把湿漉漉雨伞收拢:“小哥,麻烦/。”
我转头看到金矿,“老金,稀客,你怎么到学校来?”
“有急事,”他脸色欠佳。
“坐下慢慢说。”
“小哥,有人志在必得,以超过底价百分之五十价投洁如新店铺。”
“不可能!”
“事实放在眼前。”
“去,”我站起来,“我陪你到皇室地产问个究竟。”
我们匆匆赶到地产公司,负责洁如新档案的是一年轻华女,她笑靥如花,叫我们不好发作。
我开门见山:“怎么一回事?”
那位刘小姐答:“两们先喝杯咖啡,卖买地产一向规矩是价高者得,现在有客人愿意出价多百分之五十,我也想想找你,小王先生,对方有一个条件。”
“慢着,”我说:“为什么他要出高价?他是什么人?”
刘小姐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与他代表接触。”
“他代表是谁?”
“一位周律师。”
我与老金颓然,真人不露相。
“小王先生,作为业主,你应当高兴才是。”
我问:“王老先生可知此事?”
“当然,王老先生吩咐说:‘价高者得’。”
也不能怪他,在商言商,当然是金钱挂帅。
刘小姐说:“对不起,金先生,爱莫能助。”
我想起,“对了,他的条件是什么?”
“他说:希望你们把洁如新三字一并转让。”
“王老先生怎么说?”
“他说没问题。”
我怔住,要洁如新三字干什么?
“他打算把店铺改建?”
刘小姐笑答:“我们只负责卖买,其余不关我们事。”
我看着老金苦笑。
他搓着手,“唉,命中有时终需有,命脉中无时莫强求。”老金颓丧之极。
我拍着他肩膀。
“小王先生,卖买今日成交,明日我会递交银行本票,一半给王老,其余分三份,你们姐弟各一份。”
“是,是。”我唯唯喏喏。
刘小姐想起,“还有一件事。”
“什么?”
“买主说,店里有一只老钟不见了,可否归还?”
我与老金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此人怎会知道店里有只老钟?”
刘小姐耸耸肩。
“不行,”我说:“钟是王家祖传之物,我已带走。”
“好,我与周律师说。”
老金问:“这人是谁?好不神秘。”
“也许,只是一个对文物有兴趣的人。”
老金喃喃说:“希望他不要拆掉洁如新。”
邵容与我们会合。
我说:“对不起,洁如新不是我的物业,我不能作主。”
“我们明白。”
我说:“没想到你俩对小店有兴趣。”
邵容说:“这不是一门光荣的工作,比不上脑科医生或大学教授那么受人尊敬,但生意是生意,处理得当,客似云来,货如轮转,三代生活都不用愁,又不必仰人鼻息,亦无政治斗争,小店有小店好处。”
老金说:“华人泰半靠小店起家。”
我轻轻说:“邵容明敏过人,你洞悉世情。”
邵容说:“但王家姐弟性情不近,很难勉强。”
老金摇摇头,“洁如新不知落在谁手。”
邵容说:“你与我都要找地方搬家了,北岸风景优美,可予考虑,我们大可做花店,花店在节日忙得不可开交。”
老金响应:“但花束不能放太久--”
“我俩从详计议。”
两个人好过一个人多多,他们产生新计划。
过些时我问小棋:“你可有想过做小生意?收入比较活络。”
她骇笑:“从未考虑,我家银行外币存款有个规矩,不做十万元以下户口。”
我与小棋出身完全不同。
“志一,我带你去一个道地菜馆吃过桥米线。”
我沉默。
过了几天,我发觉好似有人跟着我,身后似多个影子,蓦然回头,却不见人影,可是人类有第六感,我怀疑被人跟踪。
谁,谁会跟着一个教书先生。
我疑心太重了。
一日,半夜在公寓醒转,发觉穿帘没拉拢,天上好大一个银盘似月亮,我不禁喝声采,走的窗边欣赏。
却不料被我看见那个影子:对面街,一个穿黑色长大衣的人也正抬头看向我的窗口。
我一怔,缩到一边,那人来回走动,从后裤袋掏出一只酒瓶,喝一口。
终于,天濛濛亮,一辆小小日本车机灵地驶近,司机与黑衣人打一个招呼,黑衣人静静地离去,日本车代替他位置,驻过在窗下。
不可思议,谁会要跟踪我?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看到小棋,她脸色很差。
我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了?”
她说:“我们到图书馆说话。”
我莫明奇妙,“图书馆里要肃静。”
“那么,校园湖边。”
“别忘了现在是春天,那里挤满一对对爱侣。”
赵颂棋瞪着我,眼角渐渐转红。
“小棋,什么事,有人欺负你?”
“志一,”她轻轻说:“你从未告诉我你结过婚。”
我怔住。
是,我结过婚,那段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我怎么会忘记告诉小棋?
“看你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你没想过要告诉我?”
我张大嘴,又合拢。
这是最叫我痛心的一件事,我真没打算过与任何人研究讨论,况且我与小棋,根本未到这个阶段。
“志一,为什么欺骗我?”
我颓然,不用解释,确是我的错。
颂棋接着说:“你不问我怎样知道此事?”
我看着她。
“我父亲来探访我,由他告诉我。”
“令尊?”我打一个突。
“是,爸雇人把你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黑衣人。
这时有人走近我们,“王先生,赵宝先生希望与你说几句话。”
我转头,我认得他,这便是昨夜那个穿黑色长大衣的男子,近看,知道他孔武有力。
我静静回答:“对不起,现在不行,我有课。”
他欠欠身,“只需十分钟。”
颂棋在一边催我,“去,向他解释你的苦衷。”
我转过头,“我没有任何难言之隐,我要上课,四十多名学生正等着我。”
我转身离去。
到了演讲厅,我的思绪才缓缓静下。
赵氏家长派人调查及监视我。
男衣人若不是保镖,就是私家侦探。
我叹口气,忽然之间我心灰意冷,齐大非偶。
社会阶级分明:王家怎么看低阮津,此刻赵氏也如此对付王志一。
不过王志一又还好些,王志一并无爱上赵氏千金。
我抬起头,问题不难解决。
四十分钟一课很快过去。
我走出演讲厅,黑衣人又迎上,“王先生,赵先生在车里等你,十分钟。”
我此刻已经心平气和,点点头,黑衣人也明显松口气。
黑色大房车缓缓驶近,我认出是一架名贵的梅柏,黑衣人拉开车门,我轻轻上车。
车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与我父亲差不多年纪,头发太过漆黑光亮,看得出是染色,未白之前,他也是红发,他很客气,斟一杯威士忌加冰给我。
“是志一吧,你好。”
“你好,赵先生。”
他开门见山:“你对我家颂棋好感?”
“我们只是朋友。”
“你太客气,颂棋很喜欢你。”
“所以赵先生你派人掀我底子。”我语气转得生硬。
“我得保护颂棋。”
我问:“她接受你的保护?”
“颂棋从无异议。”
我点点头:“她是个好女儿。”
“志一,你结过一次婚,对方是一个酒吧女。”
“是,这是真的。”
“为什么不对颂棋坦白?”
“还未到那个阶段。”
“你打算瞒她一辈子?”
我轻轻答:“对颂棋,我没有任何打算。”
“志一,你家做什么,你家开洗衣店?”
他的口气叫我反感,赵氏似把洗衣当是一门贱业。
“是,支那人洗衣。”
“志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个人很争气,你在大学声誉很好,你战胜出身,这点我都很佩服,但是,你要洁身自爱,不可行差踏错,那次婚姻是个错误,你要向我保证,与该名女子要一刀两断……”
他滔滔不绝讲出他的条件。
我打断他:“你放心,赵先生,我完全知道该怎么做。”
他一怔,“那太好了,你以后不可再犯。”
“赵先生,我明白。”
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放下酒杯,“还有一件事,赵先生,我不觉得我战胜了出身,我父母深爱我,我有一个愉快童年,我并没有打过什么仗。”
我推开车门下车。
王志一的自尊心受到创伤?也许,不过生活中的荆棘甚多,使我气馁的不是赵先生对我的蔑视态度。
他不必担心他的爱女,我十分羞愧,在这位严父出现之前,我竟欲对感情妥协。
那样做不但对不起小棋,也亏欠自己。
这时小棋迎上来,我朝她点点头。
“志一,我有话说。”
“你先讲。”
“志一,”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在一起,曾经有过好时光。”
我一怔,她主动与我分手。
我全身神经放松,细胞复苏,小棋主动要与我分手,我轻轻在草地坐下。
她说:“志一,不要难过,是我器量窄,自问不能原谅你的过去。”
啊。
“我不介意过去,但结过婚又离婚是另外一件事,听说她有一个女儿,不知与你有无血缘,疑点太多,我决定退出。”
我看着她,她是一个读数学的人,只懂解答公式,对于生活,并不老练,这些话必定由她严父教唆。
我点点头,不出声。
“永远是朋友。”她伸手待握。
我握紧她双手,“永远。”
“下学期我将转到安阿巴大学授课。”
我忽然问:“小棋,你听从你爸爸每一句话?”
她忽然一怔,像是没了台词,接着她缓缓答:“是。”
“你觉得他事事为你好,即使你已成年。”
“是。”
她也行使了自主权。
小棋声音有点无奈,“况且,我希望承继他的梅柏大车。”
我微笑,“这不是真的,你并不稀罕。”
她问:“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你猜,我们会否结婚?”
我答:“三年后,五年?我不肯定。”
“感谢你给我那么多温馨时间。”
“别客气。”
据说这是最幸运的事:男人想结果一段感情,正踌躇不知如何开口,女方却比他早一步说:“分手吧。”他目的达到,却又不必伤害任何人,不可扮作流血的样子。
王志一转运了。
我苦笑。
我抬了一箱香槟回家庆祝。
这是我们已经迁出洁如新,我家成为临时仓库,堆满纸箱。
邵容说:“经验告诉我,这些纸箱即时可以丢掉。”
我答:“慈善机构再三声明:不收旧书。”
“你把这些书怎么办?”
“三五本那样混进再造箱里当垃圾收走。”
“真悲哀。”
邵容与老金到北岸定居,我去探访过一次。
簇新小屋,前后花园,他们添了两只赫斯基犬看门口,小家庭规模已经成立。
饭后他们讨论该开一片花店还是糖果店。
我告辞回家时只觉得风劲天凉,能怪我吗,我留不住身边女子,我是个有过去的男人。
这时朋友间流传离婚消息:“巫义与雅志分开已有半年,他们无法相处”,“如今男女各有志向,谁也不会迁就谁,志伟与君礼也分开了。”
“相见易,同住公,明煌说她丈夫不愿帮手,她又不愿独挑担子”,“可是那人是因为她有钱才娶她:房子车子都是现成”,“太叫她难堪了”。
算一算,每段婚姻平抑也维持了三五年。
“古时如何结婚五十周年?”
“有人愿作出彻底牺牲。”
“为什么他要那么笨?”
“各有前因莫羡人,哈哈哈哈哈。”
同事间似乎不止我一人感情失败,这叫我好过些。
一日老金见到我说:“洁如新在髹漆招牌,你去看过没有,小店快要复业。”
我一怔,“我没去过。”
那天下午,我把车子兜过店门。
只见好几个工人在漆招牌,原装木字,只不过用白漆新髹一次,更加光亮,此外,店门油灰剥落的地方也都补好,有人用压力水喉清洗店前人行道。
我喃喃说:“洁如新。”
门前贴着告示:“下月一日重新开幕。”
到时可要来观光?
我在门外凝视良久,忽然一阵轻风吹拂我的面孔,我不禁轻问:是你吗,妈妈,你也看见了。
全家,只有我与妈妈,才会挂住这间小店。
长娟与幼娟一起来探访我。
大姐说:“好几次都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志一,你到底有对象无?”
我摇摇头,“有时我嫌人,有时人嫌我。”
“你脸皮干燥,眼角有纹,志一,你老了。”
“不比你俩更老,男人没有更年期。”
长娟叹气,“你太无知,医学证明男人肯定有更年期。”
母亲辞世后,三姐弟还是首次聚在一起说笑。
“大块头姐夫好吗?”
长娟答:“我很满意,我算是够运,孩子也精乖伶俐,这已是我一辈子。”
我又问:“你呢二姐,你快乐吗?”
幼娟答:“我很好,乌利奥与我十分合拍,暂时不想注册。”
“他们都说洋男似狗一般,两位姐夫似乎例外。”
长娟不服,“华男就不猥琐?你到脱衣舞馆去看看。”
幼娟忽然问:“志一,你仍然怀念阮小姐吧。”
我沉默半晌,“她本姓苏。”
长娟说:“我有一个女友,自十六岁始就想纹身,可是怕慈母震惊,去年,她母亲去世,她即时乘飞机到迈阿密把整个背脊纹上牡丹及飞龙,她一脱下衬衫,那效果振撼,龙纹青色,牡丹艳红,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