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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苏雪林·散文集-第17章

小说: 苏雪林·散文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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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一群黑暗之子吱吱高唱它们的凯歌。到冬天它们还要到你被窝来取暖,当你午梦初回,
把身子一翻,便听得“扑托”一声,有一物下床而去;或你的手偶尔一伸,会触及毛茸茸的
一团。这种可恶小动物,强来与你实行同衾共枕之爱也罢了,有时候,无端把你被头弄湿一
滩,或在你枕畔遗下几颗枣核形的东西,那就更弄得你哭笑不得。我知道读者中定有人说四
川老鼠之猖狂,虽有大名于天下,但四川难道没有猫么?猫是有的,只是养不起,现在时
价:初生两三月的“子猫”三四百元一只,龙钟衰迈,行将挂上树头的“猫公”与“猫婆”
也索价一二百元。而“男猫”弱于宝哥哥,“女猫”善病如林妹妹,养不到几个月便会无端
死去。本地猫贵,偷猫风气亦最盛,猫儿偶到屋外去逛逛,便会被人捞去。我总算是最勇于
养猫的,六七年以来,所蓄之猫大小何止十只以上?死了六七只,走失三四只。现在养一大
黑猫每天只咪呜咪呜吵着你要鱼吃,同老鼠像换过兰谱,从来不捉。但我仍然每天一二元钱
的小鱼,两碗香饭供养着它,置家姊每日喃喃之怨骂于不顾,一则物稀为贵,此猫亦成为我
财产之一,二则我素来爱猫成癖故也。

    老鼠与猫带来跳蚤,而屋子当我们迁入前经军队住过,又留下无数臭虫。天气一暖,便
大肆活动起来,我活了四十多岁,尚没有与臭虫作缘,所以不能养成被叮的习惯,常被它们
搅扰得失眠通夕。也曾烧过几壶沸水冲过床,也曾发愤用纸条糊贴板壁缝,实行封锁政策,
而仅能逞凶氛于一时,不能奏廓清之功于永久。若有一瓶飞脱力药水,则犁庭归穴,聚厥丑
类一举而歼旃,岂不人心大快,大快人心。于今只能像对待老鼠一样,惟有叹叹气了事。抗
战以来,我们知识分子以生活程度降落太速,不但瞪着眼受商人的气,贩夫走卒也可以揶揄
讥笑之,斯文久已扫地,现在又受于老鼠臭虫,束手无策,所谓人类尊严,也澌灭无余了。

    跑街之余,则在家里收拾天穿地漏,塞鼠穴、拆床、安床。隔几天又须通烟囱,修灶
头,疏导阴沟,营缮破橱破柜,或接桌腿,续凳脚,一把刮刀是我做水泥匠的工具,一把旧
货摊买来的旧锯,一把缺口的劈柴刀,是我做木匠的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器既不利,工作当然十倍费时而吃力。我觉得匠作之事比写文章究竟容易,若有得心应手的
工具,我相信自己可以制造很多器皿来。我渴望能得到现在为我所无的几样工具,如斧子、
凿子、刨子之类,甚至形诸梦寐,然终以价格贵得怕人,无法到手。抗战结束以后,我想要
置办全套泥木匠的家伙,独力建造一间小屋以及屋中动用的东西。你若不信我有这样能力,
将来就请你到我手建之屋居住几时。那时就可以证实我说的话不是瞎吹了。

    此外,则劈柴、洗碗、洒归房屋、拂拭几桌,吃饭时端饭菜,更是每天例行公事,不必
细述。还有水的问题,应在这里补叙一下。我们喝的是河水,用的是井水,请人挑,每担三
元或四元,包月则价略减。但挑水夫每个月要涨价一次,有时事忙,或存心赖账,则一两天
不给你送一勺水来是常事。我们大门口有一眼井,可是井中水各有所主,自天才亮到深夜,
都有人在那里汲取。你若提着桶子也想去沾溉一点余沥,则十来双眼睛都向你望着,有人还
说:“你们都是‘有’的人,为什么来与我们这些‘乾人’争这几滴水?”——其实他们何
尝干,腰包里一掏,钞票便是几大卷,我们却早由钱袋干起,现在连一身肉都干完了哪!所
以门前虽有一口公井,而我们仍然要出钱买水用,到了缸底朝天时,便向那些人下气低声,
照他们行辈,尊声“王大爷,你行行好,替我们送担水来。”或者“可怜我们两天都没水用
了!李二娘,你腾出点功夫,救我们个急吧。”为买零水,我们三家人,每天都有人立在墙
缺口对着井边曼声哀唤,或亲自到井边对他们说上一车子好话,苦求垂悯,倒煞是一种奇
观。但光阴之无端耗费,当然是无法计算的了。

    如果我没有失眠的病,或灯光较强的话,则颇可以夜的时光之有余,以补白昼之不足,
古人不是有“三余”读书的话么?然而不幸我素来有一个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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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年            
  
    你说你此来是想向我打听点老年人的生活状况,好让你去写篇文章。好的,好的,朋
友,我愿意将所知道的一切供给你。若有我自己还不曾经验过的,我可以向同类老人去借。
我老了,算早已退出人生的舞台了,但也曾阅历过许多世事来,也曾干过一番事业来,我的
话也许可以供你们做人方面和行事方面的参考。古人不有过老马识途的话吗?虽说现在的道
路新开辟的多,临到三岔口,老马也会迷了方向。那不妨事,当闲话听也可以……不要怕我
说话多了伤气,老头儿精神还好,谈锋很健。况且十个老人九个噜嗦,只愁没人耐烦听他,
不愁自己没得说。

    你说先想知道老人饮食起居的情形,那很简单。肠胃作用退化,上桌时不能多吃,但又
容易饥饿,于是天然采取了婴儿“少吃多餐”的作风,平常人一天吃三顿或两顿,老年人至
少五顿。老人又像婴孩般的馋。我幼小时看见年老的祖母,不论冬夏,房里总有个生着火的
大木桶。玩魔术似的里面不断有一小罐一小罐吃的东西变出来。莲子、花生、蚕豆,核桃
仁,每天变换着花样。她坐在桶边,慢慢剥着,细细吃着,好像很香甜,而对于她暮年的生
活也以此为最满足。我父亲和叔父们在外边做了官,想接她到任上享享福,住不上一年半
载,就嚷着要回故乡去。因为她实在舍不得离开那只四季皆春的火桶,和那些自己田地里产
生的吃不完的果子。富贵人家便要讲究吃银耳、燕窝、洋参。古时候,七十以上仅仅以衣帛
食肉为幸福,未免太寒酸,文明程度太不够。不过我所说的是富贵人,穷人不但没有肉吃,
还不是一样要咬紧老牙根对付酸菜头和腌萝卜吗?

    起居完全受习惯支配。习惯这怪物中年时便在你身体里生了根,到老年竟化成你血肉的
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新环境怎样好,老人总爱株守他住惯的地方。强迫老人移居是最
残酷的,不但教他感觉不便,而且还教他感觉很大的痛苦。所以汉高祖迎太公到长安,不得
不把丰沛故乡的父老连同鸡犬街坊一古脑儿搬了去——没有帝王家移山转海的神力,老太太
还是宁愿守着家乡老火桶,而不贪图儿子任上的荣华。不说教老人移居,他卧房里床榻几凳
的位置,你也莫想移动分毫,否则逼着你立刻还原不算,还要教他半天的咕哝。他的眼镜盒
子原放在抽屉左边角上,你不能移它到右边,手杖原搁在安乐椅背后,你不能移它到门后,
他伸手一摸不着,就要生气骂人了。

    你口里虽没说什么,心里定要纳罕老人何以这样难伺候。哈,哈,老人有老人的脾气,
也像少年人有少年人的脾气。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还更麻烦哩。你听见过返老还童的话没
有?所谓还童是这样意义:神明一衰,所有感情意志,言谈举止,都和以前不同,而执拗,
偏僻,乖戾,多疑心,易喜怒,易受人欺骗,俨然孩童模样。这种老人顶不容易对付,论辈
份他是你的曾祖父,论性情他是你五岁儿子的弟弟。老莱子彩衣弄皱,担水上堂仆地佯啼的
那一套,我疑心他并非真想娱亲,倒是他自己一时的童心来复。他的老太爷和老太太童心一
定更浓。不然玩的人可以这么起劲,看的人却未必会这么开心。

    你问老人贪吝心较强,是不是真的。哦,这并不假。从前孔圣人也曾说“及其老也,戒
之在得。”据叔本华说,人36岁前使用生活力像使用利钱,36岁以后便动用血本,年龄
愈进,血本动用愈多,则贪得之欲自随之加强,所以这现象是由于生理关系。但我还要为这
话补充一下,我以为除了生理关系以外,生活习惯的陶冶训练更为切要。少年时用的是父母
的钱,当然不知爱惜,到了用自己挣来的钱时。知道其来之不易,就不免要打打算盘了。生
儿育女之后,家庭负担更重,少年时对人的慷慨和豪爽,不得不把地位让给对儿女的慈心。
譬如这笔钱本打算捐给某慈善机关的,忽然想到雄儿前日要我替他买套五彩画册,我还没有
买给他呢,于是打开的钱袋,又不由自主地扣上了。这十余元本想寄给一个贫寒学生的,忽
然想到昨日阿秀的娘说阿秀差件绒线衫。啊,别人的事还是让别人自己去解决罢,哪见得天
底下真有饿死的人!年事愈高,牵累愈重,也就愈加看不开,甚至养成贪小便宜的脾气。人
家送礼,一律全收,等到要回礼时,便要骂中国社会繁文缛节讨厌。同人家打牌,赢了要人
当面给钱,输了就想赖帐,明知人家想讨老人家喜欢,几个小钱,不致于同他计较。而一见
天下雨喘呀喘呀端大盆接屋檐水,孙儿泼了半匙饭在地上赶紧叫人扫去喂鸡,儿子给她零用
钱,一文不用,宁可塞在墙壁缝里破棉鞋里,让别人偷。又是一般老婆子常态,不必细述。

    老人也有老人独享的清福。朋友,想你也有过趁早凉出门的经验。早起出门,雾深露
重,身上穿得很多,走一程,热一程,衣服便一件一件沿途脱卸。我们走人生路程的也一程
程脱卸身上的负担,最先脱卸的是儿童天真和无知,接着是青年各种嗜好和欲望;接着是中
年以后的齿、发、血、肉、脂肪、胃口;最后又脱卸了官能和活动力,只留给他一具枯瘠如
腊的皮囊,一团明如水晶的世故,一片淡泊宁静的岁月。那百花怒放,蜂蝶争喧的日子过去
了。那万绿沉沉,骄阳如火;或黑云里电鞭闪闪,雷声赶着一阵阵暴雨和狂风那种日子过去
了。那黄云万亩,镰刀如雪,银河在天,夜凉似水的日子也过去了。现在的景象是:木叶
脱,山骨露,湖水沉沉如死,天宇也沉沉如死,偶有零落的雁声叫破长空的寥廓。晚上,拥
着宽厚的寝衣躺在软椅里,对着垂垂欲烬的炉火,听窗外萧萧冷雨的细下,或凄凄雪霰的迸
落,屋里除了墙上的答的答的钟摆声,一根针掉下地也听得见。静,静极了,好像自有宇宙
以来只有一个我,好像自有我以来才有这个宇宙。想看过去的那些跳跃、欢唱、涕泪、悲
愁、迷醉的恋爱、热烈的追求、发狂的喜欢、刻骨的怨毒、切齿的诅咒、勇敢的冒险、慷慨
的牺牲、学问事业的雄图大念。凡那些足以形成生命的烂漫和欣喜,生命的狂暴和汹涌,生
命的充实和完成的,都太空浮云似的,散了,不留痕迹了。有时以现在的我回看从前的我,
宛如台下看台上人演剧,竟不知当时表演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悲欢离合演得如此逼
真呢。现在身体从声色货利的场所解放出来,心灵从痴嗔爱欲的桎梏解放出来,将自己安置
在一个萧闲自在的境界里。方寸间清虚日来,秽滓日去,不必斋戒沐浴,就可以对越上帝。
想到从前种种不自由,倒觉得可怜了。

    不但国家社会的事于今用不着我管,家务也早交给儿曹了。现在像一个解甲归田的老
将,收拾起骏马宝刀的生活,优游林下,享受应得的一份清闲。高兴时也不妨约几个人到山
里打打猎,目的物不过兔子野雉,谁耐烦再去搏狮子射老虎。现在像一个退院的闲僧,一间
小小屋子里,药炉经卷,断送有限的年光,虽说前院法鼓金铙,佛号梵呗,一样喧闹盈耳,
但都与我无干,再也扰不了我安恬的好梦了。

    啊,这淡泊,这宁静,能说不是努力的酬庸,人生的冠冕,天公特为老年人安排的佳
境。

    不过你们为过多的嗜好,和炽盛的欲望所苦恼着的青年人,也不必羡我。你要知道欲望
是生命的真髓,创造力的根源。你们应当了解节制的意义,铲除则不必也不可能。韩愈氏究
竟是个聪明人,他做序送一个会写字的和尚,曾调侃他说艺术进步的推动力在“情炎于中,
利欲斗进”,出家人讲究窒情绝欲,他的书法的造诣恐怕不易达到高深之境云云。假如不明
知说这话的人是唐朝文士,我们是否要疑心他是佛洛衣德的信徒?

    再者老年人欲念的淡泊,其实是生理关系的反映。开花不是老树的事,一株老树若不自
揣度,抖擞精力,开出一身繁盛的花,则其枯槁可以立待。设想以中年的明智,老年的淡
泊,来支配青年的精力,恐怕是不合自然的理想。假如道家“夺舍法”果有灵验,叫中年老
年的灵魂,钻入孩子的躯壳,那孩子定然长不大。试想深沉的思索,是否娇嫩脑筋所能胜
任?哀乐的荡激,哪是脆弱的心灵所能经受?神童每多病而善夭亡,正为了他们智慧发展过
早。所以孩子的糊涂是孩子幸运的庇托,青年的嗜欲是青年创造的策动,老年的淡泊也是老
年生命的维持。颠倒了,就违反自然的程序,而发生意外的灾殃。思虑短浅的人们,对于造
物主的计划,是不能妄肆推测的。

    你想我谈谈老年人朋友问题。哈,究竟是少年人,一开口就是朋友。细推物理,有时觉
得很有趣。有生之物,各成集团,永远不能互通声气。画梁间筑了香巢的燕子,从不见有喜
鹊或鹪鹩来拜访。猫见了狗总要拱起背脊,吼着示威,哪怕它们是同在一家的牲畜。一样是
人类,七八岁的孩子不爱和两三岁的孩子玩,也不爱和十二三岁的孩子玩,他们自有他们的
道伴。青年人也不能和中年和老年人交朋友,所谓“忘年之交”不能说没有,但总不多。少
年人见了年龄略比自己大些的人物,便觉得他们老气横秋,不可接近,甚至要叫他们做老头
子老太婆。至于那些真正黄发驼背的老头子,或皱成干姜瘪枣的老婆子,和我竟是另一世界
的人物了。他们世界和我们距离如此之远,有如地球之与火星和天狼星。听说火星里的人类
头大如斗,腿细如鸟爪,天狼星里的人类身长百千丈,地球一只巨舰粘在他们指甲尖上只似
一叶浮萍,虽说这样奇形怪状,我们并不怕,我们和他们本是永远不发生关系的呀。现在的
青年人对于我虽说不至于以天狼星和火星人物相待,无形间的隔阂,一定是免不了的。所以
老年人只好找老人做朋友,各人身上的病痛,各人的生活经验,各人由年龄带来的怪癖,由
习惯养成的气质,彼此可以了解,彼此可以同情,因之谈起来也就分外对劲。况且我一开始
就告诉你:老年人身心一切退化,只有说话的精神偏比从前好。牢骚发不完,教训教不完,
千言万语,只是一句话,天天念诵的还是那段古老经文。性情爽直的青年哪里耐得住,他们
对你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又何怪其然呢。至于两老相对,随你整天埋怨现在的生活比从前
贵了啦,现在的人心比从前坏了啦,甚至天气也比从前热得多,蚊子比从前叮人更痛啦,自
己养下来是八斤,儿子只七斤,孙女儿只有六斤半,可以证明一代不如一代啦,还有什么什
么啦,对方听了决不会暗中摇头皱眉,或听磕睡了额角碰上屏风,而惹你一场嗔喝的。

    不过无论什么知心朋友,各有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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