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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宋·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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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谋反的阴谋中这一可能之后,他们已经决定做一次政治投资,从此让他们两家摆脱贾人的名声,从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桑唐两家将成为名宦之族、书香世家。唐甘南给他大哥也就唐棣的父亲唐甘云的信中,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唐家现在有百年难遇的机遇,借助这个人,不仅仅毅夫侄儿可当轻易当大官,便我们二人,得个朝廷的封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这笔生意,断无不做之理……”
  基于这种判断,桑、唐两家对石越的支持可以说不遗余力,当时的工商业相当的繁荣,国家从工商业中得到的税收几乎与农业税不相上下,身家亿万贯的商人也并不罕见,桑、唐两家虽然在商人之中,只能算是中等之家,但是其财力也是相当的可观。买下一座雕版印刷坊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小意思,更何况石越带给他们的棉纺技术,能带来的利润让唐甘南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
  在熙宁二年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全套的棉纺技术设备基本上已经试制成功,而石越也开始对《论语正义》定稿,每议订一卷,雕版工人立即开工雕刻,桑俞楚和唐甘南为了让这套书有最好的印刷效果,可以说是不计工本,请来的尽是第一流的工人,采购的木料、纸张都是上上之选。但是要刻出二十余万字的书版来,又谈何容易?一个字不小心刻错,整版就要重来,书版堆满了印书坊的十多个房子,近百个工人夜以继日的工作,到十二月结束的时候,一部《论语正义》不过刻完了四分之一。
  石越对于这种进度十分的困惑,他默默算了算时间,向一个老工人问道:“老师傅,我听说有一个叫毕升的人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无论成本还是排版的速度都要比雕版要来得好,为什么你们不用雕版呢?”
  那个老工人憨笑着回答:“回石公子,毕升这个人小的并没听说过。倒是泥活字印刷现在的确有人在用,不过好像主要是杭州一带的印书坊采用,汴京城里只有一家。而且印刷效果比我们雕版的要差,泥活字也不能够用太多次。说起来只是成本比雕版要低一点,如果不是大作坊,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石越默默听着。他当然知道此时肯定有活字印刷术存在于世,要知道记载这件事的沈括还年轻着呢,如果他没有看到,也不至于乱写,何况这也不是乱写可以写出来的。他寻思着:“活字印刷术肯定要比雕版印刷术要强,至少适用于大规模的生产。但是谷登堡的印刷机和铸字机却不是一下子可以造出来的,况且用于金属活字的油脂性油墨也不是那么容易造出来,自己知道较多的倒是王祯发明的木活字,还有那转轮排字架。莫若先把汴京那个活字印书坊给收购了,然后就做木活字,自己再加以更现代的工艺流程进行管理,效率一定可以提高很多倍,以后再慢慢让这些工匠造铅锡合金活字。”
  他把这件事又想了一想,因为这些日子唐甘南主要把精神放在那些棉纺机械之上,他便回去找桑俞楚商议。桑俞楚立时便答应了,因为这印书坊多少也是有利可图的,虽然活字印书坊其实利润并不高——它的硬件成本上低于雕版印刷,但是在软件上,因为雕版工人不需要识字,工资每天只要三十文,而活字工人却需要识字,工资每天要四十文到五十文不等——但是总的来说,也是能略有盈利,况且这件事已经不能纯粹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因为是石越看中的事情,也许利润超出想像也说不定的。
  桑俞楚做事是个有效率的人,抢在除夕之前,他就按石越的要求用了五百贯钱把汴京城里唯一的一家活字印书坊“李记”连掌柜带工人全部买下,改了个招牌叫“桑氏”。
  虽然石越很希望能够在春节里和印刷工人们探讨一下木活字印刷技术以及新式的工艺流程细节的可行性,但是他毕竟无法阻止人们希望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这一朴实的愿望,而做为他自己,若依内心来讲,也是很希望能趁此时机领略一下西元十一世纪宋代春节的气氛。只不过他同时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一种紧迫感,相对于他要做的事情来说,他所享有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实在不容他不抓紧时间。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虽然石越来到了这个时代,但是他依然和这个时代不太相融,因为这个世界普遍的作风是相当的优雅,而他则显得急促了一些,这真是无可奈何的矛盾呀……
  和桑家人一起过除夕的时候,石越相当惊讶的发现鞭炮在当时的工艺水平并不逊于自己的时代。他倚门望着那“噼里叭啦”作响的鞭炮,突然有点讽刺的想道:“这个东西也许是这个时代里我最熟悉的事物吧?随着开封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零六九年算是结束了,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我似乎已经慢慢溶入了这个社会,看来我的适应能力还真是惊人呀。如果换了别的意志脆弱的人,只怕早就死掉了吧?”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嘴角就不自觉的露出了自嘲式的冷笑。
  他并不知道此时有一个人在远远的望着他,看着他那寂寥的神态,那倔犟的冷笑,那掩抑不住光芒却又似乎无比倦怠的眼神……桑梓儿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可以和男性走得太近的,虽然自己家里并没有那种清规,但是有一种约束是无形的。虽然眼底里的这个人自己称为“石哥哥”,但既便是和桑充国这个亲生的哥哥在一起,也应当恪守着一定的礼仪规范的。
  桑梓儿在家人的眼里,是一个聪慧而调皮的小姑娘,但是没有人知道,即便是她最贴身的丫环阿月也不知道,她其实很懂得理解别人的心思。这个石越哥哥为什么显得那么寂寥,显得那么倦怠,却有几分不屈的感觉,似乎他在和一种她所不能理解的事物战斗一样,不知道有几分胜算,却倔犟的战斗不止。桑梓儿知道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五岁的女孩子,那些东西是她理解不了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着她体惜这个石越哥哥。
  在大厅里面,桑家的男人们和唐棣、柴氏兄弟、李敦敏一起在忙碌着,只是那些祭祠祖先的供品却是不能让外人碰的,不是姓桑的人很有分寸的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大宅里忙碌的人们都洋溢着一种喜悦的心情,感染着整座桑宅。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心情与眼前的气氛不太相符,石越回过神来,也开始去帮忙,要把整座宅院清洁一新,还真不是几个佣人就可以做到的。虽然老爷公子们倒也并不真的动手,他们只是发号施令——石越却并没有很自觉的意识到这种特权,他竟然笨手笨脚的去帮助佣人做事,结果惹出一堆笑话。一方面唐棣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居然不介意做体力活和脏活的读书人;一方面那些佣人也根本没办法理解,以至于似乎是被他的行为给惊呆了。而他又显然不像是个做惯了家务活的人,仆人一个人背着一张大的八仙桌毫不困难,而石越却是有生头一次做这种事情,结果是背着一张桌子在原地团团乱转,分不清东南西北,引得唐棣等人笑得打跌。
  桑梓儿也忍不住扑嗤一笑,那点点不开心的情绪随着这一笑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许是因为石越的这种行为让大家觉得很开心,唐棣首先便忍不住捋起袖子加入进来,接着桑充国、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跟着下水,不过这几位却始终有点拘谨,顶多只帮着搬搬花瓶之类的小玩意,实在比不上唐棣和石越,什么重活都敢干。
  就这样,熙宁二年的除夕最终在桑府诸人的劳动中度过,石越尽情的享受着劳动的快乐,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自一个千年之后的世界,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向这个世界的命运挑战,改变历史的进程,这一天他的目标就是把桑府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了过一个快快乐乐的新年做好准备。
  西元十一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身处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中,石越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以前认为现代人的见识必定远超古代,但是当你看到从潘楼街到大相国寺这一段御街的热闹景象后,你决不会再这样想。虽然天气有点儿冷,但是从初三开始,街上就变得非常的热闹,出来拜年的人们络绎不绝,酒楼店铺都开始营业,小商小贩们也挑着担子上街呦喝,各种各样的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最吸引石越眼球的,还是那些卖艺的杂耍……有人吞吐火球,有人掌碎石块,有几个人搭台唱戏,有几个人剑舞生风,还有说评书的,弹唱的,真真让人目不暇接。
  石越和唐棣一行六人闭门造书一个月,已经是把唐棣闷得不行了,趁着这举国同庆的节日,几个人便忍不住成群结队的出来逛逛。一行人走到土市子附近时,唐棣看到众人都有点累了,便提议:“我们且上陈州楼吃杯酒再走吧。”
  石越抬头看时,果然就有一座酒楼在街的对面,好大的一面酒幡迎风飘扬,一个大大的酒字下面用楷体绣着“陈州酒楼”四个大字,旁边一个布幡就只有三色条幅,那是官府允许卖酒的标志。众人走了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早已人满为患,那店小二艰难的挤到这一行人身边,看他们打扮,便知道是有钱的主,唐棣大声问道:“小二,雅座还有没有?”
  “有,有,楼上,六位爷,上等雅座一间伺侯……”小二拖长了音大声呦喝。便有人把他们几个请上楼去。
  上得楼来,石越才发现这楼上楼下,竟是两个世界。楼下挤得不行,楼上却还有几张桌子能空出来,那一个个用屏风隔出来的雅座,也并没有坐满,因为石越等人竟然能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做有钱人真好呀。”石越在心里感叹道,想起以前和同学开玩笑的事情,不由童心大起,便冲那正想询问要点什么的小二说道:“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他念书的时候每每为点什么菜而烦恼,当时最盼望的便有朝一日,可以冲店家大喊一声:“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想不到这个搞笑的愿望,居然在今天实现了。
  不过这等事情,在唐棣这样的富家子弟看来,却属平常,几个人坐下,便离不开那科考与《论语正义》。李敦敏笑着对石越说道:“子明真是神人,昨日我去给同乡的贡生们拜年,听他们说道今春省试已经定了,果然是不试诗赋,一如子明所料。”
  石越虽然知道这事属必然,心里却也有几分得意,笑道:“几位要取功名,其实也不难。这策论的题目,自是早已定好,不过这主旨,几位却需要有一个把握。”
  柴贵友便问道:“以子明所见,当以何为主旨?”
  “朝廷求变求新,欲一洗百年积弊,诸位的策论若违了这个大旨,主官只怕不能相容。”石越笑道。
  桑充国听得这话,心里就几分不舒服,便问道:“朝廷当以才华取士,奈何迎合执政?”他是满脑子的正义,根本看不起这些东西。
  石越叹息一声,说道:“道理上长卿自然说得不错,只是事实如此,亦无可奈何。”
  桑充国不服的反问道:“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功名可以向直中取,岂可从曲中求?子明兄写《论语正义》,学际若天人,怎么可以说随波逐流呢?”说到后来,是有点责备的意味了。
  石越也不生气,心里反而喜欢他这个性格,他微笑着回答道:“长卿说得是不错的,不过事有经,有权。不通权变,不可谓是知王者之道。试问若权柄为小人所掌握,若以直道求功名则不可得,那么用曲道求功名然后伺机匡扶朝政,救济天下百姓;较之因此而不闻不问,只求独善其身。哪一种作法更加值得尊敬呢?”
  桑充国从前根本没有想到这方面上去过,当下默不作声,好久才说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子明兄说的两种方法,我以为都不可厚非。却不知道为何三王五帝之时,没有小人当道呢?”
  “三王五帝之时,并非没有小人当道,而是小人当道,马上就会被发现。故此小人不在居高位甚久。”石越说道。
  “不错,以三王五帝之圣明,小人难居其位久矣。”柴贵谊悠然向往的说道。
  “景中此言差矣,世上的儒生皆为此事所误。以我所见,三王五帝之明,并未便强过当今圣上。”石越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知道没有人敢接口,又继续说道:“自古皆知三王五帝,以为古之圣人,然而没有人想过,三王五帝之时,为何圣人辈出?而此下数千年,最贤不过唐太宗?同是华夏九州,水土未变,神灵未变,何以古今有异?”
  “那是民风已变。”
  “圣人是生而知之者,与民风何干?”石越反问道,“不过这民风已变,也不算说错。须知当三王五帝之时,民无阶级之别,普通的百姓可以直接和天子说话,若有小人为恶,则百姓一可以在华表上直书,曝其罪恶,二可以直接告诉天子。天子耳目张明,如何不圣?天下人都可以直言朝政得失,小人便是欺得一时,欺得一人,如何可以长久欺瞒天下人之耳目?故此三王五帝之时,朝中便有小人也不能立足,天子由是成其圣人。”
  “……其后阶级之分遂起,民意与天子隔绝。今世虽有登闻鼓院,然而以民告官,便是坐实,民亦须受罚,故虽有小人在朝,天下百姓便知之,不敢告之天子矣。诸君试看那登闻鼓院,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敢去敲那个鼓?这等设置,原本是百官中的奸诈之人,欲借以欺君而想出来的隔绝天子与庶民的办法,后世却因之不疑,反而在那里妄求什么三代之治,岂非缘木求鱼?天下之奸弊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的,若天子能通达民意,小人便不能居于朝,三代之治可垂拱而得。”
  石越这一番话说得众人耸然动容,这种议论和观点,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里无不把这话细嚼慢咽。却听到一个人鼓掌笑道:“好一番议论,真是闻所未闻,却又深明事理。不知是哪一位贤者在此?”声音却是从屏风那边传来的,石越只顾得高谈阔论,完全没有想到这所谓的雅座,其实不过就是隔一座屏风,完全没什么隔声的效果。
  当下便应道:“贤者二字,愧不敢当,只怕有辱阁下清听了。”
  正说话间,那个人早已走了过来,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张国字脸,神情俊朗,又有一种飘逸的气质。他看到石越等人都不过是二十多头的样子,很明显的吃了一惊,深施一礼问道:“却不知刚才那位子明公是哪位?在下苏轼,冒昧打扰贤者,还望恕罪。”
  石越等人听他自报名号,也齐齐吃了一惊,全部站了起来。须知苏轼文名早已传遍天下,这些士子哪有不知道的呢?石越这是第一次见到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更有几分莫名的兴奋,连忙抱拳说道:“在下石越石子明,足下就是直史馆苏轼苏父母?”因为此时苏轼正是开封府推官,所以石越叫他“苏父母”,但当面直呼其名,却是有点不敬的,好在苏轼并不在意。
  而苏轼万万想不到刚才那清奇的议论竟然出自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青人口中,而且此人还自称石越,当下细细端详石越,见他长得白皙修长,仪表堂堂,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心里便又多了几分好感,当下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苏某。石公子想必就是最近以词名蜚声京师的石九变了。”
  石越苦笑道:“正是在下,雕虫小技,不足以有扰清听。”
  众人见苏轼为人很随和,便一一上来见礼,又让了上座与苏轼相坐。这六人当中,除开石越和李敦敏,其余的都可以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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