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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帝王业-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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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霍然张开眼睛,被他的目光灼烫,从脸颊到全身都有如火烧。
  羞恼之下,我躲开他的手,拉起被衾挡在胸前。
  他大笑,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我,突然一凛,伸手捉住我手腕。
  我脱口低呼,腕上青紫淤伤处被他握得生痛。
  萧綦松手,脸上笑容敛去,淡淡扫我一眼,“他们对你用刑?”
  “只是皮肉伤,也没受什么罪。”我抽回手,抬眸却见他目光如霜,杀意如刃。
  我一惊,话到嘴边再说不出口,仿佛被寒气冻住。
  “让我看看。”萧綦面无表情,突然揽过我,一把拂开我衣襟。
  我惊得呆住,在他杀机凛冽的目光下,竟忘了反抗。
  灯影摇曳,我的肌肤骤然裸露在他眼前,仅着小小一件贴身亵衣,浑若无物。
  见我身上并无更多伤痕,他眉心的纠结这才松开,将我衣襟掩上,淡淡道,“没事就好,他若对你用刑,那十七个贺兰人也不用留全尸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我听得心神俱慑,怔了一刻,才低声问他,“那些贺兰死士,你都追获了?”
  我记得当日,他是允诺过贺兰箴,三军概不追击的。
  “区区流寇,何需劳动三军。”他淡然道,“突厥的人马早已挡在疆界,岂会放他们过去。”
  “贺兰箴不是突厥王的儿子吗?”我愕然。
  萧綦一笑,“不错,可惜突厥还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忽兰王子——贺兰箴的从兄,突厥王的侄子。”
  “难怪你会知道贺兰箴的计划。”我恍然洞明,那灰衣大汉一路跟随,照理说只能探得行踪,未必能获知贺兰箴的计划。原来,真正的内应是他们自己人,出卖贺兰箴的正是他的兄弟,与他有着王位之争的忽兰王子。
  一时间,我不寒而栗。
  贺兰箴自以为有钦差为内应,想不到萧綦早已与忽兰王子联手。
  一环环都是算计,一处处都是杀机,谁若算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萧綦、贺兰箴、徐绶……他们都活在怎样可怕的圈套中。
  我怔怔凝望萧綦,只觉他的眼睛越看越是深邃,深不见底,什么也看不清。
  他亦凝视我,忽然莞尔,“怕我么?”
  方才还寒意凛冽的一双眼睛,仿如深雪渐融。
  我怕他吗?当年遥遥望见他率领三千铁骑踏入朝阳门,那一刻,我是怕过的。
  可如今,与他近在咫尺,与他共历生死,见过他在我眼前杀人……我还怕吗?
  我扬眉看他,往事历历浮上心头,百般滋味俱全。
  “不,我恨你。”我直视他。
  他目光一凝,随即笑了,“不错,我确实可恨。”
  连一句辩解开脱的话都没有,他就这么承认了,我一时语塞。
  “你可有话对我说?”我咬了咬唇,心下有些颓软,事已至此,便给彼此一个台阶吧。
  “你想知道什么?”他竟然这样反问我。
  胸中一口怒气涌上,我气极,转眸见他笑容朗朗,整个人身上有灼人的光芒。
  当年洞房之夜,不辞而别,他一直欠我一个解释。
  我不在乎他能弥补什么,但这个解释,攸关我的尊严,和我家族的尊严。
  耿耿三年,最令我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一口意气。
  我看着他的笑容,怒极反笑,缓缓道,“我欠了你一件东西,现在还给你。”
  萧綦微略一怔,笑容不减,“是什么?”
  我靠近他,扬眉浅笑,忽然挥手一掌掴去。
  这脆生生的一掌,拚尽了我的全力,不偏不倚掴在他左颊。
  他愣愣受了这一巴掌,没有闪避,灼人目光直迫住我。
  两人一时僵持,他脸上渐渐显出泛红指印和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本是大婚之夜,就该送你的,不料欠了这么久。”我仰脸直视他,手掌火辣辣的痛,心中却畅快之极,恨不能大笑出声。
  “多谢,现在我们两清了。”他唇角微牵,笑意渐浓,握住我火辣作痛的手掌,翻过来看了一眼,见掌心红肿一片,当即失笑,“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我愤然挣脱不得,却见他的目光从我面孔滑下,直滑向胸前——这才陡然察觉,我衣襟半敞,胸口大片雪白肌肤都被他看在眼中。
  “你无耻!”我羞愤得无地自容,偏偏双手被他控住,半分挣脱不得。
  他叹口气,一手将我圈住,一手拿起药膏,“再乱动,只好脱光了衣服上药。”
  我相信他说得出,自然做得到。徒劳之余,只得狠狠咬了唇,不敢乱动。
  他用手指蘸取药膏,仔细涂在我肩颈手腕的外伤处。伤处已经愈合,不觉怎么疼痛,他的手指停留在我肌肤上,缓缓按揉药膏,带起一片酥痒……偏偏,他还含笑看着我。
  侍女上药从来没有这许多麻烦,他是故意作弄我。
  我瞪着他,气结无语。
  他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如此凶悍……很好,命中注定嫁入将门。”
祸福
    烛影跳动,将他的侧影映在床头罗帷,忽明忽暗。
  我无奈地侧了脸,不看他,也不敢再挣扎,任由他亲手给我上药。
  此时已近深夜,罗帐低垂,明烛将尽,内室里只有我与他单独相对。这般境地下,我偏偏是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更与他肌肤相触……纵然已有三年夫妇之名,我仍无法抑止此刻的紧张惶惑,手指暗自绞紧了被衾一角。
  萧綦一言不发,间或看我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越发令我心下慌乱,耳后似火烧一般。
  “下来走走。”他不由分说,将我从床上抱起来。
  脚一沾地,顿觉全身绵软无力,不得不攀住他手臂。
  “你躺得太久了。”萧綦笑笑, “既然内伤已好,平日可以略作走动,一味躺着倒是无益。”
  我抬眸看他一眼,倒觉得新鲜诧异。自幼因为体弱,稍有风寒发热,周围人总是小心翼翼,一味叫我静养,从没有人像他这般随意,倒是很对我的脾性。
  他扶我到窗前,径直推开长窗,夜风直灌进来,挟来泥土的清新味道,与淡淡的草木芬芳。
  我缩了缩肩,虽觉得冷,仍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好久不曾吹到这样清新的晚风。
  肩上忽觉一暖,却见萧綦脱下自己的风氅,将我紧紧裹住。
  我僵住,整个人陷入他臂弯,裹在厚厚的风氅下,被他身上独特而强烈的男子气息浓浓包围。
  我从来不知道,男子身上的气息会是这样的……无法分辨的味道,温暖而充满阳刚,让我想起正午炽热的阳光,想起马革与铁,想起万里风沙。
  我记得哥哥和子澹的味道,哥哥偏好杜蘅,子澹独爱木兰。他们行止之间,总有一缕隐隐香气。京中权贵之家,都存有远自西域进献的香料,都有美貌的稚龄婢女专司调香。连贺兰箴那样的异族男子,衣上也有薰香的气息。
  唯独萧綦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绵软,一切都是强悍、锋锐而内敛的。
  月白,风清,人寂。
  我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怦怦急跳的声音,竟有些许恍惚。
  “我不冷。”我鼓足勇气开口,想从他臂弯中挣脱,挣脱这一刻的慌乱心跳。
  他低头看我,目光深不见底。
  “为何不问我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似笑非笑。
  方才见他风尘仆仆的进来,一身甲胄,面有倦色,我已猜到他是远行而归。
  这大概是他一连几日都没有来看我的原因。
  可他若有心让我知道,大可以提前知会,如今才来问我,算是一种试探么?
  我冷冷回眸,“王爷自然是忙于军务,去向岂由我来过问。”
  萧綦牵了牵唇角,“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
  “是么。”我一笑,微微仰头,任夜风吹在脸上,“我还以为,自视不凡的男人,大都喜欢口是心非的女子。”
  他一怔,旋即扬声大笑,爽朗笑声回响在寂静夜里。
  我亦莞尔,抬眸静静看他,心绪起伏莫名。
  看着他下颌微微透出湛青的胡荏,越发觉得落拓洒然。
  即便抛开权位名望,抛开加诸在他身上的耀目光芒,单论风仪气度,他亦是极出色的男子。
  所谓英雄美人,原来并非文人杜撰的风流。
  假如没有当年的赐婚,假如与他今日方始初见,假如不曾识得子澹……我们会不会一见倾心,成全了这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然而世事弄人,这桩姻缘,从一开始就不圆满。
  眼下这番良辰美景,让我舍不得打破,即便只得片刻旖旎,也是好的。
  我紧闭双唇,那些在心中兜转了千百回的话,迟迟不能出口。
  如果闭口不提从前,一切从此刻开始,我们又会怎样?
  夜风更凉了。
  萧綦走到窗边,合上了长窗,背向我而立,似漫不经心道,“这两日,我去了疆界上一处荒村。”
  我在案几旁坐下,心下略作思量,已明了几分。
  “是去见一个特殊的敌人?”我蹙眉看他。 
  萧綦转身,含笑看我,“何谓特殊的敌人?”
  我低眸,不知该不该让他知道我的思量,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开口,“有时候,敌人可以变成盟友,朋友也可能变成敌人。”
  “不错。”萧綦颔首微笑,语带赞赏,“此人确是我的敌人。”
  他果真是去见了忽兰,难怪数日不见踪影,王府中人只知他在外巡视军务,谁也不知他在何处。主帅私会敌酋,传扬出去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此番行踪自然不能泄露半分。
  我蹙眉道,“徐绶已死,贺兰伏诛,一应罪证确凿,为何还要走这一遭?”
  他并不回答,眼底仍是莫测高深的笑意,隐含了几许惊喜。
  然而我实在不明白,就算那忽兰王子手中另有重要罪证,他也只需一道密函,遣人传达即可,何必冒了这等风险,亲自去见那突厥王子。
  或者说,他还另有计算?
  “你猜对一半,却猜错了人。”萧綦笑道,“这个特殊的敌人,并非忽兰。”
  我怔住,却听他淡淡道,“忽兰此人,倒也骁勇善战,在沙场上是个难得的对手。可惜悍勇有余,机略不足,论心机远不是贺兰箴的对手。”
  烛光映照在萧綦侧脸,薄唇如削,隐隐有藐然笑意,“若非这蠢人送来的信报,误传了贺兰箴布下的假象,延误我布署的时机,你也不至落入贺兰箴手里。”
  他冷哼,“日后与贺兰箴交手,只怕他死状甚惨。”
  我惊得霍然站起,“你是说,贺兰箴还活着?”
  萧綦侧首看我,眼中锋芒一掠而过,但笑不语。
  “你去见了贺兰箴!”我实在惊骇太过,那个人断腕坠崖而未死,倒也罢了;真正令我震惊的是,萧綦非但没有派人追击格杀,反而私下密见此人。
  迎着他深不可测的目光,我只觉得全身泛起寒意。
  “我不仅见了他,还遣心腹之人护送他回突厥,击退忽兰的追兵。”萧綦的笑容冷若严霜,缓缓道,“此去全看他的造化,但愿他能返回王城,不负我此番苦心。”
  我低了头,脑中灵光闪过,是了……前因后事贯通,万千扑朔思绪,霍然明朗。
  ——他原本与忽兰王子联手除掉贺兰箴,更将计就计铲除徐绶一党;而今见贺兰箴侥幸未死,而徐绶已除,他便改了主意,非但不杀贺兰箴,反而助其回返突厥。以贺兰箴的性子,势必对忽兰恨之入骨,王位之争再添新仇,就此两虎相争,突厥必陷入大乱。
  一时之间,我心神震动,恍惚又回到当年的朝阳门上,初见犒军的那一幕。
  当时只觉他威仪凛凛,气魄盖世,自那时起,豫章王萧綦的名字,在我心中已是一个传奇。
  待得嫁了他,三年独守,我只知自己嫁了一个心硬如铁的英雄,除此对他一无所知。
  此后宁朔重逢,生死惊魂,亲眼目睹他喋血杀敌,方知那赫赫威名,尽是热血染就。
  及至此时,他就站在我面前,轻描淡写说来,浑如夫妻间闲谈。然而挥手之间,早已搅动风云翻覆,设下这庞大深远的棋局……只怕天朝边疆、突厥王廷、两国黎民,都已被置入这风云棋局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一个英雄,远远做不到这一切。
  我恍然有大梦初醒之感。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不再只是一个疆场上的英雄,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统兵藩王,是名将亦是权臣,甚而,在我心底隐隐浮出一种错觉,似乎预见他将叱咤风云,虎视天下。
  这个突兀而现的念头,令我心神俱震,心中激荡难抑。
  “英雄当如是……”我由衷感叹,几欲为这番深谋远略击节大赞。
  萧綦笑而不语,缄默负手,只是深深看我,眼中不掩激赏之色。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番见识。”
  向来听惯溢美之辞,第一次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赞赏之语,我竟暗暗喜悦。
  然而,思及贺兰箴的怨毒目光,我忍不住叹道,“那人恨你入骨,此去纵虎归山,不知日后他又会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来害你。”
  萧綦淡淡笑道,“虽说知己难逢,能得一个有能耐的对手,何尝不是乐事。”
  我一呆,旋即微笑颔首。
  所谓当世名士,所见多矣,从没有人让我如何心折。从前,哥哥总说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然而他却不知——并非我心气高傲,只是未曾遇到胸襟气度足以令我折服之人。
  而今,我是遇到了。
  正自低头出神,萧綦不知何时走到面前,伸手抬起我的脸。
  “你怕贺兰箴对我不利?”他噙了一丝笑意,目光却灼灼迫人。 
  我陡然一窒,似被什么烙烫在心头,慌忙侧头避开他的手。
  分明还是五月的天气,却莫名一阵发热,只觉得房内窒闷异常。
  “你,要喝茶么?”
  局促之下,我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慌乱,答非所问地回了这么一句。
  借着起身去取茶盏,背转了身子,仍能感觉到他灼人目光。
  我强自敛定心神,取了杯子,默默往杯中注茶。然而心中怦然跳动,竟让我手腕微微发颤……这是怎么了,有生以来,从不曾失态至此。
  蓦的,手上一紧。
  我的手被他从身后握住,这才惊觉杯中茶水早已溢满,我却还茫然出神,径直往杯中倒茶。
  他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接过我手中的茶壶,另取了一只杯子,重新倒茶。
  我羞窘不已,他却悠然将茶倒好,含笑递了过来。
  “还是我来侍候王妃为好。”他语声低缓,笑意温煦。
  即便我再愚钝,这男女情事,总是懂得的。
  那一杯茶已递到面前,稳稳端在他手里,我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静静抬眸看他,想分辨出他眼底的情愫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四目相对,一时沉静无声。
  他目光深邃,那一点灼人的光亮却黯了下去,“你还是不肯原谅?”
  “原谅什么?”我直视他的眼睛,竭力平淡地开口,“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
  原本以为,他若不肯解释,我亦永远不会问。
  那个大婚之夜,是我一生难忘的耻辱。
  烛影摇曳,映照在萧綦脸上,将他的神色照得格外清楚。
  他蹙眉,唇角紧抿做一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歉然道,“当日事出紧急,我不得已……”
  好一句不得已,时至今日,他仍用这拙劣的借口来敷衍。
  我愤然抬眸,冷冷道,“就算冀州失守,急待你驰援平叛,也未必就急在那一时半刻。”
  “冀州失守?”萧綦霍然转头,眼底有错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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