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像运动员的布雷德利小姐、一位驼背、清瘦的五十多岁的从男爵,他说话总是很有趣,老是开心的放声大笑,声音刺耳。鲁伯特·伯基也在,还有一位女秘书马兹小姐,她年轻、美貌,身材苗条。
饭菜非常好吃。连古迪兰这个爱挑剔的人都直赞赏。欧秀拉很喜欢眼前的情景,雪松下白色的桌子,阳光明媚、碧绿的猎园,远处鹿群静悄悄地进食。这个地方似乎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圈,将现在排除在外。这里只有愉快、宝贵的过去,树木、鹿群、静谧如初,让人觉得恍若梦中。
但她的心情并不快乐,她们的谈话像机关枪扫射似的爆响不停,总有点象在说名言警句。虽然不时有开玩笑、逗乐的语句,但这反而使气氛更加做作。
这种做作太让人费神和厌倦了。只有那年纪较大的社会学家看起来很快活,他的大脑似乎已经僵硬,没有什么感觉了。伯基格外沮丧。赫曼尼几次取笑他,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让人吃惊的是她看上去总在节节胜利,而他在她面前竟束手无策,看上去显得十分渺小。欧秀拉和古迪兰很不习惯这种场面。她们俩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只是听赫曼尼慢慢地、唱歌似地口吐狂言,或是听那位乔舒亚男爵说俏皮话、听马兹小姐唠唠叨叨,再就是听另外两个女人点头称是。
午饭后,咖啡端到草坪上来了,大家离开饭桌,分别选择在树荫或阳光下的躺椅上落了座。秘书小姐到屋里去了,赫曼尼操起了刺绣,娇小的伯爵夫人拿起一本书看着,布雷德利小姐用纤细的草编着篮子,大家就这样在初夏下午的草坪上,悠闲地干着活计,措词严谨地聊着。
忽然大家听到汽车刹车和停车的声音。
“那是萨尔舍!”赫曼尼用她缓慢的唱腔说,然后她放下活,慢慢站起来,缓缓地走过草坪,绕过灌木丛消失了。
“谁来了?”古迪兰问。
“罗迪斯先生——罗迪斯小姐的哥哥——我猜是他。”乔舒亚男爵答道。
“萨尔舍,对,是她哥哥!”伯爵夫人说,她的喉音很重,她目光离开书本,抬起头来,似乎在肯定这一点。
他们等待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亚历山大·罗迪斯高大的身躯绕过树丛风度潇洒地走过来。他待人和善,一来就招呼客人。这一套待人的礼节是他为招待赫曼尼的朋友们而学的。他刚从伦敦的下议院回来。他一来,立即给草坪上带来一股下院的气氛:内政部长讲了这样那样,他自己都思考了些什么,他同首相都谈了这样那样的话。
这时,赫曼尼和杰拉德·克瑞奇从树丛那边过来。杰拉德·克瑞奇是和亚历山大一起来的。赫曼尼把他介绍给每个人,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然后她把他带走了,说明他现在是赫曼尼的贵客。
谈到内阁的情况时,说起内阁中早就出现了分裂,因为出现了不利的舆论,教育部长已经辞职。这样就引出了关于教育的话题。
“当然”,赫曼尼昂起头说,好像一个狂热的演说家。“教育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不提供知识的美和享受。”她似乎下意识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职业教育不是为教育,那是教育的终止。”
听到这个话题,杰拉德立刻兴奋地加入。
“不见得。”他说,“难道教育不是很像体操训练吗?其目的不是为了产生训练有素、精力旺盛的头脑吗?”
“它正像体育锻炼,能让人体格健壮,使人能够应付一切。”布雷德利小姐赞同地叫道。古迪兰默默地看着她,充满了厌恶。
“得啦,”赫曼尼低声嘟嚷道,“我对此一无所知。对我而言,知识所带来的快乐是最强烈、最美妙的。——活到现在,还没有什么事能比知识对我来说更重要了,我感肯定,没有任何事情。”
“什么知识,举个例子,赫曼尼?”亚历山大问。
赫曼尼抬起头,支吾地说道:
“嗯,我不很清楚……不过有一种,那就是星球,当我真正弄懂了有关星球的知识,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自由自在。”
伯基很生气地看着她。
等人们安静下来之后,赫曼尼平静地说,“的确,生活中最伟大的事就是追求知识,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和自由。”
“当然,知识就是自由。”马瑟森说道。
“那只是受过压缩后的自由。”伯基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鲁伯特?”赫曼尼冷冷地说道。
“严格说,你只能掌握过时的知识,”他回答,“这就像把夏天的自由倒入酒中贮藏起来一样。”
“难道你只能掌握过去的知识吗?”从男爵锐利地提出,“比如说,能把万有引力定律作为过去的知识吗?”
“是的。”伯基说。
突然,那个意大利姑娘尖叫起来:“我的书上有一件精彩的事,说有个人到门口把他的眼睛扔到街上。”
大家都笑了。布雷德利走过去,隔着伯爵夫人的肩膀朝书上看。
“看!”伯爵夫人说。
“巴扎罗夫走到门口,匆匆地把他的眼睛扔到了街上。①”她读了一遍。
①这句话的英文原意是“向街上看了一眼”,这位意大利人不太通英文,望文生意。
火车上布雷多利(2)
人们又一次大笑起来,其中笑得最厉害的是从男爵,笑声象一堆乱石滚落下来一样。
“这是什么书?”亚历山大问。
“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娇小的身躯清晰地回答。
她还翻了下封面认定一下。
“一本美国旧版书。”伯基说。
“哈,对,是从法语翻译过来的。”亚历山大用悦耳的法文说,“巴扎罗夫走到门口,匆匆地把他的眼睛扔到了街上。”
他很得意地看了看同伴。
“为什么译文中有‘匆匆’这个词呢。”欧秀拉问。
大家对此开始猜测。
不一会儿,仆人匆匆地端来一个大茶盘。下午就很快过去了。
喝过茶,他们聚在一起准备去散步。
“你们想不想去散步?”赫曼尼挨个儿问他们,大家都同意,心里却感到像犯人被聚在一起去放风。只有伯基拒绝了。
“你去吗,鲁伯特?”
“不,赫曼尼。”
“真的?”
“当然真的。”犹豫了一会儿。
“为什么?”赫曼尼又像唱歌似地问,她不禁特别恼火。她本来想让所有的人和她一起去公园散步。
“因为我不喜欢成群结队地出去。”他说。
她在嗓子里咕哝了一句,然后用一种平静古怪的声调说:
“既然这个小朋友不愿去,我们就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吧。”
她奚落他时,一脸得意,可她的话更使他坚持不去。
她快步跟上了其他人,回身向他挥了挥手绢,一边嘻嘻笑道:
“再见,再见,小朋友。”
“再见,不知羞耻的女妖。”他自语道。
他们都进了公园。赫曼尼想让他们看看斜坡上的野生的黄水仙。“来这儿,到这儿来。”她时不时地用唱腔慢慢地说,大家顺着她指定的方向走来。水仙花固然很美,可谁有心去观赏?此时的欧秀拉无动于衷,满心的反感,对这里的气氛反感极了。古迪兰无所谓地调侃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们看到了一头羞怯的小鹿。赫曼尼跟小鹿说话,好像它也像是个她能哄骗、爱抚的小男孩儿一样。它是雄性的,所以她必须在它身上施展一下威力。他们沿着小池塘往回走。赫曼尼在告诉他们两只雄天鹅为争一只雌天鹅打架的事。她一边笑,一边说那只败了的天鹅怎么在沙滩上把头掩埋在翅膀里。
他们返回后,赫曼尼站在草坪上,像唱歌一样地喊,尖细的声音传得很远。
“鲁伯特,鲁伯特!”第一个音节又响又慢,第二个音节调子往下滑,“鲁——乌——伯特。”
但没人回答,一个女佣出来了。
“艾莉丝,伯基先生在哪儿?”赫曼尼温和地问道,但是在这不经意的声音中,却蕴含着一种多么固执、几乎狂热的意志啊!
“我想他可能在房间里,小姐。”
“是吗?”
赫曼尼慢慢地上了楼,唱着歌似地一路尖叫,“鲁——伯——特!鲁——伯——特!”
她到房间外,敲了敲门叫道“鲁伯特。”
“我在这里。”他终于答腔了。
“你在干吗?”口气温和、好奇。
没回答。一会儿,他开了门。
“我们回来了。”赫曼尼说,“黄水仙简直太美了。”
“是的,我见过了。”
她缓缓地长久地盯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是吗?”她重复道,眼睛仍然注视着他。这种冲突给了她极大的刺激。他像一个忧郁的孩子,没有依靠,她使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布雷德利。但她心里清楚,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开始产生了,潜意识中,他对她有一种强烈的憎恨。
“你刚才在干什么?”她重复道,语气温和而冷漠。他没回答,她下意识地走进了房间。
他从她的闺房中取来了一幅画有鹅的中国画,正在临摹,他的技巧很高明,摹得颇为栩栩如生。
“你在把这幅画临摹下来啊?”她靠近桌子俯首看着他的画,“哎,你画得太漂亮了,你很喜欢这幅画,是吗?”
“这幅画很美。”他说。
“是吗?你喜欢它,这让我太高兴了,因为我一直珍爱它。这幅画是中国大使送我的。”
“是吗。”他说。
“可你为什么要临摹呢?”她漫不经心地用唱歌的声调问道,“为什么不自己画自己的作品呢?”
“我想了解这幅画。”他回答说,“通过这幅画来了解中国,比读书要有用的多。”
“那你了解到了什么?”
火车上布雷多利(3)
她忽然一阵激动,她似乎要紧紧地抓住他,要得到他内心的秘密。她非要知道不可。她要知道他了解的一切,这种欲望纠缠着她,让她变得很霸道。伯基沉默了一会儿,不想回答她。后来出于被迫,他才开始说道:
“我知道了他们生活的根源是什么——知道了他们的所思所感——在冷冰冰的水和淤泥中,鹅身上那种沸腾,让人兴奋的生命力——点燃了他们自己的血液——”
赫曼尼狭长的面庞上没一点血色,低垂着眼睑,神色奇特、凝重地看着他。她那瘦小的胸脯神经质地起伏着。而他却很可恨地直直地盯着她。她感到又一阵抽搐,似乎有点难受,感到自己正在溶化,于是她转过身去。她的脑子已无法听他所说的什么了,好像尽管她全力防范,他仍然切中了她的要害,以某种阴险隐秘的力量摧毁她。
“是的,”她说,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的!”她忍住不说了,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但她做不到。她有些糊涂了,失去了重心,她即使用上全部的精力也无法恢复过来,她正在承受着可怕的精神崩溃,在无情的淤泥中消陷。伯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她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脸色发白,内心痛苦,象一具没有灵魂、与别人无关的尸体。但他仍然心地残酷,一心想要报复她。
赫曼尼出来吃饭时,脸上阴云密布,眼神阴沉,充满阴影,死一般暗然。她换了一件绿色硬领锦缎旧礼服,十分紧身,显得更高大、更可怕了。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她显得神秘莫测,她直直地坐在桌前的蜡烛旁,似乎变成了一股力量,变成了一个精灵。她带着一种麻木的神情听着、观察着。
表面上,在座的人们神采飞扬。除了伯基和乔舒亚、马瑟森以外,每个人都穿着晚礼服。娇小的伯爵夫人,身着橙黄、金黄、黑三色条绒的针织礼服;古迪兰穿的是鲜绿别致的网织礼服,欧秀拉穿身黄礼服,佩着银灰色纱巾;布雷德利小姐穿的是灰白、紫红、乌黑的套色礼服;而马兹小姐则是一身浅蓝打扮。看到蜡烛映得四周五彩缤纷,赫曼尼忽然兴奋地颤抖起来。她注意到人们在没完没了地谈笑着:乔舒亚最热烈了;女人们格格笑着、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着这些耀眼的色彩、白色的桌子和桌上桌下的光影,她似乎高兴得神魂颠倒,但心中隐隐有些厌恶。她几乎没有参与谈话,却一字不差地听着。这些谈话属于她。
他们好像一家人一样,很随便,也不注意礼节就进了客厅。马兹小姐给大家递上咖啡。大家有的抽起纸烟,有的吸陶制的长烟斗,吸烟斗的再给一包烟丝。
“抽烟吗?纸烟还是烟斗?”德国小姐悦耳的声音传来。大家坐了一圈。乔舒亚爵士一副十八世纪的打扮。杰拉德则是温厚漂亮的英国小伙子样儿。亚历山大很帅,他是个民主派,头脑清晰。赫曼尼形象很怪,像个身材很好的公主。女士们衣着五彩缤纷,在灯光柔和、舒服的客厅中围着大理石壁炉坐成半月型,吸着白色的长烟管。
谈话大都是关于政治和社会问题,很有趣,充满奇特的无政府主义味道。房间里似乎正聚集着一股有着摧毁性的巨大力量,一切似乎都被投进了熔炉中。在欧秀拉看来,他们都是巫师,令这炉子沸腾着。大伙谈得兴高采烈,很为满足。但这种谈话对一个新来者来说,它是一股残酷的精神压力。这种伤神、耗人的巨大的心理压力来自乔舒亚、赫曼尼和伯基,压抑着所有其他的人。
但赫曼尼渐渐感到厌倦了,一种恐惧的恶心渐渐地漫上心头。谈话出现了冷场,好像是她下意识的意愿将之止住了一样。
“萨尔舍,你不弹支曲子吗?”赫曼尼说。她彻底打断了大家的谈话,“有没有人要跳舞?古迪兰,你来跳一个,好吗?别推辞。佩斯特拉,你也来吧?还有你,欧秀拉。”
赫曼尼站起来,慢慢取下挂在壁炉上绣有金丝的布带,拿在手上。过了一会儿,又突然突然松开了,把它放下来。她好像一个失去意识的女祭司,表情恍惚。
一个仆人走来,一会儿又抱来一大堆缎带、披肩和围巾,它们差不多都产于东方,赫曼尼喜欢积攒华丽的衣服,这些装饰品也是随着衣服逐渐收攒的。
“你们三位女士一起跳吧!”她说。
“跳什么舞呢?”亚历山大赶忙起身问。
“就跳《城堡的少女》吧!”伯爵夫人马上说。
“没意思。”欧秀拉说。
“《麦克白》里的三个女巫的那段舞吧,”马兹小姐提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最后大家决定跳一场小芭蕾舞。由欧秀拉演内奥米、古迪兰演鲁思、伯爵夫人演奥普。大家还提议按照俄国舞蹈家巴芙洛娃①和尼金斯基②的风格跳。
①巴芙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