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8-复仇记-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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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一个被水淋湿了裤子的小伙子骂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他妈的有病了。她感到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六神无主。她盲目地在街上游荡着,一直到了上午九点多钟。后来她清醒过来,想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头痛欲裂,先看病吧。她们单位的合同医院离此地不远,她走到这家医院门口又心血来潮地跳上一辆公共汽车,坐了十几站路,在一所大医院门前下了车。
她挂了一个内科的号,买了一张病历,找到内科的门口,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等叫。不知等了多久,她被叫了进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示意她坐下。她坐下。医生问她怎么啦,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医生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她感到医生的眼睛把自己的心事看透了。医生又问了一句什么话,她没有听清楚。她说:大夫,你说该怎么办?医生说什么该怎么办?她说我丈夫的事该怎么办?医生看看病历和挂号单又看看她的脸,说你丈夫怎么了?她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医生红着脸说我知道什么?她说你知道我丈夫变成猴子啦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变回来?医生吃惊地跳起来说你挂错了号了重新挂号去吧挂精神科!她对医生的态度不满意,说:我丈夫真的变成了一只猴子你不要以为我在撒谎!医生说去吧去吧重新挂号去吧先去看你自己的病然后再说你丈夫的事。她说我丈夫比我重要他是大学教师他正在写文章还要给学生上课你想法把他变回来吧。医生起身跑出去了,一会儿带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回来了,她看到这几个女人都很粗壮结实也像改行的运动员。一个女的很野蛮地问你是哪个单位的?她不高兴地说你管我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几个女的一齐上来说你快走不要在这捣乱再捣乱我们用电电你。她说你们凭什么用电电我!一个女人说你有精神病!她说你才有精神病我丈夫变成了猴子千真万确你们不想法治疗还污蔑我医德何在。一个女人说把你丈夫送动物园里去就行了治什么!她很冲动地扑上去想打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胳膊却被拧住了,这几个女人都很有力气连拉加拽地把她拖出了内科诊断室。她挣扎着骂她们,她们把她拖到二楼上去果真用一根电棒子触了她一下,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一会儿她醒过来,一个女人拿着电棍子说你走不走不走还电你!她感到怒火满胸膛,但确实怕那电棍子的厉害,无奈,只得强压怒火,骂几句脏话,冲出了医院门诊大楼。
在大街上她徘徊了许久,然后坐上公共汽车,她记得自己好像要去一个专治精神病的医院,却鬼使神差般地在自然博物馆前下了车。然后她买了一张门票进入展厅。这地方她很熟悉,几乎每隔一个星期就要来一次。频繁地到这里来并不是她对这里感兴趣,她对这里不感兴趣,她儿子对这里特别感兴趣一进去就拽不出来。什么恐龙呀、猿人呀,儿子一边看一边像个饱学的老头子一样嘴里嘀嘀咕咕。她曾经把这现象告诉过王三,王三说这是好现象。她进入展厅后第一次感到这里的一切令人触目惊心。过去被忽视的东西现在十分鲜明地凸出出来。这个展厅雄辩地证明着的一个熟透了的理论:人是由猿猴进化而来!像一道辉煌而狰狞的九龙壁横在了她的面前。每一个字就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狂龙。站在那些图画和模拟塑像面前,她意识到自己拐弯抹角来到这里并不是鬼使神差。一切都跟丈夫变成猴子有关。她是来寻找例证的。既然猴子能够变成人(尽管是极其缓慢的),那么人变成猴子就不是完全彻底的荒诞。这是虽然荒诞但有根据的变化。她记得与王三谈恋爱时,这个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曾经十分耐心给她讲过很多文学,有古代的有现代的,有中国的有外国的。现在她回忆起古今中外的文学中讲了许多人与动物之间互相变化的故事,譬如狐狸变人、人变甲虫等等。当时她是左耳听右耳冒,现在竟然还能再现那些十分清楚的印象。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非常之好。她站在一排装着人类胚胎发育各阶段标本的大玻璃瓶子前,突然发现,人在母腹中的短短九个月,实际上是人由兽变为人的缩影。在最初阶段,人的胚胎与猴子胚胎几乎没有区别,这就说明,每个人的身上都隐藏着一种变成猴子的因素,只要机会合适,每个人都可以变化。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猴子。她想,这不是倒退吗?但她立即又想到,在学校里听老师讲马克思主义时,老师说任何事物的变化发展都呈一种螺旋状。猴子变成人,人变成猴子,然后再由猴子变成人。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教师说这种循环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原来基础上的提高。想到此她郁闷的胸膛里袭进了一股清风,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生活果然如天上的彩霞一样绚丽与地下的乱麻一样复杂:适才还是绝路一条,现在忽然大有希望。她想按照政治教师的理论,丈夫的这次变化仅仅是一次对王三的否定———猴子否定了王三———随后而来的应该是王三再否定猴子。但否定了猴子的王三已经不是原来的王三,而是在更高层次上的王三了。她一直对王三的碌碌无为不满意,这下好了,完成了否定之否定发展变化过程的王三必将以卓越的头脑创造出辉煌业绩。对未来的美好前景的憧憬使体校教员心情极好。她腿脚轻飘飘地走出了自然博物馆。上了汽车后她还回望着这所有些破旧了的建筑物,对它充满了感激之情。
在临近家门的水果摊上,她买了一包水果。有鸭梨,有苹果,有香蕉。她想起了猕猴桃。找到了猕猴桃,这种毛茸茸的形似狗卵的东西,价格昂贵,她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咬牙买了四颗。
转眼到了星期六,下午必须在幼儿园把全托的王小三接回来。
《复仇记》第五部分幽默与趣味(13)
这六天在体校教员的感觉里,几乎长过了六年。她在企盼与焦虑中过日子,她在恐惧与愤怒中过日子。她企盼猴子尽快变化成王三;她焦虑着猴子越来越像猴子;她恐惧猴子趁自己睡熟时在自己身上做出什么事来还恐惧丈夫变成猴子的消息传出去;她愤怒猴子在本就小的空间里不停地上窜下跳。胡拉乱尿搞得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一直没去上班,业余体校是个纪律松弛的单位,没人过问。丈夫的大学可是名牌大学,星期三即来电话催问。电话是要到走廊里公用电话那儿,一个曾在市动物园饲养过河马和海豹的退休老职工来敲门传呼。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眼窝深凹进去、动作太怪的老头满怀鬼胎地往屋里扫了一眼。这一眼扫得她心慌意乱。她看到他敏感地抽搐着鼻子,像在嗅什么味道。她想他一定嗅到了猴子的味道。在电话里,她又对丈夫的领导撒了谎,说王三上吐下泻,病得起不了床。
下午她锁好门走下楼梯,准备去幼儿园接王小三。走到半路上,忽然又想起了锁门时似乎没听到锁舌弹入锁口时那咔哒一响。如果没锁住门———肯定没锁住门———无法收拾的情景在她眼前晃动起来:猴子跑了出来在走廊里蹿跳邻居冲进了房间观看猴子。于是她急匆匆原路回家,上楼时,几乎与那个河马饲养员撞了个满怀。河马饲养员用河马般阴沉的目光逼视着她,她没有道歉她开始怕这个恨这个老家伙她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到达自家房间的门口。门口一团漆黑。她推了推门,门锁得很牢。她感到自己的神经确实出了毛病她摸出钥匙拧开了门,看到猴子蹲在枕头上,手里捧着一本像砖头那么厚的字典在观看。一见到她进来,它扔掉字典,尖叫着,按照它既定的登高路线,由床头到冰箱由冰箱到衣柜由衣柜到暖气管子。它蹲在房间的制高点上,用不愉快的眼神看着她。她看看跌在床下的字典,看看居高临下的猴子,心中陡然翻腾起热浪:这是王三变成猴子之后第一次接触书本!猴子原本是王三与文化之间的障碍,现在它拿起了书本,变成了王三通向文化的中介。就像多数中介都必将消解在两个终端事物之间一样,猴子的消解也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说已经开始。有一股酸酸的感觉压在她的鼻梁上,使她的鼻腔发炎,热热的清液从她的眼睛里沁出。她激动得嗓子打着颤抖对猴子说:“三啊三,我的好孩子,你别怕,看到你看书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何等的高兴,看吧,你大胆地看吧,你最好到你的书桌前写你的文章……”
她替猴子拉亮了灯,锁好了门。反复推拉证明确实锁好了门,她满怀希望地走,走着,走着,走到儿子的幼儿园。
她看到儿子瘦了许多,瘦出了一些猴模样。她问:“儿子,你怎么啦?”
王小三眼泪汪汪地说:“妈妈,我想猴子。”
不愉快的情绪立刻又泛滥起来,但她还是强装着笑脸说:“猴子在家里,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它了。”
她拉着儿子的手正要走,幼儿园大班的肥胖范小姐叫住了她。范小姐与体校教员私交很好,当初全托王小三时就是走了她的后门。
范小姐问:“大姐,你们家弄了一只猴子?”
体校教员大吃一惊,忙说:“没有没有,我们家又不是动物园,弄只猴子干什么?”
“就是么,你们家又不是动物园,养猴子干什么。”体校教员认为,范小姐用别有用意的口吻说,“可你们的儿子这一周吃饭不好好吃,睡觉不好好睡,哭着嚷着要回家看猴子。”
范小姐用细长的眼睛盯着体校教员,体校教员掩饰道:“他爸爸给他买了一个猴子玩具。”
范小姐说:“怪不得呢。”
体校教员抱着儿子走出幼儿园大门。对儿子的泄密行为她很恼火。走到一个僻静处,她严肃地问儿子:“小三,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把我们家的机密泄漏给人?”
王小三夹着两眼泪花说:“妈妈,我错了,你打我吧……”
体校教员看着儿子这副小可怜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反正已经泄露了打你有什么用。”
一进家门,王小三一声欢呼,猴子一声尖叫,人和猴就闹到一堆去了。体校教员绝望地看到:那本大字典已经被猴子撕得粉碎,床上,地下都是字典的尸骸。
第二天上午,体校教员坐在床边麻木不仁地看着儿子和猴子厮闹,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她警觉地站走来,问:“谁?”
门外有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响起:“大嫂,是我。”
“你是谁?”体校教员问。
“我是小许呀,王三老师的同事。”
“你来干什么?”她毫无礼貌地问。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说:“听说王老师病了,我来看看他。”
“他不在家。”
《复仇记》第五部分幽默与趣味(14)
“大嫂,我把王老师的工资带来了,还有一些他的信件,另外,系领导让我跟王老师谈一些事情。”
体校教员认识这位小许,他是王三的好朋友。即便王三不在家也没有理由把人家拒之门外。她很着急地看着孩子,发现猴子已经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它的眼神里还具有明显的王三特征。她的目光在房间里转动,非常自然地她看到了衣柜。她对着门外说:“你等一等。”
她附着儿子的耳朵叮嘱了许多话,然后,开了衣柜门,一把揪住猴子的脖子,将它塞进了衣柜。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猴子的皮毛。猴子咧着嘴,发出吱吱哇哇的叫声。她顾不了许多,迅速地关好柜门,并上了锁。她略为收拾了一下凌乱不堪的房间,再次叮咛了儿子几句,然后,拔掉门上的插销,拉开了门。
她看到模样清秀的小许一进门就皱起了鼻子,知道他嗅到了猴子的味道。她冷冷地说:“对不起,家里有孩子,乱糟糟的。”
小许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家比你家还要乱。”
“坐吧。”她依然冷冷地说。
小许在王三坐惯了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眼睛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体校教员说:“王三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没事,没事,我坐几分钟就走。”小许说,“这是小三吧,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
小许说完就对着小三招手,说:“小三,还记得我是谁吧?”
小三瞪着眼看着他,一脸的不高兴。
体校教员说:“这孩子,越长越不懂事!这不是你许叔叔么,快叫!”
小三的眼睛早转到衣柜那儿去了。体校教员伸手把他扯过来,说:“不是让你叫许叔叔吗?”
小许摆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小男孩一般都嘴懒。”
体校教员说:“跟他老子一模一样,三脚踢不出个响屁来。”
小许笑了几声,问:“听说王老师病得不轻?”
体校教员说:“也没什么大病。”
小许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袋,说:“这是王老师的工资,您点点数。”
体校教员说:“点什么,错不了的。”
小许说:“还是点点好。”
这时大衣柜里有猛烈的声音响起,小许警觉地回头去看。
体校教员脸色煞白地挤到衣柜前,拍着柜门骂道:“该死的耗子,等客人去了再跟你算账!”
小许说:“这耗子真够猖狂的。”
体校教员说:“可不是怎么着,要不政府花大力气宣传灭鼠干什么。”
小许又掏出几封信说:“这是王老师的信,您转给他吧!”
体校教员说:“谢谢您啦!”
衣柜里又闹腾起来。小许笑着说:“这耗子成了精了。”
体校教员红着脸说:“是成了精了。”
小许说:“大嫂,转告王老师,说系里领导让他无论如何下周要到学校去趟,有关评职称的事,马虎不得。”
体校教员说:“好,他回来我就告诉。”
小许站起来,说:“小三,跟我去玩吧。”
小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小许说:“大嫂我去了。”
体校教员说:“谢谢您小许,这么大老远还跑一趟,真是太谢谢了。”
小许说:“不客气不客气。”
体校教员送小许到门口,小许双手抱拳,说:“大嫂免送!”
体校教员说:“小许好走!”
体校教员背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王小三急不可耐地拧开大衣柜的门,放猴子出来。猴子跳出来,抓着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件往外拖,好像要借此发泄被关在柜子里的愤怒。
体校教员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发疯的边缘。猴子翘起的尾巴和那赤红的屁股激起她生理上的强烈厌恶。她骂道:“王三你这个畜生,我对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猴子不理她,只管往上拖衣服。体校教员弯腰抄起一辆玩具坦克车,对准猴头掷过去。她经过训练的胳膊抛出的物件既有力又准确,坦克车正中猴子的后脑勺。它凄厉地叫了一声,身体跳起足有一米高,然后轻绵绵地跌在地上。
王小三大声哭叫起来。他扑到猴子身上,用在幼儿园里学到的脏话痛骂着体校教员。体校教员的身体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她一声不吭,像痴了一样。
体校教员背着哭得发昏的儿子,到了她的堂叔的家。堂叔一见她娘俩的模样,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