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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羽蛇-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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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木依然站在原处,肚子里又在冷冷地笑,她笑孟静三句话离不开“我们老杨”,就象过去声泪俱下三句话离不开天成一样。应当钦佩这个女人的生命活力,她总在不断地做,不断地走动,她走动的时候两脚生风,大小姐出身的若木常常因此感到晕眩,但是她做了十几年了,走动了十几年了,并不见老,只有浅浅的鱼尾纹,步子仍然象年轻时那样有弹性,见到这样的女人若木就全身不舒服:若木的脸仍然是年轻人的脸,可若木的步子却早就有了老态,大约是因了成天坐在藤椅上不动弹的缘故,若木很不善于走路,走上几步就累得很,而她那疲软的脚步,让别人听起来也难受得要命,于是她也就越发不愿动弹了。

  若木肚里的冷笑并不妨碍她脸上和颜悦色的表情:“你可别客气,我呀,还真是喝不得茶,现在喝上一口,夜里也要一宿都睡不着,人家送给我们老陆的碧罗春,闻着真香啊,那天我趁着还早,悄悄喝了一小杯,还就是灵,真的那天就睡不着了!你瞧瞧,我这不是穷命富身子又是什么?现在家里还放着两桶碧罗春,是今年的新茶,你要是喜欢呢,就拿去喝好了。”

  孟静噎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拿着小姐的款儿,来压人。一面脸上堆着笑:“若木姐是来找羽的吧?羽跟着亚丹上班去了,她现在亚丹的厂子里当了临时工,你不知道?”

  孟静怀着一种欣赏的心情看着若木的脸渐渐苍白。若木鼻子里嗤了一声:“这个死丫头,专跟人唱对台戏!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偏要去当什么临时工!下贱!……”下贱是若木最常用来骂人的话,听到这个词孟静就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她想起当年和亚丹孤儿寡母的来到这座大城市,背前面后不知遭了若木多少荼毒,亏了还是过去的老同学,还和天成有一段恋情!若木竟是半点情份也不讲的,孟静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若木姐,还是想开着点吧,孩子大了,人大心大,想管也管不了。就说我们亚丹吧,交了男朋友,都不跟家里说,羽也有二十几了吧?操心的事往后还多着呢,你还操得过来?”

  孟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一下子击中了若木,她隐忍多年的脾气一下子发作了,根本没有多加考虑,她把手心里一直攥着的、写着那首诗不象诗、词不象词的那页纸,一直伸到孟静的鼻子底下:“你瞧瞧,瞧瞧!要说管,你也该管管你们家的亚丹了!羽虽然不懂事,到底幼稚,她是写不出这些来的,你瞧瞧,写的是什么东西!……”

  若木怒不可遏地把那页纸扔给孟静,转身就走,把门拍得山响。在门口还丢了一句话:“一会儿羽回来,劳驾你叫她回家!”孟静半晌才抖着手展开那页纸。署名圆广的那些句子象一把把飞刀似的跳到眼前,她的心砰砰地剧烈地跳了。但是她到底是聪明的、机巧的,她认出那些字迹完全不是亚丹的。署名是圆广,字迹是羽的,与亚丹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她要弄清,圆广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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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7)        我问你,圆广是谁?

  圆广?没听说过。怎么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死丫头!早晚你爹妈要遭你连累!……

  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也不怎么!哪儿那么些怎么了?你以为你大了,是个人了,不把妈放眼里了,告诉你,你还嫩点儿!没有妈有你的今天吗?想当初孤儿寡母的奔到这儿来,妈吃了多少明亏暗气,挨了多少窝心儿脚!我容易吗?呜呜……你觉着你如今挣钱了,你身价高了,告诉你,妈永远在你上边,眼睛再高,高得过眉毛吗?……呜呜……

  妈,您说的这是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不明白?你瞧瞧这,你瞧瞧──明白了吗?

  哦……什么圆广,这是烛龙写的,是我的男朋友。

  你还说!还说!你还哪壶不开提拎哪壶!告诉你,今儿往后就是有人问,也不许你提这个姓烛的是你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你刚多大就知道谈对象?告诉你,这男女的事儿学问大了,就是几十年你也未必悟出来,你就慢慢地悟吧!……

  妈妈!──你把这个给我。

  不给!

  妈妈!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把他卖了,这辈子就休想再让我叫你一声妈!

  说什么哪?为个男的跟妈翻脸,臊不臊?我算是看出来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还没怎么着呢,指甲盖就往外长了!叫不叫你都是我生的,男朋友能换人,妈可换不了!

  你!你说的什么呀!哦呜呜……呜呜……我走,我不回来你可别后悔!

  ……

  *          *         *          *           *

  我问你,圆广是谁?

  ……

  说呀,你爸问你,你没听见?

  ……

  死丫头!又犯犟了!你说话呀!你要气死你爸呀?

  羽,你告诉爸爸,圆广是谁?

  一个朋友。

  呸!一个朋友!你听她说的多轻巧!你从小到大把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把你养这么大,我们容易吗?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抄这样的东西,你是成心把你爹妈往死里推呀,怪不得外婆说家要败出妖怪,你就是我们家的妖怪呀……呜呜……

  好了好了,你就先别哭了。羽,爸爸一直担心你,担心你的思想,你小小年纪,思想很灰,这方面,真不如你的两个姐姐,这么下去,你是要犯错误的!爸爸不是吓唬你,我的那些学生,二十几岁犯错误的有的是!

  呜呜,生下这样的鬼也没法子,你要怎么样随你去,我们只求你别连累我们!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从那个鬼地方回了城,好不容易呀!呜呜……生下这样的鬼,真是报应啊!……

  你有什么权力看我的日记?!

  你看看这个死丫头,她还有理了,我是你妈,连你人都是我生的,怎么就没权力看你的日记?!

  偷看别人日记犯法!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妈妈!

  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们的,我这就走,不会回来了。

  ……

  以上这两部小品几乎同时在两个家庭发生,两个女孩子,几乎是前后脚离开了家门,几乎是前后脚去了同一个地方──一个巨大的、寒冷而又热烈的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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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8)        那个4月,那个寒冷而又热烈的4月,因为非常特殊,而被记录在了史册上。那个4月好象一直在下着雨。那个4月之夜,雨水透过槭树丛淋下来,那低而渐大的声音,好象在倾诉着凋零和腐烂,但是每一滴雨水,都令人想起钻石,想起钻石的纯粹。羽进入这个寒冷而热烈的雨夜就被淹没在人海里。那个巨大广场里的人群就是无数的雨滴,人群是透明的,如雨滴一样透明,透明的雨滴背后有一座巨大的灰白色的石碑,它在雨中忽隐忽现。它象是这些雨滴的魂灵,人群的魂灵。

  让死的死去吧,

  生的魂灵

  不是已经在晨光中歌唱了吗?

  羽竟然从4月的冷雨中感受到了温暖。那雨水象是无泪者的泪,那样默默无声地飘洒着。那个巨大的广场,那个有着魂灵的喧哗与骚动的广场,这时被各种各样的花环与花圈笼罩着,羽这辈子也没见过的那么多的花啊!可惜都是假的。

  羽只有在童年的时候,才见过各种各样的真花。那是些野花,它们独自发了又谢,谢了又发,从每一滴枯黑的血色里,都能衔出星星点点的绚烂。那口湖里的鱼,不断地成群结伙地从水边的石子背后游过,被那湖水漂得发白,漂得幽蓝,她伸手入水,就一直蓝到她的骨缝里。

  可现在这些假花很好看,假的并不一定是丑的。这许许多多的花浸在雨水里,好象活了过来。这广场原是一张巨大的白纸,又象是巨大的甲骨、钟鼎或者碑石,人群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不,是嵌进碑石里的字,有如一个金饰匠人,用锤子把汉字一个个砸进碑文。羽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巨大的冲动,她想抚摸这些碑文,抚摸千百种思想的澄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她的冲动是成熟的冲动。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痛苦的根源。当她还是个小小人儿的时候,就一直渴求着爱,她希望爸爸妈妈爱她,最爱她,后来她又渴望朋友的爱,爱和友情是她的药,非此治不了她的痼疾,她就象个病疾乱投医的病人,她的要求和希望越来越少,后来她只希望能得到一点点药,就象一株即将萎败的野草,只要有一滴露水,就能够复活,可谁也没有把这一滴露水给她。人们太吝啬了。得不到这爱她就身心交瘁,不但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那痛竟漫延出来,连皮肤都疼得不可忍受,精神的起因总会引起物质的结果。她只好四处流浪,她想,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会是一个流浪者,一辈子都在寻找家园但却没有家园。面对着广场,面对着一座沸腾的大海,看着海水的忘情喷发,看着无数燃着火的粒子,竟相挣脱着胎胞,挣脱胶着在一处的滚滚岩浆,她终于明白了,这所有的人,都是在寻找家园的,大家都是流浪者,他们都是爱过的,都是真心爱过却被爱欺骗了的,一个没有了爱,没有了信仰的民族,除了终身流浪,别无归途。

  这时,她听见心里的耳语,忽然变成巨大的声音在广场传递出来:

  “阿波罗死了

  阿波罗死了吗?

  让死的死去吧

  生的魂灵

  不是已经在晨光中歌唱了吗?

  她看见,那个发出巨大声音的人高高地站在石碑上,正是那个叫做圆广或者烛龙的男人,他的身边有个女人,她是亚丹。

  亚丹并没有事先和烛龙约好,但是来到广场之后她就有预感──她能在这里找到烛龙。她本有一肚子的话要对烛龙说,但是广场的雨把她心里的怒火扑灭了,她一下子觉得,世界上有比她的问题大得多的问题。但她见到烛龙还是流了泪,她哭着说了一句:“我在家没法儿呆了!……”烛龙就拉了她的手,走上了石碑的基石,她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他的手,生怕这难得的幸福会忽然跑了,在那个年月,似乎拉了手也要算是一种暗示,一种默契,所以当烛龙拉着亚丹的手登上石基的时候,亚丹的心里全盛满了《婚礼进行曲》的旋律。

  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在广场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身材挺拔丰满的女人,正在拍照,那个角落灰蓝色的返光把女人本来艳丽的面容映得蓝森森的。那个女人,那个由革命与爱情孕育的国际接轨的女人,刚刚从附近那座城市彩排了一台歌舞赶来,那台歌舞歌颂了那个时代的伟人,歌颂了工人农民,但是这个叫做金乌的女人并没有搞清那台歌舞究竟歌颂的是什么,她只觉得那歌舞离真实的生活很远很远,而她能够参加演出,是解除无聊的办法之一。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办法,她是那种在任何时代都可以活得不枯燥的人。她热衷于表演,她是《送粮路上》的领舞,她换上美丽的傣族服装便感觉到一种刺激,她知道台下有无数饥渴的男人在盯着她的胸脯,她那被傣家紧身衣束得高耸的、颤动的胸脯。当时的各种舞蹈都是程式化的,会跳一个就会跳许多,有如当时的歌,会唱一首就会唱无数首,起码歌词都差不多。这个民族是先进的,当时就已经懂得了克隆产品,只不过不是用电子或生物克隆罢了,那完全是一种智力,有着这样智力的民族才有可能在远古时代便有“四大发明”。

  “迎着东方灿烂的朝阳

  披着竹林美丽的霞光

  傣族姑娘送公粮

  社员们的情意挑肩上

  花裙迎风舞哟

  笑声满山岗哟

  担担好粮献国家

  心儿多欢畅哟……

  于是金乌便用一种游戏的态度貌似认真地领舞,那几个动作就是在她梦游的时候也能做出来。另外她爱好挑乐队的毛病,每当她用女中音的胸腔共鸣指出乐队一点微小的错误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充满着领袖般的欢快。

  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跟“歌舞”没有关系,她知道“送粮”给农民带来的绝不是欢笑,而是泪水。她来到了广场,她要把这历史的场面拍下来,将来在末日审判的时候,为历史作证,她的血液里全是勇敢者的血清蛋白,她是革命与爱情的孩子,是最早的“国际接轨”的结果。在这个广场的人群中,她非常独特,独特到她只有把自己藏起来。

  
/* 82 */
  广场(9)        那个晚上,那个属于历史的夜晚,有晕红的挽歌在广袤的空间动荡不安地升起。雨越下越大,雷声几乎压住了警车的唿哨声。人们四散而逃。到处都是泥沼和霰弹般沉重的雨点。奇怪的是羽并不害怕,羽不断舔着流进嘴里的雨水,感觉到一股血与土的腥味。羽被一种不可知的东西牵引着,走过那些小水塘和泥沼,所有的人都希望在一瞬间化蝶飞出广场,广场要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羽耳边响起那个耳语。

  羽走出了广场。这时羽看见有很多人冲进了广场,拿着棍棒。羽听见高音喇叭里反复播送着一个单调的声音──羽看见她的正前方,有一对背影,一对美丽而熟悉的背影,羽从来不知道他们搭配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好看。现在他们叠印在一起,在这个大雨滂沱之夜,迈出那么跌荡起伏的步子,那么有性别的步子,这让羽完全忘了心在一瞬间的疼痛,成为一名观众,在后面默默地欣赏起来。

  可是,一辆警车从羽背后呼啸而来,险些把她撞倒。羽看见那警车在那一对背影身后停了一下,那一对背影便突然消失了──在羽来得及喊出声音来之前,消失了。

  然后羽对着雨夜狂呼:亚丹──烛龙──

  羽听见一个人在黑暗中说:据查,阿波罗死了就是指太阳死了,真是反动透顶。

  
/* 83 */
  广场(10)        三个月之后,我临时居住的那座城市消失了。它附近的那座大城市也山摇地动起来。我毫不惊慌,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知道广场那接近沸点的岩浆,一场大雨是扑不灭的。那岩浆在地下流淌,总归要喷涌出来。我提前来到了那座大城市,我记得我在这里还有个家,我的小朋友羽应当在这里,留守着,我早就在想羽了,我离开羽,不过是为了寻找我的母亲,也想摆脱羽的泛滥的情感。为了羽的将来,我必须这么做。

  养父母去世后,关于母亲的线索中断了。迈克回国我送他到机场。他答应尽全力帮我寻找。如果有消息,会及时托人给我带信儿。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看着那望不到边的绿色通道,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会进入这条通道的,一旦我过了那通道,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坚信我的母亲沈梦棠还活着。她是那种充满生命活力的女人。当初她以那么巨大的热情爱着乌进。在1943年5月的一天深夜,我的母亲沈梦棠与年轻的军人乌进,挽着手在延河边散步,五月的月光和花香浸透了他们的肌肤,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暂时忘掉了一切烦恼,受西化教育长大的母亲把自己投入了那个年轻军人的怀抱,但是那个年轻人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他说:“别这样,难道你不知道刘茜和黄克功的事?”

  当时,刘茜与黄克功的故事已经成为边区青年男女的一道警戒线──那个由爱情引起的悲剧,足以让人“警钟长鸣”。好军人好青年们都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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