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戈壁-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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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古城默默无言地守卫着早就罕见人通行的古道。一座座土坯砌成的古代要塞,已在这个形似竞技场的山谷中屹立了2000年,经受了无数沙暴和暴风雪的磨砺,然而岁月却没能把它们摧毁。我们看到了7座结实的堡垒废墟,或许还要经过几百年才能把它们夷为平地,直到无硬无踪。总有一天,考古学家会再也找不到这些遗址。到那时侯,连狐狸也得另觅栖身的巢穴了。
……
从明水废墟的状况可以看出,在过去2000年中,西北风一直比东南风更为强劲,因为向着东南方的古建筑依然直直地挺立着,而朝西北的一边则受到风的严重侵蚀,只剩下外围的残垣断壁。
斯文·赫定还提到,使他多少感到意外的是:明水至今仍留有汉代皇室在西北抵御匈奴帝国的最远的警戒线遗迹。而目前,这里已经不用守卫了。实际在当年这里到底为什么会如此重要,值得建筑这个“奢侈”的城障,还没人想得明白。不论黑喇嘛,还是马仲英,他们的关注点都不在这里。从二三十年代之交起古道行旅纷纷传说,目前明水井泉一点水都没有了。从明水直接进入新疆的古道也很久没有商旅穿行。自从商队不再经常路过这里后,也许明水的井泉就被尘沙埋了起来。在昨天晚上宿营时他们还算幸运,大约一星期之前,这一带刚刮了一场暴风雪。他们的帐篷外到处都是积雪,因此,饮水充足。在明水,一些冲沟和低洼地,积雪达1英尺厚。十分奇怪的是,地上依然有一行行驼粪,让人想起当年这些牲畜夜间被成行拴在一起的情景。两年的日晒、雨淋、风吹、酷寒,竟没能使驼粪荡然无存。
离开了汉代皇室的边塞城障,车队又上路了。他们走的是直接进入新疆的古道。
右边,一座耸立在高山支脉山梁上的、孤零零的烽火台被抛在了车后,接着又经过了明水以西的一口井,车队向西北方驶去。星星峡则在西南。不一会儿,便插入了群山之中。一条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小溪横在路上。为了躲开积雪,他们不得不向北绕行。所谓的路,实际就是大地上的一道时断时续的痕迹,到处是沟坎、土墩、梯形地、杂草、灌丛等等,而上面又尽是些迷惑人的积雪之类的遮盖物,致使他们判断不清塌下去的地方有多深,常常陷进积雪之中。
这天的晚上,车队在一个荒凉的小小山村边上宿营。这是第32号营地。
当地的地名叫“庙儿沟”。等被汽车惊跑的村民回到家,才发现他们对考察团并不陌生,甚至对那个瑞典人斯文·赫定也不陌生。在接近村庄时,又见到了一组玛扎(陵墓)。斯文·赫定注意到,这个村子的“招牌”式的建筑不见了,那是新疆不多见的佛教寺院。1928年1月19日,西北科学考察团的一个支队在庙儿沟住过,并留下深刻的记忆。6年后的庙儿沟,已经如同一个为战火蹂躏的废墟。
与明水一样,庙儿沟是另一个不应“被遗忘”的地点。它的庙宇与石窟寺是佛教文化的“极点”,从地理分布来说,它是佛教文明在西域最东北的一个“触角”。石窟寺曾经在中国西部分布颇广。罗布荒原新发现的洞窟与庙儿沟毁于战乱的石窟寺院,全起到了填补文明地图空白的作用。
如今,斯文·赫定路经的这个叫“庙儿沟”的寂静地方,是新疆最东部的村庄。黑戈壁已经过去。斯文·赫定一行将面对尕司令马仲英和他那个无所不包的队伍。斯文·赫定关于马鬃山黑喇嘛要塞、关于明水古城的记载,是2003年10月我们来到之前最后的回顾。从1934年到2003年,其间间隔了70年。在这70年间,黑喇嘛已经成了历史的一部分。黑喇嘛的要塞则是黑戈壁的年轮。
《黑戈壁》六(1)
2003年留在记忆中的第一件事,当然是“非典”。
4月20日,北京的许多单位(包括我们的单位)已经不上班了。谁也不知道事态将向何处发展。
最近四五年间,我的工作秩序混乱。从2002年开始,我每个月要到太原工作十天,北京、山西同属“疫区”,眼下,这例行的往返也免了。可闭门不出仅两个星期,我就觉得如同生活在寺院里。平静的生活反到使我手足失措。
事情终于找上门来。
原来说是从4月21日开始,休“非典假”一个月。到了5月20日,得到“继续放假”的通知。刚刚得到通知,就有了变化。当天接到一个电话,是几年声息全无的熟人吕长虹打来的。实际是他的手下打的电话,传他的话说:要见见,有事想谈谈。也许是“非典”闹得人太寂寞,需要联系吧。我没有拒绝。于是,一来二去,几轮电话打下了,将我“裹挟”近一个无法抽身的“程序”之中。
——这就是我的妻子总说的要我“得学会拒绝”的一个例证。
其实,我不会拒绝,那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也许不用“拒绝”反正它将自生自灭。我想,它就像一个雪球,在太阳底下有点时间,自己就会熔化。可我没有想到它就是一个雪球,只要开始滚动就势必越滚越大。“非典”也挡不住它的滚动。
我认识吕长虹是1999年,那时我还住在北京大学附近。一天,他与另外两个年轻人来家中相访,说是要谈谈“小河”。这种事,十个我一般会推掉九个,可这次没有。他们谈的是“小河”,而我刚刚从塔里木南缘经历了第三次寻找未果,铩羽回到北京,并写了一篇“悼词”,就叫做《失败者凯旋》。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必将有下一次。这不,关心“小河”的人就主动找上门来。另外,这第一次见面,“吓着”我了。三人中有一位是背着一个大包来的,包挺重,可不知装的是什么。我们随便聊起来,说着说着,大家都“进入”了新疆塔里木。我说一个地点,他就说:啊,你是在某某年去的那个地方。我说到一个探险家,他会说:你在某某发表的文章,与你的某某书的某某节对他的评价有不同。他说着说着,不时打开他的沉重的包取证。
原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包里全是我写的书、我在报刊发表的文章。
当即我就决定:与他们一起去“小河”。
当然,到2000年年底,一切障碍都拆除了,我们的计划也“面目全非”了。事实上,生活中这种情况并不少见。2001年1月4日,我抵达了向往已久的“小河”,可探险队中除了我,那三个年轻人全不在其中。他们的工作方式我感到十分陌生,但我能理解他们,他们自己已经成了“代价”。这还不够吗?
2003年的春夏之交,吕长虹又设计了一个探险计划:采访远离我们的人群。计划不错,可我缺乏信心。我觉得,设想在2003年出发去西部,有太大的悬疑性。那“非典”呢?它跟不跟我们一起走?可吕长虹与他的助手们就没把“非典”考虑进正常生活秩序之中去。毕竟年轻好啊。
这个计划又改变了好几次,最终成为“探访不能遗忘的丝绸之路”的考察。我们计划利用“十一”的长假——作计划时连当年“十一”还有没有长假都是未知数——到西部去,穿越戈壁沙漠,从额济纳绿洲到巴里坤,再经巴里坤前往乌鲁木齐,重点是中国极北的阿尔泰山友谊峰。这是一条“被遗忘的”古道,从斯文·赫定1934年年初离去之后,已经“沉默”了70年。
我的计划设计好了,有一切要素,有看点,行程有新鲜感,但有惊无险,特别是将有发现。其实,我做的一切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发现”。那时我将主要“看点”放在了寻找“谢别斯廷”泉水上,根本不敢想会在黑戈壁有所发现。
在作这个计划之前不久,我曾在1990年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上,发现了一个叫做“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的地名。这是中国地图中最长的地名,有10个字。从这个地名所在的位置判断,它应该与1927年-1928年之交斯文·赫定困守的那个著名的泉水“谢别斯廷”是一个地方。我知道,当时斯文·赫定曾按惯例,将首次注明泉水所在的瑞典地质学家艾里克·那林的名字冠于原来的地名之前,“布拉格”,是蒙古语的泉水之意。在斯文·赫定的探险地图上,这个地方的正式名字就是“NORIN… SEBESTEI”。所以我认定,地图上的“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就是《1927年-1934年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中亚探险路线图》上的“SEBESTEI”。从作出这个推测起,我便盼望着有一天能亲临实地,证实这一点。
我写出的考察计划是:
在酒泉集结。乘越野汽车尽量贴近弱水(额济纳河),前往额济纳旗的首府。考察古居延海,寻找当年的遗迹:烽燧、城障、古道。重点是古长城,金塔,狼形山制高点,黑城,破城子,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大本营松杜尔。考察沙埋古城与荒漠化的绿洲,确认古道的走向,就额济纳东归两三百年的土尔扈特部落与定居居民的人文情况作专题采访。从额济纳旗出发,先到谢别斯廷泉。再沿古道前往明水,探访“丝路罗宾汉”丹宾喇嘛的神秘要塞——巴音布鲁克。通过大石头,沿真正的古道从星星峡进入新疆。到达哈密,再越过天山前往巴里坤,沿“流放之路”通过巴里坤湖、色必口,进入木垒。考察北庭故城。通过“一炮成功”进入乌鲁木齐。这是一条在历史上起过重大作用的,但已经“被遗忘”的丝绸之路。从汉代以来,这就是西行之路,清代又成为流放之路。其中的主要部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新闻记者范长江曾考察采访并路经,从那时起,在七八十年间,这一路的人文、历史、环境等等已经成为陌生的背景。此行的“穿越”,对于认识荒漠与绿洲的置换,人类与环境的关系,可以起一个横贯的作用,是特殊的观察位置。将引起世人关注西部的生态环境与历史变迁。
《黑戈壁》六(2)
采访要点简介:
弱水。即黑河、额济纳河,是额济纳的生命线。是汉代设置居延边塞的凭据。沿河两岸,除了遍布古代居民的古老绿洲,还是长城、烽燧密集的地段。
狼形山。事实上成了汉代的边障的依托。在河西走廊之北,狼形山与祁连山有迥然不同的地理特点。额济纳河的东西两个分支(纳林河与木林河)的分水点,就在狼形山的制高点前。
金塔。这是西部比较晚出现的垦殖区域。在250年前,山西太原府的无地农民“走西口”,在弱水-额济纳河中游建立了一个“定居地”,渐渐聚敛成市。实际上金塔和毛目等新垦地的出现都是居延海干涸的前提。它的历史只有二三百年,是人类活动沿河流从尾闾向上游攀升的一个明显例证,也是农耕对于游牧的对照。
鼎新(毛目)。原来是河西最西的近代垦殖点。几乎从来没有新闻。但是它确实是人类垦殖活动的一个观察前哨,一个历史的切面。
额济纳的老土尔扈特部落,额济纳王世系。略。
黑城。略。
居延海。略。
破城子(70年前首次发现居延汉简的地点)。略。
松杜尔。1927年,中国与瑞典的西北科学考察团来到额济纳,将大本营设在了额济纳河岸边的松杜尔地方,并且在这里建立了西部第一个气象站,气象站的观测员(北京大学学生)马叶谦因病死在了这里,并且就地安葬。这个地方在国外相当知名,但具体所在已经没有人提及。找到松杜尔,并且报道它的现状,使此行成为1927年的后续。
明水的巴音布鲁克要塞。这是在内蒙古与新疆之间的广袤无人区——黑戈壁——的一处隐秘地点。20世纪20年代,蒙古的失位王公“黑喇嘛”——丹毕诺颜在这里占山为王,成了丝绸之路的“侠盗罗宾汉”。后来,外蒙古派出特工专门前来将其刺杀。目前,蒙古国与苏联的秘密档案已经解密,“黑喇嘛”引起了广泛关注。蒙古国戈壁省的报纸《露珠报》在2000年还发表了专门的文章,探讨他的下落之谜。
谢别斯廷。在国际上知名度极大。1927年,斯文·赫定因病在这里困守了一个月。寻找当年的营地,看看经过七八十年间泉水以及整个地域的变化,最好能与牧人和路经者相逢。这里也是中国当代地图的两个特例:是最长的地名(有10个汉字);是惟一以外国人的名字命名的地名。时隔76年再次找到它,本身就是新闻。
格子烟墩驿站。是丝绸古道上的重要驿站,并且有遗址保存至今。可以用清代流放犯的记述来作为对比。
松树塘。是清代流放西域的犯人路经之点。见《松树塘随想曲》。是这一路上具有温馨情韵的、最有卖点的地方之一。
巴里坤。巴里坤湖,就是汉代的蒲类海,班超出西域的第一仗就是在这儿打的。是新疆仅有的原生汉文化的沃壤。西部主要的汉碑都处于巴里坤,它的古迹与清代建制设施都是全疆之冠。由于兰新线开通,由于蒙古国从中国剥离,它从古道的要冲变成了一节盲肠。
色必口。略。
奇台。原名就叫做“古城子”,曾是中国西部交通线的“五路要冲”,通往外蒙古的必经之地。因中亚地缘政治格局的改变而“被遗忘”。
北庭。唐代的北庭都护府所在的。略。
“一炮成功”。这就是清代流放犯们进入乌鲁木齐的最后关隘。由于19世纪后期刘锦棠在收复乌鲁木齐市时只在这个地点居高临下地放了一炮,叛乱势力就作鸟兽散,所以在清人的文献之中就叫做“一炮成功”。
注意历史与现实,丝绸之路与开发西部,绿洲与荒漠,回忆与思考,发掘被遗忘的神秘往事与感悟人心的西部人的生活,等等一系列问题的对照与启示。在自然背景之下,更关注人文,立足点是西部的人与环境。
这次所走的路线,自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西北科学考察团路经以来,再也没有见诸报道,人们会关注它的后续情况。
有了金塔、弱水,有了肩水金关,有了额济纳,有了黑城(喀喇浩特),有了“那然色布斯台音布拉格”,有了松树塘,有了北庭都护府,必定会不虚此行。
9月23日、24日,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建所五十周年庆典。
9月26日,我独自前往酒泉。酒泉是此行预定的集结地。从北京先飞兰州,在兰州转机到嘉峪关。在嘉峪关机场落地时,已经是16点40。
疏龙董事长李吉荣在机场等候。我与李总正巧于此前不久相识。可以说没有李总,以后的一切都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
9月27日,参观了嘉峪关关城。在古西行记中,有人说:嘉峪关是酒泉(肃州)的西门。这是指嘉峪关紧邻酒泉。嘉峪关关城,是河西走廊标志性的建筑;林则徐在清道光二十一年流放伊犁时路经,所写的《出嘉峪关感赋》四首,同样必将流传久远。其中一首写道:
严关百尺界天西,
万里征人驻马蹄。
飞阁遥连秦树直,
缭垣斜压陇云低。
天山巉削摩天立,
瀚海苍茫入望迷。
谁道殽函千古险,
回看只见一丸泥。
作为西行诗,它被视为气韵蒼凉,格律工整的佳作。但没有到过河西,没有亲见嘉峪关的气势,尤其是没有亲自登临关城西望时,谈何“感赋”?
《黑戈壁》六(3)
从嘉峪关前往酒泉,住在八一宾馆。大队人马在29日陆续到达。这几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