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戈壁-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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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援兵一把火焚烧了营寨,火熄了还拆了几天。过了不久,他们又来挖开了墓穴,但其中已经没有尸体了,怎么找也没有下落。他死后,他的部属一些跑到了阿拉善右旗,另一部分则跑到了南山,都没有回外蒙。成了零星的土匪在附近出没。
达西讲述时,我和小邹(邹明华)匆匆记了要点。达西讲完,我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我想找到两个马鬃山:肃北马鬃山与额济纳鬃山的联系。当然,我是指对黑喇嘛的评价。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停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往往是不可推移的生死恩怨。
座谈会后,娜镇长亲自送我们上路。
离开马鬃山,越走越荒凉。在穿越荒漠时,只偶尔遇见过零星车辙迹,但马鬃山始终伴随我们,给了我们遐想的高度。
我只要求在一个地方停了车,其实不是为了方便,是因为在附近的地面上见到了羚羊的足迹。足迹走成一列,显然那是属于它们专有的小路。地势一直在抬升,我们的视野也一直在抬升。我认准明水(地图标出的明水)应该在我们的上方。
这一路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困难可言。什么也不缺,路出奇的平坦坚实。与新疆的沙漠戈壁之行相比,这简直是一次秋游。我一再想到斯文·赫定在《丝绸之路》中写的坎坷路途。与赫定相比,我们的问题不是出在车的车况与零件上,而是出在了人的精神状况上。我想到了另外一次探险,那时1992年的穿越和田河。费了那样大的周折带的饮用水,有的人就是要用来洗脚,只是因为他在家里每天习惯了。这本来都是不应该出的问题——你干什么来了呢?所以,问题在于组织者,明明不应该将“业余”与“专业”混在一起。混了,就必然出现是照顾业余,还是遵重专业的问题,叫你做两难选择。
中午时分,到达了明水。远远看去,路边有个由生土夯筑的巨大的建筑遗迹。应该就是斯文·赫定在《丝绸之路》一书中写到的明水古城。
其实,除了古城目前在明水还会见到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原来计划在这儿吃午饭,因为据说这儿距离肃北马鬃山只有80公里,地图上标明,明水是一个居民点。至少应该有道班吧?可明水除了古城,还有一个边检所,此外没有居民,没有路边的小食宿站。原来计划在此午餐,只有作罢。
在明水边检所办了手续。用了快一个小时,可却没有吃上饭。有人责备:为什么早餐时不在马鬃山镇要一些馍馍饼子。我的难处是,马鬃山的早餐,是镇上请客,娜镇长说什么也没有收饭钱。我怎么好意思白吃完再要路上带的干粮?我未曾把没有吃饭的地方当作问题,因为这在我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毕竟野外考察呀。再说,其实每个车里都带着在额济纳买的食品,有巧克力,有饼干,有糖,还有水果。可不管怎么说,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个思想准备。我应该向团员们道对不起。
必须承认,一到明水我的思路就没有停在吃饭上。我一直在思考观察明水的古城。这个古城,近年来从未见提及。1934年,斯文·赫定从这路经,作了短暂停留。
在《丝绸之路》中,赫定说道:
(在明水)贝格曼发现一座汉代古堡,里边是一个边长80英尺的正方形结构。外面有七八座20英尺高、底座直径为17英尺的烽火台,看上去很敦实。北面的建筑物由一道长49英尺的低矮防御墙保护。南面是一条自然沟壑形成的壕沟。四周的地上可以找到汉代惯用的根据弓的不同尺寸而大小、形状不同的铜制箭头。
我在附近看到了零星的箭头、陶片。粗浅地看,应是汉唐期间的。斯文·赫定说是汉城,显然是根据贝格曼的意见。
这个贝格曼,绝对不能忽视。他是“居延汉简”的发现人,当年“居延汉简”与“敦煌文献”,被并列为“20世纪重大考古发现”。抗日战争前夕,北京(北平)即将为日本人占据,这批汉简(包括“华夏第一笔”)被运到美国,保存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大陆解放后,美国将它还给了台湾。同时,他还是“小河”第一个科学发现人。他在中国西部发现了成吨的文物,从新旧石器到纸木文书,无所不有。发现“小河”后,他一直不顺利,二次大战期间瑞典是中立国,1942年,他死在瑞典。我曾说,他是个“一生只做了一件事”的人,那就是在中国西部作了八年考古探险,这是打一次战争的时间。1927年加入西北科学考察团时,他刚刚从大学毕业。24岁。他的毕业论文是关于研读中世纪的北欧海盗秘密铭文的。这个论文得到了老师的一致好评。可那些学问他是一点也没有用上。他的工作范围,是中国西北的荒漠。他只属于中国西部。至今,在瑞典的百科全书一类的资料里,就找不见他的名字。几个月前我曾对瑞典驻华公使说过这个事,他半信半疑地马上就抱出来一本厚厚的大书,查了半天,摇摇头说:还真是这样。
《黑戈壁》七(3)
当然真是这样,因为我在10年前就查过了。
我们在编译“西域探险考察大系”“探险与发现”等丛书时,专门收入了贝格曼的《新疆考古记》与《考古探险手记》。
……我注意到,在明水,风似乎小多了。在黑戈壁,你几乎感觉不到风,因为你随时都在风的裹挟中。我突然想起,七八年前与一个年轻的妈妈在马莲井对我说,她曾在明水住过。她提到有个城堡,但她说是马仲英时期的。我一直以为黑喇嘛的要塞在明水,这是依据之一。
这无疑是个古城,不是现代城池,至少有千年以上的历史。古城当年一定是坐北朝南,一条小河似有若无、时断时续地从城南流过。我看第一眼的直觉是,这条小河实际是一条护城河——运河,它流经的区域,如今像一个沼泽。与其他的护城河不同的,是它只负责防护城池的南方,北方应该是防守者的重点,却见不到河流的踪影。古城基本上可以看出轮廓,但它与许多同时期(两汉)、同用途的建筑并不相同。城墙厚得不成比例,几乎像一个高高的台基。紧紧依着城墙,是几个十余公尺高的巨大土丘,应该就是斯文·赫定所说的烽火台。可烽火台干什么要离城墙如此之近呢?烽火台在西部见得多了,从汉至清可以说就没有一处是这样的格局。这涉及烽火台是为什么而建,所以,这个“破格”绝不是偶然的。在城的北面,有两道低矮的土墙,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挡马”,可它离城墙确实是太接近了,起不到挡马的作用,而且两道之间近得就像是一个拐了两道湾儿的死胡同。它显然是为了阻挡骑兵而建。
这个古城给我的直观感觉,是“过度防卫”。可是……可是在这西面濒临山脉、东面连接戈壁的兵家必争的要冲,在这西部的旷野,为谁、有什么必要作这样的防护措施?我仔细研究了《考古探险手记》中贝格曼画的“明水遗址平面图”,百思不得其解。实际在我之前贝格曼肯定也感到奇怪。但是他是训练有素的考古学家,他在中国西部作了长达8年的野外考古调查,他见过的比我多得多。
贝格曼这样介绍自己的见闻:
在额济纳河和哈密中间的明水,我绘制了遗址的平面图,并采集到以前从未见过的汉朝类型的青铜箭头。遗址看起来最终是由方形围墙围成,不太规则,边长约22米。在它的外围,还有一个方形围墙,边长约55米,外围墙外部有五座烽燧,西、北各两座,东侧一座。城堡南面有个小深沟,北面是低矮的双层城墙,可能城墙当年曾把整个要塞围住。甘肃和新疆之间的界限离明水不远,大概这里在汉朝期间设有一个边卡。如果没有设卡,明水城一定被用做去新疆的路上的前卫要塞。
问题不在于它是不是要塞——它当然是,而是我们不明白费那样大的力气、在这样一个地方建筑一座“皇城”式的要塞,有什么必要。反正明面上的理由我都想过了,没有一个真正站得住脚。实际可以与明水古城类比的,是黑戈壁上的那个“固若金汤”的黑喇嘛的“碉堡山”。两个军事建筑时隔两千年,一个在黑戈壁腹心地带,另一个在黑戈壁的西边。它们牵动我思索的一致之处,到底在哪儿呢?
等待办手续时,有个在附近转悠的人要卖给我一些箭头,我用30元,买到一把箭头,他说都是在这个古城以及附近找到的。他还说,在那——边(他指着南边)发现过“万人坑”,尸骨净是缺胳膊断腿的。明水古城四边都是湿地,但南侧(我们停车的一侧)似乎原来是一道渠沟。这就是贝格曼提到的那条“河”。
办好了边检手续。我们即将继续前行。下一站将是著名的星星峡。有人(也许是赵丽雅,也许是王筱芸)指着明水西南的山脉对我说:“你看,那儿也有几个碉堡。”
我仔细遥望西面的黑黢黢的山脉,随口说:“奥,那时30年代马仲英建的炮楼。”刚说完,我就知道说错了。那不是现代的遗迹,那无疑是古人的建筑。
汽车启动了,我回望着匆匆踏察过的明水遗址,这时我相信了:刚刚注意到的前方山梁上的建筑(烽燧),与身后的明水古城属于同一组的、同一时期的建筑。它不可能属于马仲英。马仲英没有在这一带设立防线。我马上又联想到了马鬃山的“碉堡山”,想到碉堡山那几个向四外伸出的“触角”——建在山丘尽头的炮楼。难道“碉堡山”与明水古城,是同一建筑师的“杰作”?亦或它们用的是略经修改的同一个战略构思?再不,是使用了同一幅设计图纸?当然,那是一点可能也没有。“碉堡山”必定建造在1919年前后,可明水遗址无疑是汉代前期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
从离开明水,就有了大致可以分辨的道路。我们总算走出了黑戈壁。可是我的思维却乱了路径。在我记忆中想不起来近年有谁、在什么地方提到过明水古城,可它就摆在明水的路边。我的记忆库存里第一个提到明水古城的,是斯文·赫定和沃尔克·贝格曼,最后一个也是。但是,在拉铁摩尔1926年走出黑戈壁时,他说过:
黑戈壁从来就是无人区,对商旅相当危险。目前出没的大多是亡命徒,来自内外蒙古各处。有逃避徭役的,有犯了王法的,有失去了牛马骆驼就失去了生计的……所以,黑戈壁历来就有土匪盘据的恶名。这地方虽然可以作为牧场,可不知为什么从来没有引起西北牧民的兴趣。这样,它就只能是“逋逃渊薮”。
《黑戈壁》七(4)
进一步,拉铁摩尔推断说,“我认为,汉代匈奴王廷住在巴里坤时期,或者这里是它的边境防守重点区域。”
不约而同的是,斯文·赫定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表述了大致相同的看法。此前我们引证过:在1934年路经时,斯文·赫定提到,使他多少感到意外的是:明水至今仍留有汉代皇室在西北抵御匈奴帝国的最远的警戒线遗迹。实际他们都是从汉与匈奴的攻防角度看待黑戈壁,明水则是黑戈壁的“西墙”或是“西门”。
离开明水,我们车队不久就上了国道。道路基本沿着甘肃、新疆的界山向西南伸展。
当年,欧文·拉铁摩尔、斯文·赫定和沃尔克·贝格曼,在抵达明水之后,都没有折向星星峡,而是直接穿过了西面的山岭,进入了哈密境内。我知道,我的军马场就在明水的西方不太远处。我与松树塘就隔着这道山。而且这道山此刻看上去,简直是马鬃山的翻版。从明水直接进入新疆,这将是我下一次的目标。
我们在一步步离开明水,可我仍然“停留”在明水古城。
在这“无人区”黑戈壁的西方,究竟有什么理由需要提供如此严密地保护呢?什么人可以享受众星捧月般的拱卫?从《史记》《汉书》上找不到有明水古城存在的明确记载。一个厚得足以抵挡加农炮炮弹的城墙,由“五行出东方”似的五个(赫定说是七座)烽燧几乎是肩并肩地监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它的北方显然是防御重点,想必敌人主要来自这个方向,而且主要是冲击力强的骑兵,但不管怎么说,以汉代的军事家能在距离主要城体如此切近的正面,设计出两道连坦克也难以冲过去的“挡马”,足以说明,这个古城是如此坚固,以致于在汉代与匈奴的冷兵器时期它不可能被来自外部的力量攻克。当然,这个坚固古城又是如此“脆弱”:它的陷落会引起连带的、难以承受的损失。
它的非同寻常的坚固,显然与它的非同寻常的主人有关。那么,在汉与匈奴的战争中,谁配得上它呢?
就说贝格曼画出来的那条“河”吧,它也让人不能理解。它显然是人工疏通成的,因为它的走向没有顺从地势。而且,从明水的地势来讲,它流在一段没有落差的平地上,就象一段盲肠:没有源头(不是发源于山中),也没有归宿(不是汇聚于洼地)。因为它的存在,明水出现了一片“湿地”,但以明水的海拔高度,这个湿地几乎不可能自然形成。合理的推测,这是利用原有的山前水泉,用人工挖成的一条“护城河”。但作为护城河,它又是一个“装饰”。古城的西北防护严密,可东南完全交给了这条在大地上“画”出来的“河”。
显然,明水这个城池是仿照汉代中原的某个著名的大城——也许就是长安或洛阳——结构的。它确实是黑戈壁与哈密之间规模最大、最隐秘的古迹。
那么,我还得回到我的出发点:谁是这个城池的主人呢?我想不明白……
与我的思绪相比,从明水到星星峡的路途太短了。日落时分,车队抵达了寂寞的星星峡。处于天山山口的星星峡原来一直是甘肃、新疆的分界,它的重要,与它的难于进出关系密切。从二三十年代伴随着交通现代化的到来,兰新公路与铁路先后通车,以汽车、火车的机动性,不再受到古代丝路行旅的“一百里内必有水草”的制约,并且将路线尽可能地取了直,星星峡就被“冷冻”在天山的峡谷之中。
我一个人站在星星峡的路边。
当年这里是西部最繁忙的交通咽喉,是西部的生死之地。站在星星峡的街头就可以感受到塔里木的脉冲,可以接收大漠与绿洲的气息,可以拥抱河西丰厚的人文土壤,可以检点自己的精神库存。有的文献说,在历史上(特别是20世纪前期)的敏感时期,星星峡匆匆过客中每三个人就有一个是“谍报”,来自甘肃的、新疆的、宁夏的、内蒙古的、青海的,以致来自更远的地方的。区分他们的方法简单有效:看看谁是在盯着车辆、客店、牲畜,谁是专门盯着别的人,就可以了。
在2003年10月3日,我站在路边的那一刻,空落落的街景让人以为是过了下班的时间,没有车辆、牲畜,也没有别的人。
因为在明水没有吃上午饭,都饿了。在路边一个冷落的饭馆匆匆吃了一顿热饭,我们要继续赶路,因为在哈密定下的宾馆里,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丰盛晚宴已经上了桌。
饭后,我和李总与额济纳旗的向导分手了。他将自己去找回酒泉的便车,在酒泉住一晚上,再赶回额济纳与家人团聚。直到今天,一想起向导我还感到歉然。我知道在中途的小站,天涯孤旅有多寂寞,搭车有多不方便。我也知道在西部乘坐班车忌的是单个上路。在八九十年代,我利用公共汽车跑遍了塔里木。可我就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