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系列画眉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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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头也不回,转眼间便走得踪影不见,胡铁花眼睁睁瞧他扬长而去,连一点法子也
没有。
只因他实在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无论这“画眉鸟”的行事多麽诡秘难测,总算曾经救
过他的性命。
只听身後有人乾咳一声,笑道:“关夫子华容道上,也曾放过曹孟德一马,胡大侠今日
此举,已足可和昔日的关夫子前後辉映了。”
那老头予原来也一直留在那里没有走。
胡铁花转身一揖,苦笑道:“在下与老丈素昧平生,多承老丈仗义相助,感激不尽。”
那老头子笑道:“胡大侠虽不认得老朽,老朽却已久闻胡大侠的大名了。”
胡铁花道:“惭愧,敢请教老丈大名?”
那老头于道:“老朽戴独行。”
胡铁花失声道:“原来是丐帮的前辈先人”万里独行”戴老爷子,难怪方轻轻一托,在
下就觉得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在下当真失敬得很。”
戴独行道:“不敢不敢。”
胡铁花忍不住道:“但前辈又怎会……怎会……”
戴烛行道:“你是想问我,要饭的怎会改行卖起馄饨面来了,是麽?”
胡铁花也笑了,道:“在下实在有些奇怪。”
戴独行叹道:“本帮弟子鹑衣结发,本为的隐迹红尘,做事也较方便些,谁知近年来情
势竟变了,江湖中人见到要饭的,反而觉得份外扎眼,是以现在以要饭的姿态行走江湖,非
但得不到方便,反而会意麻烦。”
胡铁花道:“不错,人闻前辈嫉恶如仇,最喜欢打抱不平,是以常年游踪不定,甚至远
去穷荒,就为的是要看一看人间有什麽不平之事,假如有人能看得出前辈的身份,前辈怕就
连一件不平之事也看不到了。”
他笑接道:“因为有胆子敢在”万里独行”眼前做坏事的人,天下还没有几个,方那画
眉鸟若知道卖馄饨面的就是“万里烛行”,怕也早已溜之大吉。”
戴独行微微一笑,又叹息道:“老朽远游南荒归来,便听得本帮所发生的不幸之事,若
非楚香帅仗义援手,本帮数十年的声名便难免要毁在那叛徒手中。”
胡铁花笑道:“楚留香也正和前辈一样,是天生好管闲事的脾气。”
戴独行含笑道:“老朽也早已久闻胡大侠与楚香帅是过命的交情,是以方听那画眉鸟说
出”花蝴蝶”叁字,这闲事更是非管不可的了。”
胡铁花目光闪动,忽然问道:“前辈久走江湖,可曾听说过画眉鸟的来历麽?”
戴独行道:“这也正是老朽觉得奇怪之处,看那画眉鸟的轻功,虽不能与楚香帅相提并
论,但在江湖中,已可说是一等一的身手,木应在武林中享有大名,但”画眉鸟”这名字,
老朽偏偏又从未听说过。”
胡铁花皱起了眉,道:“这人难道只是个初出道的人物?但看他行事之老辣周到,却又
绝不像是个雏儿呀!”
戴独行道:“依老朽看来,此人怕是个久已成名的江湖老手改扮的。只不过是他的化
名,而且此人说不定还是胡大侠的相识,是以才不愿被胡大侠看到他的木来面目。”
胡铁花道:“我也早已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才逼他将蒙面的黑巾掀起来,但我却又实在
想不出我的朋友中有这麽一个人。”
戴独行道:“还有一点,老朽也觉得很奇怪。”
胡铁花道:“噢!”
戴独行道:“此人既无害胡大侠之意,为何要引胡大侠来追他呢?”
胡铁花怔了怔,忽然觉得全身都凉了,失声道:“不好,这怕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戴烛行动容道:“什麽调虎离山之计?”
胡铁花已来不及回答他这句话,连招呼都末打,就飞也似的走了,只因他已想到楚留香
此刻处境之危险。
只不过,他现在才想到,已经太迟了。
窗子没有关,猫已死了,一阵寒风卷入了窗户,卷起了桌上的纸条,吹熄了灯。
这屋子有灯光时已是那麽黯淡凄凉,此刻骤然黑暗下来,轨更显得说不出的悲惨萧索。
邻院隐约有歌声传来,唱的彷佛是李後主的词曲。
作客异乡,投宿逆旅,在这冷清清约两夜里,喝一杯淡淡的竹叶青,听听抱琵琶的歌妓
唱两曲动人的小调,本是人生难得几回再的享受。
可是她们为什麽偏偏要唱後主的词呢?
难道这些人前强笑,昔人弹泪的女孩于,要将心里的哀怨,借这亡国之主的凄婉之词唱
出来麽?
楚留香就和桌上的死猫一样,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他此刻的遭遇,是否也和那绝世才
人,末路王孙有几分相似呢?
就在这时,突有一条人影掠到窗前。
这人也穿一件极紧身的黑衣,脸上也有黑巾蒙面,行动之间,就如猫般轻捷无声。
他背上以十字带扎个剑鞘,长剑却早已抽了出来,隐在肘後,一反手,剑锋便可取人咽
喉。
但他并没有掠入窗户,只是伏在窗下,静静倾听。
只听楚留香的呼吸声有时微弱,有时沉重,微弱时如游丝将断,沉重时却又有如牛喘。
这黑衣人听了半晌,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里,露出满意之色,他已听出楚留香的痛势非
但没减轻,反而更重了。
但他还是没有急掠入窗户,先在窗外伸臂作势,“唰”的剌出一剑,长剑劈空,风声刺
耳。
若在平时,楚留香必定早已警觉。
但现在他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黑衣人这才长身而起,他身材看来比方那黑衣人“画眉鸟”高得多,也壮得多,但轻功
却似差了一筹。
所以他特别谨慎,份外小心,并没有一掠而入,却用手一按窗帘,借这一按之力窜了进
去。
屋子里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黑衣人宛如已和黑暗溶为一体,就算站在窗外,也
瞧不见他的身形。
他站在黑暗中又静静等了半晌,床上的楚留香呼吸还是极不规则,甚至已可说是奄奄一
息。
黑衣人这才一步步向床前走了过去。
他脚步极轻、极稳,可是外面的路很湿他鞋底也难免沾上了水,走了两步,忽然发出
“吱”的一响。
这声音虽然极轻微,但在此时此地听起来,却实在此生了锈的刀剑磨擦还要刺耳得多。
楚留香似乎被惊醒,竟在床上动了动。
黑衣人整个人都冻结住了,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楚留香却只不过翻了个身,反而面朝墙,黑衣人暗中松了口气,又等了半晌,忽然一个
箭步窜到床前。
他掌中剑已毒蛇般,向楚留香刺了出去。
胡铁花一面狂奔,一面不停的骂自己,楚留香此番若破人暗算,他就算能活下去,也没
脸见人了。
他只望背生双翅,一下子能飞回去。
可是,忽然间,他又停住了脚。
他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出回那客栈的路了。
方那画眉鸟引他东折西转,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什麽地方,也完全辨不出方向。
在这黑漆漆约两夜里,在这陌生的城市中,每条街看来都差不多,那间屋子看来都几乎
完全一样。
他想拍开一家人的门,问问路,但忽又发现自己竟连那客栈的名字都已忘记,要问路都
无从问起。
胡铁花简直快急疯了,木立在雨中,全身都已湿透,脸上也在淌水,已分不出是雨?是
汗,还是急出来的眼泪?
黑衣人一剑已刺了出去。
这一剑如蛇蝎,快如闪电,而且直取楚留香的要害,显见得此人实在是杀人的老手。
只听“噗”的一声,雪亮的剑锋已直刺而入——但却并不是利入楚留香的身子,而是利
入一个枕头中。
原来就在方那间不容发的刹那间,奄奄一息的楚留香忽然一个翻身,以枕头迎上了长
剑。
黑衣人大惊,拔剑,拔不出,轨想逃。
他应变已不能算不快,怎奈楚留香却比他更快,他还没有来得及撒手,楚留香已扣住了
他的手腕。
黑衣人左手立掌如刀,反向楚留香腕子上斩下。
谁知楚留香忽然将他的右手往前一拉,他这一掌就斩在自己的手臂上,疼得忍不住哼出
声来。
这时,楚留香的左掌已到了他胁下,轻轻一切,他半边身子立刻都发了麻,连动都不能
动了。
黑暗中,只见楚留香的一双眸子比明星更亮,那里有丝毫病容,黑衣人身子发抖,嗄声
道:“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下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在下早已算准阁下必定要来的,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黑衣人满头汗出如雨,颤声道:“你……你没有病?”
楚留香笑道:“我身子虽没有病,却有个心病,若不弄清楚阁下的来历和来意,我这心
病是再也不会治好的。”
黑衣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楚香帅果然名不虚传,的确有两下子,今天我已认栽了,
你要怎麽样,我无不从命。”
他忽然一笑,又道:“我知道楚香的手下是从不伤人的,是麽?”
楚留香道:“不错,但你若不说出你的身份来历?为何叁番几次的来暗算於我,我纵不
伤你性命,怕也要得罪了。”
黑衣人道:“我和你本无冤仇,更没有几次要来杀你。”
楚留香道:“你难道还是第一次夹杀我麽?”
黑衣人道:“自然是第二次。”
楚留香目光闪动,忽又问道:“你难道只不过是受人主使而来的?”
黑衣人道:“不错,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来,突听“嘶”的一声,黑暗中似乎有极细的光芒闪了闪,又消失
不见。
楚留香只觉这黑衣人的手腕忽然一阵痉挛,身子忽然一阵颤抖,目中忽然现出了惊惧欲
绝之色,嗄声道:“是……是……是……”
楚留香变色道:“是谁?快说?”
标题
古龙《楚留香系列·画眉鸟》
第七章 职业杀手
黑衣人咽喉中“咕嘟”一响,什麽声音都再也发不出来,这秘密就又随他最後一口气被
咽了下去。
这时外面已传来了李玉函焦急的呼唤声,道:“楚兄,楚兄,你可曾受伤麽?”
呼声中,李玉函和柳无眉已双双掠了进来。
柳无眉随手亮起了个火摺子,瞧见楚留香好生生的坐在床上,就长长松了口气,展颜笑
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及时赶回来了。”
这两人全身也已湿透,而且神情看来十分劳累,显见这一日一夜间赶路必定十分劳苦。
楚留香盯他们瞧了半晌,也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不错,两位回来得的确恰是时
候。”
柳无眉燃起了灯,瞪地上那黑衣人道:“我们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要苦苦暗算楚
兄。”
楚留香道:“只可惜现在永远也无法知道他是为什麽来的了。”
柳无眉道:“为什麽?”
楚留香冷冷道:“只因死人是绝不会说话的。”
柳无眉怔了半晌,长叹道:“不错,我的确不该杀了他的,可是我骤然见到一个人提剑
站在楚兄床前,又不知楚兄病势已痊愈,情急之下,竟忘了本该留下他的活口。”
李玉函皱眉叹道:“我就知道你这种轻率的脾气,总有一天会误事的。”
楚留香一笑道:“这怎麽能怪嫂夫人。”
柳无眉垂首道:“这实在应该怪我,但望香帅你……”
楚留香道:“嫂夫人救了我性命,我心中只有感激,绝无他意,嫂夫人若再说这样的
话,反倒令我无地自容了。”
李玉函终於也展颜一笑,道:“想不到楚兄的痛竟好得这麽快,可见吉人必有天相。”
楚留香笑道:“说来惭愧,我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天,病居然就好了,却累得贤夫妇为我
急,实在抱歉得很。”
柳无眉忽然掀起了那黑衣人蒙面的黑巾,恨恨道:“楚兄你认得这人是谁麽?”
灯光下,只见这人青惨惨的一张脸上,虽然还存有临死前的惊骇之色,但自眉目间犹可
看出他生前的骠悍和残酷。
楚留香叹道:“我非但不认得此人是谁,而且连见都末见过。”
李玉函皱眉道:“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来暗算楚兄呢?难道幕後还有别人主使?”
楚留香也不答话,却自忱头里拔出了那柄剑,在灯下凝住了半晌,又长长叹了口气,
道:“这柄剑当真是杀人的利器。”
李玉函道:“不错,这柄剑比江湖中通常所用的剑,至少要长叁寸,但却薄得多,也窄
得多,几乎比海南剑派的雪蛇剑还要窄两分,使这种剑的人,剑法想必也和海南剑派一样,
走的是轻捷狠毒那一路。”
楚留香微笑道:“李兄见解精辟,果然不愧为第一剑客的传人。”
李玉函似乎想谦谢两旬,楚留香却又按道:“使剑的这人,我虽不认得,但这样的剑我
却见过一次。”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不知李兄可听起过“中原一点红”的名字?”
李玉函动容道:“楚兄说的莫非是那只认钱,不认人的职业刺客,人称“杀人不见血,
剑下一点红”的麽?”
楚留香道:“不错。”
李玉函道:“家父评论当代名家剑法时,也曾提起过此人的名字,说他的剑法自成一
格,本可和薛衣人薛大侠争一日之短长,只可惜他的为人偏激,行事也太毒辣,是以剑法不
觉也走入了邪路。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所以无论他天资多麽高,用功多麽勤,也必然无法
登峰造极。”
楚留香叹道:“就凭这一番话,李老前辈已无愧为当代第一剑客,普天之下,只要是学
剑的人,都该将这番话牢记在心,终生奉行不渝。”
李玉函道:“小正则剑正,心邪则剑邪,这的确是千古不移的道理。”
柳无眉忽然道:“这刺客用的剑,莫非和中原一点红同样的麽?”
楚留香道:“除了剑柄略有不同,其馀无论长短、宽窄都完全一样。”
柳无眉眼波流动,道:“如此说来,这刺客竟是中原一点红派来的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这倒绝无可能。”
柳无眉轻轻咬了咬她那轮廓优美的嘴唇,道:“那麽楚兄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说,这刺客本身和我绝没有什麽瓜葛,甚至根本不认得
我,他这次来行刺,只不过是被别人收买的。”
柳无眉沉吟了半晌,点头道:“不错,这人用的剑既然和一点红完全一样,想必就是一
点红的同门,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是以杀人为业的。”
李玉函皱眉道:“江湖中真有这许多以杀人为业的人麽?”
楚留香叹道:“看来怕是如此。”
他忽然解开了这刺客的衣襟,里面是空的,这种人自然绝不会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带
在身上做赘。
但楚留香却在他贴身的小衣里发现市样东西——一张数目很大的银票,和一面形状很古
怪的铜牌。
银票是当时最通行,最可靠的一种,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提现,楚留香叹了口气,苦
笑道:“二十万两,这就难怪他要来杀我了,为了二十万两,我说不定自己会将自己杀了
的,我倒末想到我这条命竟如此值钱。”
李玉函叹道:“这人竟不惜花二十万两来寂楚兄的性命,看来他和楚兄的仇恨必定不
小。”
柳无眉忽然道:“我已经可以查出这人是谁了。”
楚留香道:“哦?”
柳无眉道:“这麽大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