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英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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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岩峰讶异地收回眺望窗外的视线:“是吗?她们也入伍了?”
“当然。再说咱们研究院也正需要人呢。”
“你们在说谁呀?”一旁的韩天柱放下手中的报纸,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问。
“天气,我在说今天的天气。你看天气还真不错,是吧,岩峰?”魏可凡急转船舵,扯起了天气。
苗岩峰禁不住好笑,反问道:“你说呢?”
韩天柱也哈哈笑起来说:“还跟我装神弄鬼,我都听见了!研究院是要从咱们厂里调一些技术人员。”
“有玉娟和秋萍吗?”魏可凡着急地问。
“有。不过,上级机关还没有最后批准。”
魏可凡和苗岩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忐忑不安。
呵呵,这两个小伙子心里藏住人了!其中一个居然还是我的闺女呢!韩天柱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心思尽收眼底。“可现在是攻克坦克制造的非常时期,来不得一点怠慢呀!唉,这些年轻人……”他一边想着,一边展开报纸看起来。
拖拉机厂顺利地改建为坦克工厂,新厂牌在阳光下还散发着新鲜的油漆味,白底红字充满了朴素的活力。为了尽快走上正轨,杜延信和韩天柱牵头,抓紧时间召开了坦克工厂成立后的第一次讨论会,车间到处挂着写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加快生产国产59式中型坦克,向建国10年大庆献礼”等口号条幅。
讨论正在热烈地进行着,祝洪山悄无声息地站到人群后面,认真地聆听着大家的发言。
“……我们只能立足于现有的条件,我们的国家现在只能炼出普通钢材,我看这种普通钢材也完全能够满足我们生产坦克的需要……”这种论调立刻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苗岩峰显然非常不满,小声对魏可凡说:“去他的普通钢材吧!”
“请同志们不要在下面开小会,有什么意见到前面来说。刚才已经有6 位同志发了言,讲了各自的意见。还有谁要发言?苗岩峰,你刚才和魏可凡在说什么呢?大声点说,让大家都听听。”杜延信点名让苗岩峰发言。
苗岩峰站起来道:“首长和同志们,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见对不对……”
“这是讨论会,又不是让你拍板,对不对,讲出来大家才知道嘛。”人群中发出会心的笑声。
苗岩峰停顿了一下,直奔主题:“我认为,我们是在造坦克,不是造拖拉机,更不是在造锅碗瓢盆,如果我们使用普通钢材,整车的重量将增加三分之二,防护性能也根本无法达到设计要求,这对坦克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
有人站起来反驳:“我来补充说明一些情况。首先,我要说明,我们到会的同志大概没有谁不知道,我们要造的是坦克,问题是现在我们还炼不出这种特殊钢材。用外汇买?我们国家的外汇十分宝贵,就是国家能够拿出外汇来,美帝国主义正在对我们进行经济和军事封锁,也没有人卖给我们。这就是现实。我很理解刚才这位年轻同志的心情,但是我们是讲科学的,我们总不能把办不到的事情说成是可行的吧。”
苗岩峰并没有被问住:“可是,我想问,我们用造锅造碗的钢材制造出来的坦克能打仗吗?普通钢材不能用,特种钢材,刚才大家已经说了,又没有。结论是什么?结论是我们必须有!”充满豪情壮志的话语博得一片掌声。
旁听的韩玉娟起劲地拍手,脸上却无端飘起了一朵艳艳红云,好像方才斗志昂扬的人是自己一样。
“说得好!”随着话音,祝洪山穿过人群走到了前面,“同志们,我刚从聂荣臻元帅那里来,他交给我一样东西,现在请大家一起看看。”他接过秘书递来的一个红布包打开,慢慢举起一块瓦蓝色的钢,“这是什么?你们知道吗?这可是真正的宝贝,这就是国产59式坦克的用钢,钢铁工人兄弟把它炼出来了!”
这件意想不到的礼物犹如燃放烟花的火苗,顿时点燃了欢呼的引信。
“钢有了,下一步就看你们的了。另外,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第二批苏联专家组很快就要到了,我们是仿制苏联的坦克,要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
“我代表大家向首长立了军令状,我们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一定按时完成任务!”激动的杜延信郑重地向祝副司令敬礼,岁月镌刻风霜与沧桑的面容上,洋溢出慑人的神采。
在历史唯物主义论者看来,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处在永不静止的矛盾当中,就像苦涩会让香甜更甘美,酷暑会让清凉更惬意,遗失会让记忆更完整,而终点则让前进重新来到起点。事物的对立面带来的不尽是痛苦,有时也意味着快乐。
而苗岩峰与玛莎的重逢,无疑正陷人了这个变幻莫测的矛盾当中。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让他们的重逢漫溢出巨大的喜悦;而这不受他们意志左右的短暂相聚,同时又加深了别离的创伤。
离开苏联前发生的事情苗岩峰记忆犹新,在这样一种敏感的国际关系中,玛莎能够作为苏联专家组的成员被派来中国,的确出乎苗岩峰的意料。当魏可凡跑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苗岩峰走进车间时,玛莎和苏联专家正在教中国技术人员安装机械零件。好像在梦里一样,就这样相见了。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有彼此的不断走近,走近。
“玛莎!”
“岩峰!”
两人不禁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岩峰,你瘦了。”
“玛莎,这一段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眼前的爱人,不再是记忆中的幻影,不再是思念中的虚空,而是真真切切的,伸手可及。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有太多的问题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可是此时此刻,却全部拥挤在胸口,彼此哽咽推搡着,不能成语。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忘记我,是吗?岩峰,我想听你告诉我。”
凝视着玛莎海水一样深幽的眼睛,一股久违的柔情再度弥散在苗岩峰的心房。
“是的,我无法忘记你!”苗岩峰情不自禁地低声说道。我又怎么能够忘记你呢,玛莎?人生的初恋永远只有一次,决不会再有什么人可以取代这个位置,就像世上没有人能够同时踏人两条河流一样。时间和记忆让我脑海中的你渐渐变得飘渺,可是却依然那么美好。不!也许比从前更加动人。是的,玛莎,我无法忘记你,尽管我曾经试图这样做,试图用繁忙的工作和新的生活来阻挡对你的记忆。一度我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在许多个思念不期而至的时刻,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把这份感情藏得更深而已。
但是,玛莎,这样的念念不忘带来的却是更大的痛苦。我们无法违背自己的使命,正如不能蔑视我们的良知和情感。在这股无法由我们自己来操纵的旋流中,也许就像可凡说的那样,注定只能成为一朵不能结出果实的浪漫之花。
“玛莎,你好!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魏可凡的出现打断了他们忘情的相聚,他一面向玛莎伸出手,一面在心中暗暗责备苗岩峰众目睽睽下的情感流露。这可是在中国,岩峰,难道上一次的教训还没有让你学会保护自己吗!
“是啊!我和专家组一起帮助你们来造T54 坦克。”玛莎热情地与魏可凡握手。
苗岩峰立刻反驳:“不对!”
“哦,对不起,应该是你们中国的59式!”玛莎会意地微笑。岩峰,你还是这样的倔强和自尊,和在苏联时一样。玛莎不无感伤地想。
“对了,我还有点事,你们谈吧。”魏可凡知趣地借故告辞,把谈话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小魏,那个就是玛莎?”赵文化一直站在远处注视着他们,见魏可凡走过来,便向他打听。
“就是那个苏联姑娘。长得还不错吧?”
“嗨,我哪儿懂这个。”
“我瞧你看得挺人神,看多了,就看出门道来了。”魏可凡一语双关。
赵文化面露不悦:“小魏,你这是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我去工作了。”说完,魏可凡扭头便走。岩峰这个书呆子好糊弄,我魏可凡心里可明镜似的!你赵文化肠子里的那几道弯,瞒得了别人,可逃不过我的眼睛。政治协理员?!魏可凡有点不屑地想。
“可凡!”一旁传来徐秋萍的声音。
魏可凡心知又有盘问要开始了,故意慢慢悠悠转过身:“哦,你这个坐机关的也深人车间了?”
“没时间跟你贫嘴!听说那个苏联姑娘来了?”徐秋萍单刀直入地问,丝毫也不拐弯抹角。
消息可够灵通的呀!这个秋萍,真是不一般,和我倒有一拼。魏可凡心里笑着,嘴上可不敢怠慢:“哪个苏联姑娘?给我介绍介绍。”
“你有正形吗?就是你们叫她玛莎的那个。”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苗岩峰刚才是不是见了她?”
“你可别瞎想,人家早就没有了那种关系,我们完全是同志式的……”
徐秋萍心浮气躁地打断了魏可凡:“好啦!你们男人呀,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你这是说谁呢?”魏可凡不禁好气又好笑。
“也包括你!”徐秋萍佯怒带怨地瞪了他一眼,娇嗔地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我?”魏可凡一愣,旋即无声地笑了。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感到生气,相反觉得心里头痒痒的。徐秋萍临走前那薄怒含春的眼神,搅乱了他原本就游移不定的心思。
徐秋萍现在可没时间去考虑魏可凡的想法,玛莎的突然到来,让她与苗岩峰之间原本就微弱的可能变得更加渺茫。该怎么办?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
质问苗岩峰?不,这个想法太幼稚了。苗岩峰还根本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女朋友,这样只会把事情搞糟。经过上次的不欢而散,徐秋萍已经隐约知道玛莎在苗岩峰心目中的位置;也许该把玉娟叫来?对,让玉娟也见见这个玛莎。既然她喜欢岩峰,那么她就有权利知道玛莎来了。不管苗岩峰最后选择了我们中的谁,无论如何也不能败给一个苏联姑娘。
想到做到,徐秋萍立刻跑去找韩玉娟,拉她去见玛莎。
“你看,就是那个苏联姑娘。”徐秋萍小声地指指玛莎的背影。
玛莎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回过头,毫不知情地对她们笑着点点头。她充满异国情调的美,在这个机械的世界显得是那样的光彩夺目,以至于让两个中国姑娘感到了某种难以言传的忌妒。
原来让岩峰念念不忘的人就是她!
玛莎,这个名字和她的人一样,距离我的世界是这样遥远,却又如此深情动人。如果我是岩峰,也会为她陶醉的吧!韩玉娟的心忍不住微微刺痛。
韩玉娟竭力淡淡地说:“我看她人不错,长得真漂亮。”
“你呀……你是太单纯,还是跟我装傻?她是苗岩峰的初恋情人,你应该早就知道呀。我看他们是旧情难断。”心直口快的徐秋萍才不来含蓄这一套,把脑子中的想法倒豆子似的哗啦啦地丢给了韩玉娟。
见韩玉娟默默无语,徐秋萍忍不住牢骚满腹。本来想找个同盟军,结果这么关键的时候,玉娟还是闷不吭声,心思藏得严严实实。我就不信她心里真的不在乎。看来,还得靠我自己,等玉娟帮忙,黄花菜都得透心凉。
黄昏日暮,夕照给天空和陆地薄薄地涂上了一层暗金,古旧的颜色仿佛将生活带回到了从前的某个时刻,记忆慢慢复活。人走在这样的傍晚,时光也是缓慢凝滞的,似乎不愿再往前走,磨蹭着,留恋着,迟迟拖延着飞逝的速度。
当苗岩峰和玛莎两人从这样的情绪里走进中苏友好会馆时,咖啡厅里正在播放流行的苏联歌曲。伴随着沙沙的声音和电唱机特有的质感,坐在僻静的角落,他们同时感到了莫名的亲切与温馨。
玛莎向服务员点了那首装满她和苗岩峰许多记忆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舒缓忧伤的歌声中,他们在舞池中再次靠近彼此。
“玛莎,这让我又想起了当年在苏联的时光。”
“时间过得真快。”
“可是,有些事情让人一生都无法忘记。”
“我永远都会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永远?是的,永远。”这么年轻就已经开始用这个沧桑的字眼了,玛莎将面颊依偎在苗岩峰的肩膀上,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岩峰,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我的生活后,从表面看,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最宝贵的爱情已经永远地随你而去了。剩下的玛莎,不过是被思念和麻木牢牢捆绑的躯壳。
“我感到心灵的迅速衰老。依然有人夸我美,依然有人羡慕我鲜艳的青春,可是,没有人看到,这个年轻的身体内疲惫失望的灵魂。我常问自己,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你,爱上你这个中国男人。无数次我对自己喊,不,我不要再这样痛苦下去。可是每当想起你那有点孩子气的笑容,想起你执著倔强的眼神,岩峰,我无法不让自己爱上你,即使重新来过。”
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分开?时代强大的力量,还是种族之间难以消弥的距离?尽管我们可以流畅地讲着对方的语言,但是这种沟通对于那股巨大的能量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要到什么时候,爱情才可以像雨露阳光中的花朵回应季节的召唤一样,尽情舒展开放?到那个时候,岩峰,你和我还都在吗?你还能记挂着我吗,那个深爱你的俄罗斯姑娘玛莎?
苗岩峰沉默着轻拥玛莎在舞曲中移动,因为太清楚这样的相聚就像天空的浮云投影在陆地的湖泊,转瞬即逝,所以这片刻的接近愈发显得缠绵徘恻。
“岩峰,我今天约你出来,除了我明天就要回国,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曲终,他们回到桌子旁,玛莎轻声说。
“什么事情?”玛莎的郑重其事让苗岩峰预感到事情的不同寻常。
“我想告诉你,你们要想办法自己解决坦克炮塔……”
“你们政府不是答应给我们运来坦克炮塔吗?……”苗岩峰感到身体内的血液猛地冲到头部。
“我只能说到这里。”
“让我想想……”苗岩峰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顺思路。玛莎的提示意味着,如果苏联的炮塔运不来,新中国10年大庆上,我们将会在整个世界面前出丑,而这,正是赫鲁晓夫对中国拒绝苏联开放港口的建议所做出的可耻报复。我们不能不说,许多时候,即使是举世震惊的决定和行动,其实不过源于某个人的一时兴起。一定程度上,它更近乎于孩子式的念头,只不过,当这个念头出现在掌握权力的人物头脑之中时,分量也许会让世界为之倾斜。
“玛莎,谢谢你,非常感谢你!我要马上回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苗岩峰再也无心逗留。
走出咖啡厅,外面已是繁星满天。两人心事重重地在林阴道上并肩漫行。
“明天你就要回国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岩峰,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玛莎停住脚步,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中国恋人。
“从相识到现在,你从来没有吻过我……”
“玛莎……”
“你真的不愿意吗?”
微风轻拂过,隐约还能听见咖啡厅里传来的歌声。凝视着深情的玛莎,苗岩峰再也不能控制澎湃汹涌的感情。
就让约束见鬼去吧!难道因为我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