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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月 2006年第03期-第16章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3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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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铺上一夜无眠,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听着宿舍里一片起伏的鼾声,默默地对同学们说,再见了同学们,原谅我没有和你们告别。 
  第二天,等到同学上课之后,我收拾行李悄悄地离开了,我甚至连吴爱爱也没有告别,我不好意思,至于我箱子里还记着欠她的钱数,等到我有钱时,再还给她吧。 
  校园里像往常一样,静悄悄的,金黄色的树叶悄然无声地飘落下来,飘在我的头上、肩膀上和行李上,我想,这金黄色的树叶如果是一张张钱那该多好啊。可是,它们不是钱,而是树叶,是任人踩踏的树叶。我低着头,走着走着,泪水居然汹涌而出,啪啪地掉在水泥路上。校园里的房子树木花草,包括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一律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敢将我退学的消息告诉母亲,担心她经受不起这个打击。她总是叮嘱我,大牛你一定要发狠读书啊,才对得起你去世的父亲。母亲还说,大牛呀,你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啊。所以,我每次走出家门时,不敢看母亲那依依不舍的目光,那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期待,那种期待的目光让我终身难忘,因为它是那样的沉重。 
  我来到那家叫金色酒楼的酒店洗碗筷。老板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倒是有几分姿色,她眼睛尤其大,描了眼眉,像两只小灯泡。她是个离婚的女人。我后来听说她男人跟了一个更加漂亮年轻的女人,断然与她分手了。所以,她眼光里总是飘浮着淡淡的忧郁,似乎至今还没有从那场令人痛苦不堪的离婚阴影里走出来。我多么想安慰她,你这算什么呢?你离了婚可以再结婚嘛,你有姿色,你还有这么多的钱,可是我们,我们张家三兄弟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我没有对她说我是—个退学的大学生,我担心她会问我究竟为什么退学,我实在难以启齿。她大概见我长得比较清爽,便叫我端盘子上菜。 
  她说,端盘子算是轻松的工作,况且也不脏。 
  我非常感谢她看得起我,但我固执地说,我还是洗碗筷吧。我说,我从小就喜欢洗碗筷。我伸出双手,利索地做着洗碗筷的动作。 
  她抽着烟,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丢下比较干净一点的工作不做,却喜欢洗油腻腻的碗筷。半天,她才微微地点点头。 
  关于这一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早已考虑过,虽然这家酒店离学校很远,但也难说不碰到同学,有钱的同学到了星期天,就要上馆子大吃一顿。另外,还有许多女同学,不时受老板或官员之邀,经常花枝招展地出现在许多酒店里,个个喝得脸上像盛开的鲜花。我不愿意让同学们知道我在这里打工,我不好意思说出我退学的理由,躲在厨房里洗碗筷,可以避免许多的尴尬。 
  那天,我情绪非常低落,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二牛三牛,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告诉母亲。他们居然没有一丝惊讶,不像以前那样听说我想退学时,跪下来苦苦地求我了。现在,看他们那副样子,差点就要欢呼雀跃了,他们说,好哇好哇,我们保证不告诉娘。二牛居然还说,哼,你不听我的,如果你跟吴爱爱交了朋友,哪至于这样?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因为我终于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而且有钱供他们花了。现在,我的心情没有退学之前那样沉重了,因为我用不着再让弟弟们来支援了,所以,我强硬地对二牛三牛说,你们要么回家,要么从明天开始捡破烂,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就对你们不客气。我甚至还想过,不如租间屋子,三兄弟住一起,这样也便于照看,但是,租间屋子的钱,差不多需要我全部的工钱。 
  二牛三牛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们了,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说的话也当成了耳边风,好像我欠他们的情一直还深深地欠着,永远也还不清了。他们有时溜进酒店的厨房间我要钱,我甩着湿漉漉油腻腻的手,压低声音说,你们没看见我在忙着吗?赶快出去。 
  二牛三牛却充耳不闻,赖着不走,眼睛怔怔地望着一大堆脏兮兮的碗筷。我没有想到,弟弟们的脸皮竟然这样厚了,我恨不得拿把刀子,将他们那一层恬不知耻的厚脸皮削掉。每到这时,我根本就没办法制服他们,厨房里还有那么多人,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尽人皆知。我只好悄悄地拿出点钱打发他们赶快离开。 
  我曾经去烂尾楼警告过二牛三牛,希望他们不要在我上班的时候来找我,一是厨房重地闲人免人,二是如果老板看见了,很可能炒我的鱿鱼。二牛三牛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他们又来了。我一肚子怒火呼呼燃烧,差点将手里的盘子狠狠地朝他们摔去。 
  我找到他们,愤怒地说,你们怎么不听呢? 
  二牛油腔滑调地说,听,我们还是想听的,但是肚子不听啊,我们又不是神仙,对不对三牛? 
  三牛嗯嗯地说,我们不是神仙。 
  二牛厚颜无耻地说,我们不来找你也可以,那你就把钱送给我们吧。说罢,咯咯地怪笑起来。 
  我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心里气得直冒火,我妥协说,好,我来送吧。又说,我给你们的钱吃饭还是够了的。 
  二牛冷笑说,但我们也需要业余生活嘛,你说,这人活在这世界上,难道仅仅为了吃饭吗? 
  我压制着心里的怒火,说,当然不是,但我们目前还仅仅只能吃点饭,根本没有钱去潇洒。我越说越气愤,说,我这么大的人了,我去潇洒过吗?又用什么去潇洒?你们一点事情也不做,天天来问我要钱,你们又想过吗? 
  二牛冷冷地哼一声,说,我和三牛还是祖国的花朵,可是,你看我们哪里还像祖国的花朵呢?简直像两堆臭牛屎了,住没有地方住,吃没有钱吃,穿得像叫花子,当然,就更谈不上玩了。我和三牛偶尔去玩玩,也是尽量地让自己也像祖国的花朵,为我们农村的小孩争口气,可是,你做哥哥的还要教训我们,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 
  二牛已经练出了又臭又长的野猪嘴巴,我真想狠狠地抽他几下,让他的嘴巴变得笨拙起来。但细细一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也让人感到辛酸。 
  我忍耐地说,这是因为我家太穷了,所以就要发狠,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好逸恶劳是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 
  三牛怯怯地说,二哥,我们明天还是去捡破烂吧? 
  二牛不满地看了三牛一眼,说,三牛,你小小的年纪怎么就学会叛变了?立场一点也不稳,看你今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我也并不是不想捡破烂,但捡破烂太不卫生了,到时候身体搞垮了,谁拿钱看病?靠他吗?二牛狠狠地瞟了瞟我。 
  三牛便低下头不吱声了,手里捏着两粒小石头。 
  我说,要么你们回家,还可以帮娘做点事情。 
  二牛哼地一笑,说,那你怎么不回去?你回家我们就回家。 
  我说,我还能够挣几个钱,可以贴补家里。 
  二牛竟然教训起我来了,他说,爸爸死了,长兄为父,你所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我忧郁而痛苦,甚至愤怒。有时我都怀疑自己,你好歹还算是进过大学门的人,居然连弟弟们都说服不了,你还能够做得成什么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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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幸亏在厨房里洗碗筷,所以,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同学。只是有一次,差点就碰到了吴爱爱,那次我刚从洗手间出来,远远地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吴爱爱,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吴爱爱依偎在那个男人手臂上,他们谈笑风生,吴爱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我担心她发现,马上低着头匆匆地走进了厨房,再不敢出来了。可是,那本子上记着的一笔笔的借款,却在晃荡的水面上清晰地涌现在我眼前,让我羞愧难当。 
  我一直想着还她那些钱,可是,我目前哪里有能力偿还呢?如果两个弟弟听话,我绝对有把握还清的,可是,二牛三牛现在全靠我来养活他们了,甚至还要负担他们业余生活的费用。吴爱爱,这个曾经对我有恩的女同学,肯定没有想到那个向她经常借钱的张大牛就在这家酒店,而且竟然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给弟弟们送过两次钱,二牛却还嫌我送迟了,害得他们挨饿,或是说钱太少了。我不想听他这些屁话,把钱一丢,就走了。后来的那几天里,因为饭店实在太忙,我没有去送钱。但也不见二牛三牛来找我,这使我感到很奇怪,也许我上次找他们谈话起了作用?我感到了一丝欣慰,但更多是隐隐的不安,莫不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我心神不宁,等到酒店关门之后,我马上去找他们。可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们既不在烂尾楼,也不在那家网吧。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估计他们不会走远,便挨着大街一家一家地仔细寻找。最后,终于在马路拐弯的肯德基找到了他们,隔着玻璃窗,二牛三牛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两人穿着崭新的衣服,头发居然梳得整整齐齐的,好像打了摩丝,他们完全变了样子。我吃惊不小。看来,他们肯定发了一笔财,不然的话,他们哪里有钱这样潇洒呢? 
  见我走近他们,二牛三牛抬头惊讶地看我一眼,二牛非常大度地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哦,哥哥来了,正好,你看你要吃什么,你去要就是了,我买单。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五十块钱。 
  我摇摇头,说,我吃过了。 
  三牛手里拿着鸡腿,也小声地说,大哥,你吃点什么吧? 
  我说我不想吃。我狐疑地扫视他们,怀疑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难怪五六天没来问我要钱了。可是,他们却丝毫也不慌张,见我不吃,也不再劝我了,继续狼吞虎咽,吃罢,便和我走了出来。 
  二牛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很牛气地说,哥哥,我请你去按摩怎么样?你不是说你从来也没有潇洒过吗?老弟我今晚上就请你潇洒—回。 
  我心事重重地说,按摩就不去了吧。当时,街上的人还很多,我不便多说什么,就说,我们还是去公园里走走吧。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 
  二牛皱着眉头说,晚上那里面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玩的? 
  我说,去吧,那里安静。 
  二牛想了想,说,好吧,就依你的,不过那里太远了,我们打的去。说罢,就招手叫了的士,派头十足地坐在前面,对司机说,去公园。 
  我对二牛出手如此大方感到吃惊,但我憋着没说。到公园之后,我们选择了一处无人的亭子坐下来。二牛居然拿出烟来,递给我一根,我反感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二牛也不再客气了,往嘴里一塞,吧嗒,点燃火。 
  此刻,一种悲哀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在想我那可怜的父亲,他在世时,为了送我们读书,连烟酒都戒掉了,可是二牛却抽起了烟。我说,二牛三牛,你们—定要跟我说实话,钱是从哪里来的? 
  二牛好像早已考虑好了怎么回答我,便说,当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在垃圾堆里捡的,你如果不相信,可以问三牛。 
  我问三牛,三牛也说是的是的。 
  我说,多少? 
  二牛说,两千块。 
  我惊讶不已。 
  我曾经听说过有捡破烂的捡到过一笔大钱的,那些钱不是藏在月饼盒里,就是放在鱼肚子里,是送给那些有权势的人的,而这些人连看也没看一眼,就把礼物丢出去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些礼物里是藏着钱的。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弟弟们也能够捡到一笔大钱。如果这些钱是那些有权势的人丢的,那也另当别论了。但是,如果这笔钱是乡下人东借西凑拿来城里诊病的呢?如果这笔钱是某人急需的学费呢? 
  我冷淡地说,你们没有想过还给人家吗? 
  二牛生气了,手里夹着烟说,哥哥,收起你那一套吧,是我们捡的怎么啦?这是我们的财运,交不交关你什么事情?我们已经是穷光蛋了,你却还有这么多的臭讲究,我们这几天没问你来要钱,你竟然还来教训我们? 
  灯光虽然暗淡,但我犀利的目光,隐隐地发 
现二牛的脸色并不坦然,甚至有一丝躲闪。于是,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一步冲上去,狠狠地抓住二牛的衣襟,愤愤地说,你老实告诉我,这钱到底是不是捡来的?说,说。我高高地抡起了拳头。 
  二牛没有底气了,垂下头,不再说话。三牛生怕我动手打人,急忙来扯我,求我说,大哥,放开二哥吧。 
  我没有松手,我非要逼着二牛说出来不可,我把拳头一挥,威胁他说,你到底说不说?不说,今晚上我就饶不了你。 
  二牛没有退路了,犹豫半天,才小声地说,是偷的。 
  我脑袋嗡地一响,我的怀疑终于被证实了。我没有问他们究竟是偷谁的,我省去了一切审问的琐碎的过程,我气得脸都扭曲了,把平时压抑在心里的愤怒一下子发泄出来,一拳重重地打过去,二牛呀地倒在了地上。黑色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无声地流出来,烟屁股像一团鬼火抛出了很远。 
  可我并不可怜他,我愤怒地吼着,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可耻的小偷,你真是丢尽了我们张家的丑,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样做,对得起去世的爸爸吗?你对得起可怜的娘吗?我抬起脚,真想狠狠地踢他几下。 
  三牛吓坏了,一声不吭。我感觉到三牛浑身哆嗦。公园里静悄悄的,已经没有游人了,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显现出那狰狞的模糊面目。 
  二牛倒在地上没起来,然后低声地呜呜地哭了。我警告二牛说,你如果还不改,我决不饶你,还有你。我的拳头在空中愤慨地挥动着。三牛吓得往后面退了一步,生怕我的拳头打到他脸上。 
  说罢,我气冲冲地离开了,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当我走出公园大门时,泪水流了出来,整个城市朦胧一片。 
  我想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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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多么希望弟弟们好起来,用双手来创造自己的生活,我相信,只要我们咬紧牙关,还是能够生存下去的。可是,让我非常生气的是,二牛三牛根本就不听我的话,他们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没钱花了,仍然来问我要,或是nU我送去。如此一来,我的负担就可想而知了。在酒店,我虽然省去了一份吃住的钱,但是,三百五十块钱的工资即使就是全部给了他们,也是不够的呀,何况,我还要存点钱寄给母亲。 
  有一回,天下着瓢泼大雨,酒店已经关门了,我在厨房里忙完之后,精疲力竭地刚要回宿舍,只见三牛淋着雨,一身精湿,神色惊慌,匆忙地跑来了。 
  三牛气喘吁吁地说,大哥……二哥病了。 
  我一听,着急了,问,厉害吗? 
  三牛扑打着头发上的雨水,说,发高烧,整整一天了。 
  我责怪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三牛说,是二哥不愿意,他说挺一挺也许就过去了。后来,还是屋里的那些人提醒说,还不赶紧送医院,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三牛呜呜地哭起来。 
  我拍拍他湿透的肩膀说,三牛,别哭,大哥会想办法的。天很冷,我担心三牛会冻病,马上脱下衣服,叫三牛把湿衣服换下来,穿上我的衣服。 
  我然后一摸口袋,才想起身上只有十多块钱了,去找伙计们借吧,这个月的工资还有发下来,况且他们也没有什么钱,每个人都过得紧巴巴的,几个可怜的工资都寄到家里去了。我呆呆地望着夜色中的大雨,大雨像一堵无边无际的墙,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知道已经无路可走了。可我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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