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之匣(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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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儿就知道了。”
京极堂接着说:
“加菜子邀了一样在家庭方面有严重问题的唯一朋友——楠本赖子一起离家出走。然后——在赖子的手中——变得半生不死。”
“什么!京极,你……”
木场听到之后忍耐不住回头过来。他的表情有如幽魂——这么形容似乎好听了点,总之是非常憔悴且面相凶恶。这是当然的。我跟鸟口与青木听到结论时不知有多么动摇。没有证据与动机,真的能让人信服吗?
“正是如此哪,大爷。这个事件就是如此。恰巧碰上那种状况来临的赖子将加菜子推下月台。”
第一事件,加菜子杀害未遂事件——
木场的脸上失去了张力,变成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原来——如此。”
木场似乎很快就理解了。反而无法理解而惊讶不已的是增冈。
“什么,是那女孩!那……个……”
“原、原来是这样吗!呜呜……”
福本警员捣住嘴,泪盈满眶。
“原来楠本同学才是——犯人?加菜子原来不是自杀吗——”
说出犯人名字时,阳子讶异得张开嘴。阳子对赖子难道没有憎恨情感吗?还是说——要从惊讶转为憎恨需要一点时间?
“要自杀的人不会告诉家人他正要前往的目的地。也不像有经过伪装。那么是否是在中途改变主意了?——那至少也会等到达目的地再自杀吧?在出发前的月台上改变主意是很少见的。”
事情太出乎意料,木场有气无力地说:
“她们说要去看湖,不过没跟我说为什么要去。”
“加菜子告诉过雨宫这件事情,而且雨宫——应该也知道目的地。加菜子并没打算去多远的地方。加菜子顶多只是——想去相模湖罢了。”
“相模湖?”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反问。
“不是狭山湖也不是奥多摩湖,而是相模湖。”
地鸣的声音扭曲也似地摆荡起来。瞬间,萤光灯一闪一闪地明灭。
“但加菜子没死,她只是受了重伤。正常而言,这么重的伤肯定没救了,阳子小姐与加菜子的悲剧在此就该落幕。但是布幕并没有被放下,因为阳子的父亲是——美马坂幸四郎。”
在场的全体人士此时都朝美马坂方向望去。
“接下来要换你来说明吗?教授。”
“不巧我是科学家而不是你这种诡辩家。只不过,不管你如何卖弄口舌揭发我们的秘密,我也不会受到问罪。就算刑警跟侦探在场也一样。”
美马坂在众人的环视之中,沿着由台上箱子伸出的管线到各自连结的计量器上读取数值,记录在手中的纸上。
京极堂悲伤地看着他。
“接到阳子小姐暌违十四年的电话,想必你一定很惊讶吧。你没想到阳子小姐知道这个地方。不只如此,她还对你说女儿快死了。对你而言,就算没碰过面,加菜子也还是无可替代的血亲。相信你也一心一意地想拯救她。”
阴阳师语气变得有点激烈,接着说:
“教授,不是吗?你因为加菜子是你的血亲——不,是超乎血亲的关系,所以你很想救她。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请你订正,否则你这位可怜的女儿的——”
“魍魉将无法离去。”
京极堂说。
美马坂则是——
美马坂则是无视于他的发言。
每当言语停止时,机械声就显得格外清楚。
美马坂面无表情。京极堂更进一步地说:
“加菜子的身体已经不堪使用。她的伤势太严重。你总之先紧急动起手术。阳子与你都提供了几乎危及自己性命的血液量。这是一场大手术,助手只有须崎一个,如果不是由美马坂这位天才来进行——且患者是加菜子小姐——绝无成功的可能。”
“从刚才就净讲这些无聊事。”
由我的位置没办法同时看到美马坂与阳子,我朝出声者望去。
“手术只是技术,没有必要带着感伤面对。”
“是吗?那么你的技术果然是第一流的。”
京极堂盘起胳膊。
“就我所知,这位美马坂幸四郎在日本可说是才华数一数二的科学家。他以免疫学为基盘的研究领域跨越了派阀与分野,提供了学界的先达后进数年至数十年的前瞻观点。也曾提倡过基因操作之类的又如梦想一般的治疗法,只可惜太过先进了而遭到抹杀。只是——这时的他顶多因受到敬畏而受人疏远,绝不是会被赶出学界的异端学者。”
自己的半生被人简洁地整理出来,美马坂难道都没有什么愉快或不愉快的感觉吗?
还是说他根本没那个耳朵倾听饶舌的诡辩家的话?
美马坂只是默默地进行他的工作。
“他的挫折是从妻子的病症开始的。肌无力症虽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以目前的医学水准其病因尚不明了,严重的话治愈的机率极低。绢子女士是——重症。美马坂教授不是遭学界放逐,而是为了治疗自己妻子的病症,放弃了一切公务,我说的没错吧?教授。”
没有回答。
我在意起阳子,转头看她。
这段故事是她的双亲,同时也是她的故事。
阳子又再度进入忍耐的姿势。她就只是静静地忍耐着,等待这段时间过去。
“美马坂幸四郎想着对策。妻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病魔腐蚀了她的精神。精神受到肉体的侵蚀,这就是美马坂最无法接受的事。原本开朗、温柔的妻子,逐日变得嫉妒、怨恨,不断诅咒身边的人,变成了可怕的鬼女。他想治疗这样的妻子,所以他考虑应用他长年研究的活体移植技术来治疗。”
“京极堂,可是肌无力症这种病不是移植几个部位就能治疗的吧?”
就我所知,这是一种会导致肌肉异常疲劳、进而衰弱的神经障碍。
“详情我也是很不清楚。本人在这里,却由我来说明老实说有点奇怪,总之这种疾病的原因被认为是位于运动神经的末梢的称为终板的区域的盐基性物质——乙醢胆碱合成不良所导致的。听说这与胸腺分泌过多之间可能有因果关系。说到胸腺,各位都知道这是淋巴球分泌的大本营。免疫专家美马坂教授思考出什么治疗法,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得知的——总之,结果失败了。此时他察觉到了,不只限于脏器,医学上的活体移植有其极限,就算未来能消除拒绝反应的发生,若没办法经常确保适合的献体也无法成功。所以就有人提倡使用用机械代替,就是人工脏器。但是机械毕竟无法与活体完全兼容。因此——”
“因此他想到把身体整个替换掉。”
“这是什么意思?”
“制作一副机械身体,坏了就替换掉。如此一来便能半永久地不会衰弱。他想,或许获得了不会衰弱的肉体,灵魂也就不会污浊了。”
“这就是——这就是不死的研究?是军方投资的技术?”
鸟口问。
“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似乎——已经办到了。”
京极堂环顾房间。
“人工脏器的概念并不是什么特别先进的想法,例如人工心肺在十五年前早就制作完成了。记得发明者是吉朋吧?”
向美马坂问话没有意义,京极堂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虽说开始迈入实用化阶段也是最近的事情,而且也只能当作心脏外科手术时的代用心肺。现在在临床上应该也开始使用了吧?”
没有回答。
“是有其它医师思考出人工肾脏或人工肝脏。但包含脾脏肺脏心脏肾脏肝脏胰脏,胃腑肠腑膀胱胆囊三焦,所有一切,连感觉器官也包含在内,只有他想要完全用人工制作出来。平常的医师只会考虑将人工脏器用治疗、手术或临床手术上,但这个人的想法却非常与众不同。”
“有什么不同?”
增冈开口。
与增冈有关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但他仍不由得想知道。
在这里的全体人士都是深陷于事件的人们。
我们,其实全部都是——搜集者。
“一般人顶多想到把其它异物置入人体这个箱子之中。这样的想法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天才美马坂却打开了人体这个封闭的箱子,并且——在其外侧制作了更大的箱子。”
“中禅寺,别用文学的形容方式来表现!别在事实认识上植入不必要的先入观念或成见!那只会给人愚蠢的印象而已。”
美马坂安静但严峻地说。
他终于忍受不了京极堂的挑衅了吗?不,他只是手上的工作结束了罢了。
京极堂笑了。
“那就应你的要求吧。在我看来,你的研究除了代用接受器官以外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剩下临床实验。虽说我不怎么想用临床这两个字来说明你的研究。你应该很希望进行人体实验。每次都使用红毛猩猩跟黑猩猩,实在很花钱吧。”
“红毛猩猩与黑猩猩?那种东西很容易入手吗?”
“我听小司提过,有个家伙专门从帛琉等地趁世局混乱走私进来。一头的价值不菲,不是随随便便就买得到的。”
小司是指专营输入杂货的司喜久男。
不知为何,他在东南亚的非法地带很有本事。
只不过真的有人肯掏出大把银子买猴子吗?虽说当然是有人买才有人卖啦。
“我从来不过问实验用动物的入手管道,全部都交给须崎处理。须崎很擅长这方面的事务。总之我做的是动物实验。木场,懂了吗?”
美马坂朝木场的方向说。
木场大脚张开,坐在一个较矮的计量器上。”
一看到美马坂看他,立刻别过头,说:
“这里的确有野兽运送进来的传闻,也有残骸,我自己也亲眼见到了。可是也同样有传闻说伤患——也就是说是人类被送进这里?青木,没错吧。”
青木点头。
“这里——真的没进行过不法的人体实验吗?真的没有吗?京极。”
以木场而言,这个恫吓似乎欠缺了点魄力。他没露出擅长的凶恶脸孔,不敢直视美马坂的眼睛。
“大爷,那些伤患接受的是合法的治疗。美马坂这个人是不会作出那种事的。”
“是——这样吗?”
木场果然没什么气势。
“木场大爷没说错,的确曾有几个不能让他立刻死去的伤患被送进来。他们都是些随时死也不奇怪的重伤、重病患者。只不过在某种理由下——例如是证人或犯罪者,这我不是很清楚——必须让他暂时多活一段时间。总之会被送进来的都是这一类人,而委托人当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求求你让病人多活十天,不,至少三天——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现在是以这种方式营业——”
“这也算——医疗行为?”
“至少不是犯罪行为。应该说——”
京极堂看着美马坂,他没有反应。
“——这里算是一种能让濒死的患者姑且活上一段时间的装置。所以有人入院却没有人出院。理所当然。因为只要经过一段时间患者便会死亡。不是被杀了,而是只能活到那时,无法继续延续生命了。或者是收取的那一点费用本来就无法让病人支持多久。教授,你一定很不愿意吧?我说只能活一段时间太失礼了,你希望我说永远对吧?”
“我不会受你煽动。”
美马坂毅然地说。
“但是你的研究很需要经费吧,不是吗?不只是实验材料的准备,维持费也很高昂。战时战后你很巧妙地筹措到了,军方、宫内厅、GHQ,有许多单位注意到你的研究,你成功地不让他们得知你的研究真相,获得了研究经费。”
“只不过没有具备长期、宏观视野的出资者罢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援助你,所以你只好收取钜额经费,以暂时延命装置的方式来营业。我说的没错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行为在正当的医疗范围内,我只是收取相对的报酬罢了,一点犯罪性也没有。”
美马坂似乎不怎么冷静。这应该是他作出的最大的情感表现了吧。
从刚刚一直站着的京极堂总算坐上椅子。
“加菜子小姐受了重伤,全世界大概也只有这个地方能让她活命。在这层意义下,阳子是美马坂教授的血亲可说是侥幸。经急救措施之后立刻送往这里可说是正确的判断。”
我看了福本警员一眼,他当时在现场。也看了木场。他十指交叉抵住额头,低头不语。
“然后,教授除了救命以外不作多想,施行了延命措施。然后,让这栋建筑物运作起来了!”
这道声音,原来是建筑物运作的声音吗?
“加菜子的确活命了。但是阳子小姐,妳应该不晓得吧?”
“不、不晓得什么事——?”
从刚刚便一直静静等候着这段可怕的时间通过的阳子,正因恐怖无声无息地降临到自己头上而震惊。
“刚刚教授自己说了,找不到愿意援助到底的出资者。阳子小姐妳当然不知道这件事吧。在这里——美马坂近代医学研究所,‘活着’的意义与我们平时的概念并不相同。”
恐怖的空气令房间凝滞。这个房间里、这个建筑物里并没有空气的流动,有的就只是振动。
“对美马坂教授而言,‘不死’是维持生命活动,而不是活着。”
我听不懂京极堂说的意思。
“而且,这间研究所是研究所而非医院。这里并不是能使患者恢复的场所。”
不能恢复?
“进入这个箱子之后,只要人在里面就还能活着,但绝对无法到外面。只能永远在这里永生。亦即,只要还想让患者活着,就必须半永久地负担庞大的维持费用。”
“所以——才会想要诈取财产吗?”
青木自言自语。
“若不是如柴田耀弘规模超乎寻常的财源,实在不可能让十四岁少女度过所应得的人生长度。不是一个月、一年而已。不,其实你希望让她能永远活下去吧。难道不是吗?美马坂先生!”
机械声,地鸣,重低音,振动。
“既然激活了,就不能使之停止。机器停止的时候便是加菜子小姐生命结束的时刻。明明没有使之永续运作的财源,教授却激活了这座箱子。是不由自主地激活了,还是为了实验,这我就不晓得了——”
——是哪一边?
美马坂什么也没说,完全无视于京极堂。
现在也——那么这座箱子里——?
“我刚刚在楼下询问过茫然的甲田先生。要运作这座建筑需要极巨大的动力。不靠自家发电补足电力实在不够。需要燃料。而且加菜子的情况很严重,几乎所有机能都得运作才行。全部运作下,一天下来换算起来要多少钱?你那时已经没有单位援助你的经费了。加菜子虽救活了,但你并没有能力使她持续活下去。”
原本看着美马坂方向的京极堂突然扭转上半身凝视阳子。动作极为快速。
“接下来阳子小姐,妳告诉美马坂先生关于柴田财产的事。美马坂先生,这对你而言是双重的好机会。有了这笔财产的话,加菜子小姐能继续活下去,同时也能实行你长年渴望的活体实验。原本是为了拯救妻子而开始进行的实验,在失去对象后迷失了去向,面临放弃边缘。原想拯救的妻子虽死去了,而现在——却能将继承了你的血脉的加菜子当作研究对象加以拯救——但是这种想法毕竟太天真了,终究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增冈很快地插嘴。
“中禅寺先生,这又是为什么?这不是很简单吗?完全不需要什么夸张的机关,也不需要犯罪。只需说句谎话即可,说加菜子原意继承遗产——即可。我们无法看穿她的谎言,可是她却连继续谈判的意愿也没有。”
“增冈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