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之匣(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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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马坂背对大家,保持缄默。
阳子回答:
“我想——应该是如此没错。”
“须崎认为——一直守着这里的木场大爷,在听到骚动的声音后一定会朝加护病房前进——事实上则是人早就在这里了。只要大爷不在这里,这附近就不会有其它人。大小也很恰当。我想在两、三天前早就做好收容的准备。等木场刑警回去后,半夜想怎么处理都没问题。我原本一直想不通须崎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后来才想到是这个原因。里面装设的不是焚化炉,而是须崎式简易生命维持装置对吧?”
“这么说来……”
“我说无法焚烧加菜子的右手双脚的理由就在于此,而非木场大爷在的缘故。同时——加菜子的左手应该也收藏在那里。”
“嗯——”
阳子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彷佛是在肯定京极堂。
“——京极,你说那只手当时还活着——吗?”
木场姿势不变,开口发问。
“或许该说——被强制维持着生命才对。”
“所以说,我就是一直在加菜子上面睡午觉了。”
木场小声地说,声音里带着颤抖。
“这——喂,这该算啥罪?喂,增冈,这是你的专门吧?”
“嗯——”
增冈不知该如何作答,硕大的双眼充满血丝。
“这、这个嘛,如果是已经诈取到遗产或绑架赎金的话还没话说,嗯——这似乎只能讨论算不算正当医疗行为而已——”
“原来如此。喂,青木,你能原谅这种行为吗?福本你咧?没触犯法律的话,我们警察真的啥也干不了吗?只能说句‘原来是这样喔’就回去吗!”
青木——似乎还陷于那些箱子里的女孩们的幻影之中。
福本则乖乖地保持沉默。
“喂!你们说话啊!”
木场再次爆发了不知第几次的怒火。
“京极,你说该怎么办!你这家伙,每次都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出面!这件事可以就这样算了吗!”
“当然可以!”
京极堂很干脆地让木场彻底死心。
“木场修,你听好,你的敌人——是你自己。敌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外侧。这个柚木加菜子伪装绑架未遂事件是犯罪,这点毫无疑问,但是美马坂幸四郎可说等于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在人生观或价值观上与我们不同罢了。对于这点,我们不该抨击也无法检举。我像现在这样扮演这幕闹剧的丑角——原本也是不应当的行为。”
“中禅寺,没想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所以说也玩够了吧?这出闹剧该闭幕了。”
美马坂说完,极缓慢地转向我们。
“很可惜地,这出戏尚不能结束,请你再多演个一回吧。这出剧总共由四幕,不,是五幕所构成。还剩三幕。”
黑鸦对白蛇如此说。
“你这家伙,每次老是玩这招。”
木场心有不甘地说完,闭上了嘴。
“好,接下来主角该换人了。下一幕是加菜子绑架暨须崎杀害事件。”
京极堂有气无力地说着。他的主持毫不留情,疲惫的我们只能任凭他牵引。但是——期望这种状况的其实是我们,这位饶舌的迷宫引导人不过是顺应我们的希冀,勉为其难出面罢了。
“这点我不懂耶。虽然上次中禅寺先生也这么说,但加菜子实际上不是已经被绑架了吗?怎么又是绑架未遂呢?这当中是怎么区分的,我真的想不透。”
鸟口勉强打起精神发问。
“在阳子小姐作出契机,木场修太郎将之起动,须崎演出下成立的加菜子伪装绑架案——以诈取遗产为目的的这场扭曲犯罪,完完全全地失败了。”
“你说什么!不是成功了吗!加菜子像魔法一般地消失,没人看破机关,而且要不是受到阻止,他们差一点就成功骗得遗产了耶。”
“关口,难道说你以为须崎把自己的死亡也策划进计画之中吗?那是不可能的,那绝对是出乎预料的意外。”
“第三故事的主角是——雨宫典匡。”
“雨宫!”
阳子的反应超乎预期的大。
“原来是他,可是……”
“我不知道雨宫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完全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他的人生以何为志。但是这些事情并不重要。不仅限于这次的事件,他在这十四年间,一直安守着配角的身分,从来没有人以他为中心来讨论过。至少,现场的关系人士都是以这种定位来诠释他——”
京极堂看着增冈。
“增冈先生,你认为雨宫是个笨蛋吧?”
“以我的人生观与经验法则来做推论的话,他的确是个大笨蛋。不懂得把握良机,没人要求却表现得过分忠诚,主动让出幸运给他人,过度的自我奉献,对于劳动不愿收取正当的报酬,没有明确的人生观就这样受到环境左右过了一生。他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他人,却没因此获得恩惠,不管抽什么都是抽到下下签。他不是不幸,而是不知道何谓幸福。而且最后还犯下大罪。任谁来看,他都是个笨蛋。”
增冈一口气进发完这堆话后又嘎然停止。
阳子间不容发地为他辩护。
“请您不要说他坏话。他——是个好人。”
增冈哼了一声。
“的确,用好人来形容他是再适合也不过了。共同生活了十四年,分文不取地援助妳们的生活,这样的人当然是个好人。好人。如此普遍的赞美,就算是路人也说得出口。要是真的这么好,妳怎么不跟他结婚算了?妳一点也不觉得他不好,是因为玩弄他人生的人就是妳自己。妳只是在有意识无意识之中感到责任罢了。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妳对他又有什么了解?妳什么也不知道吧。这就是真实。中禅寺先生说得没错,他是个永远的配角。”
增冈鼻孔怒张,极力述说。
看来对增冈而言,雨宫这名男子的存在超乎了他的容许范围。
如果认同他的存在价值,就会造成自我崩坏。
阳子悲伤地频蹙愁眉,简短地抗议:
“增冈先生,您说得太过分了。”
“但这名配角正是本回的主角。”
京极堂再次说了这句话。
“增冈先生,他看起来的确像是随波逐流,但只要改变一下观点,整个状态就会为之一变。请以他为中心思考看看,把他所处的状况当成那正是他所期望的来思考看看,那么你就会发现他过着一路顺风的人生。他生活在周遭的人们为他打造的幸福环境之中。”
“他所期望的?期望什么?”
增冈的脸颊不断地抽搐,作出厌恶的表情。
“不自然的家庭,扭曲的关系,有所距离的关系,对他而言或许无一不是愉快的。而且我想他爱上的人并非阳子小姐,而是加菜子。阳子小姐对他而言不过是加菜子的母亲罢了。他真心爱上了自婴儿时期开始照顾的、有如女儿般的加菜子。他能以真正的亲子所无法作出的方式爱她。若问为何,因为雨宫只是个外人。”
增冈似乎还无法理解。
“我不知道他对加菜子的感觉是什么。反正知道也没有意义,我也不想知道。不管是父爱还是恋少女癖,总之他喜欢加菜子,想要跟她一起生活。于是乍看之下或许会觉得他是个笨蛋,但不管是对柚木母女们不求回报的献身,或对柴田家超乎必要的忠诚,其实都可以视为是他为了求得自己的无上喜悦所付出的全心全意的行动。他主动追求幸福,并获得了幸福。”
“那么——雨宫这个人直到发生这种事为止可以说过得很幸福——啰?”
鸟口说。
“我认为就是如此。例如说,须崎虽然是为阳子小姐带来恐怖的恐吓者,对他而言却无关紧要。恐吓行为本身对他而言并不怎么严重。只有当问题影响到加菜子身上时,他才会有所反应。阳子小姐退出演艺圈后也一直隐瞒着被恐吓的理由,但他却从不过问。就表示,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对妳的退出也没表示过意见对吧?反正恐吓者能因此离去即可。因为不管阳子小姐要从事什么工作,对他自己的幸福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阳子——的表情很复杂。
“因此在发生这种事情后,感到最痛苦的人,是雨宫。”
“雨宫——典匡。”
增冈开始一点一滴地崩坏了。
“他长期以来的幸福被人一一破坏了。加菜子本身被人毁坏了。雨宫体认到以旧有的方式将无法获得幸福。”
“所以?才作出报复行为?”
增冈快速地问。他急着想知道结论。
“非也。他决定亲手葬去加菜子来结束一切。拿了手与脚,到湖岸举行仪式,以此作为一切的终结。但是,手臂却不见了。”
福本抖动了一下,满身是汗。
“因此雨宫强烈地感到烦闷。原本性格温厚的他才会与须崎争辩不休。”
“所以他才会杀死须崎?如果雨宫那么爱慕加菜子的话,须崎可说是他的偶像的破坏者。难怪,原来如此,真可怜。”
增冈拼命地想维持自我。
“这也不对。对雨宫而言,须崎是破坏者的同时也是救世主。须崎是唯一具有能力拯救加菜子性命的人。所以他绝不会想要杀死他。刚刚阳子小姐说过,雨宫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加菜子存活的可能性,但是那是因为他原本以为加菜子已经到了他所不能企及的世界。但是此时须崎说了,加菜子的言语能力或许能恢复。这表示,他正是能为期望新型态幸福的雨宫带来一缕光明的人。顶多吵吵架,不可能想要杀死他。如果他真的有如此强烈的想法,他应该先阻止这个计画的发生才对,而如果这种动机能驱使他杀人,那么他应该会在更早的时期就杀了他才对。”
没错,探讨动机是没有意义的。雨宫恐怕也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增冈无法理解吧。
“雨宫喜欢加菜子。须崎大概是揭发了关于她的秘密——没错吧?阳子小姐,在与雨宫的争吵之中,科学家须崎摇身一变,成了卑鄙的恐吓者,把那件事说出口了。”
那件事是什么?这个秘密被公开的时机何时才会到来?
“须崎——”
本欲发言的阳子被美马坂所打断。
“须崎是个优秀的科学家。”
京极堂对他的话一笑置之。
“教授,须崎这个人哪,是个想成为你这种人却当不成的人。他当不成真正的科学家。他以前曾经说过,将来要继承美马坂之名。如果你没舍弃地位与名誉的话,须崎原本打算跟阳子结婚继承美马坂的姓氏。可是你却舍弃了地位与名誉——而且还舍弃了更难以舍弃的事物。原本以你为目标的须崎失去了你,一头跌进科学的迷宫里。而——雨宫在听了这样的须崎的话后深深地受伤了。他在这之后肯定产生了变化。但是他的情感并非愤怒,而像是喜爱的事物遭人毁谤时的悲伤心情。就跟现在的阳子一样。”
“他原来是软、软脚虾吗?”
增冈似乎无论如何都要说雨宫的坏话。
“非也,非但不是软脚虾,还极具勇气。”
“什么意思。”
“他去跟手臂见面了。”
“你说什么?”
“他去焚化炉跟加菜子的左手见面了哪。去跟那只预定在好几天后拿来当作威胁材料的加菜子的活手臂见面。他在众多警官来来去去之中,享受无语的禁忌幽会。不仅如此,他还想把手偷走——”
“幽会?为、为了什么?偷走、干嘛做那么恶心的事——”
“他逐渐学会了获得新幸福的方法。”
京极堂瞥了我一眼后,又转头回去看着增冈。
“增冈先生,不管是否大幅背离了你的人生观,而世人又是以何种眼光看他都无所谓,雨宫可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熟知如何获得幸福的法门。不管他身置何种环境,他终究能融入环境之中,让自己感到幸福。他是积极肯定现实几近于疯狂的人!”
“幸福——”
“但这次的状况实在过于特殊了,要顺应环境还是花了他一些时间。但是惊人的是,他已经适应了如此特殊的环境了。不是将污秽驱除净化,而是使自己奋勇向上——”
摇晃吧,缓缓地摇晃吧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雨宫单独由加护病房离开,去见新的加菜子了。绑架的骚动对他的幸福一点也没有影响。只要不是他所能获得的东西,他就一点兴趣也没有。”
“为什么故意选在那种时间——他明明知道计画的步骤吧?”
青木说。嘴唇发青。
“因为木场大爷当时不在那里——理由就是这么简单。然后雨宫发现了,也到达了他的新幸福。”
“到达?了——”
增冈的精神不断摆动。增冈与雨宫之间原本相隔了无限距离的精神,现在正快速地缩小距离。
“焚化炉里的手臂,跟他送往相模湖途中死去的手臂不同,仍差丽地维持着生命。在与手臂见面时他到达了该处——”
“——就是,彼岸。”
“啊啊。”
增冈右手抚着额头叫了出来。
接着轻微地颤抖着,说:
“那家伙去了那里了吗?而且——还打算带着那只活着的手臂离开。那么做肯定会让手臂死去,——他却——毫不在乎是吧?”
增冈也一样到达了那个境地。
“应该是吧。雨宫拿着在路上回收的右手用的匣子,想把左手收进里面。这时,须崎带着收纳加菜子的匣子来到焚化炉。须崎肯定很惊讶,并立刻化为愤怒。理所当然。因为当时正实行着犯罪计画。不管警备再怎么疏失,毫无防备地打开焚化炉,甚至还打算将手臂拿出来,自然是不可原谅的行为。而且,手臂如果真的让他拿出焚化炉的话很快就会死去,计画——势必会失败。”
“所以两人争吵起来了?”
鸟口——并没有到达。
“不,雨宫被斥责之后暂时放弃了。但是,他发现了比手臂更具冲击性的圣物。”
“雨宫拿起原本打算用来装手臂的铁匣子殴打须崎。”
——有棱角的棍棒状金属原来是细长的铁匣。“取回加菜子,一起奔逃了。”
“呀啊啊啊啊!”
阳子扭曲着容貌,发出难以置信的尖锐叫声。
“加菜子、加菜子——”
——患者——不见了。
真的被人带走了。
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加上须崎——也被杀了。
所以,无法挽回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阳子抱着头,把体内残存的生命几乎全部释放出去。
原本有如一颗顽石默默不语的木场受到她的悲鸣的洗礼后,总算又开口了。
“所以说妳那时的话——那时对我说的话真的不是谎言,难怪妳还期待加菜子或许能活着回来。看来我觉得是真实的事情,果然是真的。妳的话——”
木场看着阳子。
“多少有打进我的心里了。”
“没错。不期而然地,阳子小姐被赶进了与楠本赖子相同的立场。以加菜子为中心的两种相反的情感——一方面希望她能被发现,一方面又恐惧她被发现;一方面希望她能活下来,另一方面又期望她死亡。虽然计画失败,阳子小姐失去了加菜子,但表面上绑架却成立了,或许能成功诈取到遗产;同时,如果把事实告诉警方的话,或许就能找到加菜子,但是她否仍活着却很难说。如果因而同时获得加菜子的尸骸与犯罪者的烙印,一点意义也没有。一切都显得不明不白的,意志的向量总是同时作用于正反两方。她们这两个带有强烈的相反愿望的女性,只能随时把自己置于两种方向都可前退的暧昧位置上。”
“与赖子相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