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沈默如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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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识这个真诚又孤寂的人吗?
这个真诚又孤寂的人又认识她吗?
她想陪伴这个真诚又孤寂的人吗?
而这个真诚又孤寂的人又需要她的陪伴吗?
他,PN4,要用Silence这个人来结束自己的存在,选择当满天星吗?
「不是。」他终於回答了。
「这是你最後的答案?」她问。
「是。」
「不会更改?」
「不会。」
「要不要反悔?」
「我从不反悔。」
「那我懂了。」她说。
「好了,你的问题我都回答过,」他突然说:「该你了。」
「我已经忘记问题是什麽了。」
「狡辩。」
「你可以再说一次啊!」
「我的问题是,为什麽你要知道有关满天星,以及PN4的事?」
「因为我不了解他们。」她答的简单。
「为什麽要了解?」
「理由两人不同。你问谁?」
「我问PN4。」
「因为Silence想陪他,也想要他陪Silence。」
「为什麽?」
「因为他是一个孤独的人,Silence也是。」
「那要是我问满天星呢?」
「那就单纯多了。」
「怎麽说?」
「因为,」她说:「紫鸢爱满天星。」
紫鸢切回英文输入模式。
对着萤幕,她按下了(Y)及(Enter)键,切离了寂寞小站。
接着,她送出了一个「quit」指令,让萤幕上的「telnet》」变成了「》」。
她又退出了程式,关掉电脑的电源。
於是,那部刚以最新版Linux,Slackware3。4开机的Pentium 233,就进入了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分。
孤岛集之二
【希望沈默如故】
紫鸢爱满天星?
「只有这样吗?」他心中呐喊着:「真的只有这样吗?」
他简直不敢相信,寻找了这麽久,流浪了这麽久;他所追寻又回避的,想望又畏惧的她,却只在两次talk,一次见面中就拥有了。这是真的吗?
她的神秘、她的深邃、她的潇洒及飘逸,都是他曾经一再叹息的梦。如今美梦即将成真,他该怎麽办?
他想起了moive版讨论正热的「铁达尼」,又想起story版刚被重复转贴的「台北爱情故事」,不禁退缩了下去。
然而,他又想起了阳明山、天上的卷云、被剪断了的电线、以及在风中摇曳生姿的芦苇芒草。
血管中翻腾的感觉,他无法否认。
脑海中飘汤的幻影,他不能祛除。
是的,我拥有她了!我拥有她了!我拥有了一切,拥有一切只在梦境里才存在的幸福了!他高喊着,她不是一个陌生的、虚构的网友,我早就认识她了:她是那个取代使用名单想像的实在,她是让我推动地球的支点……她,不是别人,就是当天在山顶,在风中的紫鸢。
她,就是我那朵追寻多年的紫鸢。他坚定地、热切地说。
他一狠心,重重地下了个决心。从今以後,自己就不再是冷淡冷漠冷酷冷静的 PN4了。他要当满天星,散布苍穹般地守护着她;他要当满天星,回旋缠绕般地陪衬着她。他决定自此放弃 PN4这个使用多年的ID,以及其他所有跟这个ID有关的,固结胶着的束缚。从现在开始,他就不是剔除枝叶的空洞枯枝了。他要用所有的自己,虽然没有茂密枝叶的自己,庇荫着她,看顾着她,用尽所有的能力,守住这唯一也是第一次的梦。
次晨,他去买了一本印刷精美的电话簿。抄下了从紫鸢开始,包含小学到大学,工作场合认识的,网路上的,所有记得起来的人的的电话与住址。当然,也包含原本的那四只电话号码。那一瞬间,他突然发觉,自己身边还是有不少朋友的。
他开始从柜子里找出尘封已久的咖啡机和食谱,甚至,还去买了一只锅,以及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油盐佐料。
他跟电信局申请了一只128K的专线,收起了才买没多久的56K X2数据机。
随後,他把寂寞小站中所有 PN4的信件备份下来,改了名片及签名档,又把原本的好友名单整理了一遍,接着用自己的英文名字,重新注册了一个新的ID。
於是,至此之後,PN4就不再存在了。
·
「leibniz(单子的集合):你有空跟我聊天吗?」
叁天之後的寂寞小站上,紫鸢默默地看着那陌生ID传来的讯息,心中充满疑惑。
「莱不尼兹?」她心中冷笑:「好个哲学家,想跟我聊单子论吗?」说着切到了使用者名单,query这个不速之客。
「leibniz(单子的集合) 共上站 3 次,发表过 28 篇文章
最近(1/5/98 00:54:13 Mon)从't134。n81。s355。hinet'上站
'目前动态 : 送讯息' 所有信件都看过了
leibniz 的名片:
纵无窗户
亦有内在目的
纵然隔绝
亦有预定和谐
不矛盾到矛盾的进程
导致连续及单一的结果
於是得证
全体大於部份总和
'请按任意键继续'」
「呵,是个罗嗦的菜鸟。」她心想:「只上站叁次,倒发过二十八封信。倒是挺新鲜的,看来这家伙打字慢不了。」
说着她又看着对方的名片,半晌之後,开始佩服了起来。
「一定是个哲学系的学生……」她暗忖:「了不起,几句话就把单子论的精神全讲完了,连论证过程一个没少,还能联系柏拉图做结论,这个人我要认识。」
於是她当即呼叫对方talk。半晌之後,便和对方处於对谈画面下。
「你的单子论研究得很……」她快速地打着字。
「你看到了?」想不到,对方比她更快。
「呵,好快:)」她放弃了上文,暗自吃了一惊。
「人总是要变的。」对方古古怪怪地答了一句。
她没有抓到对方的意思,岔开话头问道:「怎麽会想要找我聊天呢?」
「因为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请:)」她说。
「什麽是『风芦草』?」
「呵呵,明知故问,是我的昵称。」
「风芦草是什麽样子的东西?」
「就是风中的芦苇嘛……」她回答。随即浮起了一股复杂的感受。
「所以,你很喜欢风中的芦苇了喔?」
「还好。」
「那为什麽用这个当昵称?」
「这个……」她又顿了一顿:「因为,我希望能从当中,找到一点东西。」
「你想找什麽?」
「这就是秘密了喔~~」她说。正要打个「:P」来装傻回避,就看到对方的字句闪动了起来。
「是你的秘密,还是对方的秘密?」
她一愣,不禁问道:
「你怎麽知道这跟别人有关?」
「我当然知道,」他说:「我还知道,你打算回避这个问题。」
「我哪有说要回避……」
「有,你有。」对方说:
「因为,你要找的爱,在阳明山顶是找不到的。」
她大吃一惊,只见对方又说:
「头发最後会长出来。场景变换,也才会有不同的爱。你是单子,我也是,我们是隔绝的存在。但别忘了,全体总归会大於部份总和。」
她一句话也说不来。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麽讲。语言是有障碍的,我不能光跟你说『我爱你』。再说,用讲的我说不出来,用talk,那又不是你要找的对象。」
「你……」她抖动地键入了一个字。
「对,就是我。」对方说:
「满天星,已经学会上网路了。」
孤岛集之二
【希望沈默如故】
冬天过去了,四月初,又是一季浮汤慵懒暖风的春天。
从 PN4在寂寞小站消失之後,时间倏忽地过了将近叁个月。换句话说,紫鸢和满天星在一起的时光,算来也有一季了。
他们踏过了圣婴现象中和暖炎热的冬天,也渡过了传说中大限动汤的九七年。美国政府预算在数十年的不景气後第一次达到收支平衡,挟优势倾销的微软也遭到了不公平竞争的控诉;人人插的北港香炉标示着香烟鼎盛,而奸淫掳虐无恶不作的绑票犯,也大快人心地被判了四个死刑。
交通顺畅了,政争平息了,中东没有区域对抗,共匪没有武力犯台。真的,像奇迹一样地,一切都转好了。
正如没有人相信,紫鸢和满天星会变成情人一般。
真实世界里的紫鸢是个很活泼的人。她很会说笑话,任何一件平淡无奇的事,到她口中便转化初无穷的乐趣。满天星喜欢默默地听她说,偶尔加以询问或应声,却鲜少表示自己的意见。
他不爱笑,也很少笑,但只要一笑,紫鸢就会感到十分开心。在这种时候,满天星就会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莫大的成就。
但,他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是默默地。
或许是因为网恋的关系,他们虽然是情人,却不太提自己的过去;紫鸢体谅满天星的孤独,就像满天星知道紫鸢必然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前尘一般。他们有一个默契,那就是认为过去并不重要,若要永远地走下去,便要发展现有的关系。只要彼此之间拥有足够的题材与回忆,之前那二十多年在干什麽,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据紫鸢自己的说法,她在网路上最常逛的板有 wedding、story、cat、x…file,以及wine等几个。但是,满天星从来没有看到板上有过她的文章。他一直好奇她那将近叁百篇的文章数是怎麽产生的,但他从来没有开口问。
他唯一问过她有关 Silence的问题,是在问她的名片档。他还记得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名片上有这样的两句话:「深夜的客栈/不再有你深情的对谈」。他问过好几次有关这句话的含意,但她都只是笑而不答。
是故,在一起叁个月了,满天星对她所有的认识,只限於她是一个外文系的学生,会用王安终端机,以及打字很快而已。此外,就只有知道她还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如此而已。
然而,紫鸢却知道了所有他的故事。
这一天,紫鸢带他去桃园。
下午的天气很好,天色蓝得像夏天一般,只点缀着几抹稀薄的云。两人无目的地开着车,下了高速公路,开到了一方一望无际的水田旁边。
她停下了车,对他说:
「就到这里吧!」
「这里是哪里?」他问。
「桃园县,大园乡。」
「我是问,这里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没有,只是一块田。」她下了车,牵起他的手,对他说:
「走一走好吗?」
他没回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她。
她带着他走向田中的小径,两人靠得紧紧地,穿过了好几条曲折蜿蜒却又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田埂。
田中尽是泥土的香味,绿油油的新苗,也在阳光和微风中摇曳着光芒。
穿过田埂是一爿小小的土丘,丘上茂茂密密地种植着许多作为防风林的杂树。树林之间有一条几乎已被草丛覆盖了的小径,好不容易穿过小径,则看见一条映照着日光的溪流横卧眼前。
小溪旁都是大块的圆石,溪水潺潺地,发着声响而从石缝间渗流。
溪旁有几只蜻蜓飞舞,圆石上反射着的满是午後的乾燥与敞亮。
四周空无一人。
他们在溪边坐了下来。
「这里好舒服喔!」紫鸢说。
「嗯。」
「我好喜欢大自然,」她又说:「世界就该是这样子的。」
「嗯,」他附和:「平常在台北没有这种景致。」
「小时候我住在南投,」她说:「风景虽然跟这里不太一样,但感觉是一样的。」
「什麽感觉呢?」
「就是这种青草及溪流的感觉。」
「青草的感觉是什麽?」
「扎扎实实的清香,不虚假。」
「那溪流呢?」
「凉凉的,乾乾净净的感觉。」
「唔。」他又应了一声。
紫鸢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有话想说吧?」
「对。」
「那你说。」
「我……」他想了片刻:「你是真的很喜欢大自然吧?」
「对。所以呢?」
「我在想,一个喜欢大自然的人,怎麽会喜欢BBS?」
「大自然和BBS是冲突的吗?」
「我是这麽觉得。」
「哦?你说说看。」
「 BBS上大家都是虚伪的,」他说:「每个人都在设法保护自己,隐藏自己,给别人看到一副装出来的样子。」
「所以,你觉得」
「这句话要反过来说,」他说明:「我是觉得,一个喜欢大自然的人,不像会喜欢
BBS。」
「你是在问我的感觉吗?」
「也算吧。」
「我是觉得,之所以喜欢自然,是因为想洗涤自己。」她说:「你说得不错,我们都是虚伪的,尤其是在网路上。但是,总要找几分钟解脱一下,面对一下自己。」
「那你觉得,现在你面对自己了吗?」
「是的。」
「那你面对我了吗?」他问。
她愣了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
「那要问你。」
「好吧,我说实话。」她微微一笑:「没有,我还是戴着面具。」
「那你打算戴到什麽时候呢?」
「等一下吧。」她笑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
「可以,」她打断她:「但是,我也有一个问题,而且要先问。」
「你总是不吃亏的。」他终於笑了起来:
「你问。」
「我要问你,」她说:「什麽是『香草冰淇淋』?」
「……」他沈默了半晌。最後说:
「是第一次在德国餐厅里,你的脖子和肩膀给我的感觉。」
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那天我穿什麽?」她问。
「这个嘛……」他又想了想:「忘记了。但一定是无袖的衣服。」
「那我问你……」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