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诗人之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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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最可爱。我想过的东西你想都不想,可是你从本性里爱美,不想就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感情的波澜,你呀,就像波涛上的一只白帆船,波涛下面是个谜,这个谜就是女性。我很爱这些!不管你是哭是笑我全喜欢你。
有时候你难过了,这时候我更爱你。只要你不拒绝我就拥抱你,我会告诉你这是因为什么。就是我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爱,爱可以把一切都容下。如果我的爱不能容下整个的你,算个什么爱!也许你的爱也能容下整个的我吧?不管怎么说,你要我的爱就够了。
——致银河(书简24)
小波,你好呵。
……
奥,刚才我说爱情,有时我心里错综复杂,一会儿觉得美国人那种自由的随便的随心所欲的关系非常好,一会儿又觉得钟情的热恋始终如一好。我真不知哪种更好。看来你是后一种,你说过不赞成没有责任感。不愿我忘掉你。我不会忘掉你,永远不会,怎么可能呢?故意忘也忘不掉的。你不要怕失去我,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自由地和你在一起,你也保留你的自由权利吧。我看报看参考,越来越感到海誓山盟的时代过去了。如果没有感情我们就分离,我坚持这一点,不过我们可以约好互相安慰的义务,即一个人虽然已经不喜欢对方,但如果对方要求安慰,那个人有义务安慰对方,使这个人的心里好受一些,你同意吗?另外,我们不要大人,不论现在和将来,让我们把他们抛开,我们只是两个人,不是两家人,我们是两个在宇宙中游荡的灵魂,我们不愿孤独,走到一起来,别人与我们无关,好吗?
银河,你好!
我是有点懒,为什么不早给你写信呢?
你说的话是对的,但是有一点不对。为什么要看报看参考看时代呢?我觉得这些完全与我们无关。不光美国人怎么做与我们关系不大,就是中国人怎么做也不用去考虑它。我就讨厌在这个问题上参考别人。
海誓山盟,海誓山盟,这些别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主要的是我对你的爱情。你想知道吗?这棵歪脖子树是怎么长着的。真的,我可不喜欢把它说成是花儿,这么说太大言不惭了。也许它会把我挂在上面呢。
我老觉得爱情奇怪,它是一种宿命的东西。对我来说,它的内容就是“碰上了,然后就爱了,然后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它就是这样!爱上,还非要人家也来爱不可。否则不叫爱,要它也没有意思。海誓山盟有什么用?我要的不就是我爱了人家人家也爱我吗?我爱海誓山盟拉来的一个人吗?不呢,爱一个爱我的人,就这样。我总觉得爱情神秘。不,我对你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只要你来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愿意要什么,就给什么。你知道吗?要,对我来说,就是给啊。你要什么就是给我什么。随你吧。
我是一个很有点反常的人呢。你不知道吧,我很愿意很愿意随和你呢。你不懂吧。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很爱嘲弄人,和别人老不能真心相处。我和朋友们之间都有一点心照不宣的东西,就是别人不告诉的东西也不打听,各人保守个人秘密。只有你,我不知为什么特别愿意随你的意。对于我和你,你要什么都是好的。
上次行了一次骗,骗你上我这儿来,恐怕再不能取信于你了。那一天特别想看见你,你要不来我就像害牙疼一样难熬呢。我一下午都在编谎,后来编了一个关于法治的所谓想法,要你来讨论。不过你来了之后我可慌了,因为我说不出个道道来。你知道吗?我这人政治水平低,上政治课我睡得脖子都痛了。我能和你讨论什么政治吗?可是我居然能编出一些话来说,你说,这是不是我的胜利?也许是爱情的胜利?我现在沾沾自喜,告诉你也不怕,你来罚我也不怕,我太得意了,告诉你,那5页备忘录全是我星期三下午编出来的,还装着上星期就在酝酿的想法呢,还装着有所发现呢。
你要知道,有时想你想得发疯呢。我不愿意等星期天,写信也是望梅止渴,我只好骗你来了。我也不愿意上门房找你,在门房里见面,那不是探监吗?
我这屋真冷,我手虽不抖,身上抖了。不行,我得睡了,再写下去你就不认得了。
——致银河(书简25)
小波,你好!
你现在干什么呢?作业做完了,该看看小说了,又抽烟了吗?
你谈到爱的神秘性,有时我心里很恐怖地想:爱也许是人对自己的一种欺骗,是一种奇异的想象力造出来的幻影。你的想象力强,所以总在我的周围看到一层光环,其实呢?那光芒并不存在。我怕你早晚会看到这一点,变得冷漠。爱也许就是这样一种神秘的想象力的发作,它会过去。人在最初的神秘感过去之后,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你以为神秘感会永远跟着你吗?它一旦过去,爱就会终结,是吗?多可怕。
……
银河,你好!
我想我不能同意你关于爱的神秘性的解释。不对,你说的不对。
我想,人的生活其实是平淡无奇的。也许,我们都能做一次浪漫的梦是一种天赋人权吧?总之,你说是梦也好,它总是好的,比平淡无奇好得多。谁说是欺骗呢?
我天生不喜欢枯燥的一切,简直不能理解人们总爱把有趣的事情弄的干巴起来。我要活化生活,真的,活化它。要活就活一个够。干什么要把什么事情都弄到一个死气沉沉的轨道里呢,好朋友?干什么你要总结什么是爱呢?你说那些可怕的话是吓唬我吧?
你呀,你太该过一种真正幸福的生活了:一切都让它变幻无穷,不让它死气沉沉。我也许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是就是我死也要把你举高一点呢。说实话我对你将来如何看我一点也不在乎,总之,现在我们要好,对吗?
……
我特别相信你。世界上好人不少,不过你是最重要的一个。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 ,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对了,永远“相思”你。
——致银河(书简26)
小波,你好!
你是我的光明,我的快乐,我的幸福。我们谁也不会妨碍对方。只会互相带来人生最宝贵的礼物。生活是有趣的,它绝不能变得死气沉沉。你说,我们将来也会把它弄成死气沉沉的吗?我在人群中看来看去,只有你有最大的可能性使我得到永远不枯燥的生活。你天生不喜欢枯燥,我也是呀。我真是怕它怕得要命呢。如果我们的精神枯竭了,我们的生活变得枯燥,那不如立刻去死了的好。
你否认爱是人的自我欺偏,你说即使是梦也是好的,那我们就一起来作梦吧。我们生活在梦中,让生活变得像梦那么美,那么变幻无穷。但是我仍要让你想一下,并且回答我:这梦真能做一辈子吗?它会不会醒?醒来又怎么办?我们凭什么比其他和我们一样的人幸福,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美好的诗一般的梦里呢?我不是跟你说着玩,我是真不知道我们凭什么,而且对于将来的变化不敢想象。银河,你好!
看了你的信。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真的,也许梦是做不了一辈子,那就让它成为真的好了!我和你就要努力进取,永不休止。对事业是这样,对美也是这样。有限的一切都不能让人满足,向无限进军中才能让人满足。无限不可能枯燥啊,好银河。永远会有新东西在我们面前出现的。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哥白尼发现了新宇宙,这是一条光荣的荆棘路。
美也是无穷的,可怜的就是人的生命、人的活力是有穷的。可惜我看不到无穷的一切。但是我知道它存在,我向往它。我会老也会死,势必有一天我也会衰老得无力进取的。可是我不怕。在什么事物消失之前,我们先要让它存在啊。我记得有这么一只歌:“在门前清泉旁边,有一棵菩提树,在它的树荫下面,我做过甜蜜的梦……在它的树荫下面,我做过甜蜜的梦,无论是欢乐和悲伤,我总到那里去。”我愿作你的菩提树,你也来作我的吧。
别怕美好的一切消失,咱们先来让它存在。还有一个美好的东西不会消失,就是菩提树。真希望你是我的菩提树,我愿作你的菩提树。你知道歌里是怎么唱吗?“如今我远离故乡,已经有许多年,我仍然听到呼唤,到这里寻找安谧。”灵魂是活生生的,它的安慰才能使人满足。
还有凭什么:凭着满心的热望,凭着活力。我不是说着玩的。
——致银河(书简27)
小波,好朋友,你好。
……
自从我认识了你,我觉得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再也没有谁比你更好了,我的菩提树!……“无论是欢乐和悲伤,我总到那里去。”是呵,我的心总向往你,特别是在悲伤的时候。你的信太让我感动了。真的永远有新东西在前面吗?我说过了,我的活力不够,这一点从第一天见到你时我就看出来了:你的生命的活力在吸引我,我不由自主地要到你那里去,因为你那里有生活,有创造,有不竭的火,有不尽的源泉。我们一起请求上帝,愿它永远不要枯竭吧!
我非常非常地想你,特别是在紧张工作的间歇。我觉得这世界上好像除了你和工作,什么都不存在了。你也这样想我吗?
银河,你好!
你真好,给我写了那么多信,这多好哇!
冬天真可恨,把咱们弄得流离失所。让它快点过去吧!该死的天,还下起雪来了。冬天太可恨了。
春天来了就好了。春天来了咱们一起去玩去。记得老歌德的五月之歌吗?爱情,爱情,灿烂如云……咱们约好了吧,春天一起去玩。我不太喜欢山,我喜欢广阔的田野、树林和河。咱们一定去吧。
你说我太爱说,真的,我很有一点惭愧,我真是废话太多。不过我太爱你,我能不说吗?真的,我除了乱扯一通什么也不会,只好傻说了。我应当会写诗,写好多美丽的诗给你,可是我这笨蛋,我就不会把话说得响亮。我要是会了这个,再加上会把话说得精练,我就会写诗了。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
我真喜欢你的一举一动,多愁善感也喜欢。我总觉得你的心灵里有一种稚气得让人疼爱的模样,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不过我不怕你生气,我也不和你见外。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这么说。我也不老成,疯起来我也和傻小子一样。只要你别趁我疯起来欺负我就成了。
你说我上学苦,真的,真苦。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爱就好了。我不爱让人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永远不怕对任何人承认我爱你。爱呀,写呀,自由自在,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起。然后就是让我再和你分开,你到红墙后面,我去上学,咱们各做各的苦工,互相思念。一年有这么一个月就好。
银河,你好!
我越来越觉得冬天简直是我们的活灾星。你都不知道我多么希望你明天来看我。可是天多冷啊!路多难走哇!你怎么能来呢,千万不要来。
静下来想你,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以前我不知道爱情这么美好。爱到深处这么美好。真不想让任何人来管我们。谁也管不着,和谁都无关。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还有在我安静的时候,你就从我内心深处浮现,就好像阿芙罗蒂从浪花里浮现一样。你别笑,这个比喻太陈腐了,可是你也知道了吧?亲爱的,你在这里呢。
你瞧,你从我内心深处经常出现,给我带来幸福,还有什么离间得了我们?咱们可不会变成火炉边的两个傻瓜。别人也许会诧异咱们的幸福和他们的不一样,可那与我们有何相干?他们的我们不要,我们的他们也不知道。
你要我多给你写,可是我写的总不如你好。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过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要紧,是给你的,是要你知道这颗心怎么跳。难道我还不能信赖你吗?难道对你还要像对社会一样藏起缺点抖擞精神吗?人对自己有时恍惚一点,大大咧咧,自己喜欢自己随便一点。你也对我随便好了。主要是信赖啊!将来啊,我们要是兴致都高涨就一起出去疯跑,你兴致不高就来吧:哭也好,说也好,懒也好,我都喜欢你。有时候我也会没精打彩,那时候不许你欺负我!不过我反正不怕你笑话。
小波
我们可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对了,你说你和XX他们都不是一路人,这我也有感觉,我喜欢的也许就是这个,我从那么多人里一下子就把你和他们区别开来(用我妈妈的话说:一头就扎在……)也许就因为这个呢。但是我不是觉得什么一路不一路,我觉得质量不同。如果说他们的心是黄铜(或银子),那么你是金子。你不应该把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有时,对自己的才能不自觉、羞怯,会毁了自己、糟踏了自己的。但是我觉得你不是很勤奋,韧性不太够,不知说得对不对。
你也希望变成我所希望的样子吗?你愿意吗?你是不爱改造的,我也不愿改造你,但是我希望你怎样,有时会告诉你的,你愿意听吗?
银河,你好!
你责备我了。我觉得我近来是有点不像话,不过我总觉得是因为我忙。现在我知道我有点不好了。不,是有点坏。
不过你的责备也过重。真的,过重!你以后会知道的。为什么怀疑我?你不应该。从来我都是这样,有时候大大咧咧,有时候马马虎虎,不过你要因为这个否定我,我可就太冤了!不要难道!你说的事情根本没有。也许你在日记里都把我说成是个山羊了。
别怀疑我们会不会幸福。我来告诉你吧:我爱你爱的要命。我有时想起你就不能自已的狂喜,因为你是那样一个人。你也许不知人和人是多么不同:我哥哥说他是对一切充满了智慧的体系,不管哲学体系还是数学,哪怕它已经过时,只要它深刻、周密,他对它会有一种审美式的爱好。我也有一点。我也爱一切人类想出来的美好的东西,它们就像天外来客一样突然来到人间:有时候来龙去脉丝毫也没有呢。没有它们我们就太苦了。
可是你最可爱。我想过的东西你想都不想,可是你从本性里爱美,不想就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感情的波澜,你呀,就像波涛上的一只白帆船,波涛下面是个谜,这个谜就是女性。我很爱这些!不管你是哭是笑我全喜欢你。
有时候你难过了,这时候我更爱你。只要你不拒绝我就拥抱你,我会告诉你这是因为什么。就是我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爱,爱可以把一切都容下。如果我的爱不能容下整个的你,算个什么爱!也许你的爱也能容下整个的我吧?不管怎么说,你要我的爱就够了。
——致银河(书简24)
小波,你好呵。
……
奥,刚才我说爱情,有时我心里错综复杂,一会儿觉得美国人那种自由的随便的随心所欲的关系非常好,一会儿又觉得钟情的热恋始终如一好。我真不知哪种更好。看来你是后一种,你说过不赞成没有责任感。不愿我忘掉你。我不会忘掉你,永远不会,怎么可能呢?故意忘也忘不掉的。你不要怕失去我,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自由地和你在一起,你也保留你的自由权利吧。我看报看参考,越来越感到海誓山盟的时代过去了。如果没有感情我们就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