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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最后的军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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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大刀握着马起义的手,仿佛又见到了自己的李团长,当年的李团长讲话也这么粗声大气,热情得很。赵大刀喉头哽了,眼圈也红了,在心里说: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当赵大刀说到红一军团三团时,马起义背过身去,倒背着双手,许久没有回头。半晌,又是半晌,马团长才转过身,已经是一脸的泪水了。

  马团长压低声音说:大刀同志,你们红一军团的三团恐怕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赵大刀身上的血液顿时凝住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木木的。当时他们三团是整编团,近千人的队伍,负责为整个红军主力断后。那场阻击战,当时他们一个营占踞了三个高地,他亲眼所见自己所率的战友都牺牲了,难道李团长和另外两个营的人也都牺牲了?

  那天上午,马团长在窑洞里压低声音,简单地叙述了红军长征的经历。红一方面军,从瑞金和于都出发时兵强马壮的十万大军,在到达陕北时,只剩下不到一万人,是原来的十几分之一呀。

  虽然赵大刀没有经历过长征,但他经历过寻找队伍的艰辛。长征这一路走下来,红军的队伍整个建制地消失着,队伍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整编着,原来部队的许多番号慢慢也就没有了。

  到达陕北的这三天时间里,陕北根据地的生活是热火朝天的。天高云淡,太阳都辉煌得耀眼,窑洞的墙上和树上,到处张贴着革命的标语,人们的腰板是挺直的,脸上挂着笑,赵大刀仿佛又看到了昔日根据地的景象。这情景,是那么的激动人心,这是一支崭新的队伍,一切都是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样子。

  在三天里,他想过无数次和老部队重逢的场面,但在马团长那里才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过去的老部队了。







十三




  他站在马团长面前,一时有些茫然。半晌,他嗫嚅道:马团长,难道我没有家了?

  马团长听了这话,又恢复了常态,哈哈大笑着说:怎么会?这就是你的家,你又重新归队了,你现在就是八路军的一名战士。

  他听了马团长的话,士兵一样标准地立在马团长面前,向马团长敬了个礼道:报告马团长,赵大刀向你报到。

  马起义绕着赵大刀身前身后地转了两圈,用拳头捣了他的胸,还砸了他的肩,然后满意地点着头说:是棵好苗子,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事后,赵大刀才知道马起义的警卫员在一个星期前的一场战斗中牺牲了。为了掩护一支医疗队通过封锁区时,警卫员被一颗流弹击中了。马起义痛失警卫员后,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直到遇见赵大刀,他才重新又眉开眼笑起来。

  开 始

  不久之后,著名的“百团大战”打响了,昔日的红军以八路军的名义,号称百团参战,像侵华日军展开了全线作战。百团大战是一个新时代开始的标志。

  陕北的马家堡,就像歌里唱的一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人们把笑容挂在脸上,家家户户的窑洞口都是日夜纺织的妇女,儿童团手持红缨枪在山峁上站岗放哨。队伍一边开荒,一边操练。,鸡啼马嘶,一派热闹的景象。赵大刀走在陕北的山山岭岭间,眼前的场景仿佛又让他回到了瑞金。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都是那么亲切。

  赵果和同来的青年学生,已被抗大分校招收为学员。那时的陕北,建了许多抗大的分校,学员既有基层干部,也有刚投奔到陕北的青年学生。部队滚雪球似地壮大,基层还缺少许多干部,抗大分校就肩负起了为部队培养骨干的任务。学生们毕业了一批,又来了一茬,毕业后的学生被分派到刚组建的部队充当起了骨干力量。革命的火种,一时间撒遍各个角落。

  初到陕北的赵大刀也有了到抗大分校学习的机会,当马团长征求他的意见时,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一迭声地说:马团长,你就饶了我吧,识文断字的活咱干不了,也不受那个罪,我就等着跟你打仗了。

  赵大刀对打仗很兴奋,一提打仗他就两眼充血,可惜使着顺手的大刀被湘江缴去了,这让他很是遗憾和懊恼。

  马起义也觉得让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坐在窑洞前,咿咿呀呀地咬文嚼字是浪费人才,再说真要把赵大刀送到抗大分校去学习,他也舍不得。

  马起义就拍着胸脯说:那你就跟着我吧,过不了多久,就有仗打了。

  此时的马起义和赵大刀,恨不能立马接到上级的命令,走出陕北,去战场上厮杀一番。

  在没有仗打的日子里,赵大刀也不明白,心里为啥老惦念着赵果。三两天不见,心里就无着无落的。于是,一有时间,他就去抗大分校看赵果。

  陕北的日子风和日丽。赵大刀一有时间就去遛马,他知道一匹好马不能总是拴在槽头,那样的话,马就会没了精气。没了精气的马又如何奔袭、战斗呢?赵大刀就在陕北的沟沟坎坎间遛这匹马,一会儿让马登高,一会儿望远,然后就骑在马背上,听着耳边的风声嗖嗖作响,仿佛自己也飞了起来。这的确是匹好马,脚力上乘,机敏过人,赵大刀此时已经死心踏地爱上了它。

  遛完马,他就要到抗大分校走一走。有时正赶上赵果他们坐在一片小树林里上课,一块黑板挂在树上,教员在黑板上又是写又是画的,很卖力的样子。

  赵大刀牵着马,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等着赵果下课。有时马不老实,耐不住寂寞,伸长了脖子嘶鸣一声,引得上课的学生向他这边望过来,赵大刀就很不好意思,红了脸,回过身拍着马脸说:伙计,老实点啊,一会儿回去给你加料。

  马似乎听懂了赵大刀的话,果然就老实了,低眉顺眼地和他立在一起,静静地等赵果下课。

  赵果一下课,就冲赵大刀跑来。她现在的装扮完全是典型的女学员了,军装穿在身上,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白毛巾,样子很帅气。她一见赵大刀就笑,然后喊一声:大刀哥。

  赵大刀一看见赵果,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样子幸福得很。他的挎包里装着一兜红枣,是遛马时从树上摘的。他把枣递给赵果,然后就说:兄弟,多吃点儿,这枣是补血的。







十四




  他每次见赵果,几乎张口就喊成了“兄弟”,事后他千百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人家不是兄弟了,应该叫妹子或同志。可一张口,就又喊成了兄弟,想改都改不过来。后来,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叫同志多少显得有点远了,感觉太一般;喊妹子吧,更是把陈果往外推出了,思来想去,还是叫兄弟自然又亲切。

  赵大刀每次这么称呼赵果时,她也不去纠正,只站在那儿抿嘴冲赵大刀笑。接过他递过来的枣,也不谢,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赵大刀。赵大刀就抓抓头皮,望着她,没话找话地说:兄弟,你整天地学习不难受啊?

  赵果不说话,仍笑。

  赵大刀就说: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一声,我和马团长说说,把你要过来,在团里写写画画的,有你干的事。

  听赵大刀这么说,赵果就笑弯了。赵大刀就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

  赵大刀站在那儿和赵果说上两句话,心里就踏实了。然后,牵着马向赵果告辞了,临走时他说:兄弟,那你就好好学吧,有啥困难就跟哥说一声。

  赵果笑着点点头。

  赵大刀走了,斜阳把他和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这个团的驻地,在马家堡不远处山峁下的一排窑洞里,马团长住一间,既办公又睡觉,另外一间就是李政委的。

  赵大刀和警卫班的几个战士住在一孔窑洞里。马团长有事,从窑洞探出头喊一声,他就能听到,然后几步从窑洞里跨出来,从枣树下牵过枣红马,和团长一起风一样地刮走了。

  马团长带着赵大刀经常到部队上检查工作。每次去,都能看见兵们热火朝天地训练、射击,这时的赵大刀就想起自己当连长那会儿,也是这么带兵训练。看到别人在那儿刺杀、格斗,他的手和心就痒痒的。

  马团长骑在马上,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大刀,你是不是手痒痒了?

  他不答,也不点头,呼吸粗重地看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和士兵对刺,两个士兵竟被干部逼得节节败退。

  马团长就喊一声:张连长,你来和大刀比划几下。

  张连长停了手,扭过身子看赵大刀。赵大刀感受到张连长目光中的轻视,身体里的血“呼啦”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他没头没脑地冲过去,从士兵的手里接过枪,向张连长扑过去。

  两个人杀将起来。枪的搏击声,粗重的呼吸声,伴着脚下趟起的阵阵黄土,二人纠缠在山梁上。兵们先是在一旁看傻了眼,直到马团长喊了一声:好!兵们才清醒过来,跟着喊“好”,拍巴掌,助威似的声浪此起彼伏。

  赵大刀的枪托扫倒了张连长后,就收了枪,把他拉起来,说了声:对不住了。然后,把枪扔给一旁空着手的战士,拍拍手,走回到马团长的马前。

  赵大刀刚来不久,好多人还不认识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只几分钟就把堂堂有名的张连长给撂倒了,很多兵都觉得不可思议。张连长人送外号――拼命三郎。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他的经历也硬气得很――长征出发时是红一军团的排长,到达延安后就成了重要的革命火种之一。这里的人没人知道赵大刀和经历和身世,他们只能用惊异的目光望着赵大刀。

  马团长坐在马上,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赵大刀问那些士兵:咋样?这是我的新警卫员。

  众人就“噢”了一声。

  刚才战败的张连长回过神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涨红着脸走过来:刚才那局不算,咱们再来一局。

  赵大刀回身去望马团长。

  马团长笑着冲张连长说:好你个拼命三郎,咋的,想拼命呀?你留着劲儿找鬼子拼去吧,我们还要去二营看看。

  说完,一抖缰绳,说了声:出发!







十五




  人和马就向前跑去。赵大刀看了眼张连长,也转身跑去,只剩下张连长站在梁上运气。

  事后,赵大刀搓着手说:要是我那把刀还在,就不用这么费劲了,不出三个回合,我肯定撂倒他。

  马团长就说:大刀,你记着,到时候我送你一把刀。

  开了三天会的马团长再回来时,身上就多了一把刀。他离窑洞挺远就喊:大刀,大刀,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赵大刀从窑洞里奔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擎在马团长手里的那把寒光闪闪、威风八面的大刀。他还没有接刀,就咧开嘴笑了。他接过刀,只见刀柄上刻着“吴记刀”的字样。这的确是一把好刀,比他原来那把强多了。从此,赵大刀又有了一把刀,他又是名副其实的赵大刀了。

  赵果有时也来看赵大刀。这样的机会不多,抗大分校似乎比部队还忙,忙学习,也忙训练。几个月下来,赵果差不多成了一名合格的八路军了,走路、说话也不是从前的学生娃了。她走在山峁上,脚步很有力气,风风火火的样子,性格也泼辣了许多。

  傍晚,抗大分校改善伙食,每人分了一大勺红烧肉,赵果没舍得吃,把自己那份留了下来。晚饭后,她带着一碗红烧肉来找赵大刀。

  赵大刀和马团长正在梁上练兵。

  马团长骑在马上演练射击,一遍又一遍的。他的目标是一棵枣树上挂着的两枚铜枪。马团长挥着枪,“砰”的一声,“砰”的又一声。

  赵大刀舞着那把刀,已经浑身是汗了。此时的景致是太阳西斜,晚霞正红的时候,到处都是彤红一片。

  忽然间,赵果就出现在这方世界里。她脆声声地喊着:大刀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赵大刀没想到会在这时看见赵果,一时手足无措。待反应过来后,他摩娑着双手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你咋来了?

  赵果就把那碗红烧肉递过去,赵大刀接过来,很腼腆的样子。

  这时,马团长也发现了赵果,打马过来,低着头把赵果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嘴里就“咦”了一声。

  赵大刀忙介绍:这是抗大分校的赵果。

  马团长又“咦”了一声,从马上跳下来。

  赵果给马团长敬了个礼:首长好。

  好,好。马起义一迭声地答,并用劲儿地看着赵果,弄得赵果不好意思起来。她冲赵大刀说:大刀,那我就回去了,晚上我们队还要操课呢。

  说完,转身就跑了。

  马团长怔了一下,他喊了声:这位同学,我送你。

  说完,骑着马就追过去。追上赵果后,他伏下身,老鹰捉小鸡似的,把赵果放到了马上,不管赵果愿意不愿意,打马扬鞭地向前奔去。

  赵大刀愣怔在那里,他搞不明白马团长这是怎么了。

  爱 情

  马团长自从遇见了赵果,人就魔怔了。他每天都要和赵大刀说上几遍赵果。赵大刀已经详详细细地把认识赵果的经过说了无数遍了,马团长仍不厌其烦地问这问那。赵大刀都说烦了,就那么点事,反来复去地说。但马团长每次听得都很认真,也很动容的样子。听到关键处,他就一边拍大腿,一边说:嘿呀,你看这丫头,还是很有主意的嘛。

  然后,就一脸的神往和迷离,马团长这时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赵大刀不知道,马团长心里的哪根弦拨错了,自从他见到了赵果,便经常走神。骑着马本来是要去看部队训练的,他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抗大分校,站在分校外的梁上,迷迷瞪瞪地望着那些学员上课、训练。直到赵大刀不耐烦了,喊一声:团长,咱们该走了。马团长才明白过来,拍一下自己的腿:你看这事弄的。

  赵大刀知道这一切都是赵果闹的。赵果没出现时,马团长好好的一个人,说话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可自从认识了赵果,好端端的马团长变得魔魔怔怔、粘粘糊糊的,像个女人。这一切都差在了哪儿呢?赵大刀就想,想不透就更使劲地想,最后“呼啦”一下子,想明白了。然后,他就大叫一声,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心脏“咚咚”地一阵猛跳。






十六




  马团长真的看上了赵果?

  待他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后,心似乎被掏出来,放到了冰窟窿里一激,接下来就不知是个什么味儿了。

  赵果在他的眼里还是个孩子,自己对待她的情感有时更像是对待弟弟或妹妹,那种滋味杂七杂八,五味俱全。从认识赵果那天起,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安慰她,他就是她的一尊神。为此,他感到幸福和踏实。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把赵果当成了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是属于他的。可眼下,斜刺里杀出个马团长,他要取代自己的位置了,自己想拦都拦不住――马团长骑着枣红马,提着盒子枪,面对着赵果这片坦荡的阵地,他要长驱直入了。那块阵地本是属于他赵大刀的,但此刻的他如同阻击失利的士兵,还没有战斗,就把阵地拱手易主了,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马团长从此就多了项爱好,每天傍晚他都要带着赵大刀、还有那匹枣红马来到抗大分校。到了校门口,他从马上跳下来,把马缰绳丢给赵大刀,自己倒背着手,迈开腿,脚步坚定地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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