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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经典杂文集_全集-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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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前程。大人们是没有梦的!即使有了梦,那也不过是白天忧劳苦闷的利息,徒增醒后的惊悸,像一起好的悲剧,夸大地描出了悲哀的组织,使你更能意识到而已。即使有了可乐意的好梦,那又还不是睡谷的恶意的孩子们来嘲笑你的现实生活里的失意?来给你一个强烈的对比,使你更能意识到生活的愁苦? 



 



能够真心地如实地享乐梦中的快活的,恐怕只有七八岁以至十一二的孩子罢?在大人们,谁也没有这等廉价的享乐罢?说是尹氏的役夫曾经真心地如实地享受过梦的快乐来,大概只不过是伪《列子》杂收的一段古人的寓言罢哩。在我尖锐的理性,总不肯让我跌进了玄之又玄的国境,让幻想的抚摸来安慰了现实的伤痕。我总觉得,梦,不是来挖深我的创痛,就是来嘲笑我的失意;所以我是梦的仇人,我不愿意晚上再由梦来打搅我的可怜的休息。 



 



但是惯会挪揄人们的顽固的梦,终于光顾了;我连得了几个梦。 



 



——步哨放的多么远!可爱的步哨呵:我们似曾相识。你们和风雨操场周围的荷枪守卫者,许就是亲兄弟?是的,你们是。再看呀!那穿了整齐的制服,紧捏着长木棍子的小英雄,够多么可爱!我看见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面孔,男的和女的,穿便衣的和穿军装的,短衣的和长褂的:脸上都耀着十分的喜气,像许多小太阳。我听见许多方言的急口的说话,我不尽懂得,可是我明白——真的,我从心底里明白他们的意义。 



 



——可不是?我又听得悲壮的歌声,激昂的军乐,狂欢的呼喊,春雷似的鼓掌,沉痛的演说。 



 



——我看见了庄严,看见了美妙,看见了热烈;而且,该是一切好梦里应有的事罢,我看见未来的憧憬凝结而成为现实。 



 



——我的陶醉的心,猛击着我的胸膈。呀!这不客气的小东西,竟跳出了咽喉关,即使我的两排白灿灿的牙齿是那么壁垒森严,也阻不住这猩红的一团!它飞出去了,挂在空间。而且,这分明是荒唐的梦了,我看见许多心都从各人的嘴唇边飞出来,都挂在空间,连结成为红的热的动的一片;而且,我又见这一片上显出字迹来。 



 



——我空着腔子,努力想看明白这些字迹;头是最先看见:“中国民族革命的发展〃。尾巴也映进了我的眼帘:“世界革命的三大柱石〃。可是中段,却很模糊了;我继续努力辨识,忽然,轰!屋梁平空掉下来。好像我也大叫了一声;可是,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已消灭! 



 



我的脸,像受人批了一掌;意识回到我身上;我听得了啪啪的翅膀声,我知道又是那不名誉的蝙蝠把它的灰色的似是而非的翼子扇了我的脸。 



 



“呔!〃我不自觉的喊出来。然后,静寂又回复了统治;我只听得那小东西的翅膀在凝冻的空气中无目的地乱扑。窗缝中透进了寒光,我知道这是肃杀的严霜的光,我翻了个身,又沉沉地负气似的睡着了。 



 



——好血腥呀,天在雨血!这不是宋王皮囊里的牛羊狗血,是真正老牌的人血。是男子颈间的血,女人的割破的乳房的血,小孩子心肝的血。血,血!天开了窟窿似的在下血!青绿的原野,染成了绛赤。我撩起了衣裙急走,我想逃避这还是温热的血。 



 



——然后,我又看见了火。这不是nero烧罗马引其他的①诗兴的火,这是地狱的火;这是surtr②烧毁了空陆冥三界的火!轰轰的火柱卷上天空,太阳骇成了淡黄脸,苍穹涨红着无可奈何似的在那里挺捱。高高的山岩,熔成了半固定质,像饧糖似的软摊开来,填平了地面上的一切坎坷。而我,我也被胶结在这坦荡荡的硬壳下。 



 



“呔!〃 



 



冷空气中震颤着我这一声喊。寒光从窗缝中透进来,我知道这还是别人家瓦上的严霜的光亮,这不是天明的曙光;我不管事似的又翻了个身,又沉沉的负气似的睡着了。 



 



——玫瑰色的灯光,射在雪白的臂膊上;轻纱下面,颤动着温软的乳房,嫩红的乳头像两粒诱人馋吻的樱桃。细白米一样的齿缝间淌出sirens③的迷魂的音乐。可爱的valkyrs④,刚从血泊里回来的valkyrs,依旧是那样美妙!三四辈少年,围坐着谈论些什么;他们的眼睛闪出坚决的牺牲的光。像一个旁观者,我完全迷乱了。我猜不透他们是准备赴结婚的礼堂呢,抑是赴坟墓?可是他们都高兴地谈着我所不大明白的话。 



 



①nero即尼禄,古罗马皇帝。 



 



②surtr即北欧神话中的火焰巨人苏尔体尔。冰雪是北欧人的大敌。传说苏尔体尔有一发亮的大刀,常给北方来的冰山以致命的刺击。北欧神话中还说陆、海、冥三界分别为神奥定(odin)、费利(vili)和凡(ve)所主宰。 



 



③sirens古希腊传说中半身是人半身是鸟的海妖,常以美妙的歌声诱杀过路的海员。 



 



④valkyrs北欧神话中神的十二个侍女之一,其职责是飞临战场上空,选择那些应阵亡者和引导他们的英灵赴奥定神的殿堂宴饮。 



 



——〃到明天……〃 



 



——〃到明天,我们不是死,就是跳舞了!〃 



 



——我突然明白了,同时,我的心房也突然缩紧了;死不是我的事,跳舞有我的份儿么?像小孩子牵住了母亲的衣裙要求带赴一个宴会似的,我攀住了一只臂膊。我祈求,我自讼。我哭泣了!但是,没有了热的活的臂膊,却是焦黑的发散着烂肉臭味的什么了——我该说是一条从烈火里掣出来的断腿罢?我觉得有一股铅浪,从我的心里滚到脑壳。我听见女子的歇司底里的喊叫,我仿佛看见许多狼,张开了利锯样的尖嘴,在撕碎美丽的身体。我听得愤怒的呻吟。我听得饱足了兽欲的灰色东西的狂笑。 



 



我惊悸地抱着被窝一跳,又是什么都没有了。 



 



呵,还是梦!恶意的揄揶人的梦呵!寒光更强烈的从窗缝里探进头来,嘲笑似的落在我脸上;霜华一定是更浓重了,但是什么时候天才亮呀?什么时候,aurora的可爱的手指来赶走凶残的噩梦的统治呀? 



 



1928年1月12日于荷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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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阿城

^t*xt…。小%说天。堂

看到这篇瞬间笑了



 



 



 



一、



老吴最喜欢的一条毛主席语录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老吴想过,很对。编了四十年刊物,凡经我手签发的文章,从来没有错漏,靠的就是认真。愈是名家,愈要小心。运动来了,他们也写到很急,急,就容易有失误。人没有不出错的,名家也是人嘛。



老吴的麻烦是,他把心里的体会在政治学习会上讲出来了。



学习会是每个星期都有的,每个人都要发言的。



老孙,几个月前是编辑,听了以后,说,你的意思是毛主席也会出错了?



老吴脸筋跳着,说,我一些些那个样子的意思也没有!



老齐,几个月前也是编辑,点了树下头,说,深挖下去的话,其实有一层恶毒之处,我们都知道,毛主席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是中国革命的伟大领袖,把毛主席等同我们这样的人,大家可以想想,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老齐向来说话很慢,老吴很有时间镇静下来。



老齐刚说完,老吴就说,你的意思是。敬爱的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人了?



老齐看着老吴,之后,看看老孙,看看其他人,再看着老吴。



老吴一个眼睛是惊叹号,一个眼睛是不用回答的疑问号。



大家都看着进驻杂志社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传毛泽东思想工作队,简称军宣队的班长大李。



大李卷了一支锥形的烟,叼在嘴上,划着火柴,挤起左眼。点好,把桌上的帽子甩到后脑勺,话和烟纠缠着出来。



“要叫俺说?好!俺说。



俺会种地,会打枪,你们哪个会??要不是个文化大革命,俺不会到这个城里,也不会拉扯着你们学习毛泽东思想。学习毛泽东思想就学习毛泽东思想,哪个叫你们仿老婆子拌嘴?寻思俺看不出来呢!



骂人不带屌,杀人不用刀,说你们是臭老九,俺寻思了,不冤枉!简简单单一条语录儿,吓唬来吓唬去,乌龟咬王八的球,哪个咬到哪个来?要叫俺说,秃子头上走虱虫,明摆着的三个字,共产党,共产党讲究个认真。你们,都算上,哪个是共产党?”



是的没有说是,不是的没有说不是,都看着大李。



 



 



二、



之后,回去打点行李,下五七干部学校。



干校除了劳动,学习,开批判会,当然还要吃饭。



吃了饭,当然还要拉屎。



干校七百人,每天下来,三个茅房的坑,当然都是满的。满了当然掏出去,好能再拉。



粪不难掏,用长把的勺舀到大桶里,把桶挑出去,倒在场上,晾干就是了。难的是防猪吃和防狗吃。



猪和狗,都有背景,不是好惹的,猪是贫下中农的猪,狗呢,也是贫下中农的狗。打狗须看主人,轰猪呢,自然也要看主人。



狗改不了吃屎,批判稿上常用来形容除无产阶级以外的阶级的本性的俗语,却是一件需要认真的事。



老齐被分配去看猪和狗。老齐看稿子很快,会认很潦草的字。



于是,不是屎被猪和狗吃了,就是猪和狗被老齐打了。



批判会上,老齐的罪,最轻的是,不认真。老孙发了言,老吴也发了言,大家都发言了。



老齐连夜写了检讨。以后不断地写检讨,因为狗改不了吃屎。



三、



粪倒在场上,晾一两天,就成了粪干。粪干需要大致捣碎,之后扬到地里去,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不让老齐看猪和狗了。老齐、老吴和老孙,都去捣粪干。



老孙捣得很认真,居然在干校的大喇叭里被表扬了一句。



老吴和老齐,决心更认真。



先用石头把粪干砸裂,再砸,粪干成了小块。再砸,粪干由黑变赭。再砸,由赭变黄,变金黄,变象牙白,呈短纤维状,轻轻地软软的,有一股子热烘烘的干草香气,像肉松。



四、



起风了,突然间就很大。



粪都在天上。



老齐、老吴、老孙 猪、狗 ,都望着天上。他们觉得,好久没有抬头看过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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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与与国学…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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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有一位朋友在内蒙古插过队,他告诉我说,草原上绝不能有驴。假如有了的话,所有的马群都要“炸”掉。原因是这样的:那个来自内地的、长耳朵的善良动物来到草原上,看到了马群,以为见到了表亲,快乐地奔了过去;而草原上的马没见过这种东西,以为来了魔鬼,被吓得一哄而散。于是一方急于认表亲,一方急于躲鬼,都要跑到累死了才算。近代以来,确有一头长耳朵怪物,奔过了中国的原野,搅乱了这里的马群,它就是源于西方的智慧。假如这头驴可以撵走,倒也简单。问题在于撵不走。于是就有了种种针对驴的打算:把它杀掉,阉掉,让它和马配骡子,没有一种是成功的。现在我们希望驴和马能和睦相处,这大概也不可能。有驴子的地方,马就养不住。其实在这个问题上?马儿的意见最为正确:对马来说,驴子的确是可怕的怪物。



  让我们来看看驴子的古怪之处。当年欧几里得讲几何学,有学生发问道,这学问能带来什么好处?欧几里得叫奴隶给他一块钱,还讽刺他道:这位先生要从学问里找好处啊!又过了很多年,法拉第发现了电磁感应,演示给别人看,有位贵妇人说:这有什么用?法拉第反问道:刚生出来的小孩子有什么用?按中国人的标准,这个学生和贵妇有理,欧几里得和法拉第没有理:学以致用嘛,没有用处的学问哪能叫做学问。西方的智者却站在老师一边,赞美欧几里得和法拉第,鄙薄学生和贵妇。时至今日,我们已经看出,很直露地寻求好处,恐怕不是上策。这样既不能发现欧氏几何,也不能发现电磁感应,最后还要吃很大的亏。怎样在科学面前掩饰我们要好处的暖昧心情,成了一个难题。



  有学者指出,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有重实用的倾向。他们还以为,这一点并不坏。抱着这种态度,我们很能欣赏一台电动机。这东西有“器物之用”,它对我们的生活有些贡献。我们还可以像个迂夫子那样细列出它有“抽水之用”、“通风之用”,等等。如何得到“之用”,还是个问题,于是我们就想到了发明电动机的那个人——他叫做西门子或者爱迪生。他的工作对我们可以使用电机有所贡献,换言之,他的工作对器物之用又有点用,可以叫做“器物之用之用”。像这样林林总总,可以揪出一大群:法拉第、麦克斯韦,等等,分别具有“之用之用之用”或更多的之用。像我这样的驴子之友看来,这样来想问题,岂止是有点笨,简直是脑子里有块榆木疙瘩,嗓子里有一口痰。我认为在器物的背后是人的方法与技能,在方法与技能的背后是人对自然的了解,在人对自然了解的背后,是人类了解现在、过去与未来的万丈雄心。按老派人士的说法,它该叫做“之用之用之用之用”,是末节的末节。一个人假如这样看待人类最高尚的品行,何止是可耻,简直是可杀。而区区的物品,却可以叫“之用”,和人亲近了很多。总而言之,以自己为中心,只要好处;由此产生的狼心狗肺的说法,肯定可以把法拉第、爱迪生等人气得在坟墓里打滚。



  在西方的智慧里,怎样发明电动机,是个已经解决了的问题,所以才会有电动机。罗素先生就说,他赞成不计成败利钝地追求客观真理。这话还是有点绕。我觉得西方的智者有一股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把自己往聪明里弄的劲头儿,为了变得聪明,就需要种种知识。不管电磁感应有没有用,我们先知道了再说。换言之,追求智慧与利益无干?这是一种兴趣。现代文明的特快列车竟发轫于一种兴趣,说来叫人不能相信,但恐怕真是这样。



  中国人还认为,求学是痛苦的,学海无涯苦做舟。学童不仅要背四书五经,还要挨戒尺板子,仅仅是因为考虑到他们的承受力,才没有动用老虎凳。学习本身很痛苦,必须以更大的痛苦为推动力,和调教牲口没有本质的区别。当然,夫子曾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但他老人家是圣人,和我们不一样。再说,也没人敢打他的板子。从书上看,孟子曾从思辨中得到一些快乐。但春秋以后到近代,再没有中国人敢说学习是快乐的了。一切智力的活动都是如此,谁要说动脑子有乐趣,最轻的罪名也是不严肃——顺便说一句,我认为最严肃的东西是老虎凳,对坐在上面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据我所知,有些外国人不是这样看问题。维特根斯坦在临终时,回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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