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杂文集_全集-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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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跟着唱山歌似地唱起来:“南无南海慈航观世音,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观音佛母来牵引,人离难来难离身。”母亲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摸摸我的头,摸摸我的脸,又紧紧捏住我的双手,仿佛把我的手递给了她虔心信赖的观世音菩萨,由她来牵引我呢!
母亲坎坷生涯中,经历多少拂逆,都能坚忍地默默承当。就因为她心中永远有一尊南海慈航观世音菩萨在牵引她。她每天清晨早餐前,必定跪在佛堂里,敲着木鱼清盘,朗声念心经、大悲咒、白衣咒……我也常常和她并排儿跪着,有口无心地跟着背,仰望琉璃盏中,荧荧的灯花摇曳,檀香炉中香烟袅袅。我念着念着,觉得屋子里空空洞洞的,好冷清。心头忽然浮起一阵凄凄凉凉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母亲和我两个人。亲爱的父亲和哥哥,离我们千重山万重水。喊他们没有回音,想他们,却在信里总说不明白。我有点想哭,侧过脸去看母亲,她却闭目凝神,专心致志地在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白衣观世音菩萨……”念到最后:“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灰尘”时,她的脸容显得那般的平静安详,紧锁的眉峰也展开了,嘴角浮起宽慰的微笑。在那一片刻中,她的忧愁烦恼,真个都化作灰尘了。
这一幕母女相依的情景,在我心中的印象太深刻,太深刻。因此,到杭州进教会中学念书以后,被校长逼着坐在大礼堂里听牧师讲道,看他闭目祷告,听钢琴伴奏赞美诗声也非常庄严沉静,但我心里浮现起的,总是母亲跪在经堂里诵经的神情,耳边响起的,是凄凄清清的木鱼清盘之音。我就不由得低声念起经来。仿佛看见母亲牵着观音的手,我牵着母亲的手,内心感到一阵辛酸的慰藉。因此尽管慈爱的级任导师多次劝谕我信奉基督,早日受洗,我都委婉的谢绝了。
抗战期间,我远离家乡,在上海求学,交通受阻,家书两三月才能寄达一封。当我收到叔叔的信,告知母亲胃部稍感不适时,其实她已经逝世多日了。只因她怕我担忧,嘱叔叔不要把她病危实情函告。我只懵懵然盼待平安家书。久盼不至,不免忧焦中倒也会以念经自慰,因而时常被同学嗤笑为愚昧。我把自幼念经拜佛情况与母亲的虔诚,告诉一位最知己的同学,她乃肃然动容,且时常于伴我散步时,也一同喃喃地念起观世音菩萨来了。
毕业后冲过重重困难,回到故乡。叔叔告诉我母亲的生与逝都是一样的平静。临去时只命大家为她高声念佛,相信慈悲的观音佛母,一定来牵引她高洁的灵魂,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了。
她老人家一生淡泊自甘,晚境尤为寂寞。她病中无一亲人陪伴,我又因海岸线被封锁,无法赶回侍奉汤药。她抚我掬我的罔极之恩,此生无以为报。岁月匆匆,如今我亦垂垂老矣。而儿时母女相依为命的情景,历历如昨。每日清晨礼佛之后,再向母亲遗照膜拜,她总是那么安详地对我微笑着,似在对我说:“你要虔心念经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会保佑你们一家,一生顺顺当当的。”
记得自幼教我读书的老师,在出家前曾语重心长地诲谕我说:“佛理固然艰深难于领会,你只要牢记最简单的八个字,就够你一生受用不尽。那就是‘大慈大悲,广大灵感’。”
从事写作逾三十年,在此悠悠岁月中,愈益领悟得这简单八个字心传的意义。大慈大悲的佛心,也就是诗心、灵心。老师说“灵心如佛家摩尼珠,随物现其光彩”。一个人如能对世间一切都宽大为怀,对万物息息关心,清明的心,自会产生广大灵感。也就是理学家所说的“半亩池塘,自有源头活水”啊!
感念此生,世路无论崎岖或平坦,我已走完一大半。由于神灵的佑护,总是处处逢凶化吉。我以满怀感恩之心,祈求南海慈航、观音佛母的,是牵引我如何以有限余年,回报人间。仰望慈亲在天之灵,亦将颔首微笑,赞许我的一点愚诚吧!
本文出自《青灯有味似儿时》(2014年1月出版,豆瓣链接:book。doubansubject25794649 )
琦君简介:琦君,当代散文名家,原名潘希真,1917年生于浙江温州永嘉,民国中期毕业于之江大学(今浙江大学)中文系,师承一代词宗夏承焘。后随国府迁台,曾任中国文化学院副教授,中央大学、中兴大学教授。八十年代起,与夫婿李唐基旅居美国新泽西21年,过着半隐居的简静生活,时应美国各地华人文学社团之邀而演讲及座谈,期间其作品被广泛翻译为各国文字,并开始受大陆读者欢迎。2004年6月回台湾定居淡水,2006年7月病逝,享年九十岁。
著有散文《青灯有味似儿时》《永是有情人》《水是故乡甜》《万水千山师友情》《妈妈银行》《佛心•母心》等二十余种,另有论评及儿童文学专著等数十种,同时亦兼有翻译、绘画。曾获中国文艺协会散文奖章(1963年)、中山文艺奖(1970年)、新闻局优良图书金鼎奖、国家文艺奖散文奖(1985年)、总统府颁赠二等卿云勋章。名列台湾十大女作家之首,多篇作品收入台湾中学课本,并被翻译成英、日、韩多国语言,其本人被誉为“台湾文坛闪亮的恒星”。散文《泪珠与珍珠》等被选入大陆中学语文课本。
有评者称,中国现代文学小说有张爱玲,散文有琦君,其作品超越时空,长销不衰。琦君与张爱玲,同是中国文坛的两朵奇葩,现代文学的两个传奇。夏志清曾说琦君的散文很多篇可以传世,列入诺贝尔文学奖毫不逊色。
《青灯有味似儿时》是琦君经典作品之一,林语堂女儿、前《读者文摘》总编辑林太乙曾撰文推荐,谓其精致优美,有跨越时空的文学之美。本书为琦君忆童年,温馨而趣味盎然。作者用一支诗化的笔回忆起童年小事、故乡故人、师长旧友。作者将对故乡、故人的深情与眷念化为质朴的文字,抒写她剪不断的故乡情,理还乱的亲友思。除了怀乡怀人的散文,还有一些叙写身边小事、生活见闻,以及异国观感的篇什,此外是一些心得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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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暮…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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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的东风,又冉冉地来到了人间,桃花支不住红艳的酡颜而醉倚在封姨的臂弯里,柳丝趁着这风力,俯下了腰肢,搔着行人的头发,成团的柳絮,好像春神足下坠下来的一朵朵轻云,结了队儿,模仿着二月间漫天舞出轻清的雪,飞入了处处帘栊。细草芊芊的绿茵上,沾濡了清明的酒气,遗下了游人的屐痕车迹。一切都兴奋到了极点,大概有些狂乱了吧?——在这缤纷繁华目不暇接的春天!
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她,倚在栏干上;她的眼,才从青春之梦里醒过来的眼还带着些朦胧睡意,望着这发狂似的世界,茫然地像不解这人生的谜。她是时代的落伍者了,在青年的温馨的世界中,她的无形中已被摈弃了,她再没有这种资格,这种心情,来追随那些站立时代前面的人们了!在甜梦初醒的时候,她所有的惟有空虚,怅惯;怅惘自己的黄金时代的遗失。
咳!苍苍者天,既已给与人们的生命,赋与人们创造社会的青红,怎么又吝啬地只给我们仅仅十余年最可贵的稍纵即逝的创造时代呢?这样看起来,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为可羡了。它们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的酣足的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爽快快的殉着春光化去,好像它们一生只是为了酣舞与享乐而来的,倒要痛快些。像人类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样度过?
她,不自觉地已经坠入了暮年人的园地里,当一种暗示发现时,使人如何的难堪!而且,电影似的人生,又怎样能挣扎?尤其是她,十年前痛恨老年人的她!她曾经在海外壮游,在崇山峻岭上长啸,在冻港内滑冰,在厂座里高谈。但现在呢?往事悠悠,当年的豪举都如烟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她也以惟有付之一叹,青年的容颜,盛气,都渐渐的消磨去。她怕见旧时的挚友。她改变了容貌,气质,无非添加他们或她们的惊异和窃议罢了。为了躲避,才来到这幽僻的一隅,而花,鸟,风,日,还要逗引她愁烦。她开始诅咒这逼人太甚的春光了…… 灯光绿黯黯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诵经声,“黄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她心里千回百转的想接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嘴唇上,封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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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妹文…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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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呜呼!汝生于浙而葬于斯;离吾乡七百里矣。当是时虽觭梦幻想;宁知此为归骨所耶?
汝以一念之贞,遇人仳离,致孤危托落。虽命之所存,天实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尝非予之过也。予幼从先生授经,汝差肩而坐,爱听古人节义事;一日长成,遽躬蹈之。呜呼!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余捉蟋蟀,汝奋臂出其间;岁寒虫僵,同临其穴。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入户,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呼则则。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当分明记之。予弱冠粤行,汝掎裳悲恸。逾三年,予披宫锦还家,汝从东厢扶案出,一家瞠视而笑;不记语从何起,大概说长安登科,函使报信迟早云尔。凡此琐琐,虽为陈迹,然我一日未死,则一日不能忘。旧事填膺,思之凄梗,如影历历,逼取便逝。悔当时不将嫛婗情状,罗缕纪存。然而汝已不在人间,则虽年光倒流,儿时可再,而亦无与为证印者矣。
汝之义绝高氏而归也,堂上阿奶,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目失汝办治。尝谓女流中最少明经义,谙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于此微缺然。故自汝归后,虽为汝悲,实为予喜。予又长汝四岁,或人间长者先亡,可将身后托汝,而不谓汝之先予以去也。前年予病,汝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犹尚殗碟,无所娱遣,汝来床前,为说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资一欢。呜呼!今而后,吾将再病,教从何处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医言无害,远吊扬州。汝又虑戚吾心,阻人走报;及至绵惙已极,阿奶问望兄归否?强应曰:〃诺〃。已予先一日梦汝来诀,心知不详,飞舟渡江。果予以未时还家,而汝已辰时气绝。四肢犹温,一目未瞑,盖犹忍死待予也。呜呼痛哉!早知诀汝,则予岂肯远游?即游,亦尚有几许心中言,要汝知闻,共汝筹画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 当无见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见汝;而死后之有知无知,与得见不得见,又卒难明也。然则抱此无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汝之诗,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传;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先茔在杭,江广河深,势难归葬,故请母命而宁汝于斯,便祭扫也。其旁葬汝女阿印;其下两冢,一为阿爷侍者朱氏,一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矿渺,南望原隰,西望栖霞,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所怜者,吾自戊寅年读汝哭侄诗后,至今无男,两女牙牙,生汝死后,才周晬耳。予虽亲在,未敢言老,而齿危发秃,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阿品远官河南,亦无子女,九族无可继者。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
呜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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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惩罚…简·卡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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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没钱的时候,你总认为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过去我也常常这样认为,但现在我再也不这样看了,我从惨痛的教训中明白了这一点。 上学的时候,有一位英语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经常给我们引述著名作家的话语。我对这些话语不是很感兴趣,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句话不时在我耳边响起,这是那位英语老师最常说的一句话,他说:“当诸神想惩罚我们时,他们就让我们的祈祷实现。”听起来有些愚蠢,对吗?当时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它的意思是,如果你十分想得到某样东西,你就有可能得到,但将以一种你不希望的方式得到。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得不付出你意想不到的代价。
事情发生在2005年11月22日,星期二,我下班回家的途中。我是个汽修工,我喜欢在汽修厂工作,我一直梦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不用很大,只要是我自己创建的就行。如果是为自己工作,我不介意有多辛苦。所以我离开父母,去了伦敦。我想,只有那样我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父亲为此和我吵了一架。他怎么也不明白,当我衣食丰足时为什么要离开家。
丰足?什么叫丰足?我常问他。像他那样活着——终生住在一套单位的福利房里,没有一点儿期盼,只守着一只金表和养老金度日?我爱他,但看到他如此容易满足,我很窝火。他在那个嘈杂的工厂工作了那么多年,一点儿成就也没有。
那天晚上我回家时,这些想法一股脑儿都涌了上来。还记得我当时在想,要是我能摆脱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就好了,要是我能得到1万英镑就好了。然后,我在地铁外停下来买了一份刚出版的晚报。我想这份报纸可以让我在回家的路上暂时不想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读读别人的麻烦事或者新影片的介绍。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报纸有些不对劲,好像头版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于是我仔细看报纸的头版,发现上面印的日期是2005年11月23日,星期三,而不是2005年11月22日,星期二。
“上帝!”我在心里惊呼,“这是明天的报纸!”
刚开始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上面的新闻与今天电视里播的都不一样。这只有一种解释:我买到了明天的报纸。
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什么——我的祈祷应验了。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翻动报纸。但它们就在那里——明天的赛马结果。我盯着获胜的马匹的名单,仔细地从中选择号码。我挑了一匹不被看好的赛马,下注的回报率是50倍。那是一匹我永远也想不到要下注的马。
第二天一早,我从银行里取出了我的全部积蓄——300英镑,然后我在午饭的时候去下注。我分别去了几家投注站,我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