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 >

第16章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救……中国呀!” 
  手软弱地垂下去,头一低扑倒在地。 
  在那白色恐怖急流之中,乌云压顶之日,有这样一个人,发出这样一声呐喊…… 
  “想一想,今天的欢呼,不正是对那一声呐喊的回答吗?” 
  秦震想得很深,说出这一句话,停顿下来。他早衰的须发很长,两腮布满胡茬,显得苍老、憔悴。 
  可是谁也没有劝阻他。连刚刚进来的严素也蹑手蹑脚,不敢惊动他,屏住气息,挤在陈文洪、梁曙光旁边。再后面,是黄参谋、小陈。 
  春雨之夜,简直变成秋雨之夜,缠绵、悱恻、凄绝。 
  秦震倾听了一下雨声,好像那无边无际的雨声唤起更加沉重的回忆,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严素连忙用听诊器仔细听了一阵,不无忧虑地说: 
  “首长!你休息一会儿吧!” 
  他听了反而张开眼,他觉得严医生经过几日夜不眠,倒真正倦容满面,他笑了笑说: 
  “难得半日闲呀!严素,你想想,对我们当兵的来说,生病就是休息呀!” 
  他像父亲对待女儿一样,轻轻抚着严素那纤细修长的手: 
  “你熬了几天几夜,倒是该休息一下。” 
  严素听了眼圈一红,连忙低下头,然后急急说: 
  “我不能,我没事,首长……”听了秦震讲的那一幕悲剧,她心里有多少话要说,但憋在肚子里,又不知从何说起。 
  秦震像从一个线团中找出了一根线头,既然找到了就往外抽,然后一点点缠成线球。 
  “母亲。” 
  提到母亲,他眼里漾出一种幸福的光彩,十分动人。 
  “我还记得母亲,她身子骨有点单薄,可是为人坚强、果断。在武汉,我和真吾一直带了小真真和父亲母亲住在一道。母亲和父亲一样,也是老同盟会员,孙中山流亡日本时,他们也在一道,大革命时期,她是出名的工会领袖,整个武汉哪一人不知道陈雪飞? 
  “父亲被暗杀,她收敛了尸体,没说一句话。可是,夜深人静时,她放声大哭,哭得那样痛苦,那样悲伤。 
  “许多工友听到噩耗来看望她,劝她歇息几天。可是,天一亮她就照往常一样出去奔走了。那段时间,她很少言谈,有时就那样呆呆坐着。只有小真真惹祖母喜爱,她爱真真,真真爱她,深更半夜,真真从睡梦中还叫:‘奶奶——我要奶奶么!……’母亲每走进家门,必定先抱住真真,亲呀,笑呀,……我觉得母亲心上的伤疤也许就这样慢慢愈合了吧!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跟我念起父亲的一首诗,可惜年长月久我只记得两句: 
  R%大江一任东流去, 
  笑把吴钩盟死生。R% 
  “那以后多少年,我每一想起,都深深后悔当时没有懂得母亲的心意,——她将不惜生命为父亲报仇雪恨,共死生啊! 
  “白色恐怖的乌云愈来愈浓重,愈来愈低垂。” 
  “一天,母亲说,‘震儿!真儿!你们要做点准备啊!’志士的坚强和母亲的温柔同时出现在母亲身上,‘汪精卫要缴工人纠察队的枪了!’” 
  “‘那么说要下毒手了?’” 
  “‘看情形是这样。’” 
  “‘那怎么办?’” 
  “母亲挺身站起,昂着头,攥着两拳: 
  “‘不交——一根也不能交!我从来鄙视没有骨气的家伙,我不能对汪精卫唯唯诺诺,唯命是听。’母亲一阵冷笑,‘头可断,血可流,枪不能交!’” 
  “就在这一天,——也是下着雨(他望了望冷雨敲窗的窗玻璃),白刃相接,僵持不下了。 
  “总工会里里外外挤满人,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声言,要来缴,就自卫反抗。 
  “母亲给汪精卫打电话,她大声猛喝: 
  “‘什么?他不接电话?我自己来见他!’” 
  “她咔嚓一声把电话耳机甩在桌上,气昂昂往外走。” 
  “工友们包围了她,不放她去,她拉着几个老上友的手说: 
  “‘怕什么?留得青山,永埋忠骨,革命自有后来人!’” 
  她跳上汽车,径直闯到汪精卫的公馆。 
  “汪精卫从流亡国外时,就从心里惧怕陈雪飞,这时,就想方设法安抚她: 
  “‘咱们都是同中山先生一道共过患难的……’” 
  “‘汪精卫!亏你还敢提孙先生,尸骨未寒呀!’” 
  “‘夫人息怒,事情总好商量……’” 
  “‘夫人!我是谁的夫人?我的先生在哪里?’” 
  汪精卫见说不服,就提出条款,并且写了字据,签名盖章: 
  “‘决不收工会一枪一弹。’” 
  “‘好啊!你要食言,我就公布于天下。’” 
  汽车从漾漾雨雾中飞去,又从漾漾雨雾中飞回。就在母亲满怀胜利信心向工友们奔来时,从汽车后面射来一枪,这一枪打得那样准——它穿过玻璃窗,正打在母亲的头上。司机开车狂奔,奔到工会,跳下车就喊,工人们嗡地一声冲上来,将汽车团团围起,——母亲像靠在车座背上安安静静睡着了,只从额头上沁出一股殷殷鲜血,她已停止了呼吸。 
  “几天以内,连遭两次打击,我……” 
  秦震合上眼,脸色煞白。 
  严素要给他输氧,他轻轻把她推开了。 
  “一个大拇指般的小人物呀!……” 
  “为了进行最后反击,工人们决定举行大规模追悼会。追悼会在工会召开,人到得很多,哀乐声声,泪雨纷纷。工友们捏住枪杆子一行行从母亲遗体前走过,大厅里外一片悲恸的哭声,我和真吾侍立在遗体旁边,还有小真真,我的小真真……当一个老同志一把抱住她时,这个孩子没有一滴眼泪,她的小脸白里泛青,瞪着两颗大眼睛,捏住两个小拳头,只说: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至此,秦震紧闭双目,咽下一腔苦涩。 
    


  严医生连忙驱赶掉床周围的人。 
  陈文洪背过脸朝墙站住。梁曙光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拉上陈文洪一起,走到阳台上去。 
  严素给秦震输氧、注射,她拤着他的脉搏。 
  等到缓过来,已下半夜一时。 
  雨还在潇潇不停地落着。 
  秦震歉然地看了严素一眼。 
  严素腮帮上还沾着泪渍。 【VNKO 盈科数码手机玩家俱乐部】
  他小声说: 
  “医生!……在心里闷了几十年,我决心不回武汉,不再提这些事。现在,回来了,我们回来了……我要把这一切告诉陈文洪、梁曙光,告诉你,严素,告诉你!……” 
  通阳台的门轻轻打开,他们又进来了。 
  严素哽咽着:“你可不能再激动!” 
  秦震连忙说:“激动的事没了。” 
  他用目光示意陈文洪、梁曙光走近些。 
  “给母亲送葬那天晚上,我的一位老世伯——国民党里很有地位的一位元老走进家门,气喘吁吁地说:‘秦震!局势急转直下了,蒋介石、汪精卫联名通令:清党、清共……街上到处在抓人……’” 
  一阵阵撕裂夜空的枪声响得愈来愈紧。 
  “‘你们只有一条路——武装起义!’” 
  “‘组织上已经做了安排,通知我和真吾立刻从这儿转移出去,参加起义,只是着急真真这个孩子还没个着落……’” 
  “那老人一把把真真搂在怀里。‘事急矣!你们快快走吧,我还没有第三代,从此,真真就是我的亲孙女,我扶持她长大成人,你们再团圆相聚。’” 
  “我和真吾,又感激、又悲恸,真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家气得颤抖地说: 
  “‘这是生长过屈原的土地啊!这是生长过屈原的土地啊!不论付出多少鲜血,多少尸骨,有一天你们会回来的,走吧,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动手,你们快从后门逃走吧!’……” 
  “那是多么漆黑的夜,血雨腥风未有涯的夜啊!” 
  “我和真吾踉踉跄跄,泥一脚,水一脚,按照党指定的秘密联络点,就到咱们那天晚上去过的汉江引桥旁第七家棚户,接上联络暗号,没有灯光,没有人声,漆黑的夜幕下看那人模样是一个踏遍长江万里浪的老手。他带领我们两人,到汉水岸边,跳上一只木船,用篙一点,就划过江面,在江心搭上一只小火轮,顺流东下,到了九江,赶往南昌……” 
  秦震像把一切要说的都说完了。 
  他就着严素手上喝了一玻璃杯水,严素在水里调了小量的镇静剂,他躺了一会,像自己对自己说: 
  “分手的时候,小真真哭得厉害呀,那真是撕裂人心的哭声,撕裂人心的哭声啊!我心上这一条伤口,几十年也没有愈合过。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他忽然瞥了严素一眼: 
  “这不科学是不是?——可是,人的生活经历中有些事就是不科学呀!……唉!” 
  他完全沉入自我思索: 
  ——屈原!屈原!——九巍山的风,汨罗江的泪,洞庭湖的波涛,云梦泽的水…… 
  秦震的病确实好了,他又潇洒自如,谈笑风生了。 
  可是,陈文洪满面通红,无限怅惘。梁曙光从心里更加敬重自己的老首长,他明了梁曙光、陈文洪各有各的痛苦,他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在引导他们、鼓舞他们,严素的泪水一直不干,她钦佩秦震、同情陈文洪、敬爱梁曙光。 
  严素在想: 
  ——白洁能找到吗? 
  ——老母亲能找到吗? 
  凭着女性的聪慧和机敏,她从很偶然一句话里,知道在梁曙光的故乡,他有一个女朋友。她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有些惴惴不安。她极力驱逐这些杂念。她认为,自己,作为晚一代的人,她应该用全部精力、全部柔情,抚慰他们心灵上的创痛。她受了这些品德高尚人的感染,她立志使自己成为高尚品德的继承者,——这是一颗多么年轻的而又充满巨大母爱的心啊!但,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这时,她无论如何不能不为他们(不,也为自己)而激情战栗呀! 
  秦震微微一笑,打破宁静的空气: 
  “哎呀!天已经亮了,小陈!快打开门,让长江上的风吹进来吧!哪怕带着风、带着雨。长江的风吹了几万年,几亿年,今天,终于吹出了今天。” 
  小陈一打开通阳台的门就叫了一声: 
  “呀,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了,现在,真好看,蓝色的晨光,还有朵红色的云!” 
  “诗人!你别做诗了,让我看看。” 
  他们扶着他走到阳台上。 
  江风那样温柔, 
  晨光那样温柔, 
  红霞那样温柔。 
    


  阳光灼灼,晴空万里。雨水把一切都洗得那样清洁,连天上一朵朵白云,长江上闪闪摇荡的波涛,来来往往的航船。就像曾经刮过一场巨风,从这儿卷走了污秽、耻辱、沉疴、巨痛,一切一切都显得更加鲜亮,更加洁白。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洗三次,在碱水煮三次,我们就会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一个污秽的城市获得了圣洁,一个古老的民族获得了光辉。好像历史从这儿开始的,又回到这儿来歇一下脚,好迈上新的途程。满街都飘扬着红旗,就像南方的夏天鲜花遍野,这是每个人怒放的心花呀!从解放之日起,这种热潮就在酝酿,升发,于是在六月中的一天,武汉市整个投入一场大狂欢中。 
  秦震坐吉普车到庆祝大会的会场上来。可是在离会场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路上,已经拥挤得水泄不通。秦震在病中得到了休息,就像这雨后初晴、阳光四射的天空一样,现在是通体光辉,神采奕奕。他衣着整洁,军衣和军帽都是新近洗烫过的,格外地整洁合体,一颗红帽徽,使他显得如此年轻。他不准警卫员给他开路,他就在人群中挤来拥去,就像扬子江中的一叶扁舟,一任风吹浪打,潇洒自如。他进入会场,会议已经开始了,人们把他领到木板搭的讲台上去,坐在竹椅上。他先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讲话,后来,又给一位参加过“二七”大罢工的老工人所吸引。这老人高高举起双手,像是要让苍天听到,他声嘶力竭、痛哭失声。会议主持人宣布解放军代表讲话,秦震立刻站起来,他的皮鞋后跟踏得木板卡卡响,径直走到台口,会场上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他的两腮绷得紧紧的,他的两道目光像闪烁的电火一样扫向会场,他把两只袖子都撸到胳臂肘上,他的全部炽旺的生命力从他胸中迸射而出: 
  “武汉的乡亲们!二十二年前,蒋介石、汪精卫,想把我们一脚踩死地下,我们共产党人,在这儿!就在这儿!”他手指向地面一指:“宣了誓,我们一定要回来的,现在我们回来了,武汉的父老兄弟姊妹们!你的亲骨肉亲儿女,你们的子弟兵,红色的子弟兵回来了!……” 
  他无法说下去,因为他的话给沸腾的轰声所压倒,全场的红旗都在摇动,全场的人声都在呐喊。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一个黑脸盘的高大汉子,一个箭步跳上台,秦震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开,这人用蒲扇般大手推开秦震,他说:“让我讲几句话,我憋了几十年了——死了成千上万,才活下了我一个——我不替那些不能再站到这里来的人讲几句心里的话,谁来讲?……”可是,他的话噎住了,他用右手重重捶了一下胸膛。“我们武汉工人是宁肯站住死,不肯跪着活,我们站啊、站啊、站住了!……江岸的工友们让我说一句话:我们没有忘记江岸的历史,‘二七’的英勇搏斗!白崇禧要炸毁所有机车,我们把机器、零件都秘密埋藏起来。我们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冒险穿过警戒线,把一辆一辆机车疏散到远远、远远的地方去。我们的工友实在支持不住了,机车一停,一扑就趴下动不了了……就因为、就因为我们是江岸的工人,我们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迎来了今天,我们下定决心要大干快干,给活着的人干一份!还要为死了的人干一份!……” 
  如果说,秦震点了一把火,这个江岸工人就把火扇得燃烧起来。这个沉着、精干、讲话鼓动性很强的人,使得整个会场都像大海漩涡一样回环激荡,从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呐喊,一个点地喊这个人的名字: 
  “梁天柱说得好!” 
  “梁天柱说得好!” 
  “梁天柱说得好!” 
  坐在部队前头的陈文洪一听这名字,立刻想这就是开着第一辆机车送他跟前哨部队进武汉的那个人。他正想告诉政委,政委却猛地站起来,不知怎么一刹那间站立不稳,摇晃了一下,随即冲到木板台上,猛扑过去,一把抱住梁天柱,叫了一声:“天柱兄弟,是你,是你,是你呀!……”梁天柱一下愣怔住了。梁曙光喊道:“我是你的曙光哥哥呀!”梁天柱一头栽在梁曙光怀里。两人就在台上紧紧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一幕,把会场的气氛推向高潮。全场的人都哭了,一个跟一个抢上台去,表白心意。一直到太阳已经失去了逼人的暑气,江风带来傍晚的清凉,庆祝游行的队伍才开始活动。为了梁曙光和梁天柱骤然相聚,秦震、陈文洪、严素都激动万分。他们大踏步走在这队伍前头。像是被旋风吹出来那么多人,奔跑着,呐喊着,游行的人愈聚愈多,队伍愈来愈大,像是冲破堤坝滔滔而下的漩卷洪流,随着它的是红旗飞舞,喊声震天。顺着中山大道走到江汉路一带,天已黑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从谁的手里传递过来一只竹篾火把。秦震捋起袖口,高举着劈啪作响、火光熊熊的火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2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