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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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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突然沉静下来,沉静得连每一个人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仿佛有忧伤悱恻的哀乐声云雾一样弥漫开来,笼罩在这一片广场之上。人们深深沉浸在庄严怀念之中。秦震为了永远牢记住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有一次的时刻,他看了看天空,天上一片浓黑,只有西方上空还悬着一小片晚霞,像殷红的鲜血,非常醒目,十分动人。 
  毛泽东走向扩音器前宣读碑文: 
  R%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R% 
  秦震觉得西方天空那一小片殷红,就是千百年来牺牲者的血凝聚起来的。在这庄严的一刻,他们正从九霄之上,以慰藉的心情穆然凝注着人间,人间此处正掀开庄重的一幕。 
  安息吧! 
  是的,在这一刻之前,还不能说这句话。 
  是的,在这一刻之后,说这话也就平淡无奇了。 
  只有在这一刻,我们完成了伟大工程的创造、把千千万万死者的意愿凝结在这国家大厦之中,而明天这个大厦就将矗天而立于地球之巅。在这一时刻,只有在这一时刻,我们可以告慰我们的英烈们的亡灵了。 
  秦震突然听到一片啜泣声。 
  他仰望长空,从那些闪闪烁烁的星辰中,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 
  他看见自己的母亲, 
  天上人间,心心相照。 
  他咬着嘴唇,抑住悲恸,但当他想起吴廷英,那个在抢渡之夜付出生命的人,他仿佛又看到他那巨大的身影,沉重的步伐,他从那儿向这儿走来。秦震的心胸敞开,他的热泪夺眶而出,失声痛哭了。 
  他听见铁锨铲土的声音…… 
  过去,他听到掩埋战友时沉重的铲土声, 
  而今,铲土是为了建立一座圣洁的丰碑, 
  当然这不只是使烈士安息的丰碑, 
  还将是战斗的丰碑。 
  因为它是几千年亡灵的凝聚,也是民族灵魂的凝聚。只要在紧迫需要时,当革命、当国家势如悬卵、危在旦夕的时候,它就会发出强大的啸声。从奠基起到现在三十六年过来的历史证明这一点;如果万一噩运复来,灾劫重临(不论它是内在的还是外来的),未来的历史还将证明这一点。 
  长长的车队又行动起来,最后面的人还没上车,最前面的人已经到了怀仁堂。 
  怀仁堂,就像千百个太阳集中在这儿,华灯齐放,彩旗飘荡,充满了欢乐与幸福的气氛。从黑濛濛的奠基广场一下闯入明晃晃的亮光之中,秦震一下适应不过来,一个人要这样快从悲痛转为欢乐,可能吗?可能的。人们整整齐齐坐满会场,通过扩音器聆听选举的结果。啊!一个婴儿诞生了,一朵鲜花开放了,一轮红日升上天空了,英雄交响乐雄伟而奔腾的旋律响起了。它宣告一个社会主义的新中国屹然立起,一条红色激流冲破了黑暗沉沉的世界东方,熠熠光华,永耀万邦。会场上欢声雷动,一片沸腾,像暴风骤雨,像惊雷骇电,欢乐的乐曲以有力而颤抖的声音达到沸腾的高点,一到达高点,乐声就消失了,溶解了,变成了心灵的咏叹。这里面包含着每个人的心灵,带着血、带着泪,参加进这大的交响乐。人们在这时也就忘记了自己,消失了自己,大家都站在那里不肯离去,仿佛不愿这光亮的一夜过早逝去。 
    


  有人说:悲痛时流的眼泪是苦涩的,欢乐时流的眼泪是甜蜜的。然而,在悲痛与欢乐紧紧糅和在一起、溶解在一起时流的眼泪,才是最深沉最可贵的。 
  夜深人静,回到六国饭店,秦震的心境就是如此。他顺着长廊向自己房间走去的那段并不长的时间里,他多么想打一个电话给姚锡铭。 
  我迈过了那个门槛, 
  我迈过了那个门槛, 
  在天安门广场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那一刹那,望着西天上那片血一般殷红发亮的红光,我迈过了那个门槛…… 
  谁想,当他走到门前,他一下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听见从他屋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和小孩子说笑的声音! 
  他像唯恐惊动什么,轻悄悄推开了房门。 
  哎呀! 
  这是何等明亮、何等光辉的景象啊! 
  在雪亮的灯光照射之下, 
  一个是严素, 
  一个是圆圆, 
  而且,她们两个都像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地毯上打着滚在玩耍。 
  秦震喜得一下扑了上去,喊着: 
  “你们来了,你们来得好,来得是时候!” 
  秦震奔过去,一把把圆圆抱起。这时,这一个脸蛋像苹果一样鲜红的小女孩,在秦震心里就如同一道神奇的光亮,一下把奠基广场的悲恸与怀仁堂里的欢呼,都照得通明。她像给他所经历的这一天的一切一切作了一个总结,说明了它们的含意。她像一支乐曲已经完结,而忽然又升起一个光明圣洁的旋律。她使秦震感到至深至大的爱,他抱住的是一个新世纪的黎明。 
  他抱住圆圆,转身望着严素,关切地询问: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怎么来的?” 
  严素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整理着自己蓬乱的发丝和揉皱的衣衫。 
  可是,秦震不等她回答,又问圆圆: 
  “圆圆!你吃饭了吗?” 
  圆圆用稚嫩的声音回答: 
  “小陈叔叔领我们吃了饭。” 
  是的,在圆圆眼里,每一个穿着解放军军衣的人都是叔叔。 
  吴廷英是叔叔,小陈是叔叔,当然,他秦震也是叔叔…… 
  于是那令人悲恸的一幕又浮现在秦震脑际: 
  吴廷英躺在那里,伤痕累累,血渍斑斑,两眼紧闭,唇如银纸。 
  突然,“哇”的一声嚎叫。 
  正由于这声音那样娇嫩,那样稚弱,所以特别撕裂人心。小圆圆从铺上跳下来,光着小脚丫,一扑扑到吴廷英身上,一种可怕的预感抓住小小的心灵,她哭着喊着: 
  “叔叔!……叔叔!……” 
  现在圆圆对秦震那样亲热,她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秦震的脖颈,又用两只小手摸着秦震的脸颊: 
  “叔叔!……你哭了,你别哭!” 
  “没有……叔叔没哭。” 
  但,他那哽咽的声音,使严素心里一阵慌乱。她没想到,一个久战沙场的将军在这样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幼小儿童面前,竟然如此激动。是的,她不知道秦震在这奠基典礼之夜的心境,她不知圆圆的到来引起秦震的情怀。不过她怕小孩家寻根究底,便上来抚着圆圆的小脊梁说: 
  “这个不是叔叔,这个是伯伯。” 
  小圆圆撒娇地从秦震怀中溜到地上,跳着两脚,拍着手喊叫: 
  “伯伯!伯伯!” 
  秦震莞尔一笑,连声说道: 
  “伯伯喜欢圆圆,伯伯喜欢圆圆。” 
  秦震突然一下想起什么,连忙对严素说: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容分说,他一把抱上圆圆就已旋风一样旋出门外去了。 
  严素不知怎么回事,只在后面跟着跑。 
  他们走下楼梯,走出饭店大门,秦震找到值班汽车,先把严素和圆圆推上去,而后自己上去,把车门“砰”地关闭,对司机说: 
  “快一点!到第三招待所!” 
  汽车便呼的一声急驰而去了。 
  严素不知秦震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欲待问时却被秦震那机智而又有点诡谲的眼光制止住了。 
  夜静更深,秋风萧瑟。 
  汽车风驰电掣般奔驰了一阵,把他们带进一个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的所在。秦震下得车来,在前面引路,严素拉了圆圆的小手在后面跟随。穿过一个树木葱茏、花影重重的花园,来到一列平房跟前。秦震径直跨上台阶朝一间房走去。 
  秦震来时兴致勃勃,至此脚步却有点踌躇不安起来,因为究竟夜深了,许多房间都熄了灯光,人们怕已酣然入梦。等他来到他所寻找的那间房间,深颜色的窗帷上透出一线不甚明亮的灯光。他轻手轻脚,在门窗上轻轻敲了一下,等他听到里面应声,立刻推开房门,自己把身子闪在一边,转回头对严素说: 
  “你看!是谁!” 
  严素定睛看时,只见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灯光之下,一个一头银发的老人家,似乎正在灯下读着什么,见门开了蓦地回过头来。 
  严素抛下秦震和圆圆,一阵风一样扑了过去: 
  “梁妈妈!梁妈妈!” 
  梁妈妈转过身来,一把搂住严素: 
  “是素呀!好孩子,你怎么来了?”然后微嗔地责备秦震:“你这当司令员的!……事先也不说一声……” 
  秦震说道: 
  “我也是刚才回到住处才见到她们,这不连推带搡地都送到你老人家这儿来了!还有个小的呢!” 
  严素这时才想起圆圆,赶紧把圆圆抱给老人。 
  “圆圆!这是奶奶,叫呀!叫奶奶!” 
  圆圆有点怯生,把头靠在严素脸上,紧紧偎在严素怀中,却甜甜地叫了一声: 
  “奶——奶……” 
  老人伸手摸着圆圆小脸蛋问: 
  “这是谁家这么俊的孩子?” 
  严素使了个眼色,老人会意就没再问。 
  “坐下!都坐下说话!” 
  梁妈妈让秦震和严素坐在墨绿色布套的沙发上,她笑了一下: 
  “人老了,——那软沙发坐了不得劲,我还是坐这高处。” 
  说着她坐在一只红本镂花的高背椅上。 
  “素!你是从前线来的人,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严素略一思索,说道: 
  “梁政委他们都好。” 
  “他们都好就好。” 
  她们说话间,小圆圆把头枕在严素大腿上睡熟了。 
  这时秦震才把吴廷英救圆圆这事讲了一遍。 
  老人家听得伤心,用手心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梁妈妈!这个孤儿就归我抚养了,我要把他养大成人,培养成材……” 
  “孩子,你这样做对,也给国家减轻一点负担呀!” 
  严素说: 
  “可不是,董司令派人调查,这孩子没亲没故,无人依托。再说地方上刚解放,事乱如麻,也顾不上关照,同意由部队抚养,领导上就决定派我送来了。” 
  秦震看了看表说: 
  “梁妈妈,我就把严素和圆圆寄托在您这里吧!” 
  “这可好,我可有个说话的了,我读文件逢到困难,素也可以帮帮我。” 
  秦震就告辞出来,仰天一看,清秋露冷,星斗阑珊。他不觉深深打了一个呵欠,坐上车去。 
    


  一种英雄的自豪感浸透秦震的身心,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仿佛重新检点了自己所走过的全部人生道路。他觉得他好像背负着整个民族的重托,曾经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而终于挺胸走向即将来临的明天。他对自己的检验的结果并不满意,但还算坦然自若。如果说,在这以前,他有过忧伤,有过悲怆,有过烦躁,有过厮斗,而现在他的灵魂如此清澄,难道真像宗教徒所说的那样,从圣水中沐浴而出?这是何等的圣洁,何等的圣洁!他关闭了屋顶的大灯,打开了床头几上的绿灯。他一躺到床上就酣然入睡了,绿幽幽的光线射在他的脸上,那脸上有一抹婴儿般甜蜜的、沉静的微笑。一觉醒来,天已大明,“啊,不论怎样说,这个红彤彤新世界的开端,是今天。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只有今天,今天,今天……”他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一个令人陶醉的字句,走上了天安门城楼。那是一条没有台阶,砖头缝里冒出青草的微陡的坡路,当他将要向上走时,忽然看见一位白发婆娑的老人,定睛看时,正是梁妈妈。他连忙抢过去搀扶她。她拿一只削瘦颤悸的手扶住他的手,挪步向上走。她的眼角上细细的鱼尾纹都喜得战颤开来,像绽开一朵花那样笑着,她亲切地跟他说:“孩子!咱们沿着一股道走呀走呀,总算走到了今天……”是的,他心里又响起那句话:“是今天,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只有今天,今天,今天……” 
  今天,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北京晴空万里,爽朗宜人。秦震把梁妈妈扶到城楼大殿里,去找个坐位坐下,立刻有一个女服务员捧来一杯香茶,秦震托付她照料老人,自己走到城楼前沿那排汉白玉栏杆那里,这儿已经站满人,后面又不断往这儿挤。秦震向广场一望,不觉一阵惊喜,只见旗影翩翻,万头攒动。这是人海,海上有荡漾的波浪,飘逸的涛声。这时,说话声、走路声、嗡嗡营营响成一片,就像戏剧启幕之前,剧院里常常有的喧声。不过,这声音,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慵懒、轻松,而又悦耳。倏然之间寂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城楼上。啊,来了,他们来了。秦震原来站在人丛中间,人群忽然辟开一条路,这条路刚好在他前面。他看见毛泽东和宋庆龄似乎彼此谦让,请对方先走,他们两人低下头在说一句什么话,而后向前走去。他们一个个都精神饱满,光彩焕发,而且,在那一瞬间,他们把光彩传给了大家,传给了城楼上以至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好像在说:“多么好呀!我们做了一件前人没做过的事,而且做得多么好呀!”秦震肃立着,朱德、刘少奇走过去,李济深、张澜走过去。他的心忽然怦怦跳动起来,他看见周恩来正轻松自如地笑着和人们点头、招呼,他那炯炯有神的眼光蓦地落在秦震的脸上,向秦震点头微笑——一股暖流缓缓地、轻柔地流过秦震的心田。领导人的行列加快了前进的速度,秦震只来得及注目而视,刘伯承、彭德怀、贺龙和陈毅在微笑地说着什么走过来了。他们都在汉白玉栏杆跟前,面朝着广场站立下来。 
  太阳洒着有如淡红色细细薄雾般的光线,照明了天安门上、天安门下的每个人的脸。当国家领导人出现在天安门上的时候,广阔大海般的人群中曾发出了一阵快乐的骚动。人们指点着、谈论着,但笼罩广场的庄严气氛,使这一阵轻轻的喧哗很快平静了下来。没有一点声音,人们只见到城堞上、广场上无数面红旗,给微风吹得波波拂动,像是发自地心和天穹的喜悦的微吟。 
  下午三点,庆祝大会开始了。从天安门下的金水桥一直到南面的箭楼,东面西面那各有三座拱门的红墙黄瓦的建筑中间,方方正正,密密扎扎地排满人群。人群那样严整、肃穆,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品味着自己一生中这一珍贵时刻。在万人瞩目之下,毛泽东亲手升起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面五星红旗,这面五星红旗冉冉上升,鲜红、灿烂、辉煌,五星红旗像一束火焰随风飘荡,它在上升,全世界所有的苦难的与崇高的灵魂都在随着它上升,像太阳一下迸发出火热通红的生命之光,倏地把划时代的一页历书掀了开来,从此改变了人类的行程。《义勇军进行曲》从无数播音喇叭筒里,发出雄壮、明快、充满激情的声音,翻江倒海,旋卷沸腾。它使人想到我们从奴隶深渊中决然走来的时刻,“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千秋万代,激励前进。而后,威严的礼炮声,震撼得大地隆隆轰响。 
  在全部过程中,秦震都以一个老军人姿态端庄肃立,浸透他身心的那种英雄的自豪感已经消失了,更高的一种东西,从整个中国的人民心中升起的一种博大宏伟的精神,像晨曦,像曙光,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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