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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茅盾文学奖]第3届-刘白羽:第二个太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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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台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面目英俊,全身总是绷得紧绑绑的,充满精力,就像一颗随时可以出膛的炮弹,这是师长陈文洪,一个身材高大,赭红色长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浓黑的长锋眉和络腮胡特别引人注目,这是师政委梁曙光。他们的眼光中,是平静、镇定、等待。不过,周围的气氛如此紧张,令人急躁不安。随着译报员迅急移动的手指,一份又一份电报译了出来。 
  一份是侦察科长发来的: 
  R%从武汉开来三辆吉普大桥即将爆破。R% 
  一份是军部转来兵团副司令秦震发来的那份加急电报。 
  陈文洪、梁曙光脸挨在一起,不出声地念着电报。电报纸上的每一个字在他们眼中都那样清晰,清晰得有点冷峻。 
  同时到来的两份电报,就像阴电和阳电,一接触马上就会爆出火花。 
  他们俩究竟是老练的指挥员,略一沉吟,敏捷地交换了一下眼光。 
  梁曙光:“看来敌人要破釜沉舟!” 
  陈文洪:“会的,南京挖了老祖坟了。” 
  “抢桥怕来不及了。” 
  “来不及,也得抢。” 
  这是他们从电台旁向竹林边走时交换的对话。 
  陈文洪头也不回,火急地下着命令: 
  “命令部队跑步,向大桥火速前进!” 
  梁曙光回头加上一句:“我们在先头部队!”这对老搭档配合得如此紧密无间,两句话同时脱口而出。这说明:情况紧迫,决心一致。他们将亲自率领先头部队,有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接插向敌军。事实,带着一种看不见的威胁,像一片乌云笼上心头。“争分夺秒……争分夺秒……”他们两个人急匆匆冲出竹林。 
  正在这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和大地都沉重地抖颤了一下。 
  翘首南望,只见远方有一根黑色烟柱冲上高空。 
  陈文洪脸色骤然变得煞白,飞身跃上黑马,四只马蹄不点地地急驰而去。 
  梁曙光已经抓住马嚼口,左脚刚踏上马镜,不料红马见黑马已经跑开,就焦急地打着旋,想立即放蹄而驰。他的右脚不得不紧跟着抢了几步,翻身上了马,右手握任缰绳猛劲打了一下。 
  一阵烟尘滚滚, 
  前面一个是陈文洪, 
  后面一个是梁曙光, 
  再后面是一个骑兵班, 
  所有的马都如离弦之箭,远去,远去。 
  太阳如此和暖, 
  春风如此温柔, 
  稻田如此秀丽, 
  江山如此明媚, 
  然而,可怕的事情却在这里发生了。 
  当他们已经迫近大桥,忽地里,接连传来几声霹雳巨响,震天抖地,一片黑烟,一阵火光。 
  当马队如急风骤雨扑到大桥跟前,陈文洪不等马蹄停下,就耸身跳下马来,大踏步朗桥头走去。敌人终于在他们赶到之前,一连引发爆破了所有的炸药。 
  浓烟还未消散,一般呛得人鼻疼泪流的炸药气味还在回荡。但,通向武汉的最后一座桥梁,竟然毁于敌人之手了,拱形桥身从半当腰炸断,两边残存的断裂部,像仰天危立的悬崖陡壁,凌空而立。当陈文洪和梁曙光走上断岩顶头,只能看见高空之下的滚滚流水,闪着一浪一浪绿波呜咽流去,仿佛饱含着仇恨与惋惜。 
  陈文洪一脚踏在钢筋水泥扭得七零八乱的断崖上,满面通红,怒气冲冲,他要制胜敌手,而没能制胜敌手。 
  梁曙光则不然。他静静地立在陈文洪身旁,仰头凝望前方。前方是大武汉,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它,他的心却感得到它。那里有他的母亲,那里有过他那既痛苦又欢乐的青春年华,那里有他的乡亲,那里是他的故土。“这说明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他们要再来一次焦土政策,让大武汉烟销火灭?”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由远而近。 
  他们俩猛回过头来,只见一辆小吉普车由大路上飞奔而来。 
  陈文洪从急促的喇叭声就感到了副司令员的心情。 
  他的脸一红一白,准备秦震对他们来一场暴风雨式的袭击。拥在河边的部队纷纷向两旁躲闪,那辆橄榄色小吉普猛一刹闸,靠着飞驶的惯性,在河滩上兜了半个圆圈,才横着停下来。秦震离开司机坐位,拉掉把舵盘的白手套,一跃而下,双脚站住。他很平静,穿着美军茄克,戴着一顶灰布军帽,挥手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从容自若,潇洒自如,把手举在帽沿上向大家还礼。 
  陈文洪的脸终于由白变红,为了自己过于焦躁有点惭愧。不过,压在他胸中的怒火怎样也没个出气的地方。 
  秦震在师长和师政委陪同下缓步走上炸断的桥梁。 
  他默默地观察。就在这一刹那间,梁曙光、陈文洪同时瞥见他脸上那一片沉重的乌云。但没多久,云消雾散,双眉舒展,在他那微胖的脸颊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由于你们神速的奇袭,已经使白崇禧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了!” 
  陈文洪想向他报告,却给他制止,反而一一握手。 
  然后他伸出左臂往空中一挥: 
  “炸掉一座小桥,何足挂齿!他们想要毁掉一个中国,绝对办不到!办不到!” 
  他背负了两手,仰起头,眯缝起两眼向前方凝望。 
  石志坚老母亲的哀诉,严素女医生的请战,周恩来暴风雨夜中的急报,一时之间都涌上心头。他自言自语说着: 
  “人心不碎山河就不碎呀!” 
  陈文洪、梁曙光跟随秦震走下桥头,走近吉普车旁。秦震一只脚跨上车厢,回过头来,不无忧虑地说: 
  “我们要好好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秦震的吉普车轻快地向来路奔去,在近午太阳的红色光照里,很快凝成一个小黑点,而后消失了。 

  
  



第三章 情深如海



    


  兵团全班人马到达华中前线,秦震和大家会合了。 
  兵团司令部设置在一处深邃、幽静的山谷里。 
  四月的北方还残冬未尽,四月的南方已春意盎然。一片碧绿浓荫中,时时刻刻都听得见鸟的啁啾微语或婉啭长鸣。有一条石铺小径蜿蜒其间,路边草丛中鲜花盛开,红百合花朱红的花瓣上洒满暗红斑点,白百合花的花瓣像铺了一层晶莹的冰雪,空气里弥漫着兰花的幽香,似是似非,若有若无,但不知兰花究竟在哪里?小溪唱着一曲永远唱不完的歌,浮着落花冉冉流去。南方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大,树冠联结成一片绿网,笼罩天空,春风偶尔拂开密叶,才洒下一线阳光,照在一丛楠竹上,楠竹像湿润的碧玉;照在一株株老树根上,青苔像织绣出来的丝绒。偌大一片地方,静得连落花也听得出声响呢! 
  这是一个山的、树的、鸟的、花的世界,这里似乎一切都悠闲淡雅,与战争无关。 
  从林木中,这里,那里,露出一幢幢花岗石块砌成的洋房,里面都充满紧张而繁忙的气氛,无线电的电键不停地在响,人们穿梭来去。不过,这一切都很轻悄,很肃穆。 
  据说,这地方是住在武汉的外国大富翁避暑的地方。 
  靠近谷口一幢四面都是宽敞走廊的厅房里,兵团司令部正在召开师以上的军事会议。 
  漫天竹木浓荫。 
  电源又被切断。 
  巨大的厅堂里光线十分朦胧暗淡。 
  因此,当人们面对悬挂在正面墙壁上的华中敌我态势图时,不得不借助一个参谋人员打开手电筒发出的一道亮光,亮光随了指挥员的指点,而缓慢地在地图上移来移去。 
  梁曙光、陈文洪来到时,会议已经开始。 
  地板,不知是由于松散,还是由于干枯,脚一踏上去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们两人只好踮起脚尖、放轻脚步,在后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兵团首长们都坐在正面挂图下蒙了白布的桌边,烟火头不断在这里亮一下,在那里亮一下,辛辣里带点甜味的“骆驼牌”香烟像雾一样散漫开来。陈文洪一坐下,就在首长中间寻找秦副司令。可是,很奇怪,唯独不见秦震,陈文洪觉得有点纳闷。梁曙光却由于这整个营地的鸟语花香都不合他的心意,不,简直和整个战争,和每一个战士蹦跳的心,都不谐调,而感到烦闷。他是多么急于想一举捣向长江,解放大武汉。他一切一切都集中在这一点上,对其他无从考虑。可是有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是史占春兵团司令员在说话。于是,他们所有在场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电筒照亮的地图上去了。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声音震响: 
  “……自从华东兄弟部队一举攻克南京,敌人已处于土崩瓦解之势。” 
  他停顿了一下,嗽了嗽嗓子,继续说: 
  “可是,我们华中前线面对的是到而今为止,还是残兵败垒中保存得最完整、最凶恶的一股势力——白崇禧!嗯,白崇禧!他制定了一个‘华中局部反攻计划’,妄图依托湘、鄂、川、黔负隅顽抗,来改天换地,扭转乾坤。” 
  司令员站起,他的身材削瘦,而且有点驼背,因此人们总觉得他头向前伸着,他如果不穿军衣,根本不像军人,只像个瘦小的农民,可是他眼光、声音显得很威严。他走到地图跟前,背对着大家,大约默默站了十来分钟。 
  这宁静的、严肃的十分钟里,每一个在座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时,军人的“荣誉感”、“好胜心”回环在在座的大多数人心中,特别是在师一级干部心中。他们想:辽西一战,如秋风之扫枯叶,尽歼美械精华,解放平津,大局已定。淮海战场,发动最后大歼灭战,以雷霆万钧之力,四昼夜间,“残敌十几万人就全部覆没,平均每天消灭敌人四五万人。这么多敌人,被歼灭得这样快,正好比一个雪球,掉在滚沸的水里一样”,摧枯拉朽、直逼长江,现在眼看华东部队跨过南京,直捣上海,我们在华中还不趁火打铁,抡下铁锤?——他们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火急冲向武汉,取它一个辉煌胜利,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可是,司令员这个老头儿却这样慢条斯理,迂迂磨磨,真是急死人!他不知为什么挥着一条长长的左臂,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他在地图面前,来来回回又走了一阵,还是默默无言。 
  随了他的脚步,地板发出枯裂的声音,人们感觉到血管里的血似乎都将凝固、爆炸、燃烧。 
  突然,兵团司令转过身来直视大家。 
  他抛开了当前形势,把一段深沉的思虑完全抛了出来: 
  “同志们!大武汉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使大家怔住了。 
  司令员并不期望谁来回答,他也知道不会有人出来回答,于是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的声音虽然低哑但很有力:“二十二年前,我们这支无产阶级革命部队,就是从武汉开始,经过南昌,井冈山,中央苏区,打开了农村包围城市,革命武装力量反对反革命武装力量的革命战争。后来我们到北方去了,现在我们又回到南方,想一想,——同志哥!你想一想吧,大革命失败的白色恐怖,二万五千里长征,泸定桥、夹金山,成千上万,不,上十万,上百万亲密的战友,抛掷了头颅,洒干了热血!” 
  他的手在桌上猛拍一掌。 
  “几十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呀!血债要血来还,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司令员突然停止了声音,他没有径直部署战局。 
  这完全出乎梁曙光、陈文洪意料之外,使他们从眼前的战局一下升腾开去,飞向历史的纵深。这样一来更加使人们胸中焦的难熬,热血沸腾。 
  “同志们!现在我们回来了。 
  “面前就是长江中游军事、政治、经济中心的武汉三镇。辛亥革命时,它威镇八方,北伐时,它名扬四海呀!现在,白崇禧从信阳急速撤退,可是,他手里卡着大武汉,死不撒手……” 
    


  与此同时,秦震在一幢别墅房子里,正和武汉地下党的同志密谈。 
  这个自称“老李”的同志化装成商人模样远道而来,和部队取得联系。 
  两个人坐在窗下的两把陈旧的绿漆藤椅上,中间隔着同样一个小藤几。 
  窗外,几株紫丁香盛开,扑进一阵阵浓香。 
  刚才,秦震走进屋来,发现紫丁香,不免目光为之一亮,唇边掠过一抹微笑:啊,紫丁香,西方人说紫丁香是象征幸福的花,莫非我有好运降临? 
  可是,此刻,他凝眉静听,心事重重。 
  ——白崇禧真准备把大武汉一举烟销火灭?! 
  地下党同志将一件春罗长衫脱下来搭在藤椅背上,穿一身漂白布褂裤,正就着小藤几,用秦震递过来的一根红蓝铅笔,在一张武汉市地图上,凭着清晰的记忆力,画下各种记号,而一下子,这些记号都变成箭头射向秦震心房。秦震的眼光急急跟着那支红蓝铅笔飞掠,这是江岸机车厂,这是火力发电站,这是汉江大桥,这是汉阳兵工厂,这是长江轮渡码头,还有火车站、仓库、监狱、江汉关大楼……据说这些地方都安放了炸药,接通了电线,只要总闸门一卡,“武汉不堪设想!” 
  秦震素来临危不惧,镇定自如,这时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吐出几个字: 
  “白崇禧竟敢走这一步绝棋?!” 
  他在思考,他在判断。但,他终于站起来,把地图折了两折拿在手中。 
  “形势如此紧迫,请少坐,让我们研究一下。” 
  可是,当他已经走近门口又折转回来。 
  老李连忙站起来迎他,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秦震想伸手到军装右上方小口袋,取出那份暴风雨之夜抄下的电报,不过他立即停止了这下意识的动作,只压低声音急急询问: 
  “跟黛娜有联系吗?” 
  “有联系。” 
  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问: 
  “她在哪里?” 
  “在监狱里。” 
  他的心头一阵刺痛,一片灰暗,但他强行镇定了自己。 
  他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危险吗?”不过,没有等候回答,只把手放在那个同志手上一按:“回头再说。”就拉开装有铁纱窗的凉门,又扭动铜把手推开沉重的木门,迈着急促脚步匆匆走去。 
  一分钟后,秦震出现在大会议厅里。秦震除非万不得已,总穿皮鞋,而且皮鞋擦得乌黑锃亮,尽管他不愿地板过分震响,一阵卡卡声还是打断了兵团司令员的话路,以致他本来向前看的脑袋立即扭转过来。秦震走上去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兵团司令员立刻站起来,挥了一下手说: 
  “暂时休会!” 
  一阵椅凳的挪动声,人们踏着杂乱的脚步,向宽阔的走廊上拥去。 
  几位兵团首长聚拢在长桌旁,商谈了大约二十分钟,兵团司令员一只大手按在刚刚送来的武汉地图上,跟秦震说:“我们继续开会,你再仔细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把我们的设想向中央发个报。” 
  陈文洪到走廊上和兄弟师的几位同志聚在一道谈话。 
  只有梁曙光远远离开众人,站在走廊一个角落里吸着一支烟。在青烟缭绕之中,他紧皱双眉,一脸愁容,陷入沉思,连兵团司令招呼开会的声音都没听见,还是陈文洪喊了声:“老梁!”他才冷丁惊醒,步入会场,会议已经开始,兵团司令员史占春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苍劲,没什么特殊变化,从这一点看来,史占春司令员比秦震副司令员还要沉着、老练,颇有一种巍如泰山的风度。梁曙光一坐下,听到司令员正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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