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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年游侠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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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经术以文饰其政论,颇失“为经学而治经学”之本意,故其业不昌,而转成为欧西思想输入之导引。“经学”不同于今人所理解的作为学科分类的文史哲,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经学肩负着国家意识形态权威阐释的重任。不同学派对“经”的解释不同,可推导出一系列政治决策,故经学既是“学”,也是“政”。梁启超所标榜的“为经学而治经学”,只有在经学的权威已经失落、科举制度已经取消、学校也由培养“王者师”转为训练专家学者,才可能被接受。《清代学术概论》成书于1920年,对“学术”的理解,尤其是对今文经学的批评,明显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经学既是一种意识形态,也是一种学术研究。从政者谈经与治学者说经,旨趣大有区别。前者讲求服务于一时一地的政治决策,后者必须遵循相对独立的学术理路。治经不可能完全不受社会思潮或政治集团的影响,但学者之追求实事求是或希望经世致用,还是对其学术风格起决定性的影响。最明显的是晚清的今古文之争。     
    说简单点,古文经学将孔子视为史学家,六经皆史,史的问题可以通过名物训诂来解决,有是也有非,学界自有公论。今文经学将孔子目为政治家,重在发掘其文字符号后面的微言大义。对于“微言大义”,文字训诂基本不起作用,重要的是解释框架。而且,义理之是非,往往一时无法公断。借用章太炎《诸子学略说》的思路,一是史学研究,一是哲学阐释,二者立场迥异。     
    问题在于,单是阐释义理,不足以服人,于是康有为也讲考据。“新学伪经”、“孔子改制”,这都是事实的求证,而不是义理的阐发。既然讲考据,就必须遵循考据的理路。批评者多从这里入手。考据确非康氏所长,目光如炬的思想家,作考据往往主题先行,然后循环论证。例如,为了证明六经皆孔子所作,康有为是这样立说的:孔子为教主,为神明圣主,故必然作六经;如不作六经,孔子仅为后世的贤士大夫,不成其为教主;只有知道六经确为孔子所作;“然后孔子之为大圣,为教主,范围万世而独尊者乃可明也”(《孔子改制考》卷十)。如此循环论证,更多的借助于信仰而不是学理,难怪考据家大不以为然。     
《当年游侠人》 第二部分最后一个“王者师”(2)   
    钱穆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称康有为之最大贡献在于力反乾嘉以来之考据崇拜,别辟一讲求义理之新径;可惜《新学伪经考》等仍从考据而来,与自家宗旨不合。而以考据治经,非康氏所能胜任,因其“皆先立一见,然后搅扰群书以就我,不啻六经皆我注脚”。     
    这种指责,其实当年广雅书院山长朱一新已有言在先。1891年《新学伪经考》刻成,在学术界引起很大争议。其中以朱一新之贻书诘难,以及康氏之答辩,最有学术价值。朱氏的批评,或许可以代表绝大部分汉学家的观点:“治经者,当以经治经,不当以己之意见治经。”像康有为那样;“凡古书之与吾说相戾者,一皆诋为伪造,夫然后可以唯吾欲为,虽圣人不得不俯首而听吾驱策”,在朱氏看来,实在是“凿空武断,使古人衔冤地下”。主张发掘孔子大义之学的康有为,根本不在乎朱氏考据失实的指责,反过来嘲笑“今日之害,学者先曰训诂”。这既是一种论辩的策略,也与康氏讲求经世致用的学术理想相关。     
    就在《新学伪经考》刻成的1891年,康氏的另一部著作《长兴学记》也问世了。这部为广州长兴里开堂讲学所著之学规,篇幅很短,影响却很大。特别是其明确提出义理、经世、考据、词章四门,对晚清学术思想的发展至关重要。此前戴震、姚鼐、章学诚都有义理、考据、词章三门之说,尽管所用术语略有差异。曾国藩开始称为学之术有四:义理、考据、辞章、经济。这一说法似乎与康有为很接近,但曾氏重心落在义理,与康氏之注重经世大不一样。     
    在《长兴学记》与《桂学答问》中,康有为批评清人普遍认可的“识字—通经—达道”这一治学方法,称其为“磨砖作镜”、“蒸沙而欲成饭”。康氏主张先从古圣贤心志入手,读通微言大义,然后再谈具体的考据问题。比如,先提出孔子改制为主,然后“字字句句以此求之,自有悟彻之日”。如此治经,方可速成。因为,一旦“把柄在手”;“天下古今群书皆可破矣”。倘若落在乾嘉诸老手中,如此公然主张“六经注我”,实在宽恕不得。但康氏立说,主要目的是“托古改制”,故注重的是政治功利,而不是学术规则。     
    儒家作为一种有体、有用之学,在过去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发展中,发挥很大作用。尤其是在社会动荡危机四伏时刻,儒家的经世观念必定更加深入人心。即如明末清初,留心世事,讲求实用,几乎成为知识界的共识。借用顾炎武的话来说,就是:“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这种将“经世”置于“问学”之上,一转便是斥责无补于当世政治、经济、军事者为“无用之学”。晚清国势衰微,康氏之讲经世、斥考据,仍是这一思路的延续。     
    在《与沈刑部子培书》中,康有为称“自弱少已好任侠之举”,日日目睹小民之难,而学界又满足于追逐利禄,夸耀其无用之考据与词章,故发愤“讲求经世救民之学”。在康氏看来,其时士大夫无力应付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原因就在于“今天下博闻强识之士不少,患无知道者,尤患无任道者”。康氏自视甚高,个性极强,乃百折不回的理想家,非一般注重可行性论证的学者可比。梁启超为其师作传,称其“由阳明学以入佛学,故最得力于禅宗,而以华严宗为归宿焉”。但养直方刚大之气,万法唯心,毅然自任,行大无畏,虽千万人吾往矣,古往今来干大事业者,多有此等气概与精神。此等极主观极自信之理想家,根本不屑于纠缠名物训诂之类的“琐事”。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称其师“万事纯任主观”,认准了“孔子改制”,不惜蔑视事实,强之就我,如此不守基本的学术规则,并非理想的“学者的人格”。     
    可是,康氏本来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学者。作为政治家与思想家的康有为,远比作为学者的康有为贡献大。你不能想象一个基本不懂外文与西学的“学者”,敢于开设“万国史学”以及“外国语言文字学”之类的课程。而康有为主讲万木学堂,偏设此课。不是“能够”,而是“必须”——这就是理想家的思路。读康有为的书,确实痛快淋漓,有一种解放的感觉。学界需要这种敢于“胡思乱想”的“异端”。大刀阔斧的开路先锋,会留下许多遗憾,但其“气势”,值得后人永远追怀。     
    康氏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担当精神,对其时的青年,如大海潮,如狮子吼。但传统儒生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蕴涵着“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自我感觉。晚清以降,知识者实际上已经不再主宰整个社会的命运,政权的合理性、合法性以及正常运转,已经不再依赖于“大儒”的出山。读书人的“经世致用”,很可能只是一相情愿。不只是“经世”是否办得到的问题,康氏的以经术为政论,有将一切问题政治化的倾向;或者说,允许甚至鼓励政治家对社会价值的“独占”。对所谓的“无用之学”的攻击,便潜藏着对学术独立价值的否认。此举,影响着此后整个20世纪中国学术文化的进程。     
    三     
    《康南海自编年谱》记光绪五年(1879)入西樵山读书,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文字。在广州念大学时就曾拜读过,那时只是欣赏其少年意气、文采风流。为了这节文字,还与友人相约游西樵。出发那天,刚好下大雨,计划于是取消。此后兴趣转移,再也没有西樵寻访康老夫子的雅趣。     
    十多年后,因研究学术史,重读康氏自撰年谱,仍对其二十二岁入山读书的那段追忆大为着迷:以西樵山水幽胜,可习静,正月遂入樵山,居白云洞,专讲道佛之书,养神明,弃渣滓。时或啸歌为诗文,徘徊散发,枕卧石窟瀑泉之间,席芳草,临清流,修柯遮云,清泉满听。常夜坐弥月不睡,恣意游思,天上人间,极苦极乐,皆现身试之。始则诸魔杂沓,继则诸梦皆息,神明超胜,欣然自得。     
    正是在这一年,康有为初游香港;“乃始知西人治国有法度,不得以古旧之夷狄视之”,于是,在拜读国人“经纬世宙之言”外,又添了“渐收西学之书,为讲西学之基矣”。     
《当年游侠人》 第二部分最后一个“王者师”(3)   
    这一兼采西学的思路,对于现代中国文化建设,自是生死攸关。可我还是更看重其独学西樵时之“专意养心”。康氏有别于晚清诸多博学之士的,是其“圣人气象”。此“圣人气象”之养成,与西樵山水颇有关联。正是西樵读书,使得其由独好陆王而醉心道释,冥心孤往,探本溯源,深有所悟。     
    梁启超《南海康先生传》述及此次修行时称:“先生一生学力,实在于是。”说“学力”容易引起误解,以为指具体的知识修养或安邦治国之计。说“心性”或许更合适些,既有儒家的“尽心知性”,也有佛家的“明心见性”。具体说来,梁氏所称道的“浩然出出世而入入世,横纵四顾,有澄清天下之志”,以及唯我独尊的气概,慈悲普度的心境,都与常人理解的“学力”不大一样。     
    读佛典,养心性,比起究西学,讲经世来,更需“山水幽胜”之助。     
    今年春天,有幸重游广州,说好这回一定西樵访胜。临出发时,又“有朋自远方来”,实在脱不了身。正懊悔不迭,听刚从西樵归来的朋友称,那里红男绿女,游人如鲫,再也不可能“席芳草,临清流”;“专意养心”了。如此说来,不游也罢,免得破坏我想象中的世外清净地、时有康圣人身影出没的西樵山。     
    1995年7月8日于京西蔚秀园     
    (原刊《读书》1996年3期)注释     
    [1]文章发表后,承中大朋友告知,小礼堂上孙中山的题词并未被取消,只是因重修而暂时遮蔽。因涉及文章思路及立意,牵一发动全身,故不做改动。这里另作补正。     
《当年游侠人》 第二部分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1)   
    ——丘逢甲在晚清思想文化史上     
    的意义     
    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 当年游侠人丘逢甲(1864—1912)的一生波澜壮阔,以二十岁作《台湾竹枝词》文名鹊起为起点,大致可分为各有高潮的三个时期:台湾时期的抗日(1883—1895)、潮嘉时期的办学(1895—1906)、广州时期的议政(1906—1912)。政治史家关注的是前后两期,教育史家、思想史家和文学史家则不一样,对中间这十二年的挣扎与崛起更感兴趣。办学与吟诗,本是丘氏两大嗜好,贯穿其一生。但相对而言,潮嘉时期的诗风慷慨苍凉,无愧梁启超“诗界革命一巨子”的期许[1];办学则追求独立自主,超越时贤兴起人才的思考。     
    本文以“归籍海阳”体现的认同危机,以及“辞官办学”隐含的改革思路,作为理解丘逢甲的两个基点,兼及丘氏的诗歌创作与教育实践,突出其“乡土情怀”与“民间意识”在晚清思想文化史上的意义。最后,顺带讨论历来不被重视的岭东之“文”与“学”。     
    一、客居潮州与乡土情怀     
     对于中国的读书人来说,唐人杜甫的《登高》,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作为传统诗歌意象;“常作客”与“独登台”,其对应的,可以是“宦游”、“迁徙”,也可以是“乱离”。而“登高”者的身份与处境不同,决定了同是“悲秋”,感觉大不一样。晚清国势衰微,士大夫本多“悲秋”之叹;因抗日保台失败而内渡,又正值初秋时节,触景生情,不难体会丘逢甲的悲愤与忧伤。     
    《岭云海日楼诗钞》从离台内渡编起[2],头三首《江秋意》、《潮州舟次》、《舟入梅州境》充斥传统诗歌意象:“离思”、“去国”、“西风”、“秋江”、“愁痕”、“天涯”。而读者一旦了解其被迫内渡身份,当更能欣赏第四首的标题:《客愁》。     
    归乡第一年(1895年),诗人不时“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四山风紧湿云流,落叶声中客倚楼”(《重阳前数日风雨忽集,慨然有悲秋之意》);“鼎鼎年华去若流,天涯倦客怯登楼”(《倦客》);“消尽年光是客愁,倚阑斜日下山楼”(《岁暮作》),由“登楼”而“悲秋”,似乎与传统文人身处逆境时的慷慨悲歌没有多少差异。     
    到了第二年(1896年),情况略有变化,由一般意义上的“悲秋”,转为隐含着文化认同危机的“客愁”:“庵圮楼荒客独游”(《铁汉楼怀古》)、“萧瑟天涯客思深”(《客邸晚怀》)、“琴剑萧然尚客游”(《去岁秋初抵江,今仍客游至此,思之怃然》)、“鲍姑祠畔客登临”(《 鲍姑祠》)、“客愁竟夕怜江月”(《秋怀》)。在梅州、在镇平、在潮州、在汕头,举目四望,全都是“客独游”,诗人似乎心理上没有任何归属感。这里的“客愁”,并非泛泛而论,而是有明确的指向。     
    是年初夏,好友谢颂臣重返台湾,丘逢甲先后作《送颂臣之台湾》、《古别离行,送颂臣》和《重送颂臣》等篇什送行,除了表白与立志,主要是有家归不得的感慨:“故乡成异域,归客作行人”;“华夷忽易地,何处为乡国?”如此认同(“王气中原在,英雄识所归”),如此乡思(“亲友如相问,吾庐榜‘念台’”),如此志向(“百年如未死,卷土定重来”),如此局势(“何期汉公卿,师古多让德;忽行割地议,志士气为塞”),使得丘氏只能选择永远的“客游”。这无疑是个“艰难的选择”,可倘若坚持自己的理想,则此举几无回旋余地。因此,当诗人歌吟“客独游”时,确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与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之“纪游诗”大异其趣。     
    抗日战争时期漂泊大西南的史家陈寅恪,有两句曾广泛流传的诗,道尽当年中国读书人的苦闷:“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南湖即景》)陈先生的“预言”虽然落空,可所思“南渡”的“往事”,确无当世“北归”的先例。丘逢甲并非专门学者,可正如丘菽园说的;“家仙根工部熟于史事,其为诗也喜胪史”[3],不可能对“南渡”的“往事”没有任何感应。实际上,内渡头几年,丘的感怀诗中常见“南渡”意象,如“南渡衣冠尊旧族”(《还山书感》)、“渡江早虑胡分晋”(《秋怀》)、“渡江文士成伧父”(《答台中友人》)、“北望胡尘泪满衣”、“衣冠南渡避胡来”(《东山感春诗,次己亥感秋韵》)等。     
    以丘氏率义军抗日保台的经历,最欣赏的先贤,本该是辛弃疾,可诗集中经常浮现的,却是陆放翁的影子。选择陆游或辛弃疾作为追怀的目标,可能只是基于诗人的审美趣味,可我还是怀疑,这里隐含着一种难与人言的悲痛。就像陆放翁一样,审时度势的丘逢甲,大概意识到只能寄希望于“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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