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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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厂施工的工地上到处是附近的村民,吵吵嚷嚷地乱哄哄一片。施工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蹲在一堆堆的建筑材料边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木然表情,似乎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在看热闹。海生药业的几位施工负责人此刻正急得团团乱转,那位美方派来的施工监理更是插着腰在那里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
美方的监理是位澳大利亚籍华人张汉安,英文名字是史密斯·张,他的头发已经白了,
肚子高高的突起。海口十二月的天气虽然还不算冷,但多数人已经穿上了外套,可他却还是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肥大的短裤,脚上穿着他那双从香港买来的沙滩凉鞋。此刻他的脸正涨得通红,显然是刚和人吵过架。
一夫来到人群中,张汉安走过来,“你看看,现在连施工都不行,警察也来了,政府的人也来了,可是农民就是不让我们开工,你说怎么办?我刚才已经和他们吵了半天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带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充满了愤怒,“这些人怎么连一点法律概念都没有?”
对于张汉安,一夫一直是带着一种非常尊敬的感情,这位生在香港现移居澳大利亚的华人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他的两个女儿已经和一夫差不多年纪,在他年轻时就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财富,足够他安度晚年,但是他仍旧在勤勤恳恳的工作,而且平时为人谦和,总是带着明快的笑容,在公司里是个人见人爱的老头。一次他请一夫到一间咖啡厅喝咖啡,一夫问他:“你已经这么有钱为什么不退休?”张汉安哈哈笑着,“我这个人喜欢工作,不工作就不习惯,退休要到我女儿为我生了外孙再说。”一夫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想过自己当老板?”张汉安依旧笑呵呵的,但是话语里明显透着认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老板的,我为别人打工也很好呀,我这个人就适合为别人打工。年轻人,要想将来有个好的事业前途首先要在你这个年龄明白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不要太好高骛远,那样反倒会毁了你一辈子。时间是有限的,没有多少机会给你反复犯错误呀,所以呀,我年轻的时候就学会了思考,时时刻刻思考,别人说我是呆子,傻瓜,可我自己很快乐,这就足够了。年轻人在生活中的最大财富不是你们有些人说的是挫折,或者说是经验,最大的财富是会思考,不然的话你失败多少次都没用。你会思考,那么你就会少犯错误,也许不犯错误,那样你还会拥有更多的物质财富。周总呀,你也还年轻,不是我觉得自己比你老就在说这些话,我们平时都是交往很好的,可以算是忘年交了,你和我的孩子一样大,也和我的孩子一样有想法,有志气,有个性,但是呀,你还是个年轻人,我很喜欢你,就更希望你能在将来成为一个很出色的总经理,所以我还是想告诉你,做一个年轻的总经理就更要学会思考,学会认识自己,不要站在高高的地方就看不见自己的脚在哪里。要知道,别人托付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公司,更多的是信任,只有你能胜任这个职位,才不会辜负别人对你的拜托,你才会有机会继续发展。”
那次闲谈给一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汉安的话从那天起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起着作用。一夫开始庆幸起自己的好运气,这好运气并不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得到别人的重用和赏识,而是他比别的同龄人有更多的机会接触那些比他睿智的人——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对手,并得到他们在方方面面的教诲,而且即便是那些很不起眼的人物也往往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细节的影响在一夫的经验中起着巨大的作用。
此刻一夫看着张汉安已经充血的脸,又一种尊敬之情涌了上来,他本人的血压有点高,又是美方派来的协助人员,所以公司本来只要他负责项目的监理,他根本不必为这种突发的事件操太多心,更不必发那么大的脾气,可现在他却站在最前面为公司操着心,中方在场的员工反倒显得不如他积极。
区长刚才来过了,做了半天协调工作,可是没效果,又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提前走了,只留下几名警察在这里暂时维持一下秩序。可是这样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维持秩序的警察已经显出了疲态,一旦他们离开,村民们很有可能会哄抢工地上的材料,还有那些装在箱子里的设备,也很有可能会被毁坏。必须马上想出个办法。
一夫突然想起两个人,符天和符各,这两个兄弟原先在一家工厂当维修工,后来工厂倒闭破产,就一直在货运站帮别人当搬运工,当初免费帮一夫搬运过哑铃,从那以后一夫只要请搬运工就找这两兄弟,这是一对很憨厚而且很吃苦的海南人。正因为如此,一夫把这两兄弟招到海生药业当勤杂,并让他们参加技术培训,准备将来把这两兄弟安排在厂里当工人。当初把这两兄弟招进公司的时候,有不少内地籍的管理人员表示反对,他们普遍看不惯海南的男人,认为他们素质低,人又懒散,还不好管理,但是一夫还是坚决要求招聘这两个人,在他看来,本地企业里如果没有本地员工简直是没办法想像的,带着先决的有色眼镜排斥当地的员工是一种歧视行为,企业与当地的社会环境就很难彻底融合到一起,没有社会融合力的企业是没有前途的企业。而符天和符各两个人的老家正是现在这个闹事的村子,现在是让他们俩出来帮忙的时候了。
第二部分驾羽随风 (十一)(2)
一夫叫人把符天和符各从培训的地方找来,两个兄弟满头是汗的跑到一夫面前。
“你们兄弟两个是这个村子出来的,应该比较熟悉村子里的情况,我想要你们两个帮我去做做说服工作,劝大家先离开,我保证不会在事情解决前擅自开工。你们两个愿意不愿意?”一夫用一种征求意见的口气对这两兄弟说。
符天用他的大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没问题,我们兄弟两个在那边培训的时候就听说了,很想给公司帮个忙,可我们是工仔,哪里敢说什么?现在有经理一句话,就是看得起我们,经理对我们一向很好,这个忙我们是一定会帮的。不行的话我就叫我的兄弟们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揍一顿,其实就是他们几个和那个狗屁村长捣的鬼。”
一夫连忙摆手,“这可不行,现在只能和大家商量,可绝对不能动粗的,不然以后可就不好收拾了,我们公司不能和当地的村民结冤家,以后我们还要靠他们帮我们维持我们周边的环境。记住,要好好说,把大家请过来,我再和大家解释。”
符天、符各两个人转身混进了村民乱哄哄的人群里,人群里传来他们两个大得出奇的嗓门,还有就是村民们的质问声。一夫竖起耳朵想听他们说什么,可是他们都在说着海南话,叽哩呱啦的根本听不明白,海南话对一夫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偏远国度的语言。一个面积并不大的海南岛上居然会有十多种不同语系、互不相通的方言,这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多见。
过了好长时间,符天和符各终于带着几个人回来了,符天用手一指身边一个黑黑的矮个子男人,“经理,他就是村长,带头的就是他。”
这位村长俨然与周围的村民不同,穿着洁净的名牌衬衣,外面罩着一件高档夹克,西装裤笔挺,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泛着油光,脸庞显得宽大而有肉感,神情傲慢不可一世,和周围的村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要不是他的皮肤黑黑,谁能想到他是个农民。
一夫此刻的表情严肃得有点让人感到恐惧,他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一种逼人的杀气,这种眼神很少有人能看到,事实上,他最让人感到畏惧的时候正是在他一言不发的时候,这种暗藏在他体内的杀气一旦爆发出来会让靠近他的人感到浑身刺痛。
那个村长也没有丝毫想退让的意思,两个人相视僵持了一会,村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没事我可没时间陪着你。”
一夫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仗着自己的一些权势趾高气扬,胡作非为,一个村长现在也居然敢于和国家的法律相违抗,也想以此为自己捞到尽可能多的非分之财。一夫很清楚现在双方手里各掌握着什么样的筹码。
“你要是想走也可以,我不留你,我会和别人谈,我一样可以让大家都回去,到时候你不要后悔。”一夫冷冷的说。
村长的嘴巴一撇,“我不和你说话,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这么说话。”说完转身就走。
符天在村长的背后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我们老总和你说话你还敢不听,你不就仗着你家里人多,有几个当官的吗?我不怕你,有本事你跟我打一架。”符天的话刚一说完,那个村长就扭过头来恶狠狠得瞪了一眼,这时周围冒出几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住符天和符各,抓住两个人的衣服就准备动手。
一直站在一夫身边的杨爱辉往前挺了一下身,想用身体挡住一夫,被一夫一把拦住。
一夫指着村长低沉着声音吼了起来,“我看你敢动我的人一下!”
村长转过身来,那几个冲上来的人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就是个村长吗?小小的蚂蚁一只,你知不知道这个药厂是谁的?你知不知道这个药厂的老板是什么人?你不要再自找苦吃,免得犯到我们老板的手上,到那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谁也保不了你,急了连他们一起收拾,官道上我不怕你。你不是人多吗?行呀,我想你也知道黄历吧?黑道上的人我也有的是,你去问问他和我是什么关系,你惹恼了我小心你家里被人丢手榴弹。”一夫的话一句比一句恶狠,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一向以凶残狠辣出名的黑帮老大黄历的名字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一下摸不清药厂老板的底细,村长开始有点含糊,但是他绝对不想丢了自己的面子,所以依旧在那里僵持着。这时候区里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冲着那个村长喊,“你还不快叫你的人滚?药厂老板来了,你可真的要倒霉了,人家老板的爹可是中央的,整死你个村长还不是碟小菜。”
“我叫他们走他们就会走吗?又不是我叫他们来的,大家是自愿来讨公道的,地是我们的,他们凭什么想占就占?”村长扯着脖子在喊。周围的村民也在随声附和,“对呀,别以为是当官的就可以欺负我们,我们都是穷人,不怕你。”
一夫站到一处更高的地方,高声对着村民们说:“我是海生药业的总经理周一夫,大家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商量,根本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我们公司为了建药厂才在这里征地,那是因为我们觉得这里的人都很好,将来我们公司能和周围的人相互支持相互帮助。再者说来,我们征地已经给你们了一大笔补偿费,据说村民每个人手里分到的不多,但是我们公司确实出了很多钱,钱到了谁手里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们的账是有据可查的。大家不要因为自己拿到的少了就来找我们,我们也是有苦难言,你们该去问问钱到底被谁私吞了,反正不是我周某人。我们在这里建药厂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厂里需要工人可以从你们这里招,你们还可以在药厂边上开小店卖东西,铺面由我们建,也不收你们租金,你们开店我们方便,我们方便你们赚钱,这样多好,大家搞得那么紧张有什么好哪?我们要是在这里实在搞不下去了,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们哪里还能有征地费?还到哪里去赚钱?不要老想着一下把钱全都挣到手,那样会把我们吓跑的,以后别人也不敢来了,钱要慢慢赚,水要细细流,我们在这里,钱就跑不掉,该你们赚的一分都不会跑。我知道大家生活很困难,但是我告诉大家,我们公司为了大家的未来着想,决定每年送村里的好孩子去上学,学费我们出,考上大学的我们包他所有的费用,这就等于大家白白赚到钱了,将来孩子上完大学出来家里的祖宗牌位都有光呀,你们就等着孩子给你们过好日子吧,这样的好事你们到哪里能找呀?而且以后我们有求于大家的事情还多得是,我们不会白白让大家辛苦的。”
第二部分驾羽随风 (十一)(3)
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指着一夫喊,“你能保证你说的都能兑现吗?”
一夫拍着胸口,“能,我以我的性命担保,我们一定兑现,我周某人向来说话算话。”
村长这时候突然发话了,“你个大陆仔说话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的?我们要把钱拿到手里才是真的,钱,我们就要钱,别的都是假的,孩子上学有什么用?没有关系不是照样没有
工作?还不是要回来吃父母的?还不是一样要穷?”
刚刚安静下来的村民一下子又躁动起来,“对,我们要钱。”
一夫恨不得上去抓住那个村长的嘴巴把它撕个稀烂,但是他站在那里,他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的一夫,他已经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把把身边的符天、符各两兄弟推到前面,“你们认识他们两个吧?他们可是从你们村里出来的,现在就在我们公司上班,你们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
符天把手一举,“我是符天,你们大家不要傻了,现在要钱有什么用?要到了还不是多数都被那个王八蛋拿走了?更何况现在也不可能要到钱。我符天也是村里人,要到钱我也会有好处,可是我不想要,因为我现在要到一百,就等于给那个老王八蛋要到五百。吃亏的事我不干。”符天说着把手一指那个村长,“他家里住着什么房子?他的孩子都读大学去了,为什么我们的孩子不读大学?将来他的孩子读完书出来,我们的孩子不读书,没文化,他的孩子还是要欺负我们的孩子,所以我就要我的儿子好好读书,将来读书出来,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当初我们兄弟两个读了点书,后来在厂里上班,厂里倒闭了,我们给人家当搬运工,很辛苦,一个月下来还挣不到多少钱,一家大小靠我们吃饭。现在我们在药厂上班,因为我们读过书,所以可以当技术工,每个月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一千多,你们要是到厂里来,如果没读过书只能挣两三百,所以我比他们有钱。有钱了,我可以帮我儿子找关系找个好工作挣更多的钱,甚至可以去当官,你们没读过书就不行。所以公司让大家的孩子去上学是为家家户户好,现在给你们钱吃光花光赌光了,将来还是穷,大家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一夫看着符天,这个粗壮的男人虽然说的满是不合政策的话,可却朴素明确很有说服力,也简单实在得不能再实在。
刚才问话的那位年长的村民这时候又站出来,用海南话冲着村民们喊了几句,慢慢的,村民们开始散去。
一夫问符天,那老人刚才在说什么?
符天得意地嘿嘿一笑,“这位是我们村的族长,他在夸我,然后叫大家回家去做饭,不要再不让咱们干活了。”
一夫急忙走过去,伸出手想和那位族长握握手表示感谢,族长并没有太理会一夫,只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