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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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生从鼻子用力哼了三声,道:
「我哪来的休息时间?不像鱼小姐好命,成天以养伤之名,行白吃白喝之实。」他挥了挥手,指向后面那一票新进的奴才。「咱们这些人都是一滴汗一口饭的,没人在白吃白喝,鱼小姐,你受了伤,殷爷义气救你,你可要知足啊。飞上枝头固然是每个姑娘的梦想,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当一家主母?」
鱼半月愣了愣,然后笑道:
「元总管,我非常想回半月书铺,可是那里不方便熬药,我不想老了拖着破败的身体,那是很蠢的事。而且,我也没白吃白喝,怀安,我的欠条呢?」
「在这儿呢。」拿出好几张笺纸来。
「元总管,我这儿是有记录的。你的殷爷买的药真不便宜,我喝得好心疼,也私下跟老大夫讨价还价过了,药方照给,但药不必给得太好,勉强能治病就好;另外再加住宿费……嗯,我住的地方离茅厕有一段距离,有点不方便,茅厕不太干净,我无法昧着良心当它是五星级,所以我自行打了点折扣。三餐的话……」
「厨房已经勉强能开火,但能煮的东西不多,小姐只能喝稀粥,所以再扣一点点。元总管,你放心,小姐都有记帐的。」
「你闭嘴!」这个大白痴,难道不会为自己想吗?元夕生一肚子气,却不知从何发作。他暗暗吸口气,又瞪了林怀安一眼。这个笨女人……「你是来服侍殷爷的,不是服侍殷爷以外的人,你懂不懂?」
「可是殷爷说……」
殷爷说什么,这白痴就一定得做吗?「你把她养得肥肥胖胖的,有什么用?她终究不是你主子!」
肥肥胖胖……好过分!鱼半月瞪着元夕生。她也不过是肉了一点而已啊!谁能在养伤期间不胖,就跳出来给她看啊!眼角又瞄至那十几个曝晒在烈日下的小鸡们,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元总管,这些人都是你买下的吗?」
「当然。个个都是身家清白,可以服侍殷爷一辈子的。」元总管的脸色透着古怪,随即硬压下来。
「一辈子?」她讶异:「全是卖了一辈子?」
「在这里的新仆十四名,四名终生契,剩余的是签上好几年的契约。我敢打包票,等过了几年,他们仍然会留下来做事。」
已经有点肉的圆脸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问?她是打哪来的?「能进大户人家做事,好过在外头做些低廉赔本的工作啊。」
「大户人家?」
「鱼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殷爷的身价吧?再过两年他就有属于自己的商行,娶了正室,加上本来就有的妾,很快小少爷就会出生,接着殷府会热热闹闹的……」
她沉默一阵,说道:「元总管,我看见你头上的牛奶瓶了。」
元夕生直觉摸自己的头。「哪来的牛奶瓶?」
「你把未来设想这么周全,可是如果有一粒石头不小心打破了你的牛奶瓶,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他是不是不小心漏听了什么?他真的没有牛奶瓶啊!
「元总管,我好怕是那一粒石头喔。」之前是乌鸦,现在荣升为阻碍殷府主子美好远景的石头。
就算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话。元夕生的脸色再度闪过一丝异色,斟酌了会儿,大声向林怀安说:
「怀安,今儿个老大夫说要过门再看鱼姑娘的伤,你先去准备准备。」亲自目送林怀安离开,他才转向鱼半月,以同样的大嗓门骂道:
「鱼小姐,我生来就不信什么牛鬼蛇神的东西,更不信世上有什么狐狸精,你最好搞清楚,殷爷是聂家少爷们的妻舅,身价不同凡响,绝不是你这种书铺小老板可以勾搭得上的!现下殷爷不在,我可警告你,你要敢对殷爷下媚术,我绝对不放过你……还有,殷爷绝非是守得住一个女人的男人,光看他在天乐院连连过夜就知道,他绝对有足够的本钱娶个三妻四妾的!」
用力哼了一声,收回几乎戳至她鼻头的食指。
然后他挺直腰,向一直守在凉亭外的十四名奴仆挥手道:「走了走了,得找机会让你们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正要跨下阶的同时,眼角瞥到她专注的眼神,虽然不像被吓到,但也好像有所疑惑的样子。
他冷笑数声,领着新仆大步离去。
鱼半月搔搔头发,一时忘了她虽然不喜欢把自己的头当针包一样插一堆簪子,但拜怀安手巧,帮她梳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发型,这一抓又是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这个元总管……说起话来,真像是新人在演戏。他演给谁看啊?」她咕哝。
第七章
「……自从林娇儿遇见了南京城的才子,便茶饭不思,就算朱大祥跟她干那档子事时,她心头也只想着那要命的情人。这日朱大祥再度来到林娇儿这儿求欢不果,一时起了口角,林娇儿大骂:你这个天杀的淫贼,就算你打断我的腿,我也不会如你的愿当乞丐!我一定自立自强,做一番天大的事业给你瞧瞧——」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俊美过头的男子停笔,很冷静地说道。
在矮桌前走来走去,口述不断的鱼半月呆了呆,问道:
「哪里不对?」她觉得很好啊。
很俊美到没有天理的男子慢慢抬起脸,搁下笔,徐缓说道:
「一,没有一个女人会叫自己丈夫淫贼的。」
「朱大祥共娶三妻,家有美妓跟丫鬟,也称得上是淫贼了。」她低声说道。
他面不改色,道:
「二,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自立自强,做一番天大的事业。即使有这个心,也不会发生在这个故事里,完全于理不合。」
「我觉得很合理啊,难道要她跟才子私奔,顺道一路闯事业?」好办法。
殷戒的脸皮抽动一下,再道:
「最不合理的是,朱大祥是名书肆老板。」
赤脚走到矮桌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她披着外衣的身子坐在自己的对面,他才收回视线,移向她有点圆的脸。
「殷戒。」她半眯着眼。「其实你觉得我故事很差吧?」
「……寻手稿的是柳苠,我只是书肆老板,算门外汉,看不出好坏。」他颇为含蓄道,不想明说他完全可以体会柳苠拒绝她手稿的原因。
「是吗……你觉得我床戏很火辣吗?」
美眸微眯。「你打哪来知道这些事?」她念他写,才写一半,就有好几场缠绵,个个露骨放浪不说,十场里就有九场全部是男人强迫、女人无奈。无奈也就算,在交欢的当口还想着要自立自强……是不是有点前后不通?
「唔……我有许多书可以参考。」A片多方便啊,亏她记忆好。垂下眼,看见他工整漂亮的字体,叹息:「你的书法写得真好。原来我被封澐书肆退手稿,是因为我的字丑啊。」
「……」一开始确实以为她的字丑,所以才建议她口述、他帮写,现在则完全觉得柳苠不予出版,是有原因的。
「殷戒,你过来点,过来点……」当着他错愕的俊脸,吻上他优美的唇瓣。
她的吻有点笨拙,要跟他比,是小巫见大巫,连挑情都不会。他心弦一动,正要微张嘴任她恣吻,她却腼腆退后。
「殷戒,你的睫毛真长啊……在你面前,我就像是丑小鸭一样。」她叹息。
「丑小鸭?」声音略嫌沙哑,心里有股奇异的感觉。明明她根本勾不起他的欲念,为什么喉口有点哑?
「嗯……以后再告诉你故事好了。我可是满脑子故事的人哦。」见他眸内透着异采,她连忙挥手:「你不要乱来,我没要跟你上床!」
他眯眼,「不上床为何吻我?」
「因为想吻就吻吧。」才不像他,以为她想要,他才动手。「殷戒,让我想想,这里上床叫周公之礼、鱼水之欢、圆房、男女交合……可是,在我家乡,我习惯叫『做爱』。」
「做爱?」
「是啊,以前我觉得这种用词真是简单又粗俗,不过现在觉得比起周公之礼什么的、要美丽梦幻许多。我不要因为我想要,你就来满足我,或者你诱惑我让我顺从,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真的水到渠成了,那一定是我爱你或你爱我已经必须藉由这样的缠绵来让对方感受到了。」她扮个鬼脸。「所以,停止你那个可怕的眼神,我不想洗冷水澡,我已经够冷了。」
他皱眉,指腹不含情欲地摸着她的脸颊。确实有点凉……
「你有没有觉得我变胖了?」
「胖?」有吗?
「唔……我必须告诉你,你有两张脸,其实我也有。」
「你也有?」
「在南京城我瘦骨如柴,在我家乡,我是被养得肥肥胖胖的,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整型——不,是易容前易容后。」
他微微一笑:「那也不错。养胖点,总比身子不好好。」见她老盯着自己,心里有点古怪,侧开脸,她仍是目不转睛。
早知如此,就坚持不要卸下易容。这样子的他,看了不舒服是奇迹,她久看是终于察觉他的脸很令人作恶吧?
「仔细看,我觉得你真的很……」她正要说话,外头就有人敲门。
「殷爷,药煎好了。」
殷戒有点恼,但仍是平静地说:
「进来吧。」
门一开,林怀安看见殷爷背对着她,她放下药碗,顺道拿出帖子。「爷,南亚斋的主子送来一封信。」
「信?」鱼半月好奇地接过,极为文言文的文体让她头晕,连忙递给殷戒。
他连头也没抬地,看了信后,道:「上回南亚斋的老板成亲,我只送礼去,这一次是每年一度的围文会,由封澐书肆举办,南亚斋的主子是问我今年要有事缠身,他们可以主办。」听起来是好心,但只是想抢风头而已。
「围文会?」
「多半是有钱老爷们吟诗作对的聚会,商场上多的是这种打通人脉、哄有钱人开心的无聊聚会。」
「都是有钱老爷们的聚会?」
他应了一声。
那就表示有许多旧书了?老板的本能再现,她赶紧道:「我去!我也去!」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你要去?」
「殷戒,你怕我抢你书肆的生意吗?」她笑。
「你要抢,也不见得抢得走。」他微笑,将药碗推到她面前,果不其然见她苦着脸。
「你要是嫌苦,让怀安拿点糖霜过来。」
「不不不,我不吃糖,来这里之后我绝不吃糖。」她已经很辛苦在这个时代保有她洁白完整的牙齿,她绝不想出现一口烂牙。
殷戒看着她。「药是一定要喝的。怀安,你先出去吧。」
等怀安恭敬地出去后,鱼半月赤脚移到他的身边,专注地看着他的侧面,即使只是侧面,依旧美艳细致,眉似剑眉,睫毛却又浓又长,简直是让人妒羡得要命。
「殷戒,如果在我家乡,你一定是明星。」她脱口。
「明星?」终于正面对她,看见她眸里的痴迷,他微愣一下。他看错了吗?
「唔,就是天上最明亮那颗星,你这颗明星一出,谁与争锋?旁边的星星完全根本无法抢色了。」
他凝视她半晌,轻声问:
「你很想念你家乡吗?」
「想,好想,非常想!一开始我想家乡想到半夜都会哭醒,可是现在我想哭也哭不了的。」
「为什么?」
她扮个鬼脸。「每天一定要在你怀里醒来,在你面前再哭就太丢脸了。」
他皱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你要想家乡,他日我们……成亲后,陪你回去一趟就是。」
他说得有点理所当然,她却听出其中的迟疑,这个男人啊……糟了,她真的真的好心软了。
成亲啊……
这男人将自身的情欲藏得太深太深了,他对她的身子一点感觉也没有,却试着想以这种手段得到她,她拒绝,便拐了个弯想成亲。
成了亲,一样是他的人了。
真不敢想象那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她慢慢喝了一口药水,随即皱起脸。
「殷戒?」
「嗯?」
「我来疼你。」
他怔了一下。
「所以,陪我喝药好不好?」猛眨回眼泪,慢慢搂上他的脖子。他连动也没有动。
她有点贪婪地吻上他的嘴,虽然很笨拙,但总算把一口药水灌进他嘴里了。以前看别人这么做时,真是百分之百的恶心,现在却别有情趣,至少,有人能共苦,真是感动得要命。
他不动声色,扶着她的腰,慢慢往后仰倒,任她躺在他身上喂药。苦涩的药汁滑下唇畔的同时,十指也滑上她的腰。
她的腰有点肉了,略白脸颊也不像以往晒得极黑。指头慢慢地摸上去,摸到碍事的肚兜。
她似乎对肚兜很没辙,全是怀安帮她的。指尖轻轻挑松了肚兜,嘴里一直被灌药,他不在意,突然之间,她趴在他身上专心地看着他。
「朱大祥,你有没有听过快餐爱情?」
他眯眼瞪她。他像朱大祥?他像吗?
她笑:
「所谓的快餐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眨眼共同吃完一碗面,连味道都还没享用到,就付帐拍拍屁股走人。」
「这也是你家乡的话?」
她不答反笑问: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重?」
「不会。」
「药有没有点苦?」
「还好。」
笑着放下空碗,然后捧住他俊美的脸庞轻轻再吻着他的嘴、他的眼、他的鼻,他像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她的吻是蜻蜓点水式的,几乎没有含任何欲念,小心地吻着他的脸庞。她笑着低哑问:
「殷戒,你觉得我的吻技如何?」
「……你只被我吻过,自然像我。」只是实在无法挑逗他……不能怪她,没有刻意培养,他本就不易动欲。而且,她的吻根本不实在,倒有点像小狗舔他,让他心头又有那熟悉的疼痛。
她扁了扁嘴,哼声:「说得多有独占欲。我有过暗恋、单恋,只是没过身体接触而已。」他算是第一个人。
他恼了。「暗恋?单恋?」
「唔,我喜欢的型呢,是有点孔武有力、有六块肌,拥有顶天立地的气势。这样想来,殷大哥,你好像是例外。」
「……」
长发如酒色瀑布,搔动他的耳轮,心里微微发痒,他注视她圆圆的脸蛋。
每当她笑起来时,眼眸半眯,异样的风情便露了出来,有点像平常锁起的盒子,一打开才发现全是宝物。
「殷戒,我想跟你慢慢吃那碗面,慢慢尝着那味道,我想疼你、想怜惜你。」
疼他?怜惜他?用这种方式?比他还笨拙的方式?妖媚的眸片刻不离她。
「我们相遇到底是谁搞的鬼呢?」她叹息,轻轻吻着他的下颚。「我的人生好像乱掉了,我却开始不在乎……」
凉凉的嘴落在他的唇间,让他那种异样的感受再起。
「殷戒,我疼你、怜惜你……」舌尖微微画过他的唇瓣,小心翼翼地亲着,像把他这个大男人当珍宝一样。
珍宝吗……殷戒微微垂眸,任她这个笨拙无比的生手尽情地亲吻他向来觉得作恶的脸。
◇ ◇ ◇ ◇ ◇
马车用很慢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