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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追 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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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世间无鬼神,至少他不信鬼神。半月好好待在书铺里,怎会有事?

  虽然这么想的当口,仍不由自主地往小书铺的方向走去。

  才走一步,就看见对街屋檐上有一抹红影。定睛一看,瞧见是当日他顺道救下的野狐。

  他暗松口气,对上那狐狸的眸……

  在黑暗之中愈看愈心惊,那眸、那眸竟然神似半月,还是半月神似它?

  突地,它转身而去,他追了几步又停下,那狐狸也跟着停下,他内心大惊,见它再度奔向大街,他毫不迟疑飞身追上。

  蒙蒙黑夜,街上毫无人迹,他的轻功不错,但追了一阵,追丢了那头狐狸。他足下不停,继续直奔这条街。

  万籁俱静,街头不知何时起了薄薄的蓝雾,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斥鼻,殷戒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

  此刻妖野发亮的黑眸连眨都没眨,目不转睛地盯着死寂的大街。他充满防备的上前,血腥味愈来愈重,封澐书肆的大门一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他立刻奔前,瞪着门板上的箭孔。

  蓦地,心一跳,缓缓低头,捡起地上一枝沾血的长箭。他的脸皮已然有些僵硬,冷汗湿透了他的长衫,暗深吸口气,回头眯眼看向街头。

  薄雾之中无人,但——

  他暗叫一声,地上有人!

  他奔上前,看见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倒卧血泊之中。

  「半月!」他骇然大惊,抛下长箭,微颤地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躯。长箭穿透她的胸口,留长的红发如今浸在血里,显得怵目惊心。

  他的手指动了动,竟然移不到她的鼻下。他的喉口抽紧,强迫自己去探她鼻息。探了又探,他的心凉了半截,恼怒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确认她的生死。

  「殷……殷戒?」气若游丝的低喃藏在凌乱的发丝下。

  他闻言大喜,激动得连忙拂开她的发,露出她死灰的脸色。

  「我在!我在这儿!」

  「我……是不是该说遗言了……」她费力地问。

  「胡扯!哪来的遗言要说?」

  他要抱她起身找大夫,她却痛得低叫:

  「别动,好痛……你是怪我……所以……故意扯痛我的是不是……」

  「我怪你什么?」长箭在胸口,他不能拔也不敢拔。这箭几乎穿透了她的身子,没有一点神力的万万是不可能——他恍悟,怒叫:「是右都御史那个混帐!」

  右都御史亲爹刚死,他以为这混帐暂时不会回南京,所以一时卸了心防。

  那人,当真是残忍无道,连个未曾谋面的女子都要赶尽杀绝!

  「是他……气死我了……他是你的仇人……干我什么事啊……」

  「是啊,压根不干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他柔声说道。

  她掀了掀眼皮,却掀不开,一害怕眼泪就忍不住滚了出来。

  「我刚才……看见了我家乡……我好害怕回去的只是我的魂魄……好害怕好害怕……殷戒,我荷袋还在吗……」

  他立刻摸索地上,五指沾满了她的血,才摸到了她背在身上的小袋子,袋子鼓鼓的,是……

  「你送的刀。」她想苦笑却做不到。「你送的刀……我还是用不下手……从小到大我就是在和平的日子下度过……」没有真正面临生死而必须相搏的经验,根本出不了刀。跟那混蛋对话时,好几次摸到袋里的小刀,到最后还是选择逃亡。由此可以想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好像有人正环抱住她冷冷的身躯,她知道是谁,听不见他说话,她迳自低声说:「他把我钉在门板上……故意钉在封澐书肆的门板上,要你明天……亲眼看见我的尸身……我不甘心……死命地拔箭……老天爷要我来的目的到底在哪里呢……」

  他在说话了,她还是听不见。

  心里一急,嘴巴动了动:

  「我还没说完……我不要你故意诱惑……我要的是你眼里的怜惜……」她要的是他看着她放风筝时,眸内充满的怜爱,而非只有情欲的勾引。「殷戒……我好痛好痛……我还不想死……不想啊……」

  痛死了!痛死了,她真的好痛!痛到她根本来不及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就丧失了意识,未觉抱着她的男人不再理会她疼不疼,一路狂奔在没有灯火的大街上。

  她失去意识前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会完蛋吧,这里的大夫能有多好的技术?


◇  ◇  ◇  ◇  ◇

  「大夫,她的情况撑得下去吗?」

  「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胆敢在南京城动手的人……殷爷,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平凡的脸庞读不出任何思绪,只有在看向床上半裸背上的斑斑血迹时,眸瞳隐隐含着煞气。

  方才连老大夫都不敢拔箭,是他咬牙用力拔出那只血箭,她虚弱得连个呻吟都喊不出口,整张床几乎被她的血浸透了。

  她流的血太多,被晒黑的脸颊透着死气沉沉的白,连唇色也白了——因为太专注地看她了,当她的唇微掀了下,他立刻俯下身附在她耳边柔声道:

  「我在这里。」

  「殷戒……我的眼睛打不开……」她哽咽。一向软绵绵的声音显得无力又嘶哑,没有贴得极近,是听不清楚的。

  他微微拂过她的眼皮,沙哑道:

  「你刚刚喝了麻沸汤,自然打不开,等你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在哄……你拿草席随便盖住我了……我才看不见的……」

  「胡说!你又没死!」瞪了老大夫一眼,低骂:「你笑什么?」

  人命关天,这老匹夫不救人还在笑?

  「殷爷,你别误会。老夫是想,写故事的人,多少是爱胡思乱想的……鱼老板虽然还没出书,可柳公子来我医馆推拿时,说过几回她的手稿内容。」

  殷戒还没出声,又听她在低喃:

  「好痛……这到底是什么麻醉药……我要回家吃止痛药……我要喝可乐……吃汉堡……炸鸡……」她愈想愈难过,开始抽噎,扯痛胸口,愈痛眼泪掉得愈凶。

  殷戒皱眉,又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边处理伤口边低声说:

  「既然她会胡思乱想,那胡言乱语也不意外。」

  「我才没有胡言乱语……殷戒?」

  「我在。」

  「殷戒,真的有大夫会救我吗……」

  「当然。老大夫医术高超,一定救得活你!」

  「这里没有华佗……我会完蛋……」看不见老大夫脸部的抽搐,她断断续续地说:「殷戒……你说你心里有我,想留下我……你喜欢我吗……那是喜欢吗?」

  殷戒再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视若无睹。他咬牙,附在她耳边低语:

  「那当然,我不喜欢你,为何会想留住你?」

  「那你再亲我一次好不好……用怜惜一点的吻……」

  他闻言,微微一愣。他只知如何勾起对方肉体的欲念,什么叫怜惜?他压根不明白,如何满足她?

  见她眼泪掉个不停,知她从伤重之后,就像个完全无法忍痛的孩子。没再迟疑,他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颈子,慢慢地吻上她的唇瓣,让彼此的气息在唇舌间交错。

  她的唇过冷,连气息都带点死气,他心里默念着她会活下去,希冀这样的愿望能藉着他活人的气息融进她的身骨之间。一次又一次的轻吻,每碰一次她的唇,心头就微微发软发酸。不知何时,她的泪珠还留在颊面,意识却已沉进昏迷之中。

  殷戒拂过她的冷唇,内心微恼自己终究还是无法给与她要的吻。

  老大夫觑他一眼,心里暗自咕哝:

  其实,这个封澐书肆的老板一点也不像手稿里那个花心大老板啊。


◇  ◇  ◇  ◇  ◇

  都御史府。

  「你是说,她活下来了?」阴沉的男人抿着唇。

  「是。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曾混进殷府里,瞧见她确实活着。」

  「哦?都安,那天你是跟在我身旁的,你认为我没射准吗?」

  「大人的神力有目共睹,怎会不准?」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鱼半月,大人。」

  「鱼半月?是了,我想起来了。」连她的名字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想对付的只有一个人,她只是附属。「这个女人能活下来真是命大啊!哼哼,那个姓殷的呢?怎么没再来找我谈生意了?」

  那汉子迟疑一会儿,道:「大人,近日殷戒照样上书肆办事,奴才就是趁殷戒出门的时候,去探那女人。那女人的发色淡了,黑色的偏多了点,看起来挺像正常人的。最近城里都在传说……」

  「传说?」右都御史扬眉:「我不过去猎场几日,又闹出什么事来?」

  「大人,城里有人说,当日那姓殷的在大人手下救了一只狐狸,那狐狸化为人身来报恩,而那鱼半月就是那只狐狸,专程出现为他解决大人的!」

  右都御史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都安,连这种穿凿附会的事你也信?」

  「奴才本是不信,但奴才查过那姓鱼的姑娘出现在南京城的时间,正是大人刚捕获那只狐狸的时候。为她救命的老大夫说那夜殷戒找他治伤,他不过才拔了箭,她的伤口便自动愈合起来!大人,您向来神力,从来没有射不中的时候,其中必是有鬼神左右啊!」

  右都御史瞪着他。「那老大夫是老眼昏花了吗?」

  「大人,那老大夫信誓旦旦的说,让人不得不信啊!」

  右都御史冷哼一声,双眸有抹烦躁。「就算是狐狸又如何?能告我状吗?现在哪个官员不买我帐?谁敢治我?本爵爷要是不高兴,照样再一箭射了她!」

  那汉子冷汗微流,低声道:

  「奴才已收买人混进殷府,见机行事,总要教大人高兴才是。」

  「哦哦,都安,你真是我的心腹。不管什么事本爵爷只信赖你一人而已啊。」

  那汉子恭敬垂首,不敢多言。





第六章
 
  「半月,喝药了。」

  好几次被半强迫的摇醒,有人扶起她,硬灌进药水。她从一开始的没味道到最后愈来愈苦,苦到她的舌根再也无法忍受,当最后一次,有个男人喂完她之后,她苦得辗转难眠,微微掀眼,看见满室月辉,连个路灯都没有——

  恍惚一阵,她才记起来,她是在南京城,而不是在那个记忆里很遥远的家乡了。她吃力地撑坐起来,被褥滑下的同时,看见她的头发长至胸下,她到底睡了多久?

  舌根苦味盘旋,下腹微疼,让她想起似乎有好几次她在半昏半醒时,有人帮她处理人生急事。

  头皮微微发麻,不敢再想下去。她慢慢地下床,扶着墙有气没力地走出房间。

  房外依旧陌生,院子有点破败,但房舍屋楼却是刚上了漆。

  顾不得手里沾漆,她靠着墙,慢吞吞地走着,寻找疑似茅厕的地方。

  走到隔壁房间的窗口,微微火光漏泄出来。

  从半掩的窗口,她看见室内的摆设有些老旧,有个半裸的男人背对着她,像在洗脸,也像在擦澡。他的背部是晒过的颜色,肌理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细美而结实,她的视线移到屏风上的上衣,是灰蓝色的。

  她脱口:「殷戒吗?」

  话一脱口,那男子顿时一僵。

  过了一会儿,这男人沉声道:

  「三更半夜的,你出来做什么?」那声音像在压抑,男子仍然连头也没有回。

  她心里觉得怪,但有更急的事。「我在找茅厕……」

  「你哪来的力气走到茅厕?你先回房,待会儿我抱你过去。」

  上个厕所也要绕来绕去的?那多麻烦。「如果你怕我看见你裸体,我不看就是了。」没力气走回去,慢慢靠向身后的柱子滑落。

  许是他听见了她的虚弱,狠狠一咬牙,拿下长衫,奔出房间,及时搂住她虚软的腰,他低头一看,瞪着她的赤脚。

  「我又忘了……」

  「你再忘吧,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看见你的裸脚算了!」凶归凶,还是把长衫披在她仅穿着薄衣的身上。

  好像有好久的时间没有看见殷戒了,竟然产生很想念的念头,他半裸的身体暂时无法让她这个病人产生遐想,她只想仰头好好看他一眼。

  这一看,她噫了一声。

  「殷戒?」

  他咬着牙根,忍着撇开脸的冲动,凶狠地瞪着她。

  「我是!」

  「原来你……就是右都御史?」

  「胡扯什么你!」

  在黑暗里,她熠熠发亮的眸瞳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以前他的黑眼异样的美艳,只觉他五官之中眼部最为突出,但现在这张脸庞……精美俊秀到中性过头的地步,眼眸依旧妖美,却远远不及他阴柔妖艳的长相。

  「你……上妆了?」

  「上妆?」心吊了老半天,她竟然只说这两个字?他上妆?这个女人说他现在这模样只是上妆?他最可怕的秘密被她只用这两个字形容?

  「完蛋了……」

  凶目瞪着她,他低咆:「完蛋什么?」完蛋她曾喜欢上他这种人吗?就算她觉得后悔了,他也不允!

  「我真的好急……拜托,我不想丢脸,麻烦抱我到茅厕去好不好?」

  殷戒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抱起她,快步往茅厕走去。

  到了茅厕,他用肩一顶门,将她放下。「我就在外头等,你随时可以叫我。」

  「等等,等等,你走二十步远等我——不不,五十步好了。」

  他瞪她一眼。「我耳力没那么好。」见她又盯着他的脸看,他有点恼怒了,将门用力关上。「我就在这里!」

  「在这里啊……那不是什么都听见了吗……好歹我也是个女生啊,为我留个面子吧……」

  殷戒又恼又好笑。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细滑的脸,她宁愿在乎这些事也不对他的脸大惊小怪吗?

  上妆?亏她想得出!

  「我真讨厌上茅房……哪个混蛋诗人说在茅房里有灵感的……这么脏……」她喃喃地抱怨。

  过了一会儿,听茅厕内没有声音了,殷戒才推开门,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有点红晕。

  「你别扭什么?」他不甚在意地说:「你养伤的这段日子,吃喝拉撒睡哪样我没经手过?」

  她闻言,颤抖地指着他。

  他抓住她的手指,勾住她腰,一把抱她起来。

  「你……你……你……」

  「有什么了不起的?亏得你这么计较。」他缓了缓,又道:「只有几次而已。有丫头在照顾你,她不在时,自然由我接手了。」

  拐回房里,放她上床。她的脸已是阵阵红光,完全不复之前的惨白。

  「我想洗手……」她嗫嚅道。

  「什么?」

  「我在我家乡养成良好习惯,一定要洗手。」她坚持。

  又是她家乡!他端来房内的洗脸盆让她洗个过瘾。

  十指湿答答的,他拐了张椅子坐下,拿起干净的帕子擦起她的手。就算是擦干了,她的手心仍是有点冰凉,不像她未伤之前,成天像团火球四处跑。

  他索性整个包住她的双手,抬眼看她。她细密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他早知道,只是不想这么快面对。

  「你……易容吗?」她对这年头的事一知半解,了不起也只能猜是易容。

  「嗯。」

  「你干嘛要藏起那张脸?」虽然普通了点,但她看久了也习惯了。

  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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