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长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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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究底,还是贪恋。”
“若我们不贪不动,你怎有今日?……我们不动,你甘心么?”
“怎么不?不过,你们还是动了,许久之前便算计好了。”
汝王微微笑了:“矫情之语我便不提了——只是,你从未想过父母之仇?”
帝无极并不意外他提起此事,仍旧平平静静,只是双眼中的寒意越发冷冽了。“人各有命。败便是败了,力有不逮而已。而且,若无当年之事,如今的你我也不存在。走到这一步,是你们的能耐。要以仇恨为借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干。”
“呵呵,借口?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等死的恐惧与绝望。”
“不,我很明白。”醉便是如此煎熬着过来的,他再明白不过。但是,不同。“你们并未断了所有生路。一切希望都破灭的滋味,你们并未尝过。”
汝王微翕着双目,视线仍未移开,却也未再多言。
帝无极闭上眼,继续静心养神。总有人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和理由。想得到,却也不愿意失去。殊不知,无失何来得?
生在帝皇家,的确是件幸事——得到了获取无上权荣的机会,但,同时也担负着最不幸的命运——败,即死。
死了,是命。不死,是运。
这便是代价。
谁胜,谁操着生杀大权。他只想得到这大权,让最爱的人安然地活下去。
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水潭已成了世外之地,死敌暂时平和相处的奇异空间。
心中杂念再度被驱除干净,浑身轻松,飘飘似仙。仿佛此心化为此世,又仿佛此世都在此心。
附近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接近了。
帝无极倏地睁开眼,不自禁地笑望向浓雾内。
白茫茫的雾气中,洛自醉的轮廓渐渐清晰。手中提着食盒,眉眼依旧淡淡的,嘴角边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
帝无极双眸稍移,就见银发幼童从洛自醉身后探出一张脸来,神情如常,坦然得很。
真不愧是白毛狐狸,那种程度的伤势,普通人至少也得躺上三四个月。
“怎么让你来了?”
“都忙着,我正巧也没什么事。”洛自醉笑着回道。
一天的食物只是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珍珠糯米粥而已,帝无极尝了尝,也没什么味道。看来不过权作果腹之物罢了。
“汝王殿下也请罢。”
“有劳殿下了。”
“现下人人都忙着取凤凰血,这三十日都由我来送饭食,汝王殿下莫怪。”
“怎会?小王荣幸之至。”
重霂始终冷着脸立在洛自醉身后,抿着嘴唇不出声。
洛自醉以眼角余光察觉了他的表情,微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重霂的脸旋即变色,犹如墨彩调色一般千变万化,精彩之极。
帝无极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勾起唇。一时间,淡而无味的粥也变得美味多了。
当然,做此无心之举的人浑然未觉两人暗暗的较量已立分高下,抬首欣赏起四周烟雾朦朦的美景来。
待他们用过膳,洛自醉收了东西,转身走入白雾中。身形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回首,道:“我带来了棋谱,都说是好东西。”
“喜欢便好。”帝无极温柔地望着他,低声应道。
洛自醉笑得眉眼弯弯,转身淹没在雾中。
走了数步,雾便消散了。洛自醉回身望了望被浓雾遮盖住的断崖飞瀑,低声道:“这种时候就别逞强了,我带你回行宫休息罢。”今早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觉自己身上竟压着一个人。惊讶之余,仔细打量,竟是受了伤的重霂。本想劝他在他殿中歇息几天,他却坚持要回圣宫。无奈之下,他只得早早地带他到了圣宫,幸而没有被人发现。
不过——最初他竟然去了云王府,可见还是信任着无极。而无极也不计前嫌,给他解了毒包了伤口。两人的关系应该没有他们所声称的那么恶劣罢。想到这些,洛自醉不免有些欣慰。
重霂扭曲着脸,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勉强压抑着喘息声:“四公子……这半日,可发现……哪个身上带伤?”
“果然,第一个要怀疑的便是圣宫。”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动了这么久,开始还以为是他的痛觉太迟钝,如今看来不过是能忍罢了。洛自醉轻叹,伸手将他抱起来,“每个人都走得匆匆忙忙,看不出来。如果那人真在圣宫中,忍耐力一定和你不相上下。”
重霂涨红了脸,挣扎起来。
洛自醉完全忽略了他的动作,挑了条人迹罕见的小道前行。
重霂还想继续反抗,但毕竟腹部剧痛,无法使力,浑身僵了好半晌,只得认输。
小道曲曲折折,似乎没有尽头。
洛自醉的步伐仍然十分轻快。横竖也没什么事,就算带着重霂回行宫,大概也无人发觉罢。
重霂仿佛瞧出他的心思一般,低低道:“我……必须陪着师父。”
“现下折去广场么?且不说来不及,求血仪式你也不能参加罢。”
“就算……如此,也……”
“你放心,闵衍国师不会发现的。你方才自若得很,即便走了,他也只会当成你又出去调查了。”
重霂别过脸,喃喃道:“四公子是不知道他的可怕之处……”
“我确实不知。不过,受伤一事情有可原,他再不通情理也不会随意责罚罢。”
“半岁……半岁……”
“什么?”
重霂立刻抿紧了嘴唇,面上的血色已退得一干二净。
洛自醉正待要问清楚——
“洛四弟。”
远远飘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循声望去,正是黎唯。他身着青色外袍,长发仅以一根白色丝带系着,一如既往的淡雅出尘,却又与在宫里时迥然不同。
究竟是何处不同,洛自醉一时也不甚清楚,目光却是再也转不开了。
“黎五哥怎么在这里?”
“我正想问你,为何到这等偏僻处来了?”
黎唯的视线落到重霂身上,立即伸手给他诊脉。
洛自醉仔细瞧了瞧周围的景色,这才发觉有些异样,不禁苦笑道:“看来是落入阵中了,我竟未能察觉。”
“是想和重霂一同回行宫么?”
“他伤得太重了,恐怕这些时日都不能帮忙了。”
“银发人体质异于常人,休养些日子就没有大碍了。我正巧要出去,不如由我带着他罢。”
“也好。”
大约明白反抗也无济于事,重霂索性合上了眼。
黎唯接过他,轻点双足便腾空飘了起来,转眼间便消失在翠林中。
洛自醉随意挑了条小道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回到广场边的长廊里。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了路过的修行者后,他朝广场中望了一眼。
四位国师都已在祭台上坐定,俱是自然而然的模样,仿佛这不过是普通的打坐而已。然而,七月的金乌当头,早已是酷暑难耐,更遑论再加上祭台周围数十个大鼎中的熊熊烈火所散发出的热度了——这种场面,仅是看着,就令远处的洛自醉觉得难以忍受。
火焰愈来愈高,广场上的空气仿佛都要融化了。热浪一波波涌过来,洛自醉已无心再看,匆匆折回宫殿深处。
直到瞧见湖边的小凉亭,他才放缓了步子。
徐徐凉风拂来,驱散了残留着的炙烤般的感觉。洛自醉不由得放松了些,含着笑走入亭内。
正拈着棋子的后亟琰抬首瞧了瞧他,笑道:“怎么费了这么长时间?”
“出了雾阵后,不慎迷路了。”
一旁捧着棋谱的皇戬奇道:“不是还有重霂小儿么?没跟太傅去么?”
就年纪而言,他唤重霂‘小儿’还真是奇怪——就算后亟琰也比重霂年纪小。洛自醉摇了摇首,在石凳上坐下来:“去倒是去了,正要回来时遇见了黎五哥,他便随着调查去了。”
顶替他当后亟琰对手的摇曳轻轻笑了笑,温温道:“他们都这么忙,我却在此与陛下对弈,实在愧疚。桓王殿下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只说去外城走一走。既然一时也找不着,摇曳尊者就陪着陛下走完这局棋罢。”洛自醉笑着权衡棋盘上的走势——胜负已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了。后亟琰的棋艺固然厉害,摇曳却已臻高深莫测的境界。况且,单就下棋的经验而言,他便敌不过罢。
清宁陛下仍旧笑盈盈地,好似并不在乎一局棋的输赢。不过,毫无疑问,回溪豫后,宫里必将掀起棋潮。
反观摇曳,依然温和从容,性格与凌厉的棋风完全不相似。
曾经听人提到,棋风便是人隐藏着的性格,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摇曳尊者可真是失了修行者的平常心了。想到此,洛自醉心中笑叹:他这番感想实在有些莫名,也十分失礼。
身为了时国师的得意弟子,温婉秀丽、聪慧玲珑的摇曳尊者早已名扬天下。据传,四位国师寻觅弟子已久,久寻不获,几乎断了收徒的念头,直到两百年前她出世,拜在了时国师门下,其他三位才有了希望。与重霂相比,她似乎更贴近传闻一些。毕竟,甫出生便是银发,一开始就是被神选中的人。
然,若只论相貌,她也不过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女而已,阅历却是他们的十倍,城府大概也不浅。
忽觉这么盯着别人看有些不合礼仪,洛自醉将注意力移回棋盘上。后亟琰仍全神贯注地试图找出一条活路,摇曳则依旧柔柔地笑着,瞅了两位观棋者一眼。
其中一位显然并不在乎这局棋,闲闲地翻着书页:“太傅,这棋谱好难解。”
“可不是难解,所以我才带来消磨时间。”
“连朕都一时看不透这些珍珑,小书童可找了本好书。”
“陛下喜欢么?那就带回溪豫去罢。”
“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还不容易。太傅留下原本,我替陛下誊抄一本便可。”
垂死挣扎失败,谈笑之间,已然了局。
摇曳起身告辞,翩翩远去。
洛自醉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好半晌才拉回思绪。
皇戬合了棋谱,瞥着他,轻笑道:“都道摇曳尊者倾慕者无数,太傅怕是没有胜算了。”
洛自醉自顾自斟了茶,轻啜着。
后亟琰一步一步复着棋,接道:“若果真如此,小书童大概不会让这位接替国师之位。”
洛自醉摇首,淡淡道:“了时国师未必放得下献辰。”
“既然收了徒,迟早也要放下的。何况摇曳尊者早已能独当一面了。”
“太傅对这位究竟是喜是厌?”
“才不过见了几回,说到喜厌未免太早。”洛自醉呷了口茶,笑了笑,又道,“只是,年岁与城府应该相当罢。而摇曳尊者看起来……”与其说她以温柔聪敏名扬四方,倒不如说她只给人温柔聪敏的印象罢了。她太过平易近人,与四位国师的出世感有些格格不入。
“看起来十分容易亲近?或者,看起来太过平淡了些,没有特别之处?”后亟琰轻笑出声,“你对她很感兴趣么?”
“身为国师的继任者,没有特别之处反倒是最特别的罢。”洛自醉笑回道。
不知何时,空中积起了大堆乌云,黑压压的盖住了太阳。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吹得书页簌簌作响。
“太傅若与这位尊者见面,别忘了捎带上我。”
“怎么?殿下也很好奇?”
“算是罢。”
洛自醉微微笑了起来。三十天,有心要了解一个人,应当不会白费。再者,若摇曳成为献辰国师,于情于理也该早些与她交好才是。
乌云翻滚,雷声震震。转瞬间,倾盆暴雨从天而降。
天地间茫茫一片,雨声也遮盖了一切,仿佛世间就只剩了这座亭子,这三个人。
七月上旬,献辰普降暴雨,妖孽趁机兴风作浪,连京城也未能幸免。四位国师预言,帝皇将出,天命将变。
第四十四章 分别之日
灰烬。
洛自醉注视着地面上随风滚动的火球。赤色的火焰熄灭后,残留的余烬飘起来,在空中化作粉尘。
不知为何,他无法移开视线。
火中传来细微的呻吟和惨叫声,渐渐的,声响拔高,震彻耳内,烙印在意识里。
最近,他很厌恶火。
自从住进圣宫,他便再也没有梦见那个场景。但是,那梦境似乎就像方才经历过的一样鲜明。连同遥远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他应该早就梦见了未来,只是忘记了。如今反倒记起了零星的片断,记起了那种无力的痛苦和哀伤。
情劫若要应验,也只有这一回了。
“洛四弟。”
洛自醉猛然回过神,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离火过近了,浑身都似被烤过一般,有些疼痛。他忘了,这些火可不是寻常的火。既是辟邪之炎,自然要毒辣许多。
“怎么?”黎唯瞬间退到他身侧,脸上露出淡淡的担忧。
“只是一时发怔罢了。”洛自醉展颜回道。
在圣宫里无所事事地过了一个月,对他而言,这分明应该是惬意得很的生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无心观棋,无心挥毫,甚至无心休憩——思考了太多,反倒没有一点头绪,徒增莫名的焦躁而已。开始有后亟琰和皇戬作陪,他们都会在适当的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而这几日,他们也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接连几天都未见到人影。于是,他思考再三,决定不必特意避嫌,帮忙做些事。但,帝无极府上的政事他不能干预,圣宫上下也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他只得请黎唯和重霂带上他去调查邪术之事。
京城上下早已搜遍,如今也不过再次彻查而已。正巧,他们今日要再查的,便是帝昀的游园。但是,例行的设阵还未开始,妖物便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真没想到,京城内也会出现妖物。
这尚是洛自醉首回得见妖物的模样。身为暗行使时,他与重霂也曾到过妖孽作祟的州府。每回重霂都单独前往,降伏得干净漂亮,没有留给他丝毫助阵的机会。
乌黑的一团团云一般的东西,或如盘丝,或如黏稠的墨,很难相信它们竟然也有生命,会危害生灵。
“小心些,别出此阵。”黎唯叮嘱道,纵身又跃入残垣断壁中,念着咒文,使驱邪炎烧尽那些妖物。
京城尚且如此,其余地方的惨状已经无须想像了。若非先帝灵兽尚在,恐怕这个国家会立刻毁灭罢。
洛自醉退了数步,立在阵势中央。本想到此地仔细寻找有无敌人再临时残留的痕迹,经此一战,即使曾有,大概也都被抹去了罢。倘若这也是那人预料之中的,再查下去也难确定他的身份。
环视周遭,数十日前所见到的美丽游园早已面目全非。灰尘遍地,杂草丛生,几十丈内,所有景物已不复存在。远处的灰色残壁上留下的干涸血迹,仿佛是那时候帝无极怒火的残余一般。
洛自醉轻轻一叹,望向摇曳。淡色的长祭袍,飘散的银发,凝重的神情。单论皮相和神色,的确与国师们相似。但为何在这种时刻就愈发觉得她很特别?特别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关注她,甚至——怀疑她。
妖物已经清除干净了,重霂率先收了灵力,过来解开阵,仰着脸道:“四公子在想些什么?最近总是心不在焉。”
“方才在想,为何妖物能入京城。”
“的确。这几日妖物频频出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