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是靠不住的(近距离看美国之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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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的信息,只可能产生一种被欺骗和被愚弄的感觉。于是,抗议和外交上的僵局随之而
来。不仅如此,甚至还会激起对方国家的民愤,激起他们的强烈的反美情绪。这样的情
况,远比官方外交僵局对两国关系的影响更为深远。因为官方外交,总是有大量出于利
益的理性思考。所以,僵局说形成就形成,说打破也就打破了。世界上所有的政府之间,
好象一直在进行这类游戏,乐此不疲。
但是,对于两个本来就彼此陌生的国家的民众,对于他们之间感情隔阂和文化隔阂
的加深,就决不是政治家们能够轻易挥之而去的了。所以,当政治家们重新握手言欢的
时候,老百姓却还正冷着一张脸斜视他们呢。这种阴影笼罩所产生的影响往往更为深远。
当这样的情况发生,对方国家朝野一片强烈反应的时候,这时的美国总统总是一张
非常尴尬的面孔。尽管这样,他很难博得同情,逻辑是非常简单的。
因为,你倒是说说,什么叫作美国总统?不就是美国这个国家的政府首脑吗?难道
这还会有错?什么是政府首脑呢?那还不是一国之首,四年执政期内由他领导着这个国
家和政府吗?所以,“克林顿政府”当然就是以克林顿为首的美国政府。现在,你克林
顿在外面说的是一套,才一转身的功夫,你领导的政府下面的国会就完全做的是另外一
套。这说轻了是出尔反尔,说重了当初的表态根本就是假的。我实在看不出这样的逻辑
有什么问题。我也和大家一样愤愤不平。
直到我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之后,我才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我第一次开始对“克林顿政府”这个译词疑疑惑惑,怀疑它的可靠性。因为我终于
发现,克林顿在这个国家里,远非我所想象的那么了不起。他根本就既管不了国会,甚
至也不是什么政府首脑。于是,我终于顺藤摸瓜,拖出了英语中那两个长相完全不同的
“政府”单词,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两个不同的单词,在变魔术似地合二而一的过程中,
好象偷换了什么概念,出了什么岔子。
于是,我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早早就去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就是查一查英语世界
出的词典,看一看他们对这两个单词所作的原汁原味的解释。我先查了最让我不放心的
那个总是跟在克林顿后面的“政府”(ADMINISTRATION)。我看到,除了类似英汉词典
的“管理”,“行政机构”之外,它在作为专有名词(第一个字母大写)时,其解释,
与我们通常所看到的英汉词典上的注解,有本质上的不同。它明确指出,这只是指政府
的“执行分支”的官员和他们的政策及原则。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也就是说,既然这个词根本没有“政府”的含义,美国人也就
从来没有所谓“克林顿政府”这一说,而只有“克林顿行政机构”,“克林顿行政分支”
这样的称呼和概念。你也一定看到了,这么一来,“美国总统是什么”,对于我原先的
理解显然就成了问题。他肯定不是美国政府的首脑,他只是美国政府的“立法,司法和
行政”这三个分支中,“行政”这一分支的主管。照通俗化的说法,他只是美国联邦政
府“大行政办公室”的主任,是一个“大管家”一类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夹在“主人”
和“外人”中间,两面不讨好是经常的事儿。
在对外打交道的时候,鉴于总统的角色是政府日常事务的执行主管,他常常被推到
前沿,去代表这个国家表示各种意见。但是,这个国家并不是他说了算的。也正是由于
他的职务性质,他在不违背整个国家利益,不违背联邦政府整体态度的前提下,会有一
些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的权力,以便他所主持的行政一摊,更方便地和各个国家和地
区继续把交道打下去。但是,这种权力常常让后面的“主人”感到不安,生怕这个“办
公室主任”为了自己的工作方便而丧失了原则,或者越了权。
因此,与总统相比,属于美国的立法分支的国会,似乎就更具有美国的主人的味道
了。国会的议员们都是从各州直接选出来的“民意代表”。他们管立法,也就是说,大
原则是他们给定的,只不过让总统这个“办公室主任”领着他的那套行政班子去执行。
对外打交道,当然也是总统领着这班人去干。一旦干得国会不满意了,他们往往当下就
不给总统一个好脸色。这种情况,总是由国会通过一项什么决议,表达他们对总统某个
做法的愤怒。这时候,总统和国会就表现得完全南辕北辙。这就是我前面所提到的许多
外交纠纷的起因。
顺便提一下,作为美国政府司法分支的法院,又相当于什么样的角色呢?我印象最
深的是这个分支中的最高法院,他们好象有点象“婆婆”。他们平时很少抛头露面。但
是,一旦出现什么争执不休的立法问题,他们会出来给个“说法”。一旦他们出来宣布
某项立法“违宪”,那么,立马作废,毫无二话。
当然,这只是我十分形象化的描述。美国政府的三个分支实际上还有更严密的相互
制约的机制,以避免单纯的一层高于一层的简单构架,因为对于美国人来讲,高高在上
的权力总是非常危险的。正是为了避免某一个分支爬上权力的顶端,所以美国政府的三
个分支是相对独立的,互相之间始终存在着作用和反作用。也就是花了大力气,硬是把
原来可以建成个宝塔的三大块给拖倒了,拉开后齐齐地放在平地上。这些,我想留在以
后再慢慢向你介绍。
你看,我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刚刚大致搞清楚“美国总统是什么”这样一个看
上去十分简单的问题。一度我曾觉得颇为窝囊,想不通一个简单的英汉翻译问题怎么会
就把大家引向一片云山雾沼。后来,我觉得,这也许也是必然的。一个小小的翻译问题,
实际上反映了两大文化背景之间深深的鸿沟。
东西方各个历史久远的国家,尽管走的道路各不相同,可是它们毕竟走过不少相似
的历史路径。它们在最初遭遇时虽然彼此陌生,但是,那些相似的地方又使它们产生似
曾相识的微微惊喜。至少,你有一个皇上,我也有一个皇上,你的皇上管着一大群百姓,
我这儿的皇上也管着一大群百姓。它们之间战也罢,和也罢,做买卖也罢,它们有文化
沟通上的困难,至少不那么完全“隔路”。尽管此后它们各自都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是
这种初次遭遇的经验仍然十分重要,它起码使得双方今后的相互了解,有一个渐进的过
程。
而美国却比较特殊。美国是一个历史非常短的崭新的国家。在建国的时候,它相对
来说比其他任何国家的历史包袱都更轻一些。但是,它自行其是所搞的一套,也就更难
被一些历史悠久而又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国家所理解。
美国建国只有二百多年。我有时想,在二百年前,一个如初生牛犊一样的大洋彼岸
的新国家,行事风格面貌作派样样都很“摩登”,一下子撞上一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大帝
国,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之一了。
美国是刚刚从一块英国殖民地独立出来的,皇帝皇朝一类的东西当然见得很多,但
是,对方内涵截然不同的深厚文化积淀,肯定使这个本来一提传统文化就气短的新国家,
久久摸不着头脑。
从二百年前的清朝政府那一头来说,英国法国等等的洋人也见得多了,那美国佬还
不是一回事。当时,听说那头没有皇上而只有总统的时候,这大清国上上下下,准是觉
得这个叫美国的地界,是出了个什么新花样,楞要把他们的皇上叫作总统。除此之外,
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理解吗?
可是,毛病很快就出来了。那头的总统常常说了不算,还经常狡辩说是他作不了主。
你想想,我这个当皇上的能作得了主,以前打交道的那些英国法国的皇上他们也作得了
主,你这个叫作总统的皇上却说你作不了主,谁信呀!
两国误解的种子,一开始就自然地种下了。从英译汉的工作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
个文字工作,而是文化的对应和比照。在美国总统的后面跟的那个词,如果不是“政府”,
难道还可能跟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吗?尽管,有大量的证据证明,这个词只是意味着一
个“行政分支”,“执行机构”,可是,说是他们的皇上只管一个“行政机构”?这可
能吗?
我们可以想象,最初的翻译者和词典编写者,是何等痛苦地挣扎在两种风马牛不相
及的文化思路之间。
挣扎的结果,是他们彻底地放弃了自信,放弃了他们所收集的一大堆现成的资料。
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个根深叶茂,郁郁苍苍的文化大树上结的一个果子。还能揪着自己
的头发,把自己从这棵大树上摘下来不成?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翻译上的问题呢?最后只能作一个变通的技术处理,就是把这
个“政府的行政机构”改为“政府”。由于他们和我一样,也早早就发现一个事实,就
是这个“政府”一词,从来就只是死死地跟在“总统”一词的后面。所以,他们又加了
一个诠释。结果,我们说看到的这个词的注解:“(总统制国家的)政府”,也就这么
顺应逻辑地出来了。这一下,大家的心里都踏实了。在自己的逻辑系统里,终于达到圆
满了。
这个小小的翻译就这样以讹传讹地代代相传,“克林顿政府”一词就堂而皇之地出
现了,而且还出现在包括美国本土在内的中文报纸上。看报纸的人也都习惯了。也许,
在深层次里,与这种文字所相连系的古老的文化逻辑,还在悄悄地起着作用。然而,今
天,如果你想了解,进而理解美国政治制度和权力结构运作的话,你首先要记住,我们
所读到的所有“克林顿政府”的地方都应该解读作“克林顿行政分支”,在读到“美国
政府”的地方,你必须确证,那是指包括了立法,行政和司法三大分支的联邦政府,或
者还是总统领导下的行政分支。我的经验是,大部分的场合,那还只是指行政分支。把
“克林顿政府”读成“克林顿行政分支”,而且知道什么时候要把“美国政府”也读成
“美国政府行政分支”,这是理解美国政治制度和权力结构的入门之课。
作为美国,自二百年前一开始,就令它摸不着头脑的那份华丽而厚重的大洋彼岸文
化,至今依然使它困惑不解。比如说,在克林顿之前,就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位美国总统,
有幸被冠在“政府”二字之前,被成千上万的中国人误以为他们在美国有无边的权力,
堪称“政府首脑”。但是,我敢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不仅以前的美国总统,就是今
天的克林顿,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理解,他只是这个国
家的一个“行政主管”。
对于美国人,要了解东方文化最难的起点,也同样是如何了解对方的逻辑。如何把
自己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暂时放一放,顺着对方的思维轨迹先走走看。这样,更容
易找到合适的对话起点。
两个大国之间的对话是无法避免的,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我有时想想,何苦
自寻烦恼,非要早早地在那里讨论,是要东方西化还是要西方东化。从我们自己作为一
个平民的经验来说,我们首先看到的只是双方之间文化陌生,以及以此产生的几乎一触
即发的误解。一旦产生争执,双方都已经气急败坏了,谈的还不一定是一回事,让人看
了只可能产生荒诞感。还不如先想办法多去掉一点“陌生”和“荒诞”,然后再考虑要
不要“化”的问题不迟。
所以对于我们来自大洋彼岸平民来说,一踏上这块新大陆,自然感觉新鲜事就特别
多。你就想想吧,就连“美国总统是什么”,都会成为一个问题,需要去了解的东西实
在是太多了。
在开始向你介绍今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之前,先讲清楚他们选的到底“是什么”,相
信你一定也会觉得这是必要的。这封信先到此打住。
祝
好!
林达
“美国娜拉”的出走
卢兄:你好!
上一封信我曾经告诉你,我是在这儿住了不少日子之后,才搞清楚“美国总统是什
么”的。但是,我有很长时间还是有些纳闷,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在我们的概念中,
那个拥有无上权威的这个世界强国的“首脑”,如何就落到了一个“行政大主管”的地
步呢?但是,不论我多么迷惑不解,我却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这是看来的,而
不是来自于什么理论的推算。
在中国的时候,我们就对“三权分立”这个词并不陌生。这个词所代表的理论,在
中国上百年嚼下来,早已经被大家嚼烂了。要不,你我都是非专家学者的普通人,怎么
会把这么一个如此专业化的词,当作一个普通常用词看待。可是,要是以为熟悉了这个
词和它的理论,就真的能够推算出“美国总统是什么”的话,我跑到这里就不会感到惊
讶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心里,理论就是推算不出一个按说是必然的结果呢?
究竟是什么障碍,使我们似乎是在本能而固执地不愿意顺着一个理论的指点,就去相信
一个现实世界呢?让我还是先回到美国。谈谈美国这个正在竞选的“总统”。
记得刚来时,有一次,看到我们的一个美国朋友,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总统,一边一
脸悲天悯人的表情,他摇着头说,“可怜的家伙”。这一幕的确令我们莫名其妙。可是
后来,我们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有时候我们自己都看着会电视里的克林顿,不由
自主地冒出一句“可怜的家伙”来。因为不要说美国总统只有一个“行政主管”的权限,
即使是在行政机构的职权范围内,他依然处处受到监督和限制,常常四处碰壁。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那是三年以前,克林顿总统刚刚上台,正值摩拳擦掌,打算大
干一番的时候。好歹选上了,他至少可以在他的行政机构里,表现出自己的领导才干和
工作效率。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搭一个可靠而行之有效的班子。而任命行政机构各个
部门的领导人,又恰恰是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在我想来,这虽然不能给手下的“兄弟”
都封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但是,这实在是一个用权很痛快的时候。谁想到,事情并
不那么简单。
当克林顿提出每一个行政分支的候选领导人的时候,他都必须依法送交国会批准,
国会在批准之前,都会由专门机构,对每一个总统所提名的候选人进行严格审查。以防
总统以权谋私。
我知道,你看到这儿,准是在那里暗自好笑,我几乎都可以听到你遥远的笑声。如
果我们现在是坐在你那间又小又挤的屋子里,你肯定是一脸狡黠地对我说,你把美国人
的这点把戏都当真?总统的提名他们还能叫真去审?也就是走走过场吧。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