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与血-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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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辞南京光禄寺少卿的第二年,给挚友李三才的信中,再一次说明推辞的原因,真 诚地吐露了心声,表示专心致志办好东林书院,优游于林间水下,不再过问政治,他说:“东 林之社是弟书生腐肠未断处,幸一二同志不我弃,欣然其事,相与日切月磨于其中。年来声 气之孚渐多应求,庶几可冀之以补缉桑榆,无虚此生,一旦委而弃之,既有所不忍。凭轼而 观,时局千难万难,必大才如丈(按:指李三才),卓识如丈,全副精神如丈,方有斡旋之 望。如弟仅仅可于水间林下藏拙耳,出而驰驱世路,必至偾事。”这并非自谦的客套话,而 是真情的流露。
以这种心情主持东林书院,当然要把“莫谈国事”当作院规。顾宪成为东林书院所订院 规,其中有一条,力戒鄙、僻、贼、浮、妄等坏习气:“比昵狎玩,鄙也;党同伐异,僻也: 假公行私,贼也;或评有司长短,或议乡井曲直,或诉自己不平,浮也;或谈暖昧不明及琐 屑不雅、怪诞不经之事,妄也。”明确告诫书院同人,不得“评有司短长”、“议乡井曲直”, 也就是说,不得评论政府官员以及地方政治。他的这种主张,为后继者吴觐华所继承,并进 一步具体化:“学问二字原不尚议论”,“自今谈经论道外,凡朝廷之上、郡邑之间是非得失, 一切有闻不谈,有问不答,一味勤修讲学”。这一条被列为“今日第一时宜”。还有一条是“今 日第一禁戒”——东林讲会既然是“布衣聚会”,没有任何压力,因此在讲求学问时,不得 有“蝇营之听”:“一切是非曲直、嚣陵垢啐之言,不以闻此席。至于飞书、揭帖、说单、诉 辨之类,不以入此门。”凡此种种,都彰显东林书院为学问而学问,远离政治的标榜,不仅 停留于口头,而且付诸实践。清代人编写《明史》时,对此已经不甚了了,胡乱说些 “(东 林书院)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之类,近人不加细察,人云亦云,误导了后世 学人,以致把它误解为议论政治的讲坛、改革政治的团体。
顾宪成与东林书院顾宪成与东林书院(3)
美国学者贺凯(Charles 0.Hucker)在《明末的东林运动》一文中说得好:“明末东林 运动的失败,代表传统儒家价值观念与现实恶劣政治势力斗争的一个典型,他们是一支重整 道德的十字军,但不是一个改革政治的士大夫团体。”
顾宪成以桃花源中人的姿态,在东林书院潜心于学问,不再过问政治。但是政治还是给 他带来了麻烦,这个麻烦恰恰来自他的挚友李三才。
李三才是万历朝后期官僚队伍中少见的干才,万历二十七年他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任 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政绩卓著,颇得人望。万历三十六年,内阁中朱赓病逝,李廷机又闭 门不出,只剩下叶向高一个人苦苦支撑,补充阁员便成为当务之急。一些官员认为,阁员不 必全由翰林出身,也可以选拔一些外僚(封疆大吏)。此时李三才已经在漕运总督之外加上 了户部尚书、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头衔,成为理想的阁员人选。当时官僚中派系林立,互相倾 轧,李三才这种既有声望又有才干的外僚当然不受某些阁部大僚的欢迎。内阁权臣李廷机指 使工部郎中邵辅忠出马,弹劾李三才贪、险、假、横,无所不用其极地给李三才勾画一副贪 官嘴脸,并且无中生有地锐:“一时只知有三才,不知有陛下,主上势孤,党与日甚”,一下 子把此事定位于“结党”的层次上。御史徐兆魁与之一唱一和,在“结党营私”上大做文章, 影射李三才身后有一个“党”,而且这个“党”是“藉道学为名”的,含沙射影地指向东林 书院。
久已厌倦政治的顾宪成,退出“江湖”,还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出面为挚友李三才辨白。 他写信给内阁首辅叶向高、吏部尚书孙丕扬,说:“三才至廉至淡漠,勤学力行,为古淳儒, 当行勘以服诸臣心”,希望叶向高、孙丕扬能够查明真相,秉公处理,还李三才一个清白。 这完全是一种私人行为,谈不上“遥执朝政”。不料这些信件被刊登上邸报(政府公报),引 起轩然大波。那些攻击李三才“结党”的官僚,以为抓住了把柄——东林书院“遥执朝政”。
这是顾宪成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的。他对李三才从相识到相知,对他的人品操守十分敬仰。 万历三十七年他在信中对李三才说,现在时局千难万难,只有才干卓识如你这样的人,“方 有旋转之望”这是促使他写信给阁部大僚的缘由。当然他也深知,由他这个在野的革职官 员来议论此事,必然会遭到嫌疑。事后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到,他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是 钦佩李三才每当“风波汹涌之时,毅然出而挺身担荷”,“不肖独何心而忍默默”!虽然他的 言论必然会遭来麻烦,但他坦然得很,“聊以尽此一念而已”。
顾宪成这位桃花源中人实在是太书生气了。以前在朝时他就特立独行,如今在野了,依 然对政治斗争的险恶估计过低。事态愈来愈扩大,对李三才和东林书院的攻击也愈来愈厉害。 这时他才意识到写这些信是失策的,在给朋友的信中无可奈何的说:“去岁救李淮抚(指李 三才)书,委是出位”,为此深深悔恨;又说:“独弟血性未除,又于千古是非丛中添个话柄, 岂非大痴!”
然而为时已晚。政治斗争的险恶难以逆料,不但李三才陷入了危机,而且顾宪成与东林 书院也受到牵连,一些别有用心者,把李三才与顾宪成联系起来,一并诬称为“东林党”。 始作俑者便是徐兆魁之流,他无中生有地说:“顾宪成讲学东林,遥执朝政,结淮抚李三才, 倾动一时”,是非混淆,黑白颠倒,以至于此。
万历四十年五月,顾宪成在一片诽谤声中与世长辞。
顾宪成之死,触发正直人士为他辩护洗刷的激情,户部广东司主事李朴大声疾呼:“顾 宪成也,久栖林壑,游心性命,即一书出而议及时事,可从则从,不可从则止,有何长鞭足 以制人?乃满朝之人哄然四起,宛如敌国,不为‘遥制国是’,则为‘不肖渊薮’,且并讲学 而非芍之。”然而毕竟寡不敌众,李朴被整得狼狈不堪,落得个“调闲散用”的处分。
此后对东林书院的攻击愈演愈烈,污蔑它是“遥制国是”的“党”。御史田一甲甚至说, 东林书院“以道学之名号召天下”,“门户之威炽矣”,“以故李三才、王元翰等一入其党,而 贪可为廉;黄克赞、史继偕等不入其党,而贤可以为不肖”云云。不但视东林书院为“党”, 而且还扯上“入党”、“不入党”的组织关系,荒唐之极。顾宪成何时“建党”?李三才等何 时“入党”?莫名其妙。
把以讲学为宗旨的东林书院看作一个“党”,无异于重现南宋时禁锢朱熹办书院讲学的 “伪学逆党”之禁。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南京工科给事中喻致知在奏疏中点明了这一点:“今 为世道计,不患讲学,患不讲学;又不患不讲学,患不真讲学”:“且伪学之禁,盛世不闻, 仅于宋季见之”。他忧心忡忡地指出:“伪学之禁网益密,宋之国祚亦不振”,提醒当权者深 长思。
到了天启年间,魏忠贤专政时期,对东林书院近的迫害变本加厉。魏忠贤的亲信王绍徽 仿照梁山泊一百零八将的座次与诨号,编了《东林点将录》,公然把李三才列为“东林党” 的第一号人物——相当于梁山泊的晁盖,其全称是:“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 才”,开列了108 人物的黑名单,把与东林书院有关的人,以及它的同情者,都网罗在内, 一一予以镇压,上演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悲剧。
天启五年(1625年),由政府出面,捣毁了东林书院。
晚明史上轰动一时的东林书院,只存在了短短的二十一年,毁于政权的暴力,令人唏嘘不已。
建文帝生死之谜建文帝生死之谜(1)
风云激荡的历史,留下了许多难解之谜,建文帝的下落就是其中之一。
建文帝何许人也?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长孙朱允■,明朝的第二代皇帝——明惠帝,年号建文,历史上习惯于称他为建文帝。本来这个皇位理应由朱允■的父亲朱标继承,朱标作为长子,早就被立为太子。可惜他英年早逝,死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朱元璋按照嫡长子继承的原则,便把长孙朱允■立为皇储。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病逝,长孙朱允■即位。出生于洪武十年(1377年)的朱允■,此时已是一个英气勃发的青年了,他书生气十足,温文尔雅,却缺少祖父与叔父们雄才大略的草莽习气。在位仅仅四年,就被叔父——燕王朱棣赶下台,祸根是他的祖父朱元璋种下的。
朱元璋出身卑微,当上皇帝后,生怕那些开国元勋尾大不掉,把他的二十三个儿子都封王建藩,作为维护皇权的屏障。而且明文规定,如遇权奸擅权,藩王可以移文中央声讨,索取奸臣,并发兵“清君侧”。这种做法,同样出身卑微的刘邦也采用过,他建立汉朝后,立即分封同姓诸侯王,作为刘家天下的屏障。结果适得其反,那些同姓诸侯王野心勃勃,与中央分庭抗礼。汉景帝接受晁错的建议“削藩”,引来了藩王的反叛——吴楚七国之乱,他们的借口就是“请诛晁错,以清君侧”。
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建文帝即位后,那些分封于边疆及内地的藩王们,根本不把这个年轻的侄皇帝放在眼里,他们个个拥有重兵,位高权重。建文帝时时感受到身为皇叔的藩王的威胁,不得不与亲信大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计议削藩。藩王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势力最大的燕王朱棣率先发难,援引“祖训”:如遇奸臣擅权,藩王可以发兵声讨,以“清君侧”。于是,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在他的封地北京起兵,发动“靖难之役”,借口是“清君侧”——以诛齐泰、黄子澄为名,矛头却直指建文帝。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攻下当时的首都南京,建文帝下落不明,一说焚死,一说逃亡,究竟如何,众说纷纭,这就是建文帝之谜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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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朱棣为了夺取帝位,必须宣称建文帝及其长子已经死亡,否则他就不可能称帝。他在装模作样地多次拒绝大臣们的“劝进”之后,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这样的做法未免有篡位的嫌疑,要摆脱嫌疑,首先必须否定建文帝的合法性。因此他既不给建文帝应有的谥号,也不承认建文的年号,把建文四年改称洪武三十五年,表示他不是继承建文帝的帝位,而是直接继承太祖高皇帝的帝位。就这样,他成为明朝的第三代皇帝——明成祖,改明年为永乐九年(1403年)。
明成祖朱棣为了粉饰夺取帝位的合法性,寸旨使臣下掩盖历史真相,销毁建文时期的政府档案,禁止关于这一事件的一切记叙。光有掩盖还不够,必须篡改历史。于是,《明成祖实录》如此写道:建文四年六月,“靖难”的军队打到南京金川门,“建文君欲出迎,左右悉散,惟内侍数人而己,乃叹曰:‘我何面目相见耶!’遂阖宫自焚”。
史家的春秋笔法已经显露无遗,对朱允■既不称惠帝,也不称建文帝,而径直改称“建文君”,以表示他并不是帝位的合法继承人:因为无脸见人,才畏罪自杀——“阖宫自焚”。燕王则显得高风亮节,捐弃前嫌,《实录》继续写道,他立即派遣太监前往救援,无奈来不及,太监把“建文君”的尸体从火中找出,报告燕王,燕王哭着说:果然如此痴呆?我来是为了扶翼你为善,你竟浑然不觉,而走上绝路!这分明是史官的粉饰之言。假如建文帝不“自焚”,也必死无疑。事实上朱棣上台后,对建文帝的亲信大臣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展开了一场又一场大屠杀,被人称为“瓜蔓抄”。其残酷的程度可与乃父朱元璋惩处胡惟庸、蓝玉党案相媲美。
《明成祖实录》所说,当然不是历史的真相。明末文坛领袖钱谦益的《有学集》中有一篇《建文年谱序》,这样写道:他在史局(国史馆)工作三十余年,博览群书,唯独对于“建文逊国”(明朝官方对于朱棣夺取帝位的一种标准宣传口径)一事搞不清楚而伤心落泪。原因有三:一是《实录》无征,二是传闻异辞,三是伪史杂出。因此他称赞赵士■所编《建文年谱》,荟萃诸家记录,再观真相,感人至深,“渎未终卷,泪流臆而涕渍纸”。可见从明初到明末,始终有人在探求建文帝之谜。
就连明成祖朱棣自己也不相信建文帝真的自焚而死。《明史·胡■传》记载,永乐五年朱棣怀疑建文帝的下落,派遣户科都给事中胡■,以颁布御制诸书、寻访仙人张邋遢为名,暗中侦察建文帝的踪迹。胡■在外十四年之久,回朝后,把打听到的民间隐秘与传闻,向皇帝报告,终于使他的怀疑冰释。《明史·胡■传》如此写道:“先,(胡)■未至,传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内臣(太监)郑和数辈,浮海下西洋。至是,疑始释。”你看,朱棣如果相信建文帝已经自焚而死,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明清史专家孟森在《建支逊国事考》中说:“夫果如横云所言,成祖命中使出其尸于火已验明的系建文,始以礼葬,则何必疑于人言,分遣胡■、郑和辈海内海外,遍行大索,大索至二十余年之久?”
即使明成祖朱棣的子孙后代也认为建文帝的下落是个谜。明神宗朱翊钧就是一例。他即位伊始,曾下诏为建文朝尽节诸臣建祠庙祭祀,并颁布《苗裔恤录》,对他们的后裔给予抚恤。看来他对被明成祖赶下台的建文帝颇有一点追怀敬仰之情。万历二年十月十七日,他在文华殿与内阁大学士们谈起建文帝的事,提出了一个思虑已久的问题:“闻建文当时逃逸,果否?”寥寥数语,再次揭示了明朝的第一号无头公案。内阁首辅张居正对此也不甚了了,既然皇上问起,便如实回答:“国史不载此事,但先朝故老相传,言建文当靖难师入城,即削发披缁从间道走出,人无知道。至正统间,忽于云南邮壁上题诗一首,有‘沦落江湖数十秋’之句。有一御史觉其有异,召而问之,老僧坐地不跪,曰:‘吾欲归骨故园。”乃验知为建文也。御史以闻(报告朝廷),遂驿召来京,入宫验之,良是。是年已七八十矣。莫知其所终。”张居正的这一说法,记载在《明神宗实录》,与祝允明《野记》(《历代小史》卷七十九)所说大体相同,可见在明中晚期,关于建文帝的下落已经不再忌讳,事实的真相逐渐明朗。有意思的是,明神宗对此很感兴趣,必欲追根究底,要张居正把建文帝在云南某驿站墙壁上的题诗全文,背给他听。听罢,慨然兴叹,又命张居正抄写进览。全诗如下:
沦落江湖数十秋,归来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这首诗见于《明神宗实录》,也见于孙承宗《春明梦余录》,具有很大的可信度,而且与建文帝书生气十足而又温文尔雅的气质十分相符。
建文帝生死之谜建文帝生死之谜(2)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明人野史关于建文帝逃亡生涯的记载,并非向壁虚构。不妨将其始末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