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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玛普尔小姐3 魔手(the moving finger)-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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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来,你应该可以跟林斯塔克的每一个人聊聊,消磨这一天的时间了。”
    “我相信,”我说,“到时候我一定见过镇上该见到的每个人了。”
  早上的大街,是上街买东西的人碰面的地方,大伙儿在这里交换消息。
  不过,我到底没能自己一个人走到大街上。才走了两百码左右,后面就响起脚踏车铃声,还有煞车声,接着梅根·亨特多少有点莽莽撞撞地从车上跳下来,跌在我身旁的地上。
  “嗨!”她一边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跟我打招呼。
  我很喜欢梅根,而且一直对她觉得有点莫名的可惜。
  她是辛明顿律师的继女,辛明顿太太前夫的女儿。很少有人提起亨特先生(或船长),或许是人们宁可忘了这个人。据说他对辛明顿太太很不好,婚后一、两年,她就跟他离婚了。她能够独自谋生,跟年幼的小女儿定居在林斯塔克,最后终于嫁给本地唯一合格的单身汉理查·辛明顿。他们婚后生了两个男孩,父母亲很疼爱这两个孩子。我有时候想,梅根偶尔一定会觉得自己在家里格格不入。她一点也不像她母亲,后者身材瘦小,没有精神,老用一种微弱忧郁的声音谈仆人的困难和她自己的健康。
  梅根是个高大笨拙的女孩,虽然她事实上已经二十岁了,可是看起来还像个十六岁的女学生,一头不整齐的褐发,浅棕色的眸子,脸庞瘦削,笑起来倒还很可爱。她的衣服很邋遢,一点也不吸引人,经常穿着有破洞的麻线袜。
  我今天早上忽然发觉,与其说她像个人,还不如说像匹马。事实上,她要是稍加刷洗,必然是一头很好的马。
  她像往常一样,用那种上气不接下气匆匆忙忙的口气对我说:
  “我到农场去过了——你知道,赖舍的农场,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鸭蛋。他们最近养了一大堆小猪,好可爱哟!你喜不喜欢猪?我好喜欢,连它们的臭味都喜欢。”    
  “照顾得好,猪就不应该有臭味。”我说。
    “是吗?可是这附近的猪全都有臭味。你是不是要走到镇上?我看到你只有一个人,所以想停下来陪你走,就是停得太匆忙了。”
    “你把袜子都弄破了。”我说。
  梅根用很后悔的表情看着右腿,说:
  “是啊,不过反正本来就破了两个洞,也没太大的关系,对不对?”
    “你从来不补袜子吗?梅根。”
    “偶尔,要是被妈逮住的话,可是她很少注意我——所以我还算运气蛮好的,对吗?”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我说。
    “你是说我应该像你妹妹一样,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我不喜欢她这样形容乔安娜,答道:“她看起来干净、整齐、很讨人喜欢。”
    “她实在太漂亮了,”梅根说,“一点都不像你,对吗?怎么会呢?”
    “兄妹不一定很像。”
    “喔,当然,我和布利安或者柯林都不大像,他们两个人彼此也不大像。”她停了停,又说,“很可笑,对不对?”
    “什么很可笑?”
    梅根简单地答道:“家人啊。”
  我想了想,说:“我想是吧。”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又默默走了一会儿,梅根用略带羞怯的口吻说:
  “你会驾飞机,是吗?”
    “是的。”
    “所以才受了伤?”
    “嗯,飞机不小心坠落了。”
  梅根说:
  “这里没有人会驾飞机。”
    “喔,”我说,“大概没有。你喜欢学开飞机吗?梅根。”
    “我?”梅根似乎很意外,“老天,不喜欢,我一定会晕机。我连坐火车都会晕车。”
  她停了停,用一种孩子气的直率问:
  “你会不会好起来,继续驾飞机?还是永远都会有点残废?”
    “医生说我会完全复元。”
    “对,可是他是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呢?”
    “我想不是,”我答道,“老实说,我很有信心,也相信他的话。”
  “那就好,可是的确有很多人都爱说谎。”
  我没有说话,默默承认这个无可否认的事实。
  梅根用一种犹似法官的口吻说:
  “我好高兴,我本来以为你会因为担心一生残废而脾气不好——不过要是天生如此情形就不一样了。”
    “我没有脾气不好。”我冷冷说。
    “喔,那是很性急吧。”
    “我性急是因为我迫切地希望赶快复元,可是这种事是急不得的。”
    “那又何必着急呢?”
  我笑道:
  “亲爱的女孩,难道你对即将发生的事从来不会迫切盼望吗?”
  梅根想了想,答道:
  “不会,何必呢?没什么好着急盼望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被她那种绝望的口气吓了一跳,温和地对她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干嘛?”
  她耸耸肩。
  “有什么事可做呢?”
    “你没有任何嗜好吗?不玩任何游戏吗?没有任何朋友吗?”
    “我不擅于玩游戏,这附近没几个女孩,认识的那些我又不喜欢,因为他们认为我很讨人厌。”
    “真荒唐,她们为什么那么想?”
  梅根摇摇头。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了,梅根尖声说:
  “葛理菲小姐来了,这个女人最讨厌了,老是要我参加那个可笑的团契,我讨厌参加团契。干嘛穿上一大堆衣服,戴上徽章,去做自己还不大会做的事?我觉得好愚蠢。”
  大致说来,我很赞成梅根的说法,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表示同意,葛理菲小姐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
  这位很得意自己那个不恰当的名字——爱美——医生姐姐,跟她弟弟完全不同,自信十足。她的声音低沉,有一种对饱经风霜男性的吸引力。
  “嗨,两位,”她挡住我们,说,“真是个舒服的早晨,对吗?梅根,我正想找你帮忙,替保守协会写一些信封。”
  梅根呢喃了一些拒绝的话,掉过脚踏车龙头,溜向“国际商店”那边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葛理菲小姐看着她的背影说,“懒骨头,每天只会游荡,浪费时间,对可怜的辛明顿太太一定是一项很大的考验。我知道她母亲已经试过好几次,要她找点事做——你知道,打字、速记、烹饪,或者养点安哥拉兔子,她实在需要找点事来调剂一下生活。”
  那或许是真的,可是想到梅根,我就觉得我应该坚决拒绝爱美·葛理菲的任何建议,因为光是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就够叫我生气的。
  “我认为人不应该人偷懒,”葛理菲小姐又说,“尤其是年轻人。梅根既不漂亮又不迷人,有时候我会认为她像个白痴一样,真让她母亲失望透了。她父亲——你知道,”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母亲一直担心这孩子会像他,心里痛苦得不得了。哎,总而言之,我说过,一种米养百种人。”
    “幸好。”我答道。
    爱美·葛理菲“高兴”地笑了。
  “是啊,要是所有人全都一个模样,也不行啊。可是我不喜欢看任何人不好好过日子,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也希望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别人跟我说,你一年到头都住在乡下,一定烦死了,我说才不会呢!我一年到头都忙,也一年到头都很快乐。乡下也常常会发生很多故事,我的时间全都给占满了,要忙团契、学校里的事,还有各种委员会的事,连照顾欧文都没时间。”
  这时,葛理菲小姐看到街对面又来了一个熟人,呢喃了几句她认识对方之类的话,就蹦蹦跳跳地过街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朝银行那边走去。
  我一直觉得葛理菲小姐过于盛气凌人。
  我到银行顺利地办完事后,又到“贾伯瑞斯及辛明顿律师事务所”办公室。我不知道贾伯瑞斯这个人到底还在不在世,反正我从来就没看过他。我被引进理查·辛明顿专用的办公室,里面有一种成立多年的律师事务所的那种气息。
  房里有许多契约箱,分别标着“何普夫人”、“爱佛拉德·卡尔男爵”、“威廉·叶士毕·何斯先生”,“已故”……等等,一望而知是郡里有名望的家族,也联想到这家律师事务所处处合法,历史悠久。
  辛明顿先生低头望着我给他的文件时,我看着他想道:如果辛明顿太太的第一次婚姻曾经遭到不幸的话,那么这第二度婚姻必然相当令她安心。理查·辛明顿是那种令人打心眼里尊敬的典型,绝不会让妻子感到片刻不安。长长的颈项中,有个明显的喉结,略带苍白的脸上,镶着直挺的长鼻子。毫无疑问是个好丈夫及好父亲,可是却似乎过于冷静了些。
  一会儿,辛明顿先生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清晰很缓慢,显出他是个理智而聪明的人。我们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完了,我一边起身一边对他说:
  “刚才我和您的继女一起走到镇上来。”
  好一会儿,辛明顿先生看来好像不知道他的继女是谁,接着才笑道:
  “喔,喔,当然——梅根,好——呃——已经毕业回家有一段日子了,我们一直想替她找点事做——对,找点事做。可是当然啦,她还小,而且正如别人所说的,她的心理还不如她实际年龄大。”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外面长凳上坐着一位老人。费力地填写着什么;一个瘦小、脸颊下垂的男孩;还有一个带着夹鼻眼镜的卷发中年妇女,在打字机上匆忙地打东西。
  如果这就是金区小姐的话,我的确同意欧文·葛理菲的看法:她和她的雇主之间决不可能有什么感情纠葛。
  接着,我走到面包店,要了一条葡萄干土司,一会儿,我就拿到一条“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我把面包捧在胸前,果然立即传来一股温热。
  走出面包店,我在街上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希望看到乔安娜开车过来。刚才走了那么一大段路,我已经相当累了,而且手上又撑拐杖又捧面包,走路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笑。
  可是左瞧右瞧就是没有乔安娜的影子。
  突然,我高兴而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
  从马路那边缓缓走来一位女神,除了“女神”,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
  那么完美无瑕的五官,活泼可爱的金色卷发,以及高挺秀丽的身材,对这个名词的确当之无愧。她轻飘飘地向我走近,好像不费任何力气。真是个耀眼,令人难以相信,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女孩。
  就在我极端兴奋的当儿,有什么东西掉了——是那条葡萄干土司从我手臂里掉了下去。我俯身去捡,拐杖却又掉在地上,我滑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个女神有力的手臂抓住我,把我扶起来。我结结巴巴地说:
  “多——多谢你,真——真是抱歉。”
  她捡起土司,和手杖一起交还给我,然后亲切愉快地笑道:
  “没什么,一点也不麻烦,别放在心上。”
  而那种魔力却在平淡、能干的声音中消失了。好看、健康,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别的。
  我忽然想到,要是上帝也赋予特洛伊城的美女海伦这么平板的声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真奇怪!一个女孩子不开口的时候,能使你心灵深处震撼激荡不已,可是她一开口,所有那些神奇的力量全都不存在了。
    不过我也碰到过相反的情形,有一次我遇到一个瘦小平凡的女人,谁都不会回过头再看她第二眼,可是当她一开口,一切都不同了,仿佛空气中忽然散发出某种魔力,就像埃及艳后克丽奥佩拉再现一样。
  乔安娜把车停在我身边,我却没注意到,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对劲。
  “没什么,”我尽力集中精神,说,“我正在想特洛伊城的美女海伦和一些其他人。”
    “在这种地方想?真好笑!”乔安娜说,“你看起来好奇怪,把土司面包抱在胸前,张大嘴傻傻地站着。”
    “我是吓了一跳,”我说,“我刚才神游了特洛伊,却又突然回到现实里。”
    我指着那个优雅而逐渐飘远的背景,问乔安娜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乔安娜看了那个女孩一眼,说是辛明顿孩子的保姆兼家庭教师。
    “就是她让你吓了一跳?”她问,“长得很漂亮,就是没什么内涵。”
    “我知道,”我说,“只是个漂亮女孩罢了,我刚才还以为她是维纳斯再世呢!”
  乔安娜打开车门让我上去。
  “很好笑,不是吗?”她说,“有些人长得很好看,却没有半点吸引力,就像那个女孩,真是可惜!”
  我说她如果当了保姆兼家庭教师的话,情形恐怕也一样。


第三章 

1

  那天下午,我们到皮先生家喝下午茶。
  皮先生是个女人味很重的矮胖男人,对他所收集的德勒斯登牧羊女像及年代不同的家具非常喜爱。他住在宗教改革时代所破坏的一块废墟附近。
  他的房间一点都不像个男人的房间,窗帘和椅垫都是用最昂贵的柔色丝料做成的。
  皮先生一边对我们展示解说他收藏的珍品,一边抖动着他肥胖的小手。说到他从意大利维罗纳把那些宝贝带回来的情形,他的声音更升到了高八度。
  乔安娜和我都很喜欢古玩,所以也很了解他的心情。
  “能够得到两位这么有见识的人加入我们的小团体,真是太荣幸、太荣幸了。你们知道,这附近的那些好人,都只是些淳朴的乡下人,对艺术品一点都不懂,也没有丝毫兴趣。他们的房子里啊——看了真会叫你流眼泪,亲爱的小姐,我敢保证一定会让你伤心得痛哭流涕。或许——你已经有过亲身体验了吧?”
  乔安娜摇摇头,说还没有。
  “你们现在住的房子,”皮先生又说,“就是爱蜜莉·巴顿小姐的房子,也很有吸引力,她收藏了几样好东西,相当好,其中有一、两件真可以说是一流的。她本人也有鉴赏力——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好。我有时候也担心,她喜欢把东西保持原状,倒不是为了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母亲以前一直是那样保持着。”
  他又把注意力移到我身上,声音也变了,从一个全神贯注的艺术家,变成平淡单调的闲聊:
  “你一点都不认识她们一家人?不认识?——噢,是房屋掮客介绍的。可是,亲爱的,你实在应该认识那一家人!我搬到这儿来的时候,她母亲还在世。实在是个很难令人相信的人——太难、太难相信了!怪物!完完全全的怪物!那种老式的维多利亚怪物,全心全力照顾她女儿,对,就是这么回事。她的身材很高大,五个女儿就整天围在她身边。‘我家那些女孩呀!’她老是这么提起那些女儿。女孩!老天,当时,最大的那个都已经六十多岁了。‘那些笨女孩!’她偶尔也会这么叫她们。她们就像黑奴一样,跟在她身边拿东西、当应声虫。到了晚上十点,她们一定得上床睡觉,卧房里不准升火,也不准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真没听过这种事。你知道,她看不起她们,因为她们没结婚。可是事实上像她那样安排她们的生活,她们根本不可能碰上什么人。我相信爱蜜莉或者爱妮斯曾经跟一个副牧师有过感情,可是他的家庭环境不够好,做妈妈的马上就阻止了这件事!”
    “听起来像小说一样。”乔安娜说。
    “喔,亲爱的,一点都没错。后来,那个可怕的老女人死了,当然,那时候还不算太迟。她们只是继续住在那儿,低声谈论妈妈希望她们过的日子。就连整修她的房间时,她们都觉得仿佛亵渎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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