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5-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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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吴长天摇头,“可能吗?根本来不及了。”
郑百祥以一种在吴长天面前从未有过的放肆,大声反驳说:“来不及可以让大功先躲起来,咱们慢慢再想办法,你一去自首,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吴长天严肃地盯住郑百祥,他不想再受他摆布!他主意已定:“百祥,我们别再自作聪明了。这件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都是因为我们自作聪明,结果反被聪明所误了!”
郑百祥面色僵冷,阴鸷地沉默下来。也许在李大功看来,郑百祥的沉默预示了事情已无可救药。于是他哭了起来:“郑总,你给我想个办法吧,你办法多。吴总,郑总,我李大功跟你们二十年了……”
郑百祥皱着脸,几乎也要哭出来了,他的语言已经注入了怨恨:“老吴,你去自首不是把我们都害了吗?!”
“我害你们?”吴长天连摇头的心情都没有了。如果把这件事从头说起,究竟谁害了谁呢?他不想辩论。他和他们是二十年的战友,福祸共担的朋友,他对他们没有怨恨。无论是活路还是死路,都是他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他只是想好了自己下一步要走的道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也许他要坐很多年牢,但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和现在一样,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他坚信那时候,他的儿子吴晓,会一样地爱他!
李大功哭得悲悲切切,他的精神看上去已经濒于崩溃,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不能去自首,我不能去自首,我不能去自首……”
郑百祥发了半天愣,突然说:“大功,别哭了,我来想办法!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李大功流着泪点头。现在谁出主意,他都会点头的。
郑百祥说:“你首先要躲一阵,你的枪带了吗?先把它处理掉,这是能证明你死罪的唯一物证。”
李大功收住了哭泣,郑百祥的话像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颤巍巍地镇静了片刻,手忙脚乱从右边的车斗里,拉出一只黑色的皮包,又从皮包里慌慌张张地,取出了那支凶器。火红的朝阳猛烈地照射在枪身上,使得吴长天竟看不清它原来的本色。
郑百祥接了这个“罪证”,检查了一下枪里的弹夹,哗啦哗啦地拉动着枪栓,显示了过去当兵时的那份利落。出人意料地,他突然把枪抬起来,一下子顶住了李大功的头部,随即 “砰”的一声,扣动了扳机。李大功头部剧烈地摆动了一下,整个身子顷刻间歪下来。吴长天看见了左侧的车窗上,喷溅了一摊浓浆一样的血花。他刹那间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几乎不能相信文质彬彬的郑百祥会有这样的果断和无情。他的心被那砰然炸响的枪声震得失去了知觉。但头脑还清醒着,他清醒地看到郑百祥又将那粗粗的枪口指向了自己。
他面目平静,他知道一切求告都是多余的。他们这些人,全都无可救赎!郑百祥真是聪明绝顶,他在刚才那样慌乱的情况下还能迅速地把事情想得如此透彻:在通天湖杀人事件中,林星所能告发的,只是李大功和他吴长天,如果他们自取灭亡——凶手杀了主谋者然后自杀——那这桩凶案岂不是可以圆满告破了吗?!没有人会再追究到郑百祥的头上。这些吴长天也想过,但他的下意识里,还冷藏着多年以前积存下的那一点道德,所以他注定就不能有郑百祥这样迅速和残酷的决断。人和人真是不同的。他依然不想再憎恨谁,不想憎恨一切人。在等候死亡的短短的瞬间,他脑子里飞速闪过的,是二十年漫长的光阴,是从那个破败的小厂一起走出来的每一个伙伴,每一个不眠之夜,每一个疲惫不堪和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一个记忆犹新的场面和面孔,他们组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他微微地笑了,他仿佛又听到了儿子吹奏出的美妙的《天堂之约》,那深沉宁静的旋律给了他最后所要的归宿和告解,而郑百祥变形的唠叨还在企图破坏他此刻想要留恋的一切:
“老吴,是你说的,咱们中国人的本性,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我对不起你了。”
第四部分世界顿时一片黑暗
这就是吴长天人生五十年,所听到的最后的语言!接下来他的眼前火星一闪,额头上像被重锤用力地敲了一下,世界顿时一片黑暗。没有痛感。
这个清晨正是一九九九年七月的最后一天,人类并未如预言般地毁灭。太阳照旧在这条黄土毕露的河谷里,朝气勃勃地升起来,并且投给吴长天最后的一瞥。
整整一天,吴晓没有回家,雨停之后,林星几次站在街口去等他。她急于告诉他公安局那两位便衣警察对她说的那些话,在中山公园的荷花水榭,他们对她说的关于人的良知和法律责任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告发了李大功是不是就等于告发了吴长天;她不知道她这样做吴晓是不是会生气的。吴晓的沉默始终让她心悬在喉,她猜不出他是自己悄悄找他爸爸去了还是有意躲着不肯回家。
吴晓很晚很晚没有回来,半夜里林星蜷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她惊惶地发现,吴晓不知何时肯定回来过。原来放在床上的那件上衣外套已然不见了。她跑出去呼他,他不回。他们从相爱到结婚有半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吴晓早就天经地义地成为一个亲密无间的整体,可到今天才发觉自己并没有真正地了解他!
那吴晓了解她吗?
她给他乐队的哥们儿打电话,问他们吴晓在哪儿。乐队的哥们儿说不知道,昨天吴晓就没来。从林星的语气上他们肯定知道她和吴晓之间发生了不快,他们问林星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吵架啦?林星说不是不是我有个急事要找他。
她真想到大街上去找他,可到哪儿去找呢?北京城这么大!而且,她不敢再离开家了,怕吴晓万一再回来,再阴差阳错地走了两岔。果然,到中午吴晓回来了,像一宿没睡似的,脸上很脏,双目赤红。他一进屋林星就感觉有点不大对头,她从未见过吴晓有如此难看的脸色:不笑、不怒、不言、不语,像是要哭,却没有眼泪。
她心碎地问:“吴晓,你这一天一夜上哪儿去了,我真的急坏了。”
吴晓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她问了半天他才出声。他的声音不知怎么变了形,他的语言犹如一个疯人混乱的自呓,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林星全身颤栗!
“我去找我爸了。昨天下大雨……我爸约我今天早上到大河滩去,去找他,他说今天要我陪他去一个地方……那大河滩,我小时常跟我爸去玩儿的,他总爱在那儿开车……在那儿开车最开阔了。我就去了。大河滩上的太阳特别特别的,漂亮。我爸已经在那儿了,我看见了他的车,就停在那儿,那儿除了太阳什么都没有,只有两辆车,早就停在那儿了。我去找我爸,我说爸你在这儿吗……”吴晓抽泣起来,抽泣得几乎说不下去了,“他在,他在车子里……他叫我去的,他本来说叫我陪他去一个地方的。他肯定不想死,要不然他不会,不会不跟我说再见的……”
吴晓双手掩面,压抑着汹涌的泪水。林星吓坏了,她隐隐听懂了他的呓语。那一刻她恐惧得全身麻木,她觉得她和吴晓,他们的家,已经走上一个即将崩塌的悬崖。
她隐隐听懂了可她还是要问:“吴晓,你说什么?你说你爸怎么了?”
吴晓泣不成声,林星上去抱他,他躲开了。他哭着说:“你为什么要害他!”
林星也哭了,“吴晓,我没有,我没有害他,你可不能这样说呀……”
透过眼泪,林星仿佛看见,在她和吴晓之间,正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地缝。她同时听到,地缝裂开时发出的“空空”的声音。她的身心,恐惧到极点。那声音越来越大,把她从麻木中震醒,她听出原来是有人敲门。
他们都忍了哭泣,在敲门声中木然地站着。还是林星首先擦干了眼泪,手脚迟钝地把门打开。她还没有反应出是怎么回事,屋里已经进来了好几位从未见过面的持枪的警察。
警察对着满脸是泪的吴晓问:“你叫吴晓吗?”
吴晓不答,直瞪瞪地看他们。
警察也不再问,宣布道:“现在你被拘留了!”
林星一阵嗡嗡的耳鸣,几乎站不稳脚跟,“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拘留他?他怎么啦,他犯了什么法?”
她被警察挡在角落里,她看见他们在桌子上展开了一张小小的拘留证,让吴晓签字按手印。她惊呆地问吴晓:“吴晓,你到底怎么啦?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吴晓没有理她,弯下身子机械地签字画押。她挣扎着扑上去想阻止他,“吴晓,你不能随便签啊!”警察拽住她,冲她喝道:“哎哎,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请你配合一下,妨碍公务是犯罪,知道吗?!”
她眼睁睁地,看着警察们带走了吴晓。她要跟他一起走,但被警察拦住了。她问警察: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呀?没人回答她。看着吴晓被他们押上汽车,她下意识地叫他:“吴晓!”吴晓没有回头,也没有给她留下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
警察的车开走了。围观的人都瞪着眼看她,她在数不清多少道目光的尾随下,跑到电话亭给那个老便衣打电话。老便衣听了她语无伦次的求救之后,平静地说:“你来一趟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
第四部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当街叫了车,去找老便衣。老便衣上班的地方她是去过的,那地方和司机一说都知道。在一间接待室里,她见到了老便衣和他的年轻搭档。他们的神态和以前一模一样,老的和蔼可亲,小的不苟言笑。
老便衣先说:“你做得很对。看来我的话没有白说。”他拿出一个硕大无比的金戒指,给林星辨认,“是这个吗?”林星点头。他便微笑着说,“谢谢你啦。”
林星对这位老便衣寄予了无限期望,她急不可待地想把情况告诉他:“吴晓给一群警察抓走啦,您知道吗?您能告诉我干吗要抓他吗?就因为他是吴长天的儿子?他天天和我住在一起,他爸爸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的。”
她的话立即被那位小警察记在纸上,她看见了可是她不怕!老警察心平气和地问:“我问你啊,他爸爸和李大功涉嫌杀人的事儿,吴晓到底知道不知道?”
林星说:“他不知道,后来还是我告诉他的。他一直在大连拍MTV呢,他回来我才告诉他的。”
老警察问:“你是哪天告诉他的?”
林星脑子都乱了:“昨天,不……是前天告诉他的。”
老警察用微笑缓解她的紧张:“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昨天还是前天?”
林星说:“前天,是前天晚上,他从大连回来以后我告诉他的。我们说好了一起劝他爸爸到公安局去自首的。”
小警察记录之余,还抬头插嘴:“你们劝了吗?”
“我们第二天找他爸爸去了,可没找着。你们那天早上不是在他爸爸的公司看见我们了吗?”
这次小警察做完记录,居然还表示负责地把记录拿给她看,“你看我记得对不对?对,你就签个字认可一下吧。”
林星签了。她说:“我签了他就能出来了吗?”
老警察说:“小林同志,有些情况,你不一定清楚。我想你也不一定完全了解你爱人吧。”
林星从老警察严肃的态度上,预感到事情已很难挽回。她哭了,有点语无伦次:“他到底怎么了?难道我找了你们,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你们反倒来抓他,那干吗不一块儿把我也抓走呢……”
老警察说:“这是两回事。你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是一个公民应尽的举证义务,我们当然表示感谢。但是那天我也跟你说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多复杂的案子。那个阿欣,她死的时候身上裹着的毛毯和绳子,我们已经查到出处了。我们上次拜访吴长天的时候,还在他的办公桌上看见了巨额的银行存款利息清单,这说明他这几天真是取了不少钱啊。还有,李大功杀刘文庆,他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吧……这案子有那么多的物证,又有完整的犯罪现场,所以要查清楚并不难的。而且所有的疑点从一开始就都指在同一个方向上。你就是不检举凶手,这个案子也不会拖得太久。”
林星对这些分析已经不感兴趣了,她从老警察和小警察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能救出吴晓的希望。后来他们又对她谆谆开导了些什么话,她一点没听清楚。不知怎么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公安局。站在大街上,看着远处的晚霞,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她觉得自己已无家可归。
她懵懵懂懂地,在街头流浪,漫无方向,直到天黑之后才擦干眼泪。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吴晓这时候是最需要她的。她不能一味悲伤,她必须鼓起勇气,全力以赴救出吴晓!吴家的权势和影响已经和吴长天的生命一起突然中断,连回响余音都戛然而止,要救吴晓只有靠她一人!
信念让她把痛苦抛在脑后,她去找了天堂乐队的哥们儿,求他们救吴晓。乐队的人听了个个目瞪口呆,在他们眼里,吴晓一直是个少言寡语无是无非的小弟弟。乐队的哥们儿个个奉公守法谁也不接触公安局的人,不认识法院检察院的人,整个天堂乐队过去只有吴晓一人攀得上权势二字。
林星又去找她的老师,找同学,把自己的故事向他们哭诉,但每个人都是万分同情爱莫能助。林星是个孤独惯了的人,从未和谁有过铁杆的交情,她那几天急不择路地到处奔走呼号,却找不到一个能够拔刀相助的朋友。她甚至硬着头皮去了长天公司,但没人愿意和她谈这件事。她直接闯进了现在主持公司工作的副总裁郑百祥的办公室,几乎要给他下跪,也没有用。郑百祥过去在吴长天面前是何等的忠诚恭顺啊,林星是亲眼见过的,现在却是一派公事公办的官腔。而且在他们谈话时还故意叫了两个干部在场,避嫌似的。他说吴长天父子的问题,公安部门正在调查,现在我们无权说话,不能干预司法。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要相信政府相信党,党和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吴家父子到底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林星这才懂得什么是中国人的世故,才懂得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几天之前,吴长天这个名字在这个集团公司的上上下下,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
第四部分吴晓的罪名是“包庇”
因此她想,在做人的本质上,他们比她还要孤独呢,因为他们已不能够真心地去爱什么人,已不能够心甘情愿地为什么人做出牺牲。她比他们要充实和幸运多了,因为至少她心里还有个吴晓,还有真实的喜怒哀乐。
她给吴晓送去了换洗的衣服,送去了他爱吃的东西,还送去了钱。除了吃的东西,拘留所的警察都答应替她转交。但第二次她再去的时候,警察把那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给她了。退给她的理由很简单:是他自己不收的。
“他为什么不收?”林星问。
“这我们不知道。”警察答。
“他知道这都是他家里给他送的东西吗?”
“我们说了,他不收。他说他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