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3-我的心在乌云的上面-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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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在乌云上面〃
1979年,在百色,遇到一场突来的暴风雨,使我得到一句诗:〃我的心在乌云上面〃,后来我把它写进《地平线》。
这是一句普通的诗,却来自乘飞机的经验。航行在一定高度以上,俯望是一片铅灰的云层,阴沉着,甚或翻滚着,明知它向下面的世界倾注着大雨,而舷窗外是几乎伸手可触、又什么都触摸不到的蓝天,完完整整的,没有涯际的,纤尘不染,碧空如洗,凝重而空茫,那么均匀地充满透明的阳光。
还有些时候,机翼下不是〃黑云压城〃的云,而是不会带来暴风雨的白云,一团团,一层层,平铺的是棉絮堆,奔腾的是变幻多端的雪浪涛头……这时候的飞机,就是波平如镜的海上行驶的船,就是缓辔在春郊稳步的坐骑。
我不止一次想过,在飞机上,不管是八千米,五千米乃至只有一千米,这个高度上的视野,是前科技时代的诗人无法经历的。不但在泰山〃荡胸生层云〃的杜甫,在飞来峰登塔〃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的王安石,他们面前都没有展开过这样的空间;诗人们〃上天扪星辰〃,甚至鸟瞰〃齐州九点烟〃,只能是奇瑰的想象:因为他们只能缒在地上,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黑黑白白的浮云下举头仰望,落得一声忧愁的叹息。
后来,我读了摄影艺术家陈长芬许多独具特色的作品,都是从不同高度航拍的,在这个特殊的立体的空间里,驰骋着他的眼睛,他的镜头,他的创意;无论阴晴,日夜,有无云雾,光线如何,不同的景观显示了非人力所能左右的天工意匠。
我们在飞机上之所见,都是古人未曾见过的。就像1996年7月15日1605航班由北京冒雨飞大连,还差十来分钟到达,17点10分前后,我一瞥右舷窗外,忽见一个七彩圆圈,端端地悬在高空,瑰美异常,是虹,从来只见半圆,今天竟现全身,虹的上半圆大体在我们水平高度上面,下半圆在下面;这圆圆的虹的左右上方,还影影绰绰出现两段副虹,淡扫蛾眉似的,转瞬隐去,这圆圆的,圆圆的庄严壮丽的彩虹持续了大约5分钟。可惜没拍下照片。幸亏一位爱好摄影的朋友郭五四听说我这个遗憾,记在心里,几年后,他终于在北美洲的一次飞行中,把他邂逅的全圆的彩虹拍摄下来。他留下的这张照片,是不是也算前无古人了?
而不论在辽宁还是加拿大,在阴雨中,在乌云下,即使开始放晴,人们所能看到的虹,大概还是我们常见的那样一弓半圆的虹桥。
不是无端地说起这些来。医农在新年前夕赠我的贺卡,选自在美国上市当天就卖出一百万册的一本书《珍贵的礼物》,在蓝天白云的图片旁边,印着这样的一段隽语:〃永远要记住,在某个高度上,就没有风雨云层。如果你生命中的云层遮蔽了阳光,那是因为你的心灵飞得还不够高。大多数人所犯的错误是去抗拒问题,他们努力试图消灭云层。正确的做法是发现使你上升到云层之上的途径,那里的天空永远是碧蓝的。〃
我觉得这段话,跟〃我的心在乌云上面〃那句诗很近似,但又好像不尽相同。也许,我述说的不过是一种诗的直觉,没打算从中引出什么人生教训;我没想过什么〃抗拒问题〃,也没考虑是否要〃消灭云层〃;说〃我的心在乌云上面〃,却没有当真找〃上升到云层之上的途径〃惟一的途径就是去搭飞机呀,不是吗?但我可不是为了给民航做广告,揽生意!
2004年12月26日
〔附记〕这本书所收文字,近六十篇,从1995年到2002年初,也算〃跨世纪〃了。我的随笔杂文集子,时间跨度较长的,有三卷本文抄《史外说史》《人间说人》《梦边说梦》,下限为1995年春;朱正兄为我编选的《非神化》,收入过几篇1996年后之作。现在除了读顾准一篇外,皆未重收。
上编题为〃读人〃,下编题为〃品事〃,大体点明了书的内容,这是一本读人品事录。虽说无非是看到听到什么以后,触发回忆和联想,随手记下的,偶然说点自己的杂感,也是卑之无甚高论;然而,所读之人是有特色之人,所品之事是有特色之事,也还值得读者拨冗一看,不完全是看我说了些什么,而是由我提到的话题,有心人自可生发联想,引起思考。
看我书的以老读者居多,因为不止一位朋友对我说:你这几年写得少了,在报上很少见到;我知道他们常看的是〃大报〃,而我则多在〃小报小刊〃上刊发一点小议论,他们看不着是必然的。这期间出过几本小书,印数无多,且多已售缺,能汇总印个选本,多少可报这些老读者的挂念。
前些年图书市场上,这样的书一版还能印个上万册,近几年能上五千就不错了。我以为,能有五千位读者花自己的钱(多半是血汗钱)买我的书,一本书有两三个人认真看看,读者即过万数,上万的人容我哓哓,我已深感受宠若惊,欣慰而荣幸。只是据说,有些出版社印五千册没有多大赚头,甚至还不能保本,然则赔本也赚不到吆喝,我都不好意思问作家出版社具体情况如何,总之令我不胜惭愧;迂阔如我者是不可能帮助出版社赚钱的,因此对读者和出版者两方面,都要表示我由衷的谢忱。
代序只因他的思想变成铅字(1)
《顾准文集》读后断想
读了《顾准文集》,忽然想起毕朔望1979年为张志新写的《只因》:
只因你牺牲于日出之际,监斩官佩戴的勋章显出了斑斑血迹。
只因你胸前那朵血色的纸花,几千年御赐的红珊瑚顶子登时变得像坏猪肚一般可鄙可笑。
只因夜莺的珠喉戛然断了,她的同伴再也不忍在白昼作清闲的饶舌。
只因你的一曲《谁之罪》,使一切有良知的诗人夜半重行审看自己的集子。
只因你恬静的夜读图,孩子们认识了勇气的来历。
只因你的大苦大难,中华民族其将大彻大悟?!
不知道别人的感受怎样,这些诗行贴近我此刻面对顾准遗篇的心情。
1972年到1974年,顾准以他孤独病弱之躯拿起笔来,就〃娜拉出走以后怎样〃的问题写下这些通信和笔记的时候,我却苟安于干校一角,后来又回京在长期待分配中,因而自得于投闲置散,无所事事,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从来没想过休息之后该干什么,更没想到在同一城中,有像顾准这样的人不知疲倦地作着严峻的思考。我这种庸人心态,很像我后来嘲笑过的,口口声声说保存阵地,但在保存着的阵地上始终不放一枪一弹的那种情形。
我有什么资格来谈顾准呢?
满城争说顾准未必是好事,几乎所有满城争说的人和事,到头来都成过眼云烟,因为赶时髦的人一来随梆唱影,难免热闹一番完事。
而沉思的顾准,需要习于沉思、甘于沉思的人的理解,也只有好学深思并勇于探索的人能够接近他,同他对话。
二
顾准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的精神历程,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他的思想经过身心痛苦的磨炼和淬砺。
人们赞许他的胆识。一般地说,人可能有胆而无识,也可能有识而无胆。而在顾准,他的胆离不开他的识,他的识离不开他的胆;胆是先导,识是基础。古人以才、学、识并提。顾准的〃识〃,是把他的〃才〃和〃学〃相乘以〃胆〃,即绝不自囿于权威之见的理论勇气,敢于怀疑、敢于否定的科学批判精神。
顾准这样说明他对哲学问题和现实问题进行探索的心路:
我还发现,当我愈来愈走向经验主义的时候,我面对的是,把理想主义庸俗化了的教条主义。我面对它所需要的勇气,说得再少,也不亚于我年轻时候走上革命道路所需的勇气。这样,我曾经有过的,失却信仰的思想危机也就过去了。
只有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才谈得到通过对经验的总结去升华理论。假如连经验最表层的事实都不敢去揭示甚至不敢去接触,还侈谈什么对真理的探求呢?当然,我在这里还并不是说那些竭力阻挠人们面向残酷的真实的人,因为虚伪和欺骗本来就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对于历史和现实中的问题,我们应该自省的是我们究竟有几分勇气面对事实?两千多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普遍奴隶制〃的阴影是不是还笼罩着我们: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以至为流氓打手讳;不得罪于巨室,不得罪于上级,不得罪于朋友,以至不得罪于〃群众〃……一个时期我们听到不少对于〃媚俗〃的批评,而对源远流长的〃媚上〃现象(其尤甚者则是古所谓的逢君之恶),却似乎久久听不到什么批评了,莫非这种多年的老毛病已经根治了吗?
代序只因他的思想变成铅字(2)
三
不是任何一种见识都堪称智慧的。机智诡巧不等于智慧,小聪明则更等而下之。我说顾准达到了智慧的境界,是因为他有关中国的命运、人类的未来的深沉思考,在当代属于先知先觉之列。不知道什么缘故,我们久久不用先知先觉这个系列概念,也不引用〃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的话了。然而在当代中国确还有先知先觉在,顾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几乎有着同样经历的人中间,走出理想主义的围城;他从马克思主义的营垒中来,〃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下了绝对是〃笨功夫〃。
中国的东方专制主义,或者可以叫做皇权专制主义的特点,在顾准这里得到确认。我读到有关章节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在心里浮现蚂蚁、蜜蜂和猕猴的形象:在蚂蚁王国和蜜蜂王国,蚁王和蜂王是〃受命于天〃的,那蚁群和蜂群奔波觅食,而蚁王和蜂王凌驾于群落之上的秩序也似乎与生俱来,亘古不变。比蚂蚁和蜜蜂在生物学上进化程度更高一些的猕猴,每一群落的猴王,都是其中最强悍的公猴,经过一两年至多三四年的任期,就要发生争夺王位的厮斗,一成年公猴要战胜群落内的全部公猴和群落外企图入群夺取王位的散猴,才能〃成者为王〃,获得在猴群里一切优先包括以强凌弱的统治权,乃至优先占有发情母猴交配的特权(只有同时发情母猴超过四只以上,才允许副王染指)。一个猕猴群落不过几十只大小猴子,蚁群和蜂群则是成千上万,尽管这样,比起人类的群体来都是具体而微了;而它们的一个共同点则是不存在理性的选择在人类社会生活中,在多大程度上摆脱了上述的模式,是不是可以说也正是从动物到人的进化和人类进一步文明化的重要标志呢?
顾准论证了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产生不了科学和民主,要确立科学和民主,必须彻底批判中国的传统思想。即以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来说,口头上的儒家本来就是牧民之学,而实际政治行为更多循着申韩之道,此所以权术以至阴谋诡计充斥着自古以来的政治史,这些都能在韩非的书里找到源流,韩非是最早对截至战国时代为止的君主专制统驭术作总结的一人。顾准在〃评法批儒〃的高潮里认为韩非在中国的历史上没起一点积极作用,个人道义也毫无可取,此论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惜限于当时的条件,如同其他一些论点一样,未能充分地展开。不过,在今天的〃国学〃热里,在听到什么〃用儒家的主体道德思想来培养'四有'新人〃等调调的时候,顾准的字里行间仿佛吹出清新的风,荡涤着犹如地下宫殿里霉湿污浊的空气。
我是顾准的晚辈,然而也是从理想主义走向经验主义,从诗走向散文的。我缺少他那样的理论功力,对他所提出的涉及那么广泛的诸多命题,不是一下子都能消化并参与深入探讨的。但是我以为我能够理解顾准,对他的精神历程感同身受,我发现我的心和他相通,尽管在思想上我是远远迟到的。
四
顾准执著于他的执著,他执著的追求和探索是为了接近真理,但他从来没有以掌握了真理自居。真理一旦被认为已经为人所掌握,尤其是为权威者所掌握,就有被绝对化的危险。
似乎是莎士比亚留下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个金科玉律,就是没有金科玉律。〃是不是同样可以说:〃世界上只有一个绝对真理,就是没有绝对真理。〃
顾准曾慨叹〃马克思的学生中未必有几个人能够懂得这一点〃。而他,作为马克思的学生,没有把马克思视为教主,把自己视为教徒,而是作为马克思的同道和诤友,〃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以马克思生前不断修正自己观点的风度看来,他是不会把顾准看成异己的。因此,我以为,倘若是一个与马克思有同样追求的人,或由这样的人形成的群体,有什么理由不能容纳顾准的思想以至顾准这个人呢?
1995年10月23日
代序悼安娜·拉林娜
安娜·拉林娜2月24日在莫斯科去世了,享年八十四岁。新华社当天发了消息。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以〃俄罗斯早期革命领导人之一布哈林的遗孀〃的头衔。
这个头衔是醒目的,而且加在她头上是再确切也没有了。正像我们读旧俄文学和历史作品,把涅克拉索夫长诗《俄罗斯女人》所写的伏尔龚斯卡娅等人笼统叫做〃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一样,并不因此使她们仅仅成为丈夫的附庸,而她们恰恰是在为自己的丈夫,同时为丈夫的也是自己的信念做出的牺牲中,完成了独立的人格。
安娜·拉林娜就是20世纪一个这样的女人,俄罗斯女人。
布哈林的名字我是早知道了,从斯大林主编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从电影《列宁在1918》,那里的布哈林是一个叛徒的角色,黑帮的形象。布哈林的本来面目,在我们这里怕是到1979年…1980年之际才略见端倪。于是我们读到了布哈林的遗嘱,于是我们知道了布哈林被杀时他年轻的妻子拉林娜其人。
布哈林为什么会承认1938年审判所强加给他的莫须有的可怕的罪名?现在看来他知道无法幸免,他想保全年轻的妻子和刚刚出世不久的儿子,可能同时想到让妻子背下他写给未来一代党的领导人的信,他便把坚持历史真相和表白自己忠诚的希望,孤注一掷地寄托在拉林娜身上。那是1937年或1938年。
拉林娜果真不负重托,她把布哈林的遗嘱背熟后,销毁了书面原件。而在1938年布哈林被处决,她也度过近二十年监禁和流放的岁月,连亲生的儿子都被隔离,不知音讯。拉林娜长期严守着只有亡夫和她两个人共有的秘密,很晚才公布了布哈林通过她的记忆所保留的这份文件,并最终在戈尔巴乔夫时期等到了冤案的澄清。事经整整半个世纪,在所谓历史的长河中也许只是一瞬,但在拉林娜,这意味着从25岁到75岁由青春而暮年漫长的苦役与煎熬!谁能不为她那惊人的信念与意志所折服?
新华社称,布哈林平反后,拉林娜曾发表了她的回忆录。这应该说是一个时代的刻骨铭心的目击者、亲历者极其可贵的历史证词。
安娜·拉林娜的这部回忆录,至今还没有读到中译本。我想,把它介绍给中国读者,不仅会有助于人们借鉴历史教训,就是对于青少年,也可聊补非智力因素的教育之不足,或许不下于当年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一类的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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